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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甄栗子 -【「寵」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07 PM     標題: 甄栗子 -【「寵」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2:17 AM 編輯

【書名】:「寵」妃

【作者】:甄栗子

【內容簡介】:

      前有江南風韻的淑妃,左有桃花灼灼的錦昭容;右有清秀通雅的寧小儀,後面還要來一朵闖禍愛哭的小白蓮。想當寵妃,卻發現皇宮裡啥都缺就是不缺女主角。

      上帝,你玩兒我呢吧?

      上帝:我的孩子,你走錯頻道了。

      佛祖拈花一笑:莫急,莫急,做不了寵妃,便做「寵」妃罷。

      皇帝的愛寵喵~ >▽< 了一聲,睜大濕漉漉地眼睛,甩尾巴:快來學我呀~

      溫馨說明:本文並非配角逆襲文,而是簡單穿越輕宮斗爽文口牙。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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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35 AM 編輯

卷一.南國幽花芳

1穿越

  遊魂般地李沐子詫異,老天既然讓她從現代穿越到大夏朝,作為養獸宮女生活了這幾年,為什麼又要再次剝奪她的生命?

  仔細想想,難道是自己生活太安逸,只喂喂貓,逗逗貓,溜溜貓,而沒有去轟轟烈烈,精彩紛呈地去勾搭皇帝,攪亂後宮,所以他老人家看不過眼?

  無論如何,她是真的死了吧。

  即便她安守本分,也一不小心被攪入了雲波詭譎的局勢。那女人輕易地一揮手,她就被處死了。

  她忘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況是在「宮花寂寞紅」的古代皇宮呢。

  這一次,應該要真正下地獄了。

  或者是入天堂?

  腦袋猶如被人絞緊一般地疼起來,不過三次呼吸的時間,她就從人冷汗涔涔地漩渦裡脫身,頭暈目眩地抬起眼。
  入眼猶是覆著琉璃瓦的紅磚宮牆。

  「啊呀,雲侍御——」還沒從恍惚中回過神,裙邊被什麼一絆,讓她整個人向前倒去,然後是紛雜的驚呼。

  前邊人像多米諾骨一樣的倒下,吵鬧的景象縈繞在耳邊,身體先是劇痛陣陣,而後陡然一輕,彷彿有什麼東西離開了。

  淑妃正坐在肩輿上,愜意地看著最新一批入宮的侍御戰戰兢兢地自底下走過,那不時仰望欣羨的眼神,深深取悅了她。

  她招來自己最信任地宮女嘉蘭,微微傾身:「今次的選秀……」

  嗓音如流水,靜謐而溫柔。

  猝不及防地,座下的肩輿倏爾一傾,整個向前翻倒,女子鬢邊簪的珠寶累絲朱鳥的髮釵即刻滑了出去,「啪」一聲碎在地上,她輕呼之下抓住了紫檀木製的護欄,秀長的指甲嵌折進些許,疼地斷裂開來。

  幸好椒風宮的宮人最是有序,後頭兩個被撞的一晃,立刻雙腳下蹲使重心向下,跟地上一扎,又穩穩當當地扛穩了,一抹額頭,滿是冷汗。

  淑妃眼底劃過一絲淺淡地陰狠,指尖的疼痛彷彿全然不在,溫聲問:「是誰?」

  正將髮釵撿起的嘉蘭一個哆嗦。

  她最知道娘娘的脾性,如今娘娘問的不是「怎麼回事」,而是「是誰」,可見是動了真怒。就是意外,也要找個人來當替罪羊,好讓娘娘瀉火。

  恰好身後「雲侍御——」這般地呼聲連連傳來,她回望一眼,那個眾人口中的侍御膝蓋磕地,正昏昏扶著額頭想站起來。

  而她身邊圍了一圈新人,皆是站立在那兒,神情各異地看著她。嘉蘭定一定神,快步走到肩輿旁,回話道:「娘娘,是一個莽撞的侍御,姓雲。」

  「叫她隨本宮先進來,其餘人外頭候著。」

  嘉蘭聽畢一福身領了命,眼見著娘娘的肩輿抬到春怡宮跟前,方用帕子托了那一根金鑲寶髮釵,走到新侍御們的跟前。

  新人裡的孫朝思搶先一步,十分擔憂地問:「這位姑姑,不知方纔那位娘娘可有妨礙?」

  嘉蘭看見她眼中飄過的一縷得意,是衝著剛剛站穩的雲侍御去的,心下瞭然。

  無論如何,衝撞了儀仗的到底是這位雲侍御,甭管人使的什麼招,眼下倒霉頂缸的也只能是她了。

  按品級,嘉蘭比她們還要高一級,即便她們未來是主子,如今也不用行禮。她點了點頭以示知道對方的關心,神情帶著淡淡的傲氣:「淑妃娘娘喚這位雲侍御先行入殿,還請各位侍御在外稍等。」

  眾人一聽是淑妃,當即對她又恭敬了不少。而對那道命令,不少人幸災樂禍地表明完全服從上命,倒還有幾個眼裡關懷。

  嘉蘭也不管,只將那步履踉蹌,瞧上去撞的暈暈乎乎地雲侍御帶進了春怡宮的側殿。

  富麗堂皇的殿內,除了自家娘娘,兩邊下手還各自坐著汪婕妤和錢麗儀,此時正搶著功安慰娘娘。

  「到底是哪個不知好歹的,竟敢沖了娘娘的儀架。」錢麗儀憂心忡忡地蹙著一雙柳眉,神情間的愁思再真切不過,「娘娘喜好事事從簡,一貫是不戴護甲的,這回傷了手不知皇上要怎麼心疼呢。」

  「可不是!偏趁著娘娘的肩輿過殿的時候鬧,誰知是不是蓄意的。」汪婕妤立即接了話,只是掩飾的功夫不到家,偶爾露出的好奇意味讓這關心顯得不真不實。

  「依我看,這幫新人就沒個能省心的!」

  座上偏是淑妃這個當事人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憤氣惱,只是悠悠聽著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為她出氣。

  她持一盞香茗,雙眸微闔,端坐的姿態舒展,猶如江南橋底的水波悠韻,風流婉轉。

  被再次穿越地事實震驚了的李沐子暈著頭,搖搖晃晃地跟著一個宮女邁進宮殿,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雲露給淑妃娘娘問安,娘娘萬福金安。」

  事實上,她沒覺得有絲毫放鬆,反而全身一凜,心裡沒有片刻的猶豫掙扎,深諳禮節的跪了下來。識時務者為俊傑。

  雲露,就是她這具身體的名字。

  剛剛她暈眩不知週遭事的那一會兒,就是因為全盤接收了對方的記憶,信息量太大,不得不快速地在腦海裡尋找當前需要的信息。

  幸而這不是她頭一回穿越了,比起第一次,實在不知好了多少。她接受的還算從容快速。

  眼下的情形,顯然也不允許她弄不清狀況。

  「托你的福。」

  淑妃淡然含笑的一句話,引起了另外兩人的憤慨情緒,性子直接的汪婕妤當即沖李沐子一頓劈頭蓋臉的罵:「金安,金安,你把娘娘的肩輿都撞翻了誰能金安。不過是個新入宮的小小侍御,誰給你撐的腰讓你在宮裡頭也敢橫衝直撞?今兒撞了娘娘,改日再撞了皇上,就是死一萬次都不夠你贖罪!」

  錢麗儀輕輕地一咳,正掙表現地汪婕妤才停了下來,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娘娘自然玉體和安,但這是上天庇佑,不能就此掩蓋雲侍御犯的錯。有錯當罰,雲侍御可認錯、認罰?」

  拐著彎說娘娘安不了,詛咒完了又妄議聖上,這就是個沒腦子的女人。

  也不知淑妃娘娘怎麼瞧上她了。

  沒想到自己還有認與不認的選擇權呀?李沐子驚訝的笑嘲。

  皇宮裡的女人裝腔作勢的樣子與她那一幫損友頗為相似,只是這些人是口蜜腹劍,她們呢,是嘴上刻薄,唔——心裡也刻薄。

  「雲露無意衝撞了娘娘儀架,自當領罰。」

  她磕了一個響頭。

  她想起原先還是聾耳宮女扶疏的時候,尤其對跪人磕頭的禮儀排斥。她可以把任何禮儀做到優雅流暢,除了下跪這種有折辱人性質的「禮節」。

  不過在這個時代,一切牴觸皇權專制的行為都是不被接受的。

  挨了幾記窩心腳之後,她就咬牙切齒的學乖了。

  後來她就恨恨地想,只當跟前兒的是死人,死者為大,給死人墓碑磕個頭不為過。

  「阿韻準備如何罰她?」淑妃像是終於起了興致,平舉一擱,將茶盞放到一邊。如果此時與她的眼睛對視,就會發現她眼裡深含的森然戲謔,就像在準備給一隻小白鼠做實驗,帶著漫不經心的逗弄。

  錢麗儀雖不如嘉蘭那樣侍奉淑妃左右,以致深知淑妃的脾氣秉性,偶爾倒也能猜到點上。

  「臣妾聽說這一回的題目是品味珍饈美饌?」

  她沉吟須臾,先提了一問,看模樣,卻是胸中已有成竹。

  淑妃也由著她吊了一吊胃口,然後聽她接著道:「臣妾知曉娘娘仁慈,不喜用嚴酷的懲罰。臣妾便想著,不如叫她現下就吃個飽肚,一會兒子有美味而不得嘗,也算是個懲罰了。」

  這話要換個少女來說倒是俏皮,經錢麗儀一道明,卻有深意。

  既然是用品嚐美味佳餚以獲得皇上關注,那不能一嘗以言明滋味,可不就意味著不得君王恩顧?再想深一些,如果吃的肚子滿脹,到了宴上不止不能吃,還要一聞到香味就吐出來,君前失儀,會是怎麼樣一個下場?

  錢麗儀深看一眼下面跪著的人。

  眼前這個雲侍御肌膚粉膩白皙,容貌清新可愛,雖因年歲之故身量嬌小,那一裊纖腰已初現端倪,是時下最流行的身姿,即便微豐的唇瓣與時人的喜好不同,也難說往後成就。

  按淑妃的意思,必是要折辱她的。酷刑她們不敢用,輕輕巧巧地掌嘴下跪,修養一段時日也就好了。說不得還能在皇上面前討個可憐,就像盛寵至今的憐妃。

  趁她還不能飛,自是要徹底折了她的翅膀才好。

  這番話要是換個人說,說不準就聽不出對方的意思。

  但是李沐子是誰?她在現代也是豪門大院裡養出來的大小姐,叔伯姨婆不必她應付,但父親花心風流,不知多少個私生子、私生女是從別的女人肚子裡蹦躂出來的。

  母親除了像尋常貴婦一樣外出交際、保養自己,就是在夫妻倆的房間裡散發憂鬱傷心的氣息。

  從小她就知道,想要得到父親和母親的寵愛關懷,就得自己爭,自己搶。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只是那麼點愛,她討得不容易。

  她和那群兄弟姐們玩這「遊戲」玩了二十多年,贏得多,輸得少。

  心裡累,也是因為曾經對父母還有所期盼。

  淑妃不說滿意與否,只是淺淺一笑。那笑也似春水,入宮這般長久的時日,彷彿還沒能掩蓋她少女時的風姿。

  「值當什麼。」她拂了拂袖,搭著嘉蘭的手站起來,「小女孩兒家家的,開不起這樣的玩笑,輕拿輕放就是了。」

  她和錢麗儀的小心翼翼不同,出口氣心裡舒坦了就罷,半點沒把這個小侍御放在眼裡。

  錢麗儀點了點頭,送離淑妃,對李沐子揚起深深地一抹笑。

  依舊是準備了吃食,正是如普通百姓家裡的孩子小時候常吃的貓飯,將精緻的幾樣宮廷菜倒扣在一個盤裡,然後——放在了地上,份量倒不多,折辱的意味不必言說。

  對方沒指明了要跪,李沐子干腿放一邊坐在地上,在宮人的注視——或者說是監視下,吃著放入大量鹹鹽的貓食,味蕾漸漸被濃到極致的鹹味麻木了。

  然而這般羞辱,都沒能讓她的冷靜喪失。

  喪命之痛,飯食之辱,連番的打擊徹底戳破了她自己杜撰編造出的「度假」時光。她驟然醒悟自己正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既然無論如何都會被捲進爭鬥的漩渦裡,為什麼要乖乖把脖子伸到別人面前,而不是拿起武器戰鬥?別說,過了幾年苦日子,她對那衣來伸手的腐敗日子還真有點想念。

  她將最後一口貓飯吃進肚子裡,心裡做下決定。

  以後,她就是雲露。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36 AM 編輯

2皇帝

  聖上在春怡宮邀宴,正殿上,妃嬪幾人端持姿態坐於上首,疊袖身前,含笑看著底下數不清的錦衣華裳,嬌姿百態魚貫而入,分屬兩列坐於食案之後。

  「雲露,你沒事吧?淑妃娘娘有沒有對你……」與雲露同屬一屋的阮湘怡在看見「室友」姍姍來遲之後,不禁傾身相詢。

  雲露亦稍稍附耳去,輕聲道:「沒什麼,不過是斥責幾句。」

  上座的錢麗儀輕掃一眼,見狀露出一個難以言明地微笑。

  「那就好。」阮湘怡鬆了口氣,蹙起的眉尖不曾緩,又道,「我看見是孫朝思作得怪,她也忒大膽了。不過是昨日你不留神踩髒了她的裙擺,她已潑了你一身水,晚上起就發著熱,我正擔心你見駕時失了儀態,沒成想她見你身子不穩,就順勢踩住了裙擺,也不怕淑妃娘娘連她一同責怪了去。」

  「她推的時候恐怕不知道那位是淑妃娘娘吧。」雲露勾了勾唇,「不過有一句話你說對了,她家世好,不免仗著身份膽子大了些。」

  燒了一晚上,擔心叫來太醫就參加不了宴席,所以原主一直苦撐著。

  結果反倒便宜了她。

  儘管淑妃先行教訓了自己,也不過是因為受驚想出一口惡氣罷了。憑她如今的儀仗派頭,足可見其對後宮的把持力度,除了憐妃和皇后,想知道這些事發生的真正由來,再簡單不過了。

  孫朝思吃這記教訓,不過是遲早的事。

  皇宮裡更看重的是皇帝的寵愛,而不是家世。

  阮湘怡等家世低的沒少被她欺負,聽了這句不免憤慨:「什麼家世好,她父親是嫡支庶出,她也就算不得了。不過是仗著孫家的勢而已。要不然也不會養出這樣的做派,比我們小門小戶的還不如,沒得讓人看不上眼。」

  「世家族裡,最是邊緣的人最愛仗勢欺人,反倒是正經的嫡脈因著好教養,不肯做這些辱沒家族的事。咱們心裡有數,何必與她計較,皇上也未必看得上她的性子。」雲露笑著安慰,她如今這副模樣生得好,眉眼兒一開,自有清新撫慰之態,讓人不覺去了焦躁之意。

  再將話題一錯,就把對方的注意力引到了別處。

  「倒是皇上,往年選秀皆是各展才藝,今年怎的如此不同?」

  阮湘怡靦腆笑笑:「這個我倒是聽寄靈說過,她家世不錯,難得的是人善可親,這些都肯說與我聽。原是循的祖宗舊制,這回卻是皇上自己起的意,聽說當今一貫是好玩的性子,做什麼都要鬧出些花樣來,這兩年倒是收斂了,不過誰曉得他又對選秀來了興致。」

  「只是這樣,倒對我們有好處。寄靈說是有好幾輪呢,層層篩選到最後。那些家世好的自是早在皇上跟前掛了名,我們趁著這機會,多少總能分一點注意吧?」

  「好玩麼——」雲露思忖略笑,不過一刻就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二人還待再說,鐘鼓樂聲奏起,中庭的舞女曲袖折腰,裊娜而動,已示宴起。宮人們皆手捧金樽玉盞,躬腰魚貫而入,將美味佳餚奉予眾侍御跟前。

  雲露與阮湘怡相看一眼,不再喁喁細語,就此正坐品賞佳餚。

  淑妃坐在龍椅右側下首,飲茶漱了漱嗓子,笑容可親地起了頭:「想來眼下妹妹們正在迷惑不解,為何第一輪考的是品膳罷?既是皇上還要稍遲片刻才來,不如由我先來給大家解惑。」

  沒有用氣勢強大的「本宮」做自稱,而是用「我」拉近了雙方的距離,藉著第一回考官的身份,順順當當地搶在別人跟前籠絡新人。

  淑妃,不愧是比憐妃遲進宮,卻要先她一步登上四妃之位的女人。

  她嗓音徐來恰如一彎春水潺潺,沁人心脾,言語間卻不失威儀:「相信在座的妹妹們都明白,皇家的尊貴,遠非常人可享。欲服侍聖上,得享尊貴,須自有涵養。若只看才藝,各有所長,難以相較。皇上以為,從細節處可知一人,方將選秀稍作變更。還望妹妹們莫要辜負皇上的希望,能有出色的表現。」

  在座不少家世不差的侍御們露出了笑容,顯然對自己素日養成的「尊貴」深有信心,也對這位淑妃娘娘增添了許多好感。

  「第一道上的鮮荔枝可以清清口舌,雖皇上尚未入席,大家亦可先自行計較,論一輪這盤荔枝的滋味。」

  話語初落,一些侍御敏銳地發現殿內一角坐著的筆官,紛紛瞭然,看來就是現在開口,也能將自己的表現傳到皇上面前,掙得注意。

  「這是晁陽國的丹荔,果殼較尋常荔枝色淺,內裡果皮卻有不均勻丹褐色呈現。紋理雅致,瓤厚而瑩,香氣清遠。是不可多得的良品。」一向清傲的沈香蘿沈侍御最先開口,她視線似有若無地瞥過上頭坐的姐姐沈芬儀,在對方點頭稱讚她時冷冷一哼,只作未見,繼續低頭品嚐。

  淑妃給予她一個微笑,她抿了抿唇,臉色稍緩,卻沒有更多的行動表達。

  對方笑容略深。

  孫朝思搶得第二,回答也很迅速:「丹荔可入藥,作用良多,能止渴,益人顏色以極提神健腦。」這算是拾人牙慧,撿了沈香蘿的鑒定成果補充了。

  雲露聽到邊上的阮湘怡嘟噥著「要是真考涵養,這等人就不該記她」,不禁以帕掩口,輕壓下一聲笑。

  然後又彆扭的輕甩了甩手。

  因外公好茶,她小時候不懂事,有一段時間行為乖張,曾被揪去跟著外公煮茶、泡茶、養心養性。一直到長大都沒將這個習慣改掉,再加上做宮女時的境遇,古人婉約的作風,也算能扮得一二。

  不過當宮女的時候也不用太過裝腔作勢。

  其實阮湘怡的話多少是帶著成見的。

  最先說的人最佔便宜,即便後面的人補上她不知道的細節,大家也多少會猜測她究竟是嘗沒嘗的出來。興許不過是書上看來的特性,不識真物,等別人確定後硬補上去的而已。

  這具身體的原主是個小官的女兒,見識不廣,做宮女時不用說,被拘在籠子裡眼瞎耳盲。雲露雖然在現代時被兩邊的老人塞了不少古今中外的知識,她也愛學。但這個朝代她聽也沒聽過,裡面這些國還家的地方名更不用說了。

  最糟糕的還是吃多鹹鹽後味覺徹底麻木,她剛剛嘗了一顆丹荔,不止沒有清口,反而覺得舌頭發苦,滋味難明。

  可不是一來就摔了好大一個跟頭。

  她深知槍打出頭鳥,並沒有想過在這一輪上大出風頭,但是湮滅於眾人更不可取。

  殊不知古人曾把失寵的畫面描繪的極詳細,以警後人: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

  沒點兒特色,能幾十年不見天顏。

  物質上會被怠慢到什麼程度自不必說,就是生理上的需求,精神上的禁錮,也會讓人發瘋。在宮裡要想不寂寞到發狂,就得自己給自己找事做。

  所以女人們才會把心思都放到服飾美食、爭寵鬥狠上去了。

  可不就是「寂寞如雪」惹的禍。

  一盤荔枝直說到荔枝木的作用上去,大家尚且意猶未盡,阮湘怡好容易咬唇鼓足勇氣地想發言,卻聽見殿門處傳來一聲尖響地:「皇上駕到——」

  把話一咽,忙是站起身,垂手低眉,等到金絲龍紋錦袍的衣角自視線下一晃,方跪地磕首,口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美人起身。」皇帝隨意落座,姿態閒散,噙一抹懶洋洋地笑意,語氣頗為調侃。

  只聽那低沉慵然的嗓音裡勾了一尾輕佻,就知其喜樂好玩的秉性。

  雲露在規矩之內的微抬眸看了一眼對方,她坐的遠,入眼不過是一團明黃的輪廓,不很清晰。很快,她又再次低了下去,隨眾人起身重回座位。

  「說到哪兒了?」

  淑妃作為在座身份最高的,理所應當地含笑回應皇帝:「皇上來遲了,臣妾擔心妹妹們空腹難受,先讓上了一道鮮荔枝,這會子都品賞完了。」

  「既是如此,就上下一道菜吧。」皇帝不很在意地道。

  淑妃溫柔一笑,與宮人點了點頭,對方立刻後撤前去傳菜。

  之後按照席宴上傳菜的順序,由主食到輔食一一端上來,不過因人員不少,多盛在精緻的小瓷碟裡,瞧上去倒比一同入筷要乾淨。

  只是美味佳餚要品嚐才能說與人不同的味道,照本宣科就沒意思了。倘若大出風頭,她背後沒有勢力保她,還是
小小的畫龍點睛更適合她現在的身份,不會被人視為眼中釘。

  運氣好的話,也能引到一點皇帝的注目。

  不過需要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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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皇上不是好人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31 P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2 07:46 AM 編輯

3出彩

  她一直不曾發言,裝作心不在焉的模樣沉默許久,偶爾看向淑妃時一個瑟縮,惹得阮湘怡擔憂地頻頻側頭看她。兩人一番動作,更引得對面的孫朝思若有所思,繼而露出志得意滿地笑臉。

  挑釁地衝她揚了揚下巴。

  她夾起一叨鮮嫩的魚肉吃進嘴裡,澀苦的味道瀰漫,她卻並不在意,反是悄然勾了勾唇。

  想必對方一定是覺得自己被淑妃娘娘教訓之後,意志消沉,無意答話?

  「淑妃娘娘,雲露妹妹性子靦腆,不擅與姊妹爭搶,一直未能有所表現。還請娘娘給妹妹一個機會,讓她品評一回這道『鯉躍龍門』可好?」孫朝思果然沒讓她失望,在自己搶答完之後,矯作姿態的請求。

  因為皇帝的視線為此更長的落在自己身上,孫朝思顯得有點興奮。

  她娘說過,私底下的不合不能表現在男人面前,男人不喜歡看到女人不懂事,爭風吃醋。他們更希望自己的女人互稱姐妹,友好和睦。自己不過想試一試,沒成想這麼做,果然可以吸引到皇上的注意力。

  站在淑妃身邊的嘉蘭聽後神情一頓,附耳過去,與淑妃細細說了幾句。

  淑妃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唇邊的笑弧更大,點頭道:「孫侍御與雲侍御姐妹情深,本宮無有不允的道理。」

  「謝娘娘。」孫朝思身子一鞠,笑吟吟地將視線轉到雲露身上,「妹妹不必害怕,知道什麼說什麼就是了。」

  哼,還能知道個什麼。

  眾人都答完了一輪兒,你再要說,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

  阮湘怡也知道這一點,她和雲露一樣門戶不高,見識差不多,旁人該說的都說了,現下讓她們再說出別出心裁的,只怕不可能。她也就罷了,雲露一直沒張過口,如果就此給皇上落下一個木訥寡言,見識淺薄的印象,往後就難翻身了。

  心裡替好友著急,面上不免露出一分,卻讓盯住這邊看的孫朝思更加得意了。

  敢踩我最喜歡的裙子?我就能讓你和它一個下場!

  雲露收回凝於孫朝思碟中的視線,不慌不忙地起身衝上座行禮,姿態從容,不見靦腆女子該有的侷促。她盈盈一笑,聲如泉水叮咚,有著少女獨特地輕快韻律:「雲露遠不如在座姊妹見識淵博,方才大家已將『鯉躍龍門』的精華一一品評道出,雲露再無補充之言。」

  文縐縐的說話方式讓人彆扭,不過還好,她只是不習慣,不是不會。

  「妹妹……」孫朝思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復作擔憂地神態。以示她對這位妹妹的淺薄見識毫無所知。

  眾人雖聽了雲露的話心裡舒服,卻又不免嗤笑她小門小戶出身,果然鄙陋。

  「不過——」雲露並沒有就此告罪坐下,她話鋒一轉,又道,「雖無可品評,但我一心掛懷朝思姐姐,不免注意到姐姐用餐情形。時人皆知,因冬氣在上,腴在腹下;夏氣在下,鰭脊在上。冬食右腴,夏食右鰭方可嘗到魚的真正滋味。如今近夏,姐姐卻只品腹下魚肉,未免不妥。」

  吃的位置不對,可見剛剛說的品評的話,不見得是你真嘗出來的。

  末了,她又接著道:「姐姐為我好,我也不能讓姐姐保持陋習害了姐姐,在此一說,卻沒有別的意思。還望姐姐莫惱。」

  她微露白齒,嬌憨可掬,很有幾分狡黠地可愛。

  皇帝一口酒嗆在喉中,卻是笑的嗆出來。他揮揮手趕開要給他順氣的李明勝,渾不在意地自己咳嗽了幾聲算完,倒不比別的君王守禮守規矩,自有一番灑脫恣意。

  人是清新可愛,話卻辛辣。

  有趣,有趣。

  皇帝一笑,就好像亮了綠燈,其他侍御們都忍不住輕笑出聲來,就連淑妃都掩了掩嘴,一時之間,殿內四處可聞清脆地「撲哧」笑聲。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但這不妨礙她們看別人的笑話。

  為了掩飾自己的「見識鄙陋」,不知道的人倒反而笑的最大聲。

  孫朝思的臉皮漲紅,卻不敢在皇帝面前放肆,基於她自己前面塑造的形象,只是憋著氣,盡量溫和地道:「我怎麼會怪罪妹妹呢。」

  「姐姐心懷寬廣,妹妹有所不及。」雲露溫吞一笑,把對方氣噎了,方再次落座。

  心懷寬廣?

  還是有不少人知道昨天雲露踩了孫朝思裙子的事,再想到孫朝思一貫以來的性子,怎麼也不像以德報怨的人,剛剛的請命恐怕是特意挑了個刁鑽的時候,想看雲露笑話的。

  這樣的人怎麼就心懷寬廣了?這詞兒諷刺的可真到家。

  這麼一笑後,殿內的氣氛倒是更熱鬧了,菜品陸續端上來,眾侍御們評價時為了表現出自己的風範教養,也不會爭搶。不管心裡怎麼著急上火,面上都是笑吟吟地等人說完再接上來。自然是家世好的佔便宜,一些宮裡特製的珍饈美饌,門戶低的人家斷是吃不到的。

  雲露自那一番話後,也沒再有所評價。皇帝雖然覺得她有趣,但是很快就被其她人的言談吸引了過去,津津有味地聽著。倒是淑妃挽袖偶爾夾一筷子作關心狀,溫溫柔柔地笑容,引得他回以一笑,也親自夾菜放進淑妃身前的碟子裡。

  底下座位靠近的侍御們年紀輕輕,見到這一幕不免羞紅了臉,偷偷地看著皇帝的笑容和貼心地舉止。

  陛下真是體貼呢。她們心頭小鹿亂撞地想著,好好表現的慾望更加強烈了。

  盛宴到了尾聲,最後一行身穿藏藍宮裝的宮人捧上了沏好的香茗,隔著氤氳的白煙,淺淺的花茶清芬盈鼻,雲露享受地瞇眼兒一嗅。

  總算可以去去口裡的鹹苦味了。

  興許是因為麻木的味覺讓人難受了許久,不像他人喝茶時淺啜輕嘗,她雖然保持著良好的禮儀姿態,擱盞時比旁人要快上一些,杯中的茶更是少了一大半。全不似別人只飲些許,淺嘗輒止。

  一直對她憤恨於心的孫朝思心裡嗤笑不已,這樣的做派還敢指點她怎麼吃菜,要按她的做法,自己早被菜噎死了。

  但她也沒笨到無可救藥,知道今日不可第二次與雲露碰撞,到時候就算是不知道內裡詳情的皇上,恐怕也覺得她咄咄逼人,斤斤計較。手裡的茶盞一放,輕微的叩響引起旁邊人的注意,她身子微微靠後,給一直討好自己的姚芳蕊使了個眼色。

  姚芳蕊心裡一番計較,方抽出絹帕拭了拭唇角,下一秒卻倏爾笑出了聲。

  因眾人皆遵「靜心飲茶」四個字,殿內安然靜謐,並無品評理論的聲音。一旦出聲,自成焦點。她待眾人的目光聚合來,才訝然地看著雲露,吃驚道:「品茶重一個『品』字,雲侍御方才有關品嚐鯉魚的那一番話讓我很是欽佩,怎的換成茶,就不重品法,改作牛飲了?」

  話語說完,她似是才發現鬧出的動靜過大一般,不好意思的將帕一遮,羞澀的低頭笑了笑。將突如其來的質問行為,變成少女天真地不經心之語。

  但氣氛確實因此一滯,眾人紛紛將目光轉到了雲露食案上的那一盞茶上。

  「讓姚侍御見笑了。」

  雲露說完後不遮不掩,偏是舉盞一口飲盡了茶湯,方烏眸輕彎,與對面一笑。語聲也猶如落玉清脆,彷彿對方不是在難為她一般。「雲露以為茶性最淫,著物即染。因而在茶中添香花時,反是中品茶更為適宜。若用上品的茶葉,反而茶香被花香所奪,白白可惜了好物。」

  「此中茶葉雖是上品,卻被花香降了格韻,或品或飲,想來無有不可?」

  言辭是客氣,但該打的臉還是照打不誤。

  連這一點茶性都不懂,還好意思跑來說我牛飲不知品?

  一席話說的姚芳蕊再也羞澀不起來,面色不免訕訕地,眼睛悄悄一溜孫朝思,見對方面色更加難看,忙收了回來。

  這事論起來也不是絕對,難不成花茶就一定要牛飲?不過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兒罷了,只不過她們沒想到一個小門戶出身的女人竟能清楚的點出其中關竅,這才落了下風。

  皇帝聽她起頭一句「茶性最淫」已是想笑,後頭更是言之有物,不禁得趣的瞇了瞇眼,唇角的弧度上翹。

  殿上的錢麗儀見狀握住茶盞的手一緊,潑出幾滴熱茶在手背,疼時心裡計較:竟是小看了這個女人,嘗不出滋味了還能踩著人出頭。

  她極快地與淑妃對視一眼,輕輕一笑,緩拭手背時,打趣地對沈芬儀道:「想不到新來的侍御裡,還能教咱們瞧見第二個沈妹妹。」她和沈芬儀同級,一直不對付。正三品可以掌管宮殿,對方掌著永寧宮正殿,她卻遲遲得不到這個權利。因此這些時日待淑妃十分慇勤。

  這會子讓她發現有人和對方走的一個路子,自然就想膈應膈應。

  同時暗裡給雲露拉了一道仇恨,總好過自己出手。

  「我一向學不得姐姐們的才藝,只好在吃食上頭多用點心思犒勞自己,姐姐倒來打趣我。」沈芬儀笑靨展露,彷彿沒有聽出對方話裡的銳意。

  心裡也不知是不是真在意。

  「就是了,」汪婕妤湊趣,「錢姐姐可別瞎說,沈芬儀的正經妹妹在底下坐著呢,仔細人家不高興。」

  「倒是我的不是了。」錢麗儀微帶了一絲無奈,眼含笑意地覷向皇帝的方位。

  奈何皇帝沒心情,或者是沒領悟到要和她玩相視一笑,拎著的杯蓋一鬆,發出「叮」地一聲輕響,而後松神後靠,俊眉斜飛,懶笑著看了眼沈芬儀:「能吃是福,朕向來喜歡香薇福氣盈腮的模樣。」

  沈芬儀臉蛋微紅,嗔了皇帝一眼:「連皇上都幫著姐姐欺負我,好聽了說是『福氣盈腮』,不過是拐著彎兒說我胖呢。」

  皇帝一笑過後沒和她再膩歪,不過擺了擺手,像是一出精彩的戲曲落了幕,意興闌珊地道:「今兒就到這罷,阿玨替朕收尾,朕累了。」

  淑妃像是習慣了皇帝這樣想一出是一出的行為,微笑應了喏。

  席間,她並沒有再看雲露一眼,似乎對對方超出預料的表現不置可否。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3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37 AM 編輯

4室友

  散席後,眾位侍御陸續回到了永福宮,像是打完了一場戰役,皆顯露出疲態,回了自己的廂房。管著永福宮的春芳指揮著一干「采」字打頭的宮女,將熱水端進各位侍御的房間。

  「阮侍御、雲侍御,奴婢已經將熱水放在桌上了,請二位梳洗。」采荷雙手交前,鞠躬一禮,恭恭敬敬地說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半個時辰後會再來將銅盆端走。」

  「真是個死心眼。」阮湘怡無奈地嘟囔,從木架上拎來干巾,浸入銅盆時回想道,「這是她第幾回說了。」

  「宮裡做事難免謹慎些,擔心犯錯。」雲露取下晃的她腦袋疼地髮簪,發出舒服喟歎,「你聽著就是了,不必叫她改。」

  阮湘怡擰了巾子擦臉,嘴硬道:「這我當然知道……」雲露沒回嘴,只是端坐在梳妝台前的團凳上,靜靜看著她笑。讓她自己沒好意思,自巾子裡露出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睛,俏生生地瞪了她一瞪。

  「要說起來,你今日真教我連吃驚都不曉得怎麼吃了。平日裡瞧著也是溫順靦腆,昨日踩到孫侍御的裙角時,險些沒見你哭出來。今日卻,卻……」

  「卻牙尖嘴利?」

  「哧,對,對對,說出的話真教人不知道怎麼回嘴好,我看著她們的表情,光想著笑了。」阮湘怡展開一個大大的笑臉。

  雲露也笑,因腹中早就打好了草稿,不假思索地說:「本是想著我家門檻低,沒人給我撐腰,那副樣子不容易招惹麻煩,熬到真正入了宮才算成了。誰想到我不找麻煩,麻煩自己找上門來了。再要躲著,讓人以為我是個軟柿子好欺負的,斷不是我的作風。」

  對方說的直白乾脆,倒讓阮湘怡有些不好意思。本身她們也是入宮後住在一起才認識的,有些個秘密自己不知道是常事。只是一時發現對方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驚訝的同時難免有些失落,她待朋友一向真誠,便覺得所有人都是這般。

  不過爹也說過,皇宮是吃人的地方,行事要再三小心。

  她雖聽了進去,卻終究還是天真,沒有像雲露一樣將自己保護起來,只和平日一樣過日子。

  想到這,她不免悵然:「要是我家世好些,或長相再出眾一些,早一步讓藩地的王爺選走,怎麼也比在皇宮裡要好。」

  雲露若有所思,按理說,秀女應該是讓當今選完了之後才會輪到王爺們,但這裡卻不同,先藩王而後皇帝,足可見藩鎮擁兵自重,才會覺得中央不足為懼,行事肆無忌憚。

  偏偏又遇上一個喜歡吃喝玩樂更甚其它的皇帝,對這些落面子的事渾不在意。

  怪不得孫朝思明明父親擔任的職務不高,依靠孫家就敢無法無天。應該是家世出色的早就讓皇族宗親挑走了。餘下再有好的,大概也是大家閨秀的做派,皆行事低調,才讓孫朝思出了這個頭。

  典型的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爭端,既是已經入了宮做了侍御,就沒有退路可走了。與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想一想前路該選哪一條走,該怎麼走才能平順安穩的度過去。」雲露替她浣干了巾子,笑著遞給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能做到也就夠了。」

  她看得出這位室友的一根筋,心思單純,就收起了現代時諷來刺去的常用姿態,盡量溫柔一點,免得摧殘了未來的小花朵兒。

  因這話與阮湘怡的父親所說的話相同,她連連點頭,可見聽了進去。

  「那你呢?」

  「我?」雲露早就整理過記憶,知道雲府的家庭組成,除了她同胞的親妹妹,還有一個糟心的後娘,一個被後娘捧殺了的紈褲親哥哥,和一個異母妹妹,以及對女孩子漠不關心的父親。

  即便她能出宮,那個後娘會把她隨意嫁到什麼樣的人家,她還真不敢想。

  怕只怕一出宮,立刻就從宮斗劇變成宅斗劇了。

  這麼一來,竟還是皇宮好一些。

  女人嘛,尤其是古代難以依靠自己找到出路的女人,婚姻就是二次投胎。至少人皇帝長得不賴,瞧著還挺體貼,不會有家暴的現象出現。總比被後娘挾持著嫁給什麼歪瓜裂棗的要好。

  她用勉強餘下的一點責任心想,如果自己能站到一定的位置,看在她的份上,那個後娘也不敢為難自己的親妹妹。

  「我可是一個貪戀榮華富貴的女人。」雲露打了個呵欠,瞇了眼兒笑道,「自然是一定要留在天底下最華貴的地方了。」

  阮湘怡一愕,緊接著噴笑出聲。「哎呀,雲露你可真敢說。」

  ******

  第二天晨早,外面兒輕靈的翠鳥鳴叫透過窗欞,猶如置身竹林拈葉而吹一般,啾啾地聲音帶來一股充滿活力的清爽。

  雲露梳洗後信手挑了一件松花色羅衫,挽了柳黃披帛,頭釵一支累絲鳥羽青玉簪,白綠珠串垂在耳際,服飾皆是半新不舊的式樣,乍看之下卻是生趣盎然。

  阮湘怡一身鵝黃,見狀笑的不得,指著對門簷角飛的翠鳥道:「不得了了,難不成那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妹?可真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模樣。」

  「就你話多。」雲露斜睨她一眼。

  雲家不富裕,原主也是因著入宮才多帶了幾身衣裳,往常都是撿新式樣來穿,恐被人恥笑。她卻不在意這些,舊有舊的好處,穿著合身舒服才最緊要。

  再上一世就是這樣,週遭家世相當的女孩兒皆愛穿絲綢真絲的料子,她就偏偏愛穿棉質的。

  然而外婆很贊成她這樣的習慣,她告訴自己,真正內心高貴的人,不會隨波逐流,妄圖以外物粉飾自身的弱點。

  「湘怡。」對面屋簷下站著一個粉靈靈,嬌脆脆的姑娘,見她們開了門,笑瞇瞇地招了招手。不會讓人覺得沒規矩,只覺得青春洋溢。

  阮湘怡眉眼笑開,招手回應她:「寄靈,你也起來啦……唔,沈侍御。」

  恰巧出門的沈香蘿一如既往的清傲冷淡,往這邊瞥了眼,隨意點「嗯」了一聲。然後與花寄靈眼神示意了一下,顧自走了。

  「你們別介意,香蘿就是這樣的性子,其實人還不錯。」花寄靈從對面走過來,邀請兩人道,「剛才采藍說上面兒送了賞賜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阮湘怡輕快地應聲:「好呀。」

  花寄靈便把頭轉向雲露,月牙兒似的眼更彎了:「雲侍御也是。雲侍御昨天的品評讓人受益匪淺,尤其是花茶那幾句,我一直以為好上加好才最妙,沒想到也會有反作用呢。要是有機會能多請教請教就好啦。」

  「唔,我可以叫你雲露嗎?」

  「自然。」雲露笑了笑,見對方話說的真誠,自然地放鬆了表情,,「時辰不早了,走罷。」

  「噯。」兩個活潑的姑娘一齊答應下來,繼而相視一笑。

  三人到的時候,正殿裡不止是聽到賞賜趕來的侍御們,還站了一排如花朵兒一般的宮女,低眉順眼地站在那兒,粉色宮制的衣裳,身段容貌皆是不差。

  孫朝思正帶著小跟班姚芳蕊興致勃勃地一一看過去,就像是挑選物品一般。

  「姑姑?」花寄靈詢問地看向春芳。

  春芳見是花侍御,笑著解釋道:「那是新調教好的一批宮女。小主們入宮不得攜帶婢女,皇后娘娘知道後擔心你們住的不習慣,就將新的這批分到永福宮來,讓小主們好好挑選。」

  「是每人都有?」雲露一眼掃去,估了個大概的人數,感覺湊不開。

  雖換了個人問,春芳熱情不減:「還留下的,每人可得一個。雲侍御怕是還不知道,昨兒一輪過了,早起就有聖上寫的名單送了來,篩下的一批人,皆收拾包袱去往尚宮局報道了。」

  她自是知道每一個侍御昨日在春怡宮的表現,眼前的雲侍御雖然不如何出眾,也能給人留個不錯的印象,自己不能薄待了她。

  雲露笑:「有勞姑姑解惑。」

  進宮封了侍御,就都是皇上的人了,選不上妃子,自然只能去做宮女。要有運氣好的考上內人、四掌、四司甚至是尚宮,也算是出頭。

  所以昨晚無論是自己還是阮湘怡,都沒將出宮考慮進去。

  「不敢當,等三位侍御選到滿意的,將名字報予奴婢這裡,登錄在冊即可。」

  阮湘怡和花寄靈兩人十分高興,畢竟無論再怎麼低的門戶,能被選上做侍御,家裡都是有一二個人服侍的。到了這裡,一個宮女伺候幾個房間,實在不方便。

  連帶著,對素未謀面的皇后娘娘都有了好感。

  雲露卻不如她們興致高,只是覺得有趣。

  先是淑妃,接著是皇后,再下一個不知道又是誰。

  皇后比淑妃運用心理手段拉攏更為直接,每人身邊派一個人盯著,有沒有異心,立刻就能知道。

  果然不愧是正宮娘娘,手掌鳳印,基礎優勢就是高。                    

      ------------------------------------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會在永福宮住一段時間,再過三輪考驗之後正式為妃。所以別急喲> <

  其實有這篇想法的時候,一開始的靈感就是這幾個考驗,覺得除了身體檢查之外,秀女來點兒其她關卡也蠻有意思的嘛,一點點獲得陛下的關注什麼的-v-而且阿露又沒背景又沒朋友,也可以趁機拉拉關係口牙。

  不過陛下這麼做還是有深意的,嗷嗚,我不多廢話...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37 P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2 07:51 AM 編輯

5奪畫

  「姑姑,姑姑,皇上的名單裡怎麼可能沒有我呢,一定是你們看錯了是不是。你們再看一遍,再看一遍,不可能沒有我的——」正說著,一個身穿百花穿蝶裙裳的艷麗少女被兩個宮女推搡出來,她容貌略顯輕浮,此時珠釵亂歪,妝容盡花,張牙舞爪地模樣顯得有點可怖。

  「我的長相她們哪一個比得上,啊?你們再看看,別拉我走,我是什麼身份,你們也敢動手動腳,賤婢——」

  被推到殿側的時候還險些要去抱住那紅柱子,死活不肯走。還是其中一個宮女機靈,察覺到她的意圖,立刻就用身子一擋,把她往旁邊推了推。

  不耐煩地道:「嚴侍御,奴婢不敢看錯萬歲爺寫的單子,您就老實點跟著奴婢們走罷。」

  「她這是,怎麼了……」花寄靈微微結舌,眼含驚悸地看過去,顯然是嬌養慣了,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春芳看多了這樣的事,立刻向她們一躬身,賠禮道:「讓小主們受驚了。」

  再給那兩個宮女使了眼色,不必顧忌,把人拖出去即可。

  孫朝思哼了哼:「一隻麻雀也想做鳳凰夢,真讓人敗興。」她眼睛覷了覷,又似有似無地往雲露這邊落了一落,再次重重一哼。

  雲露還沒來得及和阮湘怡一起安撫花寄靈,驟然聽見孫朝思挑釁裡夾雜的一絲輕笑,她耳朵尖,順勢尋了過去,正對上寧子漱含笑看戲的眼神。

  她通身清秀通雅的氣質,遠非常人可比。即使是人群中亦是一眼就能看見,彷彿是污水中的一泓清泉,波光澄澈,清雅動人。

  此時,她見笑聲已被自己發現,卻不覺得尷尬,相視盈盈,須臾,又津津有味地偏過了頭。

  彷彿面前當真是上演著一出精彩絕倫的好戲目。

  從她的氣質穿戴可以看出,家世不差。而且想必對她有所培養歷練,方才能看見一個同年齡的姑娘落得悲慘的下場後,還能雲淡風輕地當做趣事來瞧。

  這樣的人,如果不是二人身在皇宮,她還真想結交一番。不過人都在這兒了,沒得說,只能是個勁敵。

  後宮這個戰場,果真容易激發人的鬥志。

  有敵手,還有前車之鑒,無一不鞭策著人向前。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雲露看著被半拖半搡帶下去的侍御,同情地目光一閃而逝,原先的幾分漫不經心斂去了不少。說到底,她對這具身子還沒有完全的歸屬感。

  不過,她的自控能力還算不錯,認清處境,然後嘗試融入。

  這並不算太難。

  ******

  因為刷下小半的人,房間也略做調動。恰好雲露和阮湘怡旁邊空了一間,雲露就和她商量自己搬過去,畢竟多了兩個宮女,就是睡在床踏腳,也不免覺得房間太擠,住著不舒服。

  與春芳打了招呼,饒是她的行李不多,女人力氣小,收拾再騰挪也費了一個早上。

  良辰倒是一個字都沒有吭,只是勤勤懇懇地把大力氣的活都做了。

  雲露挑選宮女時著重看了眼睛,一眼瞧過去,有的膽子大回視,顯得精幹聰慧;有的心虛往別處飄了飄,手底閒不下,愛做小動作,一看就不乾淨。

  只良辰站在那兒就很本分,幾乎沒怎麼動過,身子緊繃顯得緊張,和她目光相對時低眼躲了躲,顯得膽小。

  膽小是好事。

  皇后派來的人她現在用無妨,往後可不敢重用。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挑膽小惜命的,有個什麼事都不敢往上報。

  雲露坐到如意圓桌旁,舒緩了一下呼吸,方向立在門邊的人招了招手:「你過來。」

  良辰想是怕生,縱然雲露表現的親近也還是瑟縮了一下,才慢吞吞向她走去。後又恐她不悅,加快了步子,步伐凌亂而慌張。

  雲露沒有責怪,也沒有安撫,只是兀自執壺一傾,茶香四溢,她看見她想伸手幫著幹活又不敢伸的失措模樣,執盞輕笑。

  對方有些靦腆的低下了頭,因主子的笑裡不帶惡意,去了幾分生疏。

  她方大著膽子訥訥道:「奴婢、奴婢笨拙,讓小主取笑了。」

  「想來你總有擅長的地方,如果真的笨拙,皇后娘娘也不會派你來了。」她有意無意地省略了一些詞,這番話讓心裡有鬼的人聽來不免心驚肉跳。

  良辰也不負她所望的顫了顫身子,這樣的說辭讓她即刻就想起了烏茜姐姐對她們的叮囑,要讓她們時刻注意侍御主子的舉動。

  她偷偷地覷了新主子一眼又趕緊落下來,急急地回答:「承蒙、承蒙小主不嫌棄。」

  嗯,不是心思深沉之輩。

  雲露很滿意。

  「我選了你,自然就是承認你是個好的。只要你別讓她們笑我眼光差,我斷不會說你不好。」她趣笑著道,空出一隻手又倒了杯茶推到良辰跟前,「累了半天,喝點茶解渴。」

  「這,奴婢……」

  「我可不喜歡人扭扭捏捏的。」雲露故作一副嚴厲的模樣,卻因誇張讓對方反是笑起來。

  「奴婢明白了。」

  良辰感覺到自己一直懸著的心好像在不知不覺中鬆鬆落到了地上,跟了個和善的主子,她運氣真好。

  她露出今日被分來後的第一個笑容,恭謹地捧著茶盞,站到一邊啜飲解渴。

  很快到了午間,良辰將紅木繪漆的食盒提過來後,又一次發現了自己主子的和善親近。

  雖然一開始,她以為主子將午膳分給自己吃是想讓她試菜,還有些悶悶地無奈。但後來眼瞧見一分兩份,才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禁羞愧的低下頭。

  她哪裡吃過這樣精緻的菜餚。原除了接受姑姑們的訓練,還要做低等的活兒,在廚房裡領到的亦都是對應身份的糙食。

  她小心地推辭了,卻因主子柳眉一豎又嚇得接了過來,很是受寵若驚。

  也很高興。

  她常聽宮裡的老人說,有的人面慈心黑,有的人面冷心暖,想來雲主子就是後者。雖然總是嚴厲作出一副嚴厲的模樣,但都是為她好。

  烏茜姐姐的命令她不敢違抗,卻也由衷地希望雲主子可以得嘗所願,被皇上看重。

  「奴婢謝小主賞賜。」

  怯生生的話裡顯而易見的流露出歡欣激動的情緒,在矮足小方桌上吃飯時也是鄭重其事地,不捨得浪費一粒米飯。

  雲露托著腮,長筷在食物中挑了一挑,樣樣都是精緻的宮廷菜,她夾了一筷金菇喂到嘴邊,美好的滋味讓她唇角輕彎,露出一抹蘊藏其間的深笑。

  ******

  日子過的極快,一溜煙兒就邁到了新秀們要過的第二個門檻。

  一行人千嬌百媚的裝扮好了,被帶到「丹青館」時卻不見各宮娘娘和心心唸唸的聖上。館中陳列著宣紙湖筆筆架山等一應作畫用具,青花瓷畫缸裡卷軸寥寥無幾,三面圍好的幾架大屏風上卻羅列掛著許多幅仕女盛裝的畫像,一顰一笑,栩栩如生。日色如金流入窗欞裡,一一渡去,從左向右先淺後濃,恰似流光一般,讓人目不轉睛。

  孫朝思好生愣了一會兒,才去問前面帶路的內侍公公:「這位公公,此處怎麼不見聖上?咱們今日到底比得什麼呢?」

  福祿尖著一口公鴨嗓,細聲細氣地道:「眾位小主莫急,你們有一炷香的時間,先各自從牆上挑選畫像一幅,再
由宮女為小主依畫像裡的模樣裝扮一番,裝扮好了才能去得梨園。聖上和娘娘已在梨園等候小主們。」

  梨園,向來是宮廷裡的歌舞表演所在。因漢白玉築的高台玉欄之外,皆是由一簇簇輕白淺紅的梨花圍繞,故名之梨園。

  「倒也奇了,這是甚麼比法?」阮湘怡打量著牆上的畫作,悄悄和雲露咬耳朵。

  往年評選就是穩穩當當往殿內一站,穿戴著家裡早就選好的羅衫釵環,撿一樣自己會的才藝,答上一二個問題也就罷了。如今竟還要自己選妝容服飾,倒讓人難以抉擇。

  雲露想了片刻,比出兩個指頭,笑晃了晃:「豐衣足食,這一項比穿戴,可不是湊齊了。」

  阮湘怡哀歎:「就怕不只吃飽穿暖足矣,還要吃的對理,穿的對味才行。」

  世家貴女們雖然有自小養成的品位,但素日從不擔心服裳配飾,只需一抬手,就有心思靈巧的婢女將配好的服飾為她穿戴上。所以那香一燃,時辰一掐,真是打得人措手不及。

  雲露悄聲一笑。她這前室友人雖是小門戶裡出來的,見識淺,但偶爾出口成趣,也能把事說得分明,可見為人伶俐。更難得心思純正,往後相扶一把,未嘗不可。

  不過這是後話了。

  兩人不過說了兩句,也知道時間不等人,便走上前和眾人一齊挑選走動。

  雲露慶幸這些嬌小姐自矜身份,又有良好的教養,很少有爭搶的現象產生。還有些認定福祿是聖上派來的「眼睛」,會把這裡的情況傳回去,更是謙讓連連。

  說不上和樂融融,也算是井然有序,進退得宜。

  「也不知聖上喜歡什麼樣兒的。」阮湘怡看見面前這麼多可供選擇的畫作,難以取捨,不免苦惱。

  雲露指尖輕尋,在一幅仕女著松花桃紅相襯的裙裳畫作前頓了頓,嬌俏奪目的配色,應了一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活潑情境,和自己在春怡宮給人的印象較為相似。

  口中便答:「既是每隔幾年就有一選,自然是喜歡咱們青春活潑的新鮮樣兒了。」

  阮湘怡嗆出一口笑,嗔道:「是挑果蔬新菜麼,什麼叫新鮮樣兒。」

  一旁的孫朝思正在舉棋不定,她雖然在出身低的侍御面前張揚,平日在家時卻沒少受正經嫡出的姐妹嘲笑,說是眼光不濟,品位奇差。她心裡自卑,鮮少在這方面琢磨,只讓娘親挑了眼光好的沉香為她張羅。

  如今聽見雲露的說法,像是開了竅,心裡很有幾分認同。而後再看雲露指尖所向,還沒等她將畫取下,就裙擺一動,踩在她前面,將紅線勾掛的卷軸取了下來。

  還不忘回頭給一個挑釁地笑容,口中更道:「啊呀,雲妹妹也看中了它麼?可真是不好意思,姐姐不是故意要奪你的心頭好。」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4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38 AM 編輯

6藏簪

  要人說,奪了畫不就完了,偏偏孫朝思的性子尖刻,得了機會就不給別人好臉色瞧。這也是她性格使然,輕易更改不了。

  阮湘怡步子往前邁了邁,像是想將畫拿回來,卻又懼於孫朝思往日的淫威頗是猶豫。雲露私底下握了握她的手,先行作訝然狀笑道。

  「孫姐姐的長相大方出眾,這樣小家子氣的顏色可襯不起來。依姐姐的品位,不該有這樣的選擇才對……」

  話裡又誇又貶,讓人笑不了氣不得。

  孫朝思一下被戳了痛腳,原想發火,但更因此認定了對方是想拐彎抹角的讓自己把畫還回去,就暫熄了火氣,輕瞥她一眼:「我的品位,不需要你來評價。」

  捧著畫,往上妝的宮女那邊去了。

  阮湘怡沒拿回畫,瞧模樣很是懊惱,氣得鼓起嘴,像個小青蛙。

  「得了,咱們也快選吧。」雲露全沒將方纔的插曲當回事,與阮湘怡眨了眨眼,「你以為我剛剛是說假的?你往後瞧好就是了。」

  阮湘怡這才開了笑靨:「就是,我只看著她能扮出個什麼樣兒。」

  雖不如何相信,但也在為雲露鼓勁兒。十分捧場。

  雲露原先確實是想選那一幅,但被孫朝思一鬧,便改換了思路。形象鮮明能讓人記住,但形象多變,能讓人記得更長久一些。

  只是這個朝代服飾多是素清淡雅,她的選擇,難說皇帝會不會接受。

  但她私心裡揣度皇帝的性格,還是能出彩的成分佔大比例,不賭一把不知禍福,她骨子裡可不止是外公教導的柔韌細緻,還有父親遺傳的大膽豪氣。

  將選中的丹青交給宮女,只見對方婉婉一禮,捧過卷軸。

  「奴婢和樂,願為雲小主點妝。」

  ******

  「雲露,這邊。」阮湘怡做了口型,悄聲向掉隊的雲露招了招手。雲露衝她點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阮湘怡身穿淺黃魚子纈紋翠裙,逐至白色的水綠上襦,一條鵝黃披帛,瞧那模樣便是小家碧玉,卻將優點都體現了出來,很是純真可人。

  她繞於手臂間的薄紗羅輕褶,橘綠交接,似清漾的水裡游著一尾小黃魚,輕曳著尾巴。

  雲露搭上她的小臂,被帶動著往前走,間歇微微喘了幾口氣。

  「我看你早早穿戴好了,怎麼反而來得遲了?」

  「在等幾樣旁人不要的東西。」她貼耳去輕聲回答。若單單只用畫作裡侍女身上的飾物,裙子還是素了點,稍稍拼湊,想來也不算違規。

  有些侍御宮裡頭有人,早就留了好東西給她們。她則是要等大家都選好了才能從餘下的東西裡挑,免得那一樣是歸在別人挑中的畫作裡頭,會起爭執。

  阮湘怡恍然大悟,笑說:「就說你很聰明,我還真沒想過。」

  「你這樣就很好了,過猶不及,再多添繁飾反而不美。」

  「嗯,我也覺得。」她輕快地應了一句,卻猝然被後頭大力的衝擊撞得往前一撲,腦袋正磕在前面孫朝思的背後。

  孫朝思轉過身,對她怒目而視。

  「禮儀嬤嬤沒教過你規矩?怎麼走得路!」

  阮湘怡又是委屈又是惱悶,回首一看,撞了自己的人竟是孫朝思的跟班姚芳蕊。她許是要追到孫朝思身邊去,走得急切了些,才滑了腳。

  難得她這一回沒撇清關係,而是歉意的對阮湘怡笑笑,接著走到孫朝思旁邊,解釋道:「是我不小心撞到她了,你別生氣。」

  「哼。」孫朝思也知道在外人面前給「自己人」臉面,沒再多說,丟了個白眼就回身跟上了隊伍。

  雲露看著對方的背影道:「她這回倒是好性兒。」

  「本就不是咱們的錯。她的跟班奴才做錯了事,難不成還有臉給咱們難堪?」阮湘怡嘟囔了幾句,拉著雲露也跟了上去。

  ******

  春到四月梨花開。

  按古代的日子算,便早已過了這季節。

  但是皇宮裡宮人植花的本事極好,不當是梨花開的最繁盛的時候,梨園裡依舊繁茂如盛春。梨花簇簇,口吐紅纓,白瓣皎潔,風浪一過,彷彿千萬的雪花徐徐飄灑。

  人在其中猶如置身仙境,底下踩的不是梨花,而是攘攘的祥雲。

  內侍手掌名冊,唱報:「姚芳蕊,擇第壹拾肆張仕女丹青。」

  一襲粉衣如芳蕊的姚芳蕊人如其名,自鋪設的織錦繡花紅毯上翩然而至。身側跟著的宮人眉心微低,站定後一解繫繩,展開卷軸。

  畫中同是粉衣的仕女,手拈桃花,嫣然一笑。

  「呵呵。」柔弱地笑聲輕輕地傳來,憐妃啟口時直讓人渾身一陣酥麻,「姚妹妹端的是好模樣,少女俏麗嫣然的姿態仿得了八分足,恰應了『美人如畫』這一題。」

  姚芳蕊笑弧拉得更長。

  玉階下的阮湘怡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和雲露咬耳朵:「想來這就是宮裡盛傳的憐妃娘娘。據說她生得一雙尖翹翹地凌波小腳,跳舞時好似扶風飛去,有仙子之姿。聖上則說她啼泣時『一枝梨花春帶雨』,最堪憐。便得了這個稱號。」

  雲露垂眸一笑,只是道:「是麼。」

  「她原本不過是司禮監掌印曲公公宮外親弟弟的女兒,曲公公於先帝在時可堪作御前第一人,聖上繼位後也頗多倚重。她雖出身不如何,卻認了內閣首輔楊大人作乾爹,否則如何能得登妃位。」

  「既是改了身份,她必定不喜歡別人提。你切莫四處說。」雲露見她說得來勁,不免衝她搖了搖頭,笑提醒道。

  「這我知道。」

  底下喁喁私語,上面的「選美大賽」也沒停。

  憐妃一句話說完,就有錦昭容揚手作悶熱狀扇了扇,她膚白如玉,陽光下曬出淺淺的粉色,襯以黛翠的眉目,嫣色的紅唇,真真是有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綺麗面容。讓人見時如著眼似錦繁花,絢麗多姿。

  錦之一字,再襯不過。

  「不知姚侍御是在哪片荒漠裡曬出來的膚色,瞧著便覺得熱了。」她妙目流轉,言辭如箭,姿態倒是隨意,卻讓姚芳蕊險些站不住腳跟,笑容頓僵。

  還有挨著她坐的謝婕妤柳眉一蹙,跟著補刀:「人白才襯粉色,否則只會讓皮膚更加黯淡。姚侍御往後在挑選顏色方面要更加謹慎。」

  姚侍御的面色煞白。

  另一邊位次於憐妃的喬貴嬪含笑圓場:「謝姐姐往日裡讀書最多,也總說只一人讀書頗是孤單。如今若要一直做那正經模樣,將這些妹妹們都嚇跑了,咱們是斷不肯陪你的。」她生就一張鵝蛋臉,秀眉纖長,很是端莊秀麗。

  謝婕妤對這些「姐妹間」的打趣不大適應,手指略動了動,板正的臉卻軟和了一點。

  錦昭容不很在意的挑了挑眉。

  姚芳蕊維持著眼眶裡的眼淚不掉下來,一眼也不敢看聖上的反應,只在上面允准後急急的退了下去。玉階下迎她的侍御大多笑得不懷好意。

  內侍又宣:「沈香蘿,擇第玖張仕女丹青。」

  沈香蘿穿著蓮花色紗衫,百褶湖色羅裙,是與之性子相宜的淡泊風致,原不算突出,但她在外頭罩了一層淺淡的紗羅,內色透漸,虛實相生,顯得朦朧飄逸。

  多了一份雅麗的詩意。

  「原來這就是沈芬儀的妹妹。」錦昭容玉指輕弄,剝了一顆丹荔,抬至嘴邊時唇如綻桃,奪目笑來,「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皇帝本是懶洋洋地倚在椅背上,聞言稍稍抬眸,點了點頭。

  「不錯。」

  有這一句落下來,這輪沈香蘿是穩過了。

  喬貴嬪卻向錦昭容看去,心底不解,錦昭容向來滑不溜手,三邊不靠。往日要說偏幫,還是幫淑妃的時候多一些,怎麼就肯替皇后麾下的「大將」沈芬儀說好話了。

  但等孫朝思一上場被連番炮轟之後,喬貴嬪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後宮無秘事。孫朝思那點子小手段,根本不夠看。她陷害某個侍御衝撞了淑妃的事兒她們這些人心知肚明。錦昭容替淑妃出了這口氣,但孫家和皇后有那麼點關聯,她便再賣皇后一個好兒。

  說到底,玩得還是那一手左右逢源。

  「畫中人臉小如瓜子,尖而圓滑,細眉秀目,穿這松花桃紅的衝突顏色方顯嬌俏可人。孫侍御這下巴像尖錐子,鼻挺眉兀,還要再扮天真浪漫——你竟也能選得下手?」錦昭容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把花季少女的一顆期待忐忑的心捏得粉碎。

  憐妃雖然不想附和,但這個孫侍御的扮相著實是一塌糊塗,錦昭容又直中紅心,她一個沒忍住就笑了出來。

  「許是孫侍御沒這眼光天賦呢。」她輕輕柔柔地笑道,狀似安慰。

  但這話比錦昭容那番話還要更加犀利,讓孫朝思想起了族裡姐妹對嘲笑,唇色漸褪,身形微晃。

  錦昭容不置可否,又笑:「還須回家再練兩年才好。」

  此話說的頗重,竟是作了讓人打道回府的決定。皇帝也笑由著她,一點沒欄著的意思。但孫朝思到底比姚芳蕊要上得檯面,雖然已受驚惶,仍捏緊了袖中的簪子,筆直站到叫退時才退了下去。

  侍御間亦有窸窸窣窣的你推我搡的聲音,不時拿眼瞧她。

  雲露也不免隨眾人多看了她幾眼,只是越看越是古怪。對方不知為什麼一直垂著手,收在袖子裡不曾拿出來過。

  而這層古怪,隨著雲露看向阮湘怡時變得愈發強烈。

  還是旁邊的花寄靈在上場前替阮湘怡先行審視時發現了端倪,她對色彩變化頗為敏感,蹙眉細想後,問了一句。

  「湘怡,你原先頭上是不是還有一樣顏色較為鮮艷的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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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寫一眾美人齊聚的時候好興奮,這回應該是錦昭容比較顯眼?其實憐妃娘娘也不弱勢,但是有皇帝在和沒皇帝在是兩個樣子哈哈。

  寫爭寵的時候就一直覺得畫面不活,人物單薄,這回其她人物的形象也會盡力豐滿起來。性格、舉動的背後都是有環境因素影響,或是有原因的。

  嗷嗚,不過文筆有待提高,所以如果寫得不像,看不出來......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39 AM 編輯

7亮相

  玉台上公公已經在唱報阮湘怡的名字,她原是不當回事的隨手一摸,而後小口微張,顯得很是吃驚。

  「那支鑲寶石榴紅銀簪不見了。」

  雲露眉眼一沉,如今再去查實是不是孫朝思撿去了斷然來不及,讓室友慌張上台反而易出差錯。便安撫她的情緒道:「別急,你先上去。那只是樣錦上添花的首飾,要緊的還是衣裳配得好。」

  臨時出了狀況,阮湘怡小腿微軟,卻還是鄭重點了點頭:「嗯,沒錯。」

  應是應下了,步上玉階時還是被裙擺絆了一下腳。即便是沒有臨時出簪子丟失的事,她在大場合時本就因門戶低而拘謹,第一輪好賴周圍都是同等級的侍御,這回卻要單槍匹馬的挑一干高位妃嬪,手腳更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讓底下的雲露看著頗有點「步步驚心」的味道。

  想是她無論家世還是長相都構不成威脅,穿戴也不差,並沒有受到妃嬪們的刁難。但在阮湘怡微微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皇帝卻掃過一眼,飲了口茶,眉峰皺起。

  「寡淡了些。」

  她的心先是一提,然後無限的墜落了下去。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冷的發顫。

  孫朝思在這時走了出來,她自袖中取出那一支灩灩的石榴銀簪,施禮後帶著淺淺的歉意道:「阮妹妹本該還有一支銀簪襯色,我將將才撿得了,想起是她的。還望皇上和各位娘娘勿要怪罪。」

  皇帝將茶盞隔在桌上,眉眼愈發淡漠:「沒能力護好朕賜下的東西,朕也用不上。」

  眾人聽得心頭一緊,雲露卻若有所思,是她多心了嗎,總覺得皇帝這句話內有深意。

  不過沒想到這位孫侍御,會藉著這個翻盤。想必原先只是用來博取關注,只是如今倒能讓皇上多看她一眼,改改決定。

  她雖然希望阮湘怡一同進位,但是她自己尚且要小心仔細的籌謀,如果要再添一個人,斷沒有這樣的心力。她素來不是心軟的人,明知自己的能力不足,底牌不夠就豁出去幫別人。況且——

  其實依阮湘怡的性格,比起隨時被傾覆的後宮,風波少一些的尚宮局更為適合她。

  只看她能不能想得開了。

  「重羅疊煙碧淋淋,美人欲醉含嬌春。好!」台上帝王微揚的嗓音傳來,有著驚艷的讚歎。

  阮湘怡隨之跌撞著走下來,滿眼含淚緊握著雲露的手,復不肯多說,旋即藏到她身後低首擦拭。台上已站著粉翠交輝,一衣芍葯花色的花寄靈。

  她不怯場,步伐輕快而充滿韻律之美,輕靈地在中央轉了一圈,自然流暢,裙擺揚起,恰如一朵絢爛開放的芍葯花。

  別的妃嬪縱是不滿她出格的舉動,看見皇帝突如其來的興致和這一句誇讚也紛紛附和讚揚。

  憐妃尤甚。

  「看見她,倒想起臣妾年少的時候。瞧花侍御的姿態步伐,想必也是會舞的。」她打量了花寄靈一眼,輕聲與皇帝笑說。

  錦昭容顧盼神飛,笑裡還帶挪揄:「憐姐姐這是哪兒尋來的年少,皇上登基也不過幾年的光景,姐姐怎麼就老了。」

  對於錦昭容偶爾說話帶著軟刺,後宮的女人早就習慣了,她像是有一日不刺幾回人就不舒服似的,既然不傷筋動骨,也由得她去。更何況,鋒芒外露的女人,總比心思深沉的要好。

  憐妃也不過笑笑,對花寄靈道:「你走上來我瞧瞧。」

  花寄靈依言走過去,端得是從容大方。她下頷尖尖,眼睛水靈靈的如紫晶葡萄,悄然一轉便有光華流動。模樣尚佳,卻談不上驚艷出眾。

  只是這張臉一露面,微仰在日光沐浴下,卻讓坐著的一干妃嬪,連帶著皇帝都看的微愣。

  皇帝瞇眼:「花家的?」
  「皇上,這是原太子太傅,花友常大人的嫡出二女兒。」邊上李明勝知曉聖意,接口道。

  「原來如此。」皇帝點了點頭,那些微怔的妃嬪很快就緩過了勁,緊閉嘴巴,不再多置一詞。心裡卻知道,這個花侍御必定是能得封的。

   按照步調來說,安排上多是一波強一波弱,給觀眾調整的時間。但花寄靈才剛衝擊過眾人的心神,後面兩個也是不弱。

  寧子漱一改低調寧雅的模樣,身穿黑白間色裙,白色上襦,披帛暗紋著金線墨葵,輕輕一搭,盡顯華貴傲氣。黑白雖然不吉利,但她擇的只是偏近的顏色,如黑裙在日光下隱隱透露出墨綠的色澤,上面更有紋路暗飾,稱得上是端麗多姿。

  眾妃眉頭微蹙。

  黑襯白象征著黑牡丹,縱然非是牡丹之王,但牡丹花的象徵,又豈是誰都敢穿的?

  尤其是在這樣的場合。

  但皇帝卻眼前一亮,大為滿意的連番稱讚,整場下來都沒有過的欣歡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讓妃嬪們手帕一絞,心裡惴惴。

  這是看上了?

  內侍唱名時,雲露一時起了玩性,正逗小方池裡依在腳邊的小粉荷,許是開得早了,顯得小巧嬌盈,糯糯可愛。

  她見阮湘怡仍是低著腦袋瞧花兒,但好賴有了笑,便起身擦著寧子漱的肩登上玉台。她成年後常隨父親出席晚會,不過是走走「紅地毯」,自是步履輕盈,沒有壓力。

  淺紅色上衣奪人眼球,淺藍色腰裙與之撞色鮮麗,尤束得她纖腰裊裊,步姿婀娜。底下是淺米色長裙緩和,但上面紅藍色小綬點綴美麗的小塊亮色,仍不減流光華彩。

  在視覺上形成的衝擊前面的侍御斷不曾有過。

  即便是與她一齊展示在眾人面前的仕女丹青,也因為缺少裙上的紅藍亮珠渡色,而過於突兀了。

  喬貴嬪眉尖輕蹙,不大適應地說道:「這位侍御的打扮極是貼合。但著色過於鮮艷,須得再學一學選色才好。」

  眾妃紛紛點頭附和。

  她們倒不是嫉妒,而是因為時人的審美,認為「清素淡雅」最佳。少女的嬌麗可以欣賞,但是色彩太過濃重,就難以品味了。

  「謝過各位娘娘點評。」雲露壓肩行禮,天際一線霞光渡來,眼如秋水,顧盼流轉。

  乍聽之下,雲露和姚芳蕊得到的評價差不多,但從皇帝不自覺擱下的茶盞,眸底微微閃動的驚艷光芒來看,她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效果。

  延熙帝生性好玩,常有大膽的創意想法,這類人多愛熱鬧,自然喜歡強烈鮮艷的顏色。

  就像他如今最寵的錦昭容,著實是第一眼美人。

  雲露便是賭這一樣。

  皇帝喜歡,又不引起后妃的敵視。豈不是再好不過?

  因此她後退時姿態從容,倒讓知道她家世的人高看一眼,覺得既構不上威脅,又是個可以培養的。

  而後登台的侍御亦是各顯手段,但素質全比不得前面。有腿腳哆嗦五體投地的,有磕磕巴巴大著舌頭回話的,還有學花寄靈轉圈兒將髮簪甩飛出去的,險些沒造成「傷害御駕」的事故。

  最有趣的還是一位體格微豐的侍御,服飾選得與雲露一般鮮亮濃彩,且還學前朝的點妝技術,自畫了一個酒暈妝,那白一塊紅一塊的臉,像極了調色盤。

  連帶著娘娘們的面色也似調色盤一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掩袖對她,已經算是沉得住氣了。

  皇帝拍案笑過之後,對其後的表演興致缺缺,甚至沒有看完就離了席。讓排到後面的侍御如被人悶擊了一般,面褪紅色,變得蒼白。

  雲露猜測,這次的排位也許和第一輪的表現有些關係,但也不絕對。否則以她的身世,必是要排在末尾的。阮湘怡在上一回雖然沒有特別出眾,但她在吃食方面確實頗有心得,能注意到一些別人沒發現的細節,還算亮眼。

  想來她如果真要去尚宮局,爭取尚食局的名額卻也不錯。

  這樣的想法,在阮湘怡回房放開壓抑哭了一通後,她便安撫著說了。

  「這我也知道。其實被刷下來是好事,如果后妃都是孫朝思那個樣,我、我過不下去。」她哭的直抽噎,「但是當眾……被皇、皇上說……我難受。」

  青春少女哪有不愛美的,被一個男人,還是權勢滔天的男人說自己寡淡,簡直就跟心臟被刀劍捅個對穿沒分別。

  「咱們先前想岔了。梨園的檯子寬大,皇上坐在簷下離站的位置著實遠了些。你這身衣裳近看清新碧玉,遠了瞧顏色確實偏淡。並不是真的不好看。」雲露哄著她道。

  「可、沈侍御的顏色也淡……」

  「她家世好,你如何能跟她比?」雲露的溫柔姿態少見,安慰了兩句,見沒起作用。旋即就帶了刺,一下就將阮湘怡的不甘心戳破了,「哪怕她穿一身乞丐穿的襤褸衣裳,別人也會誇讚她有好氣質。且她養出來的氣質確實是好,你能有?」

  阮湘怡「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撲在雲露身上,胡亂抹著眼淚。

  這一陣兒直哭到她頭皮發麻,打嗝不住,才肯喝下雲露喂來的茶水,情緒緩和了下來。哭過後眼睛紅腫,卻顯得晶亮,她攥緊了雲露的衣角,語氣堅定。

  「我會在尚食局好好做事。遲早有天,一定教孫朝思好看!」

  雲露知道,這單純姑娘說的「好看」只是還以顏色,讓對方也嘗嘗當眾出醜的滋味,並非因這一回受挫就變得心思險惡。

  她喝了口茶,口吻隨意地道:「若有機會,我幫你報仇。」但旋即,她就發現手裡的這盞茶好像方才剛讓別人喝過,一時面色變得有些古怪為難。

  良好的教養讓她最終還是嚥了下去。

  「嗯!」

  阮湘怡卻破涕為笑,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安慰,還是她那想吐不能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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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這輪寫得比較長,是想讓姑娘們都亮個相。嗷嗚,側面描寫什麼的,比如花花(←這稱呼!)其實她也是個和沈一樣很傲氣的少女,只是她傲在裡面,沈傲在外面。

  我有從兩件事上寫出來,但是大家應該不會細看?

  不過寫起來真的好HIGH,當時寫這輪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燃的狀態誒嘿。

 想把雲露寫成下面這個妹子的模樣↓當時人設大綱什麼的都寫好了,某一天突然看到貓君大人的這張插畫,覺得就是她!就是想把雲露養成這個樣子!(衣服也很湊巧!先在資料書裡選好了紅藍色,好像是一個公主穿過的,這張圖也是紅藍!大概是我偏愛這樣的配色,所以專找這樣的|||)

  好啦我也知道我文筆沒這麼華麗_(:」∠)_而且阿露現在年齡還小,暫時性對外是比較稚氣的。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4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1:55 AM 編輯

8查房

  翌日清晨,聖上的名單又一次遞了下來。

  阮湘怡果然不在內,除了她,雲露熟知的還有孫朝思的跟班姚芳蕊,也被排除在外。她原先跟著孫朝思作威作福,未嘗沒有巴結著讓對方扶她一把的意思。

  奈何當今出的題目古怪,第二輪孫朝思可謂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怎麼保得住她?

  孫家讓她一個庶子生的女兒進宮,想來不過是拿她當試水石,試試後宮的深淺,摸清當今和諸位娘娘的脾性。她若自己資質太差過不了關,他們也不會費太大的心力周旋。

  再保別人?她可沒那麼大的面子。

  與名單一同下來的還有各宮娘娘的賞賜,種類紛繁,但無一不美,無一不精。說是賞賜,也是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給這些新人一個震懾。

  孫朝思一下撕了宮外秘密遞進來的紙條,發洩似得用力擲地,紙屑遍灑,滿地狼藉。

  宮女沉香——原名叫做綠兒的,將一盆栽植水中的萬年青端擺在高腳几上,滿意地輕拍了拍手,轉眼卻見自家侍御一臉怒容。再看地上狼藉,就是她再笨也知道主子現下心情不好了。

  猶豫再三還是湊了過去,小心翼翼地詢問:「主子可要喝茶?」

  孫朝思早就斜眼看見這宮女做的事,沒好氣地問她:「好半天沒見你人影,跑去做什麼了?」

  「主子息怒,尚寢局新送了一批屋裡陳設的花卉,奴婢方才挑去了。」沉香小心之餘,帶了一點樂呵呵的模樣,「主子您是不知道,良辰——就是東邊那位雲侍御的宮女,也瞧上了這盆萬年青,還妄想和奴婢爭。奴婢一說是伺候您的,她就嚇的立時縮回了手,埋頭不敢搶了。」

  她知道自家侍御和那位不對付,就拿這事來解解火情。

  不得不說,沉香慣能仗著小聰明往上鑽營,這回真教她用對了法子。孫朝思心情舒展了一點。

  有道是,看見你不高興,我就高興了。

  雖然姚芳蕊沒保住,但是想攀梧桐枝的小麻雀也被自己料理了一個,想來另一個也蹦躂不了多久。這麼想著,縈心的郁氣也就散開了些許。

  餘下的,等花寄靈一上門,便就好的差不多了。

  「孫姐姐,早就聽說過姐姐的名字,只是一直不得空,今日才得閒拜訪,還望姐姐莫怪。」花寄靈手捧三色堇,笑吟吟地邁進門檻來,語音甜甜。

  「怎麼會。」孫朝思詫異後還以一笑,接過花道,「我原先也想親近花妹妹,只是花妹妹一直和……在一起,我不便上前打擾。」

  自看了那張紙條之後,她也知道光靠孫家是靠不住的。還好宮裡雖有競爭敵手,但也遍地是人脈。失了一個姚芳蕊,如果能與花家二女交好,這買賣就不算虧。

  但是對方突然的到來,還是讓她稍稍疑惑。

  花寄靈嘴巴微撅,哼了一聲:「孫姐姐不說還好,一提起來真是氣死個人。明明是她們自己沒本事,丟了簪子失了顏面,卻來怪罪我不幫忙說話。還說我冷血無情,前頭阮湘怡才出了事,後面我就能高高興興的引得皇上垂青。」

  「難不成我還要為了她哭喪著臉面聖?她們好大的口氣,好高的身份!」

  孫朝思一聽,當即明白了原委。真是兩個笨蛋,好好一尊大佛往外推!她抖擻精神,邊安慰邊幫她出氣:「花妹妹犯不著為那樣的人生氣,她們哪裡比得我們這樣的出身。行事小家子氣得緊,讓人瞧了頭疼。」

  花寄靈點頭:「怪道我說孫姐姐怎麼與她們不合,還是姐姐想得明白。」

  「這是自然,咱們才是一國的呢。」孫朝思勸了幾句,見有效果自然高興,轉臉對沉香道,「把花侍御送來的花兒插瓶放好,仔細著點。」

  「不必另尋瓶子放了,我瞧著放那萬年青旁邊就很襯。」花寄靈不經意地尋了一眼,露了明媚笑靨,「剪了斜枝,放進水裡還能多活兩天呢。」

  孫朝思向沉香點了點頭,讓她就這麼辦,而後轉回臉笑著稱讚道:「還是花妹妹靈慧。」

  「往日我才不耐煩這個呢,開敗了還有好的換上。因是送給孫姐姐的,便想它放久一些了。」她乖語甜聲。

  孫朝思受寵若驚,連連應和,又再三囑咐沉香剪枝時小心,別剪壞了花葉。

  二人一番閒話,直說到日暮時分,才互相道別。

  ******

  沒過兩日,永福宮的主事宮女春芳忽而和眾人道,幾位娘娘宮裡的宮人會一一查看眾位侍御房間裡的擺設,評估大家的陳設品位,這便是第三輪了。

  這比第二輪還要來得讓人無措,只讓人感歎聖上的心思果然難以捉摸。

  在春芳宣佈之後,就有五位體態豐腴,氣度端正且較為年長的宮女走出來。

  有些沒自信的侍御趁著還沒輪到自己,忙不迭回房補救。也有一些自恃品位不差,或者背有靠山的,好奇地跟在後面,想聽聽這些宮女是怎麼評價的。

  不外乎是簡單大方,精巧典雅,溫馨意趣這樣的形容詞。就是有不好的,也囫圇提了一提,比起前面兩輪的直刺要害,辛辣直接,不知要委婉多少。

  就是雲露這等沒什麼背景的人,也收穫了「簡單馨雅」的評價。

  「奇了,這一輪是不準備裁人了麼。」走在雲露身邊的侍御探頭探腦的看著幾位姑姑們的舉動,猶自不解。

  雲露略略一想,便想通了其中關竅。

  殊不知春芳前面還說了,是「幾位娘娘宮裡的宮人」。若是皇上起的興致,不去派尚宮局的人,反而向后妃支人?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這麼一來,想必是這些娘娘來探虛實了。

  前些日子的賞賜,不止是震懾警示,內裡還有一層拉攏收買,試探人心的意思。畢竟賞賜的物品份量不一,你選了淑妃的錦緞,我就要拿憐妃的金簪,末了,眾人挑的東西大多是不盡相同。

  想討好某位妃嬪,或者對她有好感的侍御,就會挑那位妃嬪的東西,這是錯不了的。屋裡頭一查,可不瞅個正著兒。

  就是不知道這五位姑姑分別是誰的人了。

  雲露因處在思慮的狀態,腳步便慢了一拍,不等她回神,前面的「大部隊」裡紛紛傳出捏住鼻子般的悶聲抱怨。

  「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難聞。」

  「熏死人了,受不了!」

  她聽了抱怨後抬眼一望,正對上花寄靈的目光,對方衝她眨了眨眼。她挑了挑唇,回給她一個笑。

  眾人站的位置,正是孫朝思的房間門口。雕花鏤刻的房門大開之後,有陣陣惡臭撲面而來,讓人頓時捂鼻別臉,不肯多近一步,多瞧一眼。

  有嬌生慣養的侍御忍不住發火道:「孫侍御這是從廚房搬了框大蒜在屋裡頭藏著嗎,怎的不早說!」

  話落之後,有「撲哧」的笑聲連連傳出,卻顯得悶悶地。

  就連脾氣溫和的姑姑們也一齊黑了臉,半個字的評價都沒撂下,想加快步子離開這裡,但為了不給自家主子丟臉,只能勉強按捺著,以常速行走。

  讓眾位逃到前方的侍御們好生佩服。

  宮裡娘娘教出來的下人就是不一樣,瞧這穩重自若的氣度。

  孫朝思在開門後就腦袋一懵,傻在那裡,後來那些譏嘲的言語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般,那樣不真實。直到沉香使勁將門一關,幾乎是摔上的,那沉重的響聲才把她敲醒過來。
  她不由想起早上在永福宮東西兩邊的交界,那座涼亭裡聽到的話。

  「白檀香雖說尊貴,但青木香可是南地婆娑國專有的,每年只得少量的上供,難為皇后娘娘竟然肯賜下來。你想想,孫侍御巴巴兒從你那裡換走白檀香,卻不知道稀有的東西最珍貴。可不是得不償失?」

  「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裡好受了些。」本是心裡難受的侍御舒了兩口氣,對安慰自己的人笑道,「謝謝你啊,雲露。」

  她最瞧不得別人拿感激的眼神看著那些不知所謂的雀鳥兒,聽後自然惱羞成怒,上前劈手奪來對方手裡的香盒,冷笑道:「也不瞧你自己配不配用這稀罕物!前幾日我是傻了,還拿東西換,我本就不用選。這香既然珍貴,你斷然生受不得!」

  而後她回房就點了這香,氣味確實是好聞,她怒氣消了,心裡舒坦就忘了這事。

  如今想來,早幾日賜下來的東西,怎麼就有人有閒心捧到外頭來?偏還讓她看見了,被她奪了也只是憤憤罵了幾句嘴。

  「是你!」孫朝思看向沒有跟隨眾人一起離開的雲露,目光陰沉,「你在青木香裡動了手腳!」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4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40 AM 編輯

9反擊

  雲露手執絹帕微甩,又擦了擦額角莫須有的汗漬,涼涼地道:「看來這天兒是變熱了,孫侍御好大的火氣。」

  這般挑釁,不動怒的那是活神仙。

  孫侍御氣的直跺腳,偏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後頭看見花寄靈折返回來,才勉強冷靜了一些,對峙道:「皇后娘娘賜下來的東西你也敢亂動,雲侍御好大的膽子!」

  「不是我的膽子大,是孫侍御的膽子不小才對。咱們同為侍御,你卻三兩次地番挑釁,怎麼,搶東西搶得可還過癮?」

  「花妹妹……」孫朝思正要求助花寄靈,卻見她挽住了雲露的胳膊,笑吟吟的看著自己。腦袋登時有一瞬間的暈眩,她扶了扶門框。

  這才恍惚驚覺自己掉進了某個陷阱裡。

  花寄靈笑靨純然地說道:「孫姐姐別不信,咱們膽子小,可不敢隨意動皇后娘娘的東西。只是有一件事兒我一直忘了和姐姐說呢,萬年青與花同在水裡,那水就會變得臭不可聞。想必是近來有些事不如意的緣故,這才渾忘了,孫姐姐可莫要吃心。」

  「其實,那花我是真的想讓它活久一些呢。」

  不然怎麼能養到今日。

  「花、寄、靈。」孫朝思從齒縫裡擠出這個名字,咬牙切齒地說,「枉我這麼信任你,你竟和那幾個下流胚子攪合在一起。你就不覺得辱沒身份?」

  她氣急敗壞,往日裡自矜身份不曾用的罵詞都脫口而出,反而顯得自己狼狽不堪。

  花寄靈笑了一聲:「孫姐姐不過是想攀著我上去,巴不得好好供著我送的東西,拿來炫耀咱們關係親密,怎麼就成了信任我了。我又不是個傻的。」

  孫朝思的臉一下子漲紅,而後念及這次的門檻難邁,腦袋亂哄哄地順著門框坐了下來。氣勢頹然。

  雲露二人沒興致多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不消一會兒就聯袂走了。

  遠遠地,風裡依稀飄來她們的對話。

  「怎麼水裡的味道就傳滿了屋子?」

  「這個啊,我聽說青木香有一個效用就是『以香載香』,它能承托的其它性烈的氣味擴散數十倍,最溫馴不過。」

  「果然稀奇。」

  躲到邊上的沉香看看自家侍御,又看看遠處,一個瑟縮,躊躇著不敢上前,轉而跑去了別處。

  走遠之後,花寄靈悄悄看一眼四周,鬆口氣,笑嘻嘻地和雲露咬耳朵:「總算是給湘怡出了一口氣。」

  「還要多謝沈侍御才是。」雲露眉目一彎,輕鬆笑道。

  多虧了沈香蘿是沈芬儀的妹妹,早就向花寄靈透露過這次的考題,才讓她們有機可乘。

  這一局,早在孫朝思奪了那盒白檀香之後雲露就思索著布下了,良辰的表演表演可謂是純天然無加工。她只不過讓她去選那盆萬年青,又囑咐她別讓沉香搶走了,這樣刻意的行為反而引得沉香的注意。

  不過,費了這麼大的工夫,她可不是單單是為了替室友報仇。

  ******

  「娘娘,沈芬儀正在門外候著,說是要向您請罪。」茯苓走到梳妝台邊,彎腰輕聲稟報。

  皇后青絲披散,正由宮女丁香一下一下地梳順髮結,聞言微笑:「不過是給她妹妹透露了幾句考題,這是人之常情。你去和她說,本宮知曉她忠心,這次只是意外,不必往心裡去。讓她安心回去。」

  「是,奴婢這就去回復沈芬儀。」

  「等等。」皇后細細想來,揚手叫退了丁香。茯苓知其意,順勢接過了嵌寶金梳,以更加輕柔妥帖的手法替主子梳頭髮。

  「你覺得她們倆如何?」

  茯苓稍稍一頓,便問:「娘娘可是說雲侍御與花侍御二人?奴婢以為,她們年紀太輕,沉不住氣,但尚且有一些小聰明。」

  「是啊,年輕衝動。」皇后笑意更深。

  這樣的人駕馭起來穩妥,她原是看中了汪婕妤,可惜對方早先被淑妃收服了,又是個死心眼,她不好再伸手。

  「娘娘可是要用她們?」

  「再看罷。」皇后看向鏡中的自己,手撫眼尾,皮膚依舊緊致彈滑。她滿意地點點頭,又問,「孫家的人怎麼說?」

  「說是請娘娘多擔待則個。」

  皇后頷首:「那本宮少不得要賣孫家一個面子了。」

  茯苓笑道:「娘娘菩薩心腸,看不得花朵兒似的姑娘落選受罪,再正常不過了。」

  「你呀。」

  皇后笑了起來。

  ******

  雲露坐在圓桌邊,手裡捏著一把湘妃柄的月圓團扇,仔細端詳。

  扇的兩面用素絹繃著,翡翠水紅的繡線描了錦鯉戲藻的圖樣,是名聲極響的七繡坊月娘的手筆。旁邊題了一行「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的扇詩,乃當世江南一帶的書法名家傅染題的字。

  一把紈扇,竟是貴極。

  那日她隨心挑了幾樣飾物,鬼使神差又將憐妃賜下的扇子拿在了手裡。

  雖只此一柄,也虧得憐妃捨得。

  「小主,白芍姑姑走了。」良辰闔上門,轉身走到雲露身邊,怯聲稟報。

  白芍,是憐妃身邊的大宮女,也是今日來作第三輪評價的幾位宮人之一。結束後,五位姑姑本都走了,只有她突然殺了個回馬槍,說是憐妃養的貓兒走失了,要找一找。

  沒成想憐妃在拉攏新人上做的這樣謹慎,查過一次還不放心。

  想來也是把她們當戲看消遣消遣罷了,不過是丟了隻貓,但她說要檢查,誰敢不允?兩張嘴皮子一碰的輕鬆事
兒,樂得她們為此手忙腳亂。

  雲露只作不知,問良辰:「那貓兒叫什麼名?怎麼跑到永福宮來了?」

  「喚作紅豆,憐妃娘娘養了近兩年了,寶貝的很。素日餵食不假她人之手,除了娘娘,再次,能靠近的就只有白芍姑姑了。想是姑姑來了這處,貓兒聞著氣味就來了。」良辰斟了一盞茶,遞在自家小主手邊,細聲道。

  「連你也知道,可見確實寶貝。」雲露放下扇子,端起茶杯卻暫且不飲,又問,「若我沒記錯,今年應是延熙四年?」

  良辰低眉:「是延熙五年。想是才開了春,主子並沒把這一年記進去。」

  雲露恍然。

  這隻貓讓她回想起一些舊時的記憶。

  她作為宮女扶疏死的時候,是延熙三年。沒想到這一穿,就跨過了兩年。

  那具身子的原主打五歲起就在宮裡學規矩,身體康健得很。但後來不知出了什麼事,丟了記憶不說,耳朵也聾
了。她原也應升到了哪一宮的姑姑,常聽人漏嘴就叫了出來。不過既然不堪用了,就被分去了獸苑,照顧那些不必溝通的寵物。

  後來,她照顧的妙妙——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被當今看中,抱去了北宸宮。

  都說時間一長,寵物會和主人肖似。妙妙被她養的嬌氣,脾氣性子更和她像,一日離了她,整天蔫搭搭的,於是經過聖上欽點,她也被派去了北宸宮,專門照顧妙妙。

  這算是一貓得道,人也升天了。

  想起升天,她不禁又想到穿越前的事。對方因秘密洩露,連一隻貓都不肯放過,也怪不得明知自己聽不見,卻還是下了殺手。她死後,恐怕妙妙也沒活成。

  不然應該會聽到有關它的消息。

  「這把扇子真是好看。」良辰感歎的聲音傳入雲露的耳朵,「小主一直藏著捨不得用,怎麼今日拿出來了?」

  雲露喝了一口茶,笑道:「因是憐妃娘娘送的,看見白芍姑姑就記了起來。」

  「可是想拿著它讓姑姑和娘娘遞一句謝恩的話?那可遲了。」

  「遲便遲了吧,以後總有機會。」

  雲露擱下茶盞笑了。在尋求皇后支持的時候,她怎麼會再向憐妃示好。後宮最忌諱三心二意,想要兩廂討好,結果只能是兩廂結怨。

  等封了正式的品級,再用不遲。

  ******

  又過了一段時日,正正到了侍御們能否魚躍龍門最重要的一關——蝶選。

  想是大家都緊張自己的表現,這些日子永福宮裡的相互譏嘲、陷害反是平息了不少,宛如一波靜水,不起半點風浪。

  連向來能折騰的孫朝思都安靜的很,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典範。

  對於孫朝思還能繼續留在永福宮的事,雲露覺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雖然猜度孫家有可能會放棄這枚棋子,但他們不願來年蒙頭蒙腦地把嫡女送進來,再給她一次機會繼續試水,也是情有可原。

  這一日白雲浩渺,天朗氣清。

  欽天監沒有斷錯,算出了一個宜賞花撲蝶的好日子。

  侍御們第一次被邀到御花園賞景,心情既期待又激動。一行人腳下好像生了風,走的婀娜多姿,蹁躚似蝶。

  若是能就此吸引來了真的蝴蝶,就再好不過了。

  上回出現過的內侍公公福祿在半路接了春芳的班,拂塵一揮,招手將她們引到御花園中。走進一座四角飛簷雕龍的涼亭時,福祿腳步一停,轉過身來。

  亭子裡頭早有兩位宮女相候。她二人手臂上挎了一個籐編花籃,裡面盛著各類春季的鮮花種類不一。如連翹、結香、杏花、白玉蘭、三色堇、鬱金香、蟹爪蘭、瑞香等等。

  五顏六色,團花錦簇。

  「哎,小主別亂動。」

  福祿拂塵一敲,揮開前頭要取花枝的「魔爪」。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5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41 AM 編輯

10蝶選

  「哎,小主別亂動。」福祿拂塵一敲,揮開前頭要取花枝的「魔爪」,肅然道,「蝶選顧名思義,就是由蝴蝶來挑選妃嬪娘娘。不限時辰,只要小主們簪的花能引來蝴蝶,即可授予品級,正式為妃。屆時,獸苑會放出六隻三尾赤蝶、六隻皇喙紫蝶,引得赤蝶者得封紅霞帔,引得紫蝶者得封紫霞帔。若引來他類的蝴蝶,則不能作數,小主可要看準了眼。」

  「至於所簪鮮花,聖上有口諭:這一回看福運,福運深厚的人才有伴君的資格。因此,得到什麼樣兒的鮮花,或美或香,也全看各位小主的福運如何了。」

  他把話說完,眼神一遞,兩位宮女就一一挑揀鮮花送到侍御手中。弄得正在等候的眾位侍御愈發緊張忐忑,手心冒汗。

  就怕分到一朵香味不夠馥郁,顏色太過淺淡的花。

  孫朝思原是一見到籐籃裡的三色堇就青了臉,想搶先挑一朵別的花,卻讓個奴才落了面子。幸好分下來時,她得了一朵白玉蘭,顏色雖然素淡,香味卻很引蝶。

  花寄靈貼近沈香蘿抱怨:「讓蝴蝶選妃,皇上也太兒戲了。」

  「我瞧你高興的很。」沈香蘿自然沒有錯過對方話裡的躍躍欲試,淺淡一笑。

  花寄靈吐了吐舌頭,後被分到了一枝連翹。她眨眨眼,見沈香蘿的是梨花,很與她相稱,再湊去雲露身邊一看,是瑞香。

  不禁俏皮一笑:「瑞香又稱露甲,你算是得著了,真真應了一句『美人如花』。」

  「你只聽它名字好,怎麼就不瞧瞧它的大小。」雲露笑搡了她一記,不依不饒地和她頑鬧。與花寄靈一起,連她也好像才十五六歲。

  瑞香清新可愛,和雲露的容顏也很相稱。只可惜幾片大葉裡只一個小花球,她們可是要為蝴蝶做靶子的,目標這麼小,也太難瞄準了些。

  花寄靈戲弄了人一番,自告奮勇:「我幫你,一個不夠,咱們多用幾個就顯眼了。」

  她摘下五六個粉的黃的小花球,像小時候扎包子時的漂亮繩結一樣,簪在半綰的傾髻鼓包前。綴了一溜彎兒,遠處看,倒像是現代用的鑲水晶多彩髮箍,鮮麗奪目。

  雲露俯在水面上一瞧,不禁樂了。

  「果然是名門貴女的出身,主意就是比咱們多。」她忍笑打趣。

  「當然了。」花寄靈抬首驕傲的一笑,將編好的辮子盤繞在後面,與雲露一樣是未嫁女子半綰半放的髮型,只是三股麻花辮一扎,顯得嬌俏稚氣了許多。

  連翹也是小花,她倚在涼亭的欄杆邊,彎了胳膊微露皓腕,眼兒後瞧,憑著水鏡那一點子模糊的映照,將它們簪進了辮子裡。給人青春俏麗的感觀。

  要是把這樣的創造性人才放在現代,想必也能做服裝、珠寶類的設計師了。

  「小主們既是將花簪好了,不拘泥在哪兒,只要不出了御花園,隨性賞景便是。」福祿等了一等,細尖的嗓音又起,「若引得了三尾赤蝶或是皇喙紫蝶,無須捉住,自有跟隨的宮女記下姓名。」

  他話音剛落,涼亭另一端就有一列素質良好的宮女步上水橋,在亭外與侍御們福身作禮。

  這讓想要偷偷撲蝶取勝的人一陣哀歎。

  就是花寄靈都嘟了嘟嘴,有些意興闌珊地失落。

  但少了一個花招,後宮女人的招數還是層出不窮。蝶選一開始,雲露才走下水橋,背後就有笛聲響起。那輕靈的笛音一直傳出涼亭之外,飛旋在御花園的上空,吸引蝶至。

  花寄靈跺了跺腳,又是惱又是笑:「她居然早就有了主意。」指得當然是正在吹笛的沈侍御。她雖然自矜清傲,萬事卻又都會搶在前面。

  讓人想不透。

  身側不遠處,又傳來宮女的阻攔聲:「小主,只可用方才簪的花,不能再采御花園的鮮花增添顏色。」

  「小主身上佩的香囊,暫且先交予奴婢可好?」

  「小主,花簪在頭上即可,不必再用手舉高了。三尾赤蝶和皇喙紫蝶能瞧得見。」

  「………………………」

  這一樁樁一件件,放在平時,真要讓人捧腹大笑。

  但因是登上青雲路的唯一機會,沒有人有空閒去笑別人,無不是抓緊時間把那該死的,金燦燦的蝴蝶抓到手心裡。也等於是通往榮華富貴的門鑰匙,抓到了手心。

  ******

  皇帝登上御花園最高的樓台上,接來一管金漆西洋鏡,只眼遠目,瞧熱鬧瞧得津津有味,不時有肆意無忌的笑聲流露。

  「皇上,可要歇一歇?」李明勝指揮宮人擺好了椅榻、果點,又叫他們退下後,上前詢問。

  皇帝擺擺手,頭也不回:「別吵,正看見有趣的。」

  李明勝無奈。

  皇上什麼都好,就是早幾年養下來的性子成了型,凡事愛沾一個「樂」字,除非自願,否則總不肯擺出沉穩的派頭。不過,若然不是如此,那些人只怕還省不了心。

  就是這般,也還是事事兒鬧騰。

  他想起剛剛小太監傳來的話,想了想,還是不得不去打斷皇上的興致,躬身稟報:「皇上,曲公公那兒遞來了消息,說是他有意近段時日讓您升憐妃娘娘到四妃之位,還望皇上早做打算。」

  頭頂上的笑聲淡了下來,好生靜了一會兒,才傳來皇帝平靜淡然的話。

  「小李子你就是太不知趣,以後再這麼,朕就把你丟出宮去。」

  李明勝一下子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知錯。」

  只是請罪,別的討好諂媚的話一個字兒沒有。皇帝卻笑了,他抬抬手:「行了行了,磕也磕得不真心,朕恕你無罪。」

  「謝皇上恩典。」

  這麼鬧了一鬧,皇帝的心情才是真正平靜了下來。他手裡仍握著西洋鏡,只是望向遠處那些花枝招展,各逞手段的女人時,已不像方纔那樣只是看趣兒,而是帶了審視的目光。

  「寧達的女兒不錯。」

  長鏡裡出現一個紫衣秀雅的身影,她鬢邊簪著花葉圓扇的虞美人,卻不顯得媚俗,細頸輕仰,風流雅致的氣質流露而出。是一個絕佳的氣質美人。

  「是,寧大人為人通達幹練,處世圓滑,想必寧小主也繼承了她父親的優點。」

  畫面中她噙笑看不遠處二人爭蝶,趣味盎然。

  皇帝點頭贊同:「確實。」

  從她穿上那身喻意黑牡丹的華裳,作出肯與人爭鋒的姿態給他瞧,他就知道她是個聰明人。

  又閒聊著點過幾人,李明勝忽而提道:「皇上,那花侍御……」

  簷角陰影的遮蔽下,皇帝的眸光幽暗深邃,須臾,他率性道:「既然老師捨得,朕沒有不收的道理。」

  李明勝手握嘴邊一咳。

  皇上,您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是……」鏡頭一轉,皇帝忽而看見長長花石道上的紅衣少女,她低頭踩著在那些歷史積澱的圖案上,風吹的裙角翩飛卻不去管它,只是隨性壓了壓髮絲,又頗得趣味地一一瞧來。

  不時用腳尖輕輕描繪一番,銘記在心。

  畫面是安靜的,但許是衣裳的顏色,又許是柔波飛動的髮絲,讓皇帝覺得她有一種古韻盎然的靈動之美,竟比少女起舞時還要引人注目。

  「這,奴才不知皇上您看的是哪一位。」沒有「千里眼」的李明勝無可奈何地道出困窘。

  但皇帝好像在一剎那記了起來,點了點頭道:「朕想起來了。」

  雖然不記得名字,但是對這個侍御他尚且留有印象。在宴席上嬌憨促狹的回嘴,以及梨園裡一身紅藍亮麗的裝扮。他印象裡彷彿曾讓李明勝記下過她。

  ******

  御花園裡百花爭艷,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沈香蘿笛子吹得好聽,奈何蝴蝶不識趣兒,只往花香叢裡飛。過路的侍御們你推我搡,指指點點脆朗的笑聲不住流瀉,不過很快她們就發現,她們雖常被人說「人比花嬌」,真要引蝶,卻差花遠矣。

  雲露見薔薇花叢那兒圍了幾個侍御,只裝作採花,眼卻隨蝶動,襯得那蝴蝶楚楚可憐,扇著翅膀,一會兒升一會兒降,沒個落腳處。還有人假清高,不屑與她們爭。自行攤了帕子,坐在花叢外的冷石堆上,姿態忸怩端持著,手裡握了一方手鏡照妝面,但一瞧她眼睛落處,便知她是從鏡中窺那蝴蝶動向呢。

  自然還有真正安靜的,是那日身著金線蜀葵黑白間裙,惹得龍顏大悅的寧子漱。她此時恢復了初時見的模樣,對引蝶的事好像並不在意,見眾人引蝶的姿態萬千,也只手臂靠著涼亭的護欄,閒適輕鬆,流蘇搖搖,笑人千奇百怪。

  真真是後宮第一風流閒人。

  花寄靈貪玩,也早早撲去花叢邊了。雲露忽而見一隻紫蝶扇翅,日光燦燦,她揚手遮了遮,復笑提裙追去兩步。

  「哎呦。」

  冷不丁撞到一人身上,撞也罷了,偏生那人生得高,雲露髻上的髮釵流蘇掛到了她羅紗衣上。好容易解了出來,抬眼一看,是復選時那位身姿豐腴的侍御。

  她雖打扮得慘不忍睹,想來還是因為有趣可樂,被當今選中了。

  「對不住。」雲露很快道了歉。

  那人心寬體胖,人也豁達,揮揮手隨口道:「沒事兒,是我的關係。」

  等雲露又跑出去一小段兒,回頭再看那位侍御,不免撲哧一笑。只見她毫不忸怩,身穿胭脂底薔薇花繡大袖衫,挽著鵝黃披帛,依舊是紅白分明的酒暈妝,大庭廣眾之下翩翩起舞,只是不夠輕靈,手一伸,人一旋,花枝招展,時不時就會掃到碰到別的侍御。

  看來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這麼一耽擱,蝴蝶也不知飛到哪兒去了。雲露四處瞧了瞧,不見影子。

  再一低頭,發現自己不知怎麼就走到了花石子路上。這路用石子砌嵌著不少飛禽、花卉和典故的圖案,她受外公影響,對這些充滿古韻的東西很有些興趣,不免多看了看。

  春風徐徐,拂面兒微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意猶未盡的收回了目光,回了那熱鬧處。

  涼亭裡,花寄靈已經笑盈盈地把玩著一隻紫蝶和她招手了,但見她身上還落著幾片未撣的花瓣,雲露不禁提絹兒掩笑。這妮子是在花裡頭滾過一遭,才招了蝶不成。

  再往旁邊瞧,沈香蘿不必說,就連孫朝思手裡都捏著一隻赤蝶,目朝下看,得意洋洋地衝著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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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豐腴的侍御,是我前天改文的時候添上的,在第二輪「亮相」那裡。也只是提了一句啦,當做輕鬆背景的,不是重要人物。不過感覺皇宮裡多了這麼個人也挺有趣……

  下章封妃遷住處。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5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43 AM 編輯

11冊封

  然而園子裡熱鬧依舊,沒得到蝴蝶青睞的人遠比得到的多,此刻正著急上火呢。她們手裡握著團扇,身段窈窕,行止婀娜,或坐或立,皆是難得的美人兒。但眼裡卻冒出凶光,全不比前三關時你謙我讓得模樣,恨不得扇子立時變作利刃,把周圍人砍殺乾淨囉。

  她一時想笑,一時又為自己擔憂,心不在焉地抬腳想往涼亭走去,不防備邊上一個拎著金絲蝴蝶籠子的小內侍撞了過來,頭上斜簪的兩朵瑞香被碰落到地上。

  「小主恕罪。」小內侍立即哆嗦著趴伏跪好。

  雲露抬手摸了摸餘下的三朵,覺得有些難辦。但再一瞧對方的臉型輪廓,和曾經自己升職後,在她手下待過的小順子頗為相似,便擺了擺手。

  「算了。」

  涼亭裡的福祿見到這邊的景象,給邊上的宮女使了眼色,對方點點頭,執一枝西府海棠走過去,彎身恭謹道:
「小主不必為難,可再另佩這一枝。」

  「多謝。」既然組織有補償,她也就不客氣的接了過來,折下紅麗的那一朵,替換了髮髻邊的瑞香。雖然捨不得這個「髮箍」,不過想來也是不能戴兩種花的。

  就在她走上水橋的時候,風動水波,一隻皇喙紫蝶觸鬚輕動,自花圃中飛出,飛過池塘,登啄在海棠花上,輕靈地扇了扇翅膀。

  邊上一直未曾吭聲的宮女立時道:「恭喜小主,賀喜小主。紫蝶臨選,可堪妃嬪之位。」

  她扶著橋欄的手不覺往前去了幾許,再一抬頭,撞見孫朝思愕然的目光,她手心的赤蝶一個掙扎飛扇著撲到她額頭,三條赤尾拍在額角,實在有些好笑。

  雲露大方地送給她一個笑臉,端的是嬌俏爽利。

  孫朝思的臉又黑了。

  剩下的,那些不甘於落選的人或大哭一夜,狼狽不堪;或忍痛收拾了包袱,很快選定目標,搬去了尚宮局。

  第二日,只餘下十二位侍御的永福宮,顯得空蕩靜謐。

  但很快,她們也要受封品級,搬到真正的後宮,那些離皇帝寖殿更近的宮殿裡去了。

  一行十二人,穿戴著正式妃嬪宮裝和首飾進入奉天殿。紫霞帔著紫紗羅裙,紅霞帔著紅紗羅裙,領口處皆披蓮花邊綴流蘇的肩領,以及兩端垂玉石的纏花紋霞帔掛帶,頭釵金鳳,纖腰束裙,裊裊而至。

  雲露望向殿正中龍椅上頭戴通天冠的男人,眼睛悄然一眨。

  於她而言,上座的並不是天下的霸主,也不是她未來的夫君、可以依賴的靠山,而是一陣可以用來因勢利導,改善環境的東風。即便她沒有諸葛亮的計謀智慧,心思過人。

  這陣東風,她也必要借來使一使。

  「工部主事雲世崇之女雲露,上前聽封。」

  雲露出列,上前三步,盈盈拜倒在地。在內侍公公手執明黃聖旨,一長串的溢美之詞和感謝帝王聖恩的宣讀完畢之後,終於道:「今授予從九品紫霞帔位,賜居雲岫閣,欽此。」

  聽畢,她伏於光滑可鑒的地磚之上,朗朗揚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殿空曠,清晰可聞。

  ******

  「雲露!」

  愉快的少女音色遙遙傳來,恰在囑咐內侍抬妥箱籠的雲露一抬頭,就見身穿尚宮局宮女裝束的阮湘怡向自己走來。

  「湘怡。」她笑握住曾經室友的手,和她敘話,「你怎麼來了,在那裡住的還習慣嗎?」

  阮湘怡眉眼間的俏麗不改,只是更添一絲穩重。她笑著答:「原是不習慣,在家時也要學規矩,但卻沒這麼多規矩學。況且是四人一間房,裡頭還有個大半夜的磨牙,我起夜時險些沒被嚇倒。」

  雲露忍俊不禁。

  「後來就好了,每日有事做,有飯吃,過得踏實充實。咱們到底是有家世在那兒的,姑姑們不敢太為難。」

  「這就好。」雲露又來回摩挲了一下她的指尖,並不避諱的笑說,「起繭子了。雖是要幹活,自己的身子還得自己養著才行。」

  她讓良辰從箱籠裡取出護手的霜膏給了她,道是:「裡頭加了甘松香,可以讓指尖潤澤,手心綿滑。不必多用,臨睡前挑出一點抹上就好。」

  這是受封時得的賞賜,她正好拿來借花獻佛。

  話說到這份上,阮湘怡也爽快的收了起來。只是因這一番親暱舉止,她心裡暖燙燙地,不覺眼眶裡就有一點熱。

  尚宮局的人雖然不敢太難為她們,但是捧高踩低的現象照樣不少見。她瞧得心冷,如今卻覺得不那麼重要了。那不甘憤懣的心情漸漸地消散了去。

  雲露突然發現,皇帝鬧的這一次選秀,還真有那麼點大學前軍訓的意思。一起吃過苦、受過累的人感情總會特別要好。

  雖然後宮殘酷,但至少現在還是暖春的季節。

  箱籠抬到永福宮門口,正撞上孫朝思和抬著她一應物什的宮人,兩班人馬相撞,自然是火花摩擦,相看兩厭。

  「都說蝴蝶有眼無珠,只能憑嗅覺識花。我原還不相信,可是一見皇喙紫蝶挑了那麼個人,還真由不得我不信了。」她眼珠斜瞧,白眼以示雲露。

  就算在大庭廣眾之下,孫朝思對著她,也總算沒了假惺惺地妹妹長妹妹短,見面冷嘲熱諷,毫不掩飾。

  雲露也不瞧她,只隨口和阮湘怡說道:「我原是以為蝴蝶嗅覺頗靈,否則怎麼識得那些香花。可惜有人滿屋子的熏天臭氣沾身,那三尾赤蝶卻還是挑了她。倒讓我疑惑不解了。」

  一提起這件事,孫朝思的臉面登時掛不住了,她恨恨瞪雲露一眼,揮袖走人。

  「咱們走著瞧!」

  雲露攏了攏頭髮,從容刻薄地說:「算了吧,就算你躺著讓我瞧,我也不會去瞧的。」

  一轉回臉,卻看見阮湘怡瞠目結舌的模樣,她這才發覺自己這話說得露骨了些,於古代人而言,委實不夠含蓄。她輕咳了兩聲,扶住了額頭。

  顯得不堪頭疼。

  因是被那些規矩婉約的做派壓制久了,一碰上有人挑釁,她毫不猶豫地直接就切換成了以前和損友們相處的模式。為此,確實有點兒頭疼。

  阮湘怡忍笑:「得啦,我早知你不是個木訥古板的。只是這話你往後休得胡說,咱們就算了,傳到皇上耳朵裡,懂事知禮的形象還要不要了。」

  雲露很是受教得點點頭。

  在家時也沒覺得富裕的生活環境如何好,但在作為宮女扶疏吃了一番苦頭之後,這種讓懶人無比嚮往的腐敗日
子,讓她萬分想念。

  因此一旦邁入了那道門檻,她不免有些過於放鬆。

  還得稍稍約束才行。

  ******

  雲岫閣離承明宮最近,那兒正殿住的主位是選秀時不曾露過面的瑾妃。聽說當今聖上唯一的子女——大公主齊嫣,就是由她所生。

  雲露按禮數要去拜訪她,就跟初來乍到「拜碼頭」一樣。她原還擔心對方倚仗身份,會多有刁難,卻沒想到她去時連面都沒見著,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既是不讓見,也不必費心思去見。她被拒後當即款施一禮,打道回府。

  走近雲岫閣,矮茂叢叢的茉莉前,翠枝綠葉的大樹下蹲著三個小太監,互相嬉笑著,又拿了根樹枝在地上劃來劃去,若不是不時傳來銅板的碰響聲,倒讓人覺得是窮人家的孩子在節儉苦讀呢。

  腳尖踢了踢劃出來的泥沙,雲露笑:「在玩什麼?」

  其中一個太監抬頭剛要笑答,一見是自家主子,蹲著的膝蓋就磕到了地上,結結巴巴地道:「奴、奴才們在畫圖玩兒。」

  其餘兩個全數跪了下去。

  他們幾個一跪,倒把劃出來的沙打亂了,難瞧見原形。

  「哦?」雲露低頭依稀辨認出幾個數字,她也不戳穿,只是不緊不慢地道:「原來我讓你們留守昭陽殿,就是讓你們畫圖玩兒的。」

  「主子恕罪,都是奴才不省事,主子恕罪。」三人一個激靈,連忙磕頭請罪。

  宮裡做事,那要學會看人。

  悶聲不響地主子,有可能是沉默木訥,也有可能是心思深沉。張揚易怒的,不消說光景大多不長。最怕的就是這種冷不冷,熱不熱的主兒了。

  這一種通常不好伺候,但卻懂得伺候皇上,登天的機會最大。

  「知錯就好。」雲露淡淡道,「跪到肯說實話了,再進來和我說明白。」

  她留下一個背影入屋。

  三個太監對看一眼,皆是愁眉苦臉。

  好麼,賭博是違了宮規;欺騙主子,那是犯了忌諱。

  眼下,只能希望這位新主子初來乍到不熟悉章程,從輕處置了。

  一直跟在雲露身側的良辰滿臉地疑惑,不過是偷懶,為什麼主子的反應這麼大,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必給烏茜姐姐匯報的這麼仔細。

  只說處罰了偷懶的宮人就行。

  雲露飲口茶,通通嗓子,慢悠悠地把茶盞擱到木几上,清脆的響磕,讓沉思中不懂得掩飾表情的良辰猛地一抖。

  她見狀若有所思,支肘托腮,思忖現在還不是解決這顆小棋子的好時候。

  恰心思轉動間,三個小太監已經從外面進來跪在了地上,其中一個搶先開口:「主子息怒,奴才們因思念家裡人,想去封信。但因沒讀過書,便想幾個人湊湊份子,找個會寫字的宮人代筆。方才正互相討論要寫個什麼……」

  雲露瞧他那眼珠胡亂轉動的樣子,就曉得這話不盡不實,湊錢是真,為了什麼就有待商議了。她再沒它話,只是道:「出去跪著。」

  那太監頓時啞了聲。

     三人相視一眼,另一個才要開口,字還沒說一個,才張了嘴,就聽上邊兒輕飄飄地落下話來:「或者說實話。」
  
      ----------------------

  作者有話要說:這次冊封大家都是霞帔,看上去沒有分別,但是皇帝心裡對誰有好感沒好感是有數的。

  承寵之後的再晉級會顯示出來。

  其實以前的情況是,如果皇帝喜歡上了一位普通宮女,往往先給她一個紅霞帔或紫霞帔的名分,讓她與一般的宮女有所區別。如果這位宮女能夠繼續獲得皇帝的恩寵,才有可能被封為「正式」的嬪妃,在禮法體系中佔據一個堂堂正正的席位。  

  我是覺得這個稱號很萌,所以拿來用了> <。然後當時后妃應該被叫做X娘子,所以霞帔也是。

  但是窩這裡都是X寶林,X美人,所以這個叫X霞帔……大家別被嚇到,也許會有點不習慣?

  來個妃嬪表——

  皇后

  正一品:貴妃

  從一品:賢妃、德妃、淑妃、惠妃

  正二品:妃

  從二品:昭容、婉容、順容

  正三品:貴儀、麗儀、芬儀

  從三品:修媛、充媛、淑媛

  正四品:貴嬪

  從四品:嬪

  正五品:婕妤

  從五品:良儀、良媛

  正六品:小儀、小媛

  從六品:寶林

  正七品:承徽

  從七品:貴人

  正八品:美人

  從八品:才人

  正九品:良人

     從九品:紅霞帔、紫霞帔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5 11:5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43 AM 編輯

12請安

  他們終是垂頭老實了,推搡指了跪在中間的那個出來說明真相。

 那人先磕了個響頭,語含真誠:「主子目光如炬,奴才們不敢欺瞞。實則是近日宮裡風傳,人人皆好奇霞帔一級既分紅、紫,不知兩蝶所選哪一個才是聖上的心頭好。奴才們一時心癢,便也商討著想去跟風猜一把。為此才耽擱了主子交代下來的事。千錯萬錯都是奴才們的錯,奴才們不敢推搪。」

  「還請主子責罰。」

  對方有鼻子有眼的說了一通,把自己的過失說的輕飄飄的,彷彿真是猜而不是賭。再加上表情滿是悔痛,很懂得渲染烘托,一個不知情,真以為他想改過自新,從新做人,進而輕拿輕放了。

  其實她也從沒想過要嚴厲處罰,跟腳還沒站穩,拿腔拿調的下人心裡不服。

  雲露不置可否,反是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回主子話,奴才安福全,主子只叫奴才小福子便是。」

  「小福子。」她一頷首,思緒轉過幾個彎兒,忽而道,「我瞧你能說會道,人也機靈,往後昭陽殿的宮人就歸你管著罷。」

  這可真是因禍得福。安福全驟然從「犯事的太監」變成了「有能力的大太監」,一時被好運砸暈了腦袋,暈暈乎乎地磕頭謝恩:「這、這、奴才謝主子恩典!」

  但他腦子轉得快,立馬就發起了愁。

  若是在別的時候受到重用還好,這回三個人一起犯事,他因為會說話被推出來解釋,但也因此受到看重,這讓其他兩個人怎麼想?他們心裡必然會對他產生不滿。

  認為這機會人人都可得,只是讓他出了這個頭而已。

  雲露用茶蓋拂了拂水裡立著的茶葉梗,只是不喝,靜了一刻又道:「不過委你重任是一回事,你們聚眾開賭還要另算。我既命你管束宮人,該用的權利你用,要擔的責任,你也要好生擔待起來。」

  「這一次你這領頭的沒做好,便只你罰俸三月,為其餘人一齊擔待了,你可服氣?」

  安福全大喜,磕頭道:「奴才謝主子體恤!」

  他這一句可是真真切切地謝。既幫他收服了人心,又把他這主事領頭的位置落到了實處,他擔了這責任,往後那管人的權利不就到了手?至於月俸,相信在別的地方很快就能找補回來。

  這位雲主子,當真不可小瞧。

  見他能懂其中的意思,雲露也很滿意。

  初來乍到,最缺的總是人手。在皇宮裡單槍匹馬的闖絕對是不實際的。如今這麼一運轉,她輕巧巧地幾句話就收了人真心,雖不過兩三分,好歹是有那勁頭,肯賣力幹活了。同時,還能小小震懾一番。

  讓他們知道,她可不是那好糊弄的主兒。

  ******

  華燈初上,雲露歪在美人榻上,手握一卷《驅芳詩集》,看得有滋有味。

  燈籠裡的燭焰忽而一閃,小福子貓著腰從外邊兒輕聲踮了幾步腳踩進門裡來,探頭探腦的模樣顯得十分小心,不敢打擾屋子裡的靜謐。

  「不過是要你去打聽打聽皇上今兒晚上歇在哪處,又不要你做賊。」將書冊放低了,她一眼斜去,懶懶道,「進來吧。」

  「嘿嘿,奴才恐怕擾了主子清靜。」小福子解釋後立馬說道,「回主子話,皇上今日翻了紅霞帔孫主子的牌子。」

  雲露這才有些詫異的將書冊放到一邊,問他:「紅霞帔裡只一個姓孫的?」

  小福子點頭:「只有一個孫主子。」

  「這就有趣了。」她面露興味,想了想,擺手教小福子先下去了,自己則步下榻來,走到窗邊任晚風輕輕吹著,風裡夾雜的草木清香讓人覺得舒爽,連帶困乏的心神也清醒了幾分。

  其實在蝶選那天,她回過頭一想就覺得有些蹊蹺。好端端的被人碰掉了花,等換了一朵,蝴蝶就飛來了。巧合得讓人生疑。

  後來她悄悄吃了一瓣海棠花,甜如蜜的滋味讓她明白了其中的隱秘。

  這種宮廷秘製的藥一般人都不會清楚,包括后妃高位的娘娘們。因為這是低賤下流的東西,她們不屑於看,冬日飛蝴蝶的時候,瞧著覺得賞心悅目,給宮人點賞賜也就罷了。

  但她曾在獸苑工作,對這些秘藥並不陌生。

  至於皇帝,她記得有一回,他在妙妙撲不到蝴蝶垂頭喪氣時,戲弄地在它脖子上繫了一朵大紅花。等到蝴蝶剛飛過來,妙妙已經把紅花扯的七零八落了。

  但它們仍在那堆殘花上停佇了一陣子。

  可見他是知道的。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皇帝突然瞧上眼了,但既然這一次的蝶選內有門道,那區分紅紫未嘗沒有深意。而紅貴還是紫貴的問題,在孫朝思被分到紅霞帔的時候,就應該有了論斷才對。

  皇后是異姓藩王之女,藩鎮倨傲,和她的地位儼然分不開。據說孫家與那位王爺也有那麼些聯繫。如果皇上當真不是表面上見到的那樣只愛吃喝玩樂,就不該再抬舉那一邊的人。

  帝王的心思,果然沒那麼好猜。

  ******

  新人入宮的當天因為搬宮勞累,皇后免了眾人的請安。第二日,雲露不再前去請示瑾妃,而是獨自帶良辰來到鍾粹宮。

  即便是春日,宮裡佔地面積頗大,一路行來,也積了些熱氣。

  倘若到了盛夏還是個沒肩輿可坐的小妃嬪,她就要考慮去冷宮住幾天消暑了。

  那名字一聽起來就很涼快。

  鍾粹宮不愧是皇后住處,高端洋氣上檔次,和一路走來見到的宮殿不在一個等級上。不說前前後後站了多少個宮人擺陣示威,走到內殿,擺設的珠光寶氣一陣反光,直刺得人睜不開眼。

  看來這不是個節儉以示賢惠的皇后。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她對著上面雍容富貴的的女人盈盈一拜,頭回見禮,還要跪在地上磕個響兒給她聽。

  都說後宮陰森,這麼一想還真沒錯。

  見天把人當死人磕,這些亡魂還飄來蕩去愛作怪,能不陰森?

  「起吧。」皇后笑的很和善,高高在上的坐著,虛虛一抬手,盡顯國母風範。「規矩學得不錯,比當年淑妃剛進來的時候還要周全些。茯苓,看賞。」

  茯苓捧來一漆木托盤,黃綢裡盛了一對兒玉鐲,翠光盈盈。雲露謝了賞,功成身退坐到了一邊。

  從這兩句話裡就可以看出,皇后娘娘不止愛奢,還很高傲。

  當然,對後宮事知道的也很詳盡。自己衝撞過淑妃,她就偏別人不提,只提了淑妃。這是想徹底把自己推向淑妃的對立面?

  手段淺顯,但好用。

  「誰沒個年少時候,娘娘總是拿臣妾來說事。可是如今臣妾這禮行得不好?」淑妃笑著走進來,屈膝一彎,壓了壓帕子,端得是優雅婉轉,沒一分錯處。

  皇后鏤金鑲珠的玳瑁護甲往上勾了勾,示意她起身,笑道:「因你是皇上頭回開秀選時進來的罷了,錢麗儀、沈芬儀她們幾個禮節都不如你,本宮才挑了你來說道——如今你這行得是愈發利索了,她們比不得。」

  禮行得利索這話聽起來足像是誇奴才的,淑妃面上瞧著沒有一分一毫的動怒,心裡是怎麼想的就不知道了。

  「當不起娘娘一句誇讚。」淑妃斂裙就座在第二順位,含笑道,「新來的妹妹們可比臣妾要成器的多。」

  但在她目光不經意掃到花寄靈的位置時,瞳孔微縮,表情不變分毫,笑意卻愈濃。

  雲露順著淑妃坐的地方,看見了她未曾見過面的瑾妃,清秀的臉龐,襯著一雙木木的眼睛,見皇后與淑妃你來我往更是沒多少反應,只在淑妃就座時又往右邊讓了讓,儘管她們當中還隔了一個憐妃的位置。

  瞧那模樣,像是極不喜歡與人交際。

  看來對方給自己吃閉門羹,是沒有別的意思了,本性如此罷了。就是不知這樣的人,喜歡玩樂的皇帝怎麼肯與她誕下大公主?

  陸續又來了些人,一直等到眾人今日久候的主角——孫朝思登場,那交頭接耳的聲音才輕了些,不時有人拿眼看她,想知道這奪了聖寵魁首的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孫朝思這回的打扮頗為艷麗,她輪廓深刻,即便年歲較小,穿橘紅衣衫茜羅裙也十分壓得住場。上回那是自覺跳到了雲露的坑裡,加之錦昭容成心奚落她,才評價得那樣不堪。如今一出場,還真讓一些容貌欠缺的妃嬪心生嫉妒。

  「這就是咱們孫良人吧。」皇后笑著拉過她的手,好像很是滿意她能伺候皇帝,只是眼底掠過一絲敷衍,「瞧這模樣,果然是個美人胚子。」

  孫家的這個忒不懂事,不過侍奉了皇上一回,就敢打扮的如此張揚。

  「娘娘過譽了。」孫朝思沒那細膩的心思,渾然不知惹了上位不喜,只羞澀地低頭道。

  「孫妹妹才侍奉了皇上一回就晉了良人,手段果然了得。倒是咱們皇后娘娘還是這樣好性兒,容得了人,肖似大紅的衣裳在眼跟前晃悠,也能穩坐鳳位,誇人顏色好。」

  這顏色,也指容顏,也指衣裳顏色,譏諷之意不必說。

  眾人一時皆往出聲的地方看去。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0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44 AM 編輯

13搶寵

  憐妃著一身素衣登場,紅唇微描,襯著那雙含情目似喜非喜,欲語還休。她手裡抱著只通體雪白的貓兒,金碧的鴛鴦眼,嬌順的窩在憐妃懷裡,享受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

  一人一貓,貴氣十足。

  要不怎麼說最瞭解你的還是敵人呢,憐妃一語就道出皇后的心結。

  「雖然肖似,卻終究不是大紅色。」竟是淑妃笑吟吟地接了口,「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自然雍容大度,不比憐妃姐姐能拈酸吃醋,率性而為。」

  皇后的不悅散了,看著淑妃的目光比剛剛要緩和了許多。

  先帝還在世時,曲懷仁曲公公可謂是一手遮天,憐妃曲凌波身份卑賤,卻能和當年還是異姓藩王之女的方婉婷一起競爭皇后的寶座。淑妃的話面上是說孫朝思沒有逾矩,不必在意,實際上則是暗指憐妃終究穿不了大紅色,坐不得鳳位。

  憐妃手下一重,名作紅豆的波斯貓尖細的一叫,她方小意溫柔的又撫了撫它。

  口中輕聲:「聽說前兩日淑妃妹妹手底下一個得力的宮女死了,若是我沒記錯,那個叫半夏的宮女還是妹妹剛進宮的時候皇后娘娘賜下的,妹妹當年總帶她侍奉左右,現如今沒了這『左膀右臂』,可還習慣?」

  司禮監能插手禮部過問人事採買取錄,比耳目,誰也比不過背靠曲公公的憐妃,一出口就攪得淑妃和皇后這個同盟牆下露出綠草遮掩的裂縫。

  皇后的眸光果然一沉,但她萬不會這時發作,給憐妃看笑話。

  「左不過是個宮女,不值當什麼。本宮再賜一個過去就是了。」她撥了撥腕上的珊瑚串珠道,只是面色終是淡了許多。

  「沒了半夏,臣妾這幾日不習慣,正想向娘娘討個人來呢。」淑妃起身一禮,笑容溫婉,「如今娘娘開口再好不過,臣妾先行謝恩了。」

  三個人話裡的機鋒只聽得底下一些妃嬪雲裡霧裡,卻都感覺到了殿裡風兒吹得邪,不敢張口。就是一向愛出挑兒的錦昭容都悄無聲息,別人更不用說了。

  雲露喜好聽戲,事不關己,她聽得更是有滋有味的。卻見坐她前面的寧子漱也是全無緊張之意,脊背放鬆,指節在繡帕掩蓋下打著節拍,笑意宛然。

  最難為的還是孫朝思,自憐妃說話起就一直半蹲在皇后跟前,不敢打斷高位敘話申請入座。蹲得腳都有些發顫。

  這麼一來,皇后反而看她順眼了些,笑讓她歸了座。

  那位置也算是新人裡的領頭羊了。

  「太后近些時日身體違和,不必晨昏定省,也切忌去打擾她老人家修養。」皇后最後總結陳詞,「都散了吧。」

  「臣妾遵命。」

  一眾鶯燕起身,集體福身告退。

  雲露看足了熱鬧,也隨大流一起退出了鍾粹宮。在啟程回去時鬼使神差的往寧子漱的方向一看,只見對方回首看向奢靡華貴的鍾粹宮,眼睫渡下一片鉛影,溫雅和笑,眼裡意味卻是不明。

  ******

  在紅霞帔孫朝思出盡風頭之後,聖上終於又翻了紫霞帔寧子漱的牌子,而後恩寵雖不及孫朝思,但也不差。一時之間,新人的風頭都攢到她們二人身邊去了。

  有一日花寄靈拖著沈香蘿來作客,說到這事時笑說:「寧子漱也就罷了,咱們竟趕不上她了。」

  「不到最後一刻,後宮裡的沉浮沒人說得清。」沈香蘿飲著清茶,話裡示警,神色卻淡淡地,「當初事不關己,你何必招惹她。」

  說的是替阮湘怡報仇那件事。

  雲露執著粉蓮描的小瓷壺,斟進小巧的杯子裡,皓腕輕折,又送一杯到花寄靈跟前,口中不置一詞。

  花寄靈看著她動作流暢自然,又且從容優雅,竟是有一股子貴氣蘊在裡頭,不免訝異,何時小門戶裡也能教出這樣的女兒家來了?

  她雖瞧著和雲露交好,但心裡的貴傲自矜,半分不比沈香蘿少,只是性格有分,平日看上去不顯罷了。

  說是好友,卻不過是尋了個能一同說笑解悶兒的。

  原是阮湘怡,後面就成了雲露。

  她心裡存了事,說話便有些心不在焉,三人間的氣氛本就要靠她來調和,她沒了這意思,氣氛便有些冷下來。而後又坐了一會兒,兩人便走了。

  人走了茶尚有餘溫,雲露啜了一口清茶,意態悠然。

  她不是不知道花寄靈待她的態度,人和人相處之間總會有一方勢強,一方勢弱,她可以不做這主導,但也不能給人輕看了。

  她們走後沒多久,內官監的太監忽而前來宣旨,說皇帝今日翻了雲露的牌子。

  估摸著皇帝在那一日蝶選後對雲露還有幾分印象,連花、沈兩位有背景有靠山的霞帔主子還沒翻,就先點了雲露。

  雲岫閣上下高興了好一會兒子,主子得幸,他們與有榮焉。

  待到晚間,自要沐浴潔身,穿衣打扮,等候承恩時之。

  良辰在給雲露梳頭時想起白日小福子幾人說嘴的雜話,便說與主子聽趣兒:「寧主子晉了從八品的才人,孫主子卻又比她恩寵多,如今開局的那群人正亂著呢,全不知到底算哪一邊贏了去。」

  良辰雖怯懦膽小,梳頭髮的手藝卻很好,說話間已綰就了雙刀髻,髻底押了銀鎏金桃枝分心,雙鬢邊簪了嵌寶花鳥掩鬢一對兒,雪膚玉面,藕荷羅衫,飄飄幾分仙子氣質。

  「太繁盛了。」雲露卻不大滿意。

  「聖上駕臨,自是要盛裝打扮的。」良辰不解,「更何況是第一回見,主子可要把握機會留下個好印象才好呢。」

  雲露一邊除下掩鬢,正要答覆她,就聽外面一陣腳步,有些匆亂。

  「主子,皇上去了瓊花閣孫主子那兒。」小福子在帳幔外向前撲跪,面有急色,匆匆稟報道。

  良辰一驚,失口道:「皇上不是翻了主子的牌子?」

  這邊廂小福子沒吱聲搭理,良辰才回悟過來,小心地看了看自家主子。卻見主子穩穩地端坐在那兒,依舊按原意將掩鬢放進了六稜葵瓣的妝奩裡,動作有著說不出的柔緩韻律。

  室內靜謐,她忽而一笑:「你們不是好奇紅、紫孰輕孰重嗎?」

  聰明伶俐如小福子,此時也不免糊塗了,主子怎麼突然提起了這一茬兒?想是因孫良人是紅霞帔那邊兒的,覺得是紅霞帔佔優勢的關係吧?

  但兩人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反是被叫了退。

  他們只當主子心情不好要靜一靜,不敢多置一詞,躬身退了下去。

  雲露蓋上妝奩蓋,大紅的底,古舊塵黃的花鳥圖紋,很有古意。方才幾息的思考時間,她心裡就有了數。

  皇帝寵幸孫朝思不過虛晃一招,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意所在。

  如今她們品級不高,聖寵是虛,晉級才實在,二人博弈,自然還是寧子漱更勝一籌。要不然,孫朝思怎麼平日不急,輪到她的時候就急了。

  她知道和自己有舊隙,可不是在防備腹背受敵。

  可惜,她太把自己當回事。有那麼些個主子娘娘在,如今這後宮,還輪不到她爭鋒逞能。

  ******

  因這一事,再去鍾粹宮請安的時候,不免就有許多人嘲笑看戲。

  「因是前兩日新曲快要譜好了,皇上許諾了要來聽我彈奏,曲兒一成我自是高興,派人去和皇上說了。卻沒成想攪了你的好事,真是對不住。」孫朝思全無誠意地笑道。

  雲露還沒張嘴,上頭坐著的汪婕妤冷不丁地開了口。

  「喲,後宮裡多少人盼著皇上來聽新曲兒呢。趁現在皇上還肯去,孫良人可要多譜幾曲,免得往後人不愛聽了,不知得多失落呢。」

  這話旁人聽了很覺得酸牙。

  再一瞧汪婕妤和孫良人的做派,心裡自是明白。二人皆是美艷的類型,偏偏孫朝思五官更突出,人也年輕朝氣,兩下裡一比較,可不是汪婕妤被比了下去。

  近些日子,落到汪婕妤身上的聖寵確實淡了好些。

  「眼下有人的曲兒可不是已經沒人愛聽了。」孫朝思年輕氣盛經不得激,汪婕妤家世又尋常,她對著她自不會客氣,聞言拿白眼斜了斜,又轉回去作無事狀。

  「你!」

  「聽不聽曲兒什麼要緊,我就不耐煩聽。」沈芬儀接到皇后的示意,酒窩一旋,笑著轉了話裡意思,「聽曲時配的果子點心倒不好吃?何不談談這個。」

  錦昭容支肘搖扇,跟著笑道:「沈芬儀真是何時何地都不忘了吃呢。」

  她這話出口,倒把鳳位上閒坐的那位目光招了過去,皇后覷了眼她手裡的扇子,笑得意味深長:「春捂秋凍,錦昭容也須得注意身子。憐妃才剛和本宮告了假,說是病了,本宮可不想後宮伺候皇上的人再少一個。」

  倒春寒的時候才該春捂,如今近了夏,再捂可不是要捂出痱子來?

  但皇后一個大招放出來,愣沒人記著這句含嘲的話,腦子裡只有一個訊息:最得聖心的憐妃娘娘居然病了!怪不得今日沒見著她。

  因為憐妃一向喜歡姍姍來遲那一套,所以眾人都沒很注意。

  吃驚過後,她們緊跟著就是一喜,憐妃告病,肯定不能再遞侍寢的牌子,那自己的機會豈不是大了許多?

  喬貴嬪笑道:「娘娘倒不必憂心沒人伺候皇上,臣妾瞧著,孫良人不必說,寧才人短短幾日就升了從八品的位置,想是很得聖意。」

  雲露多看她一眼,喬貴嬪一向是個打圓場的人物,怎麼這回先挑了話頭?

  這話皇后可不愛聽。

  不過偏生皇后這回也很坐得住,不過扶一扶髮髻邊的鳳釵,姿態端莊:「皇上確實和本宮說過,寧才人溫雅寧秀,性子不錯。」

  喬貴嬪面不改色,笑著又續了幾句,便結了這段話。

  起身時,趁著人一道兒往外去,雲露不經意般地走到孫朝思旁邊,湊近輕聲:「看來孫良人又忘了,上回你來搶東西的時候,是個什麼下場。」

  在接收到對方充滿怒火的目光後,雲露彎了彎唇。

  出門後花寄靈和雲露漸走到一處,等四周的人漸少了,悄聲說:「聽說寧子漱升到才人位後,皇上就派人送了一枝銜珠鳳釵給皇后。近年來皇上陸續送過至少十一二枝鳳釵,很是愛重皇后,鳳位穩當無憂,皇后自是不會吃心。」

  「未必不吃心,只是如今腳邊臥著孔雀,顧不上和雛鳥兒計較罷了。」雲露撫鬢一笑。

  花寄靈贊同的點了點頭,真正看重了雲露兩分。

  她們這群新人裡,除了身份相當,若是有本事有能力,也未必不可相交。她今次一說,自是有試她一試的意思。宮裡最怕就是犯糊塗,看不明清溪底下有多深的水,倘是深過人高,一腳踩下去就沒了命。

  她可不想被帶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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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要輪到皇帝的戲份了_(:」∠)_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0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45 AM 編輯

14迷魂

  皇后將茶盞往幾上一放,「匡啷」清脆,她冷笑一聲:「讓她再敢和本宮橫,還真以為自己是八爪的螃蟹了,什麼事兒都能知道得明明白白的。」

  茯苓用帕子替她擦拭著指尖上濺到的茶水,她知曉主子還在為上回憐妃先一步知道淑妃娘娘宮裡的事心氣不順,主子又是一貫要強的性子,如今出了這口氣,才真正發作出來。

  她動作輕柔,聲音徐徐道:「憐妃再厲害,還不是沒爭過娘娘去?娘娘犯不著為她三言兩語的挑撥話兒生氣,反趁了她的意。」

  「您光明正大管著整個後宮呢,那批胭脂香粉,您就是要裡頭開出朵花兒來,也沒人敢不聽。臨了,她還不是逃不過這一遭。」

  提起這個,皇后也露了笑,悠悠道:「咱們憐妃娘娘的那張驚世容顏,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看了。」

  「反正呀,皇上是不敢瞧了。『一枝梨花春帶雨』是美景,『一枝梨花春帶血』,那是志怪雜談。」

  皇后撲哧一樂,蔻丹戳了她額頭。

  「你竟是長學問了。」

  茯苓見主子笑,心裡才鬆了口氣。但到底是可惜,這次為主子這番脾氣,還是折損了兩個宮人。

  不過,能得憐妃養病一段時日,指不定新人裡有手段好的能搶去她的寵,這才算是不虧。

  ******

  身處後宮若沒有恩寵,有地位也好,若地位也沒有,銀子就至關重要了。

  雲露家裡不算富裕,帶進來的不多,前些日子便開銷得不剩多少了。她花錢雖不大手大腳,也從不拘著,當用則用。

  如今還沒能承寵,沒有額外的賞賜,雖有月俸,平日花用夠了,但除此之外還要打點下人,花銷自是緊俏。

  但她也不急,心裡早就有了主意。

  她當宮女那會兒,因妙妙那只貪財貓喜歡閃亮光的東西,就總是舀一碗水,讓它看粼粼波光,才哄得它不鬧。後來跟到皇帝那裡,皇帝可是個大財主,就是逗貓兒,那都是用得珠寶金銀,每一件都華光璨璨。

  最要緊的是,他從不會收回去。

  於是雲露身為妙妙的小管家,就會把這些東西打點藏好了,一方面是財不可露白,不管這些算作她的還是妙妙的,總不會是別人的。另一方面,她可有可無地覺得這也是條退路,有錢好辦事,誰知道以後怎麼樣。

  不得不說,她當年這個舉動還是相當明智的。

  風霄宮是先帝爺的寵妃玉妃住的地方,據說當年玉妃說動了先帝,將宮殿取名為鳳霄宮,取皇后而代之意昭然若揭,結果皇后母族強盛,煽動朝臣彈劾,先帝的性子說好聽了是溫柔平和,說難聽了就是懦弱,反對聲一起,便就改了「鳳」字為「風」。

  玉妃去後,這座宮殿沒人灑掃,荒蕪至今。誰知是不是當今太后授的意。

  那兒的院裡有一棵枯樹,雲露就將包袱藏在樹洞裡頭,因宮裡人人皆說風霄宮晦氣,人跡罕至,一直都沒人發現裡面的財寶。

  「主子,既是要去園子散步,還是把這扇子拿上罷。主子皮膚薄,未免曬傷了,也好擋一擋太陽。」良辰將繡案精美的團扇遞了過去。

  雲露口中雖道天還涼快,但還是接了過來。

  御花園不單只是一個園子,而是分作好幾個區域,她找了個散步的名目,就去往離風霄宮最近的那一個。

  池水照花,楊柳依依。

  想是才用了午膳,妃嬪多在困覺,她一路行來也不見個人影兒。只在寥紅池畔看見一宮女正急得團團轉,探柳分花,像是丟了東西。

  「怎麼了?」

  宮女一見雲露的穿戴當即行禮:「奴婢給霞帔主子請安,主子吉祥。回霞帔主子話,奴婢是臨芳宮的宮女,方才帶紅豆小主子散步,卻不見了小主子。這才到處尋找,您莫要見怪。」

  在宮裡頭行止鬼祟,那是犯了規矩的,不管有事沒事,被抓到後都要先挨幾下板子。因此她解釋的很仔細。

  但臨芳宮是憐妃的寢宮,她既是寵妃娘娘的人,態度多少有些倨傲。

  雲露不過一問,這等麻煩事可不想沾身,她揮了揮手道:「既然如此,你接著去找吧,不耽擱你了。」

  「謝霞帔主子體恤。」

  轉眼,雲露又說絲絹落在了雲岫閣,讓良辰回去拿,良辰不疑有他,當即折返了回去。她如願來到風霄宮。

  落葉積地,堆疊了厚厚一層,開著門,風一吹四面塵土飛揚,嗆得人直咳嗽。

  她確實沒將絲絹帶在身上,就只能用手掩住口鼻,循跡來到那棵枯松之下,又空出一隻手,從裡面拎出一個蒙滿灰塵的包袱,取了幾件小巧貴重的首飾揣進懷裡。

  然後將包袱放了回去。

  倒是意外地順利。

  做這些事的時候她腦子裡的弦一直緊繃著,皇宮雖大,住的人也多,難保不會讓人偶然發現。所以一聲「噗通」落水聲詭異地傳來時,她猛地一驚,立刻站起身來。

  屋簷上的鳥雀撲稜著翅膀飛走了,空庭在這個時刻寂靜的嚇人。

  雲露定了定神,後宮腌臢事向來不少,但這回偏偏讓她趕上了。

  不過如今她與事發的地方離得近,既已攪了進來,悶頭做不知狀,恐怕要做冤大頭替死鬼。瞭解詳情後才能把握事情發展的走向,她必須去看一看。

  她憑記憶繞過牆角擋住的視覺死角,走到庭院唯一的一口青苔遍佈的灰石古井邊。從井口處看去,有青白的面容從水裡透將出來,閉著眼,沉浮如水鬼,週身彩袖翻滾,黑髮繚繞,看不清是誰。

  饒是她膽子大,也嚇得一個後退,而在看清水面上浮起的如棉絮狀的紫色煙縷時,更是瞳孔一縮。

  那煙不過浮了一瞬,便當即要四散沒了。

  在這個時刻,院外竟莫名地響起腳步聲,急促雜亂,顯然不止一個人。

  雲露無聲地吸了一口氣,穩住思緒,當機立斷的握住扇柄,往井水裡一兜,扇面正將那紫煙兜個正著,而後放到鼻端狠吸了幾口,在門外的人踏進來之前,軟身倒了下去。

  ******

  醒來時,頭上還是雲岫閣的帳頂,因是魚肚白的顏色,又不加暗紋,顯得很樸素。她昏沉沉往旁邊一瞧,鵝黃的流蘇似是晃出了重影,她覺著好像看見了那明晃晃的黃色。而後眼睛一定,險些驚得坐起身來。

  繡團龍紋的明黃長袍入眼,竟然真的是皇帝。

  「醒了?」

  「唔,臣妾給皇上請安……」軟袖拂在床側,還是早起那套衣裳的雲紋,她胳膊支撐在一邊,狀似強撐著要坐起來。

  皇帝撩起紗帳,一雙淺琥珀的眼睛,凝視時再溫柔不過,於他卻顯得疏懶,舉手投足間,週身散發著優雅的氣息,沉穩中飽含瀟灑,自有一種貴族式的不羈。

  襯托下,那清洌俊美的長相在記憶裡反倒淡了。

  「不必起來了。」

  語氣微淡,卻親自幫她安了一個引枕,讓人受寵若驚。他適然行之,好似再尋常不過:「朕聽說,王承徽今日投井死了,你就暈在旁邊。」

  「臣妾也不知道。」雲露按著額頭,模樣頗有些痛楚,「臣妾本是在寥紅池附近散步,因帕子落在雲岫閣便讓宮女回去取。而後,而後……」

  她蹙起了眉,像是在苦苦思索。

  皇帝沒有不耐煩,靜坐著等她說下一句。

  須臾,雲露緊咬得嘴唇微白,她才似想起了什麼:「而後臣妾就看見了一隻貓,渾身雪白,不知為什麼,臣妾看著它就想追過去,不知緣由地……」

  皇帝聽完後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他向後做了個手勢。

  李明勝本是被皇帝派遣去詢問太醫,而後就候在帳幔外等候傳喚,此時一見手勢立刻走了進來,躬身附在皇帝耳側說了幾句。

  雲露隱約聽見了幾個詞兒,像是「團扇」、「迷魂引」、「憐妃」等等。

  皇帝面上瞧來漫不經心,雲露卻從他叩指的節拍愈快中,看出他的心情有所好轉。

  「你暈倒之前手裡拿的那把扇子,是憐妃賞的?」

  「是,那是臣妾還是侍御之時得的。當時各宮娘娘都賞下了一些東西,臣妾因覺得魚藻瞧起來涼快,便選了它。」青絲襯的小臉蒼白,笑容卻是清新憨然,讓人看到後不自覺地受到感染。

  「朕明白了。」皇帝也露了笑意,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要走。另外囑咐道,「好生養著罷,朕走了。」

  嗓音裡的愉悅之意更明顯了。

  雲露卻倏爾叫住他:「皇上。」

  「嗯?」他回頭看她。

  「臣妾、臣妾會不會……」她小幅度地輕揪著被褥邊緣,很有幾分緊張,「王承徽投井的事不是臣妾做下的,臣妾沒有。」

  皇帝頓了頓,而後竟是走回床邊,撫了撫雲露的烏絲以示安慰,但軟發在手掌微動時,比別人要更柔軟的觸感還是讓他掠過一抹微詫,而後又親暱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朕相信你。」

  她起先非常配合自己的問題,他還覺得這是個沉著冷靜或者過度天真的女人,但如今再瞧她緊張的模樣,便知她先前只是努力地在配合。

  怪不得臉色白成那樣。

  後宮裡哪兒還有女人會說這麼傻的話,除非是被判定了罪名,否則誰會浪費力氣,只辯解自己沒有做過?紅口白牙,誰會信她。

  果真還留有幾分純真可愛。

  等皇帝腳步輕快地走了,雲露方向外喚了聲良辰,沒過一會兒良辰就走進來,臉上還有後怕,卻又怯著不敢問。只是說:「奴婢見內侍公公用架床抬了主子回來,而後皇上就來了……」

  雲露心知這回是莽撞了,但是再來一次或許她還是會這麼做。

  她一無寵,二無家世,三無靠山。沒有銀子使不上勁兒,若開頭沒打好,一切都白談。

  「沒事了。」雲露隨口安慰了她一句,愉快而期待地問「咱們晚上吃什麼?」

  良辰:「……」

  主子,咱能不這麼沒心沒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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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嗷嗚,終於快寫到侍寢了。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0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59 AM 編輯

15侍寢

  第二日,宮裡不受矚目的一個懷孕的小承徽身死,在玉妃住過的風霄宮古井裡被發現的事就傳遍了後宮。而後不知從哪裡傳出的消息,說害死她的人是當今的寵妃憐妃娘娘,讓眾人驚疑不定,揣測紛紛。

  只有雲露知道,王承徽確實中了宮中禁藥迷魂引,這藥因能夠迷惑人的心智,危害過大而被禁。但究竟是不是憐妃所下就不得而知了。

  把髒水被潑到憐妃身上,不過是她倉促之下的無奈之舉。

  她手裡拿的扇子吸收了迷魂引,洇開的井水又因抬了一路而散發走了,不為人知,所以一旦太醫檢查出來,只會認為有人在扇子上動了手腳,團扇可是憐妃送的。

  而她又在御花園裡碰到過憐妃宮裡的宮女,和她說過話,皇帝便會覺得她在那裡被下了暗示,緊接著,被憐妃養的貓引到了風霄宮……

  究其原因,就是憐妃在害死一個有孕后妃的同時,想找個品級不高的后妃作替罪羊罷了。

  這出故事她能編得下去,不過是因為她曾經在一個太醫那裡見到那味「迷魂引」,而包括皇帝在內的人,都認為她不知道,且不可能拿到這味藥去陷害憐妃。

  卻不知她懂得就地取材。

  那回是她抱著妙妙去太醫院就診偶然得知。

  年紀輕的太醫做事不如老太醫謹慎,對方只當她耳朵聽不見,餘下的又是一隻貓,所以說時並不避諱。

  這回兵行險招,陰差陽錯,她這個受害者還得了不少帝后賜下的「慰問品」,藥材最多,但貴重首飾也不少,一時間就算沒有她取來的那幾件,也夠用了。

  但往後她行事更要周密小心,皇宮裡做事可不是玩兒蹦極,掉下去還有根皮帶拴在褲腰上,關鍵時刻能拉你一把。

  不是迫在眉睫,她斷不會選這條路。

  「陷害子嗣可是大罪過,憐妃娘娘縱然勢大也斷不能認下來。她只辯說自己猶在病中,沒有做這事的時機,皇上便信了她。她這病倒是生得巧。」

  雲露走在去鍾粹宮給皇后請安的路上,路遇淑妃住的椒風宮,許是今日風刮得大,輕易就聽到了牆內傳出來的議論聲。

  「聽說還是杖斃了一個宮女,原是負責伺候那只波斯貓兒的,也不知什麼緣故。可惜了了,一條人命吶。」

  「是三條才對。」

  「不是說王承徵並沒有懷孕,不過是腸胃不適?」

  「想來也應是那位想減輕自己的罪過胡亂編傳的,否則,她豈不是白白折騰了這一番功夫。」

  「誰說不是呢,早就傳出皇上想要升她作四妃之一的消息了,偏生在這個關頭出了這樁事,嘖嘖,何苦來。」

  雲露腳步放緩,心裡思量。

  其實事發突然,她編的故事破綻本也不少。按常理推測,用迷魂引偽造自裁投井已是周全,又何必多她一個替罪羊?豈不是更容易暴露。

  但皇帝全當沒看見,就此默認了下來,便知是樂見其成。

  如今聽到了這則消息,她才知道個中緣故。

  所以她那天醒來,身處雲岫閣而不是鍾粹宮;見到的是皇帝,而不是本該過問的皇后。

  「主子,小心腳下。」良辰將她扶遠了路上多出的枯樹枝,牆內的議論聲登時放輕,卻並沒有停止。

  雲露明眸微閃,一笑而過。

  橫豎再怎麼樣,這件事都推不到她身上了。

  本不會有人去檢查井水裡是否有迷魂引,但如今因她誘導而查著了,裡頭也就沒有她的事了。她一個沒有根基的新人,什麼事兒都做不了,唯一的用處,就是被陷害。

  到得鍾粹宮,皇后慈和地慰問了雲露一番後,一反常態,並沒有多加譏諷憐妃,而是敲打了議論這件事的妃嬪們,讓眾妃嬪皆噤了聲,暫且不敢多說。

  「王承徵已經按正六品小媛的規格下葬,此事不過是個意外,你們若再有它話,本宮就要以宮規論處了。」玉鐲敲在紅漆幾沿,隨著皇后的嗓音響起,不免帶了些凜冽。

  妃嬪們乖乖地應了喏。

  而後曲公公打著「整治宮闈」的名號出面肅清了幾個說小話的內侍公公,才沒人敢再說憐妃一個字的不是。

  皇后被人越俎代庖卻並無阻攔,反還推了一把,讓眾人的議論聲小了下去。

  不過也是,倘或她大肆宣揚,後宮陰私傳將出去,便是她的失職了。

  私下裡,大家眼神交換心知肚明,反而愈加認定這事就是憐妃做下的。誰不知宮裡頭藏著掩著的那都是真相。

  一時之間,她們不知該感慨憐妃惡毒,還是嫉妒她即使這麼做,皇上對她都沒有絲毫處罰的好。

  ******

  皇帝立身在書案跟前,筆走龍蛇,烏墨行跡,斗方大小的宣紙上呈著一個大大地「慟」字。

  但豎心旁那兩點兒不好好垂在兩側,反有些歡悅飛揚的意思,這字兒倒寫得讓人痛也不是,笑也不是。說不出的古怪。

  施施然將紙一揭,彈了兩下,未干的墨跡抖在字邊,倒像是慟自心起,筆力不繼。

  皇帝接過李明勝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讓他來看:「朕這字寫的如何?」

  「悲從中來,深感五內。皇上又精進了。」

  皇帝微笑:「朕倘若生在尋常百姓家,彈棉花的手藝必然不錯。」那表情讓人瞧了不免當真。

  李明勝面不改色,稍事躬身:「啟稟皇上,彈棉花須有相應的器具,而非手指之技。」

  「哦,是嗎?」皇帝聞言頓色,像是陷入回憶一般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倒是記不得了。」

  李明勝沒有說話,殿內靜了須臾。

  內官監的小內侍呈了牌子來時,皇帝正把那宣紙揉成團擲在地上,等小太監一跪一呈,他漫不經心地道:「紫霞帔裡的雲……雲……雲什麼?」

  他轉頭看李明勝,李明勝提醒:「雲露主子。」

  「嗯,就她吧。」

  「喏。」小內侍應了聲,躬身後退之際,品德良好的將皇帝亂丟的紙團撿了出去,顯然是一個節儉愛勞的好少年。

  殿內的對話還在繼續。

  「小李子你說,朕到底在為王承徵腹中的孩子悲痛呢,還是為深得朕意,卻做出這等行徑的憐妃?」

  「皇上無意於王承徵,又何來愁緒?」

  「說的也是。」皇帝笑歎了一句,再不起這乍聽胡亂之言,轉而安靜地批閱奏折。

  ******

  月飛簷瓦,灑下一地銀霜。

  皇帝踩著月色走進雲岫閣,時辰掐的早,該出來迎接的妃嬪還不曾相迎。他噤了宮人的聲,悄然地走進裡屋。

  彼時雲露正在往香爐子裡添香丸。

  那香丸有梧桐子般大小,她松挽袖口,拈著那一星褐色,指尖觸處像塗了瓷白的釉。烏雲堆亂,斜裡探出一把象牙梳,像夜幕裡的彎月兒。她微別著臉兒,那小巧尖尖地下巴往香肩點去,似是在傾身聞香,竟是渾然天成的風流之態。

  只是那身湖藍的大袖衫,雖與她此刻的舉止相合,卻不像是接駕時的穿著。

  委實輕鬆隨性了些。

  「燃得什麼香?」皇帝突然出聲問道。

  她肩膀一抖,像被嚇個正著,連帶那香丸子也滾進了爐子裡。但她也並無尋常人的驚慌無措,向出聲處尋去時歪了歪腦袋,眼睛輕眨了兩下。

  雙眸靈動,就像是在說:咦,你怎麼來了?

  而後方行了禮數,禮倒是行得規矩,半分不錯。只結合她方纔的模樣,皇帝不知怎麼就看出一點子嬌憨之態,話還沒說,心裡便先寵了兩分。

  在男人看來,柔弱的女人可疼,美麗的女人可喜,大方的女人可賞,聰明的女人可敬。

  這還留有少女芳香韻味的小女人,自然是要寵的。

  雲露其實也沒料到皇帝會早來,但她開著門時,一貫是姿態做足,不留破綻。所以即使對方讓人猝不及防,遇上她,這招就不好使了。

  「是內官監送來的龍誕香。」雲露答道。帝王幸處,內官監都會送來相應的香料衣物,以備使用。

  她嗓音比起白日裡的清脆,要稍軟一些,配合那身布料細膩柔軟的寬衫,輕鬆的態度,著實讓皇帝感到舒服非常。

  皇帝便也隨意道:「換個別的吧。」

  成日裡聞這個,他也膩味了,只是平常不很在意這些小事。

  「好。」雲露應下,見手上還沾了香屑,便用帕子擦了,先往外喚了一聲「小福子」,走到門邊在皇帝身側站定,探身剛要細說,就聽皇帝後側方傳來應答聲。

  「哎。」

  她轉眼看去,竟是一直領著她們參選的福祿公公,不由尷尬。

  皇帝一見她那表情就明白了事情原委,樂了:「你這兒也有一個小福子?」他瞥福祿一眼,「讓你自作多情,既這麼著,以後你就叫小祿子吧。」

  福祿哪兒能不知雲露喊得別人?但他為博聖上一樂,很順溜地就應了下來,果然見皇上笑了。

  「怎麼好讓皇上的人改。」雲露也旋即明白了這局面,接口道,「小福子原叫安福全,讓他改作小安子也很順口。」

  此時小福子也已經到了跟前,聞言就要下跪謝恩。

  皇帝像是沒聽見後面那句,笑意不減,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他算什麼朕的人。」

  「皇上。」福祿一副大狗樣兒,表示自己被拋棄了很委屈。

  「朕有個主意。」皇帝忽而拉住雲露的手,將她帶到羅漢床邊一同坐了,看跪在底下的兩個奴才,露出一笑,

     「不如以後分開時你們就都叫作小福子,要是待在一塊兒——」

  他看向福祿:「就叫你大福子吧。」

  「謝皇上!」福祿麻利地謝了恩,瞧面上表情還真是喜滋滋地。

  皇帝打眼見雲露彎了一雙細長的柳眉,容顏姣好,跟著笑了,偏還要挑了眉,逗她問:「你笑什麼?」

  「皇上笑什麼,臣妾就笑什麼。」她烏珠兒一動,嬌憨地嘟了嘟唇,四兩撥千斤,把問題撥了回去。

  這邊氣氛正好,冷不丁又進來個穿群青衣,系白玉鉤黑帶的小內侍,對方作出苦著臉的樣子,在門外一跪。

  「啟稟皇上,瓊花閣的孫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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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就是愛折騰人,孫朝思就是愛找死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08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2 07:18 AM 編輯

16晉位

  室內的兩個人一頓,雲露只是在想,上回不過用話去激孫朝思,對方果然沉不住氣。

  小內侍話還未盡,皇帝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突然正面轉向自己的雲露身上,他才挑了挑眉,問對方要做什麼,卻見她抿著唇,鼓著粉嘟嘟似蜜桃的面頰,眼底幽波一蕩,什麼也沒說就別過了身去。

  這氣生得又是安靜又是活潑,她明明什麼也沒說,皇帝卻覺得對方已經和他撒過嬌了使性兒了。

  「你又收她好處了?」皇帝點了點她氣鼓鼓的粉頰,再對著小內侍時,心裡門兒清,話裡是平靜的冷淡。

  一個「又」字讓那內侍大驚,忙不迭磕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行了,不收白不收。就說朕覺得太醫院的吳太醫不錯,薦給她用,下去吧。」轉眼間皇帝又成了那副懶散模樣,見他不住地磕頭,也不過抬了抬眼。

  「呵,爺不愧是真龍天子,有通天的眼睛,一下就瞧出了奴才要說得話。」那小內侍小心瞧聖上臉色還好,心裡
稍稍放心,忙誕著臉奉承一通,退了下去。

  依皇上的意思,看來銀子是不用還,但也甭再多事兒。

  隨後皇上又把一對兒福打發了下去,還待生氣的雲露一下就被轉移了視線,扯了扯他袖子道:「皇上,香還沒換呢。」她叫進小福子來,就是讓他把香爐清了,換一味香來焚。

  自然,也是讓他多在皇帝跟前露臉兒,以後有好處。

  皇帝就勢握住她的手,果然如冰玉一般,軟滑細膩。她眼波明淨,因他舉止輕輕一偏,羞澀低垂。說俏皮話兒的嘴巴也合上了,貝齒輕輕咬著,蜜凍似的粉潤唇瓣微陷,讓人恨不得一嘗究竟。

  時人不喜豐腴,窈窕纖纖最合意。身體各處莫不如此,就是女子紅唇,也是追求輕薄一線。雲露的嘴唇偏偏是時人不喜的那一種,下唇微豐。因此她先前就用小指蘸了絳色唇脂,涂劃在唇線兩端,畫出窄窄地唇形。

  皇帝使她下巴抬起,琥珀轉深,輕輕映了上去,淺磨輕蹭,卻不開齒關,不加深吻。

  再抬頭,他的嘴巴上反而蹭去了不少唇脂,配合他稜角分明的五官,頗有些好笑。被他吻過的小女人霧濛濛地眨了一下眼,像是發現自己的東西被偷走了,粉舌悄悄一探,唇間果是沒了蜜膩的滋味。

  那澄淨的眼波裡像是飄進了桃花瓣,似羞似惱地看著他,再美味不過。

  皇帝這回轉移了目標,俯身又將那絳色留蹭在她白皙微瘦的鎖骨上,女子發間的清爽香氣縈繞,他不覺一嗅,笑是:「今兒再一聞,這香倒也不錯。」

  女子有些迷瞪了眼,不知他說接得哪句嘴兒,就被他拉到了梳妝鏡前。

  微亂的綠雲,雪似的肌膚,衣衫褪到鎖骨之下,絳紅的唇印半隱半現,合以她天生微翹的唇線,懵懂如稚子的眼,竟有一種別樣的香艷風流。

  「真美。」皇帝毫不吝嗇地誇讚她,修潔的手指橫點在她粉櫻的唇上,隨心一弄,潤滑軟彈的觸感讓他情生意
動。

  「這唇生得好。」

  他終是忍不住將懷裡這具香軟的身子一攬一抱,走向床榻間。

  她還來不及回話,面上便似天際燒起的霞光,白裡透紅。

  兩人抱作一處,明明早有嬤嬤教導過,她動作卻還生澀。皇帝不自覺升起一股教導引領地欣悅,主動替她勾開衣帶。他喜歡騎馬拉弓,手指帶有薄繭,手往裡探時,便感覺到衣料包裹下的嬌軟身軀微微一顫,惶如驚兔,更加重了他逗弄的愉悅之情。

  他自摸過她的頭髮後,心裡難得留了印象,總想著她一身肌膚也該是如此。如今享受一番,當真是細膩綿軟,妙不可言。

  「陛下……」她紅著臉訥訥,羞赧地埋在他頸窩裡。

  那不經意地,從口裡糯糯喚出的稱謂,竟是比別人常喚地那些都要讓他來的動情。不再是板正敬畏的「皇上」,而是帶了少女般地崇拜。彷彿她此刻正仰著臉,稚氣地看著他。

  「嗯?」他側過頭,再次品嚐那張洩露了這般妙音地粉潤的櫻唇。

  而後自是被翻紅浪,一夜春宵。

  晨早起身,宮人們魚貫而入,捧巾端盆,展衣扶鞋,替皇帝整衣著裝。皇帝雙手伸開站在那兒,眉心微蹙,像在思索。

  「怎麼了?」一雙白雪般地手撫上皇帝腰間,等宮人退開,方仔仔細細地替皇帝扣好玉帶,低著眉,隱約可見她翹起的丹鳳眼兒,說不出的乖巧俏麗。

  皇帝忽而喚:「小李子。」

  「奴才在。」李明勝本在指揮宮人行事,聞聲恭謹而應。

  「雲霞帔淑慎貞靜,俏麗端方,朕心甚悅,今日起晉從八品才人位。」

  屋裡人跪了一地,連聲恭賀。李明勝顯然也很習慣皇帝將「俏麗」這等不夠正式的用詞放在諭旨上,躬身應喏。

  皇帝展顏,心情好得彷彿斷定了面前的女子一定會高興萬分般。

  事實上——

  也確實挺讓人高興的。這說明皇帝對她的表現很滿意,而且往實在的說,月俸又可以增加了。雖是連晉兩級,依照規格,宮人倒暫且不必增多,自又能省下來一部分銀錢。

  雲露十分歡喜地行了禮,妥妥帖帖地服侍皇帝離開。

  等皇帝不見了影兒,她立刻扶住腰半趴回床上,有氣無力地喚:「良辰,來給我按一按。」

  都誰說,別人家的皇帝都會在頭回早上溫存地問人疼不疼,然後免了請安的?怎麼輪到她就攤不上這樣的美事。

  這祖宗就是顧己不顧人的主兒。心情好了,體貼你一回;心情又好了,只顧自己受用不顧你死活,著實是喜怒無常,變幻多端。

  帝王心思難懂,真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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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安沒有被免掉,連矯情地順水推舟不去的可能都沒了,雲露心情不算很好。這具身子本就沒長開,不很適宜承寵,走動時難受的不得了,恨不得有地上挖出個坑能立即躺倒裝死。

  在這時,她就想起李家家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姿態都一定要好看。

  於是身體本能,她很自然地端起了范兒。

  走到鍾粹宮請安的時候,眾妃嬪見她神情自然,體態舒展,若不是眉眼間多了一絲嫵媚嬌怯,還真看不出是承了寵的。

  這可比孫朝思當日獲寵後,一身紅衣,滿面嬌羞地無聲炫耀要來的討喜地多。至少分位高的妃嬪都不曾出聲為難,底下的聽說她連晉兩級,也不敢再這當口找她麻煩。

  這回風向一轉,那嘲笑就都衝著孫朝思去了。

  「我怎麼聽說,孫良人昨兒又派人去請皇上聽曲兒了。」錦昭容暖茶入口,吐出來的反是涼話,為一幫子摩拳擦掌的妃嬪提供了話題。

  淑妃笑看了看錦昭容,亦端茶啜飲,不知深意。

  孫朝思有點下不來台,硬著頭皮解釋:「娘娘誤會了,臣妾昨日是身子不適,因而……」

  「看來孫良人是知道自己的曲子皇上不愛聽了,改作生病博取關注了。」汪婕妤首當其衝地笑話她。

  上回她嘲笑自己的事可沒完。

  「汪婕妤自己沒本事,何必衝著臣妾來。」孫朝思對著汪婕妤可就沒了好性兒,一則對方也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二則,她自認家世比對方好過太多,如何肯讓一個門戶低貧的踩在自己頭上?

  尤其是在她一貫看不上眼的雲露晉到她前面之後,更是咬牙痛恨。

  恨不得往對方的弱點裡死死戳下去。

  汪婕妤嘲弄:「你有本事,生了病巴巴報過去,皇上還不是愛答不理。不過我瞧你今兒好的很,可別時欺君罔上罷?」

  她說完,把目光轉到雲露身上,覺得對方會和自己同仇敵愾。

  「皇上昨兒一聽就薦了吳太醫去治孫良人的病,孫良人可是好了?」雲露並不偏幫,只娓娓點明了細節。

  乍聽是反駁了汪婕妤的話,表明皇上並沒有「愛答不理」,但其實是又掃了一回孫朝思的顏面。她巴巴兒地去和皇上說自己病了,難不成是真想讓皇上薦一個太醫來?

  果不其然,周圍妃嬪盡皆忍了笑,聽花寄靈掩嘴甜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吳太醫怎麼治得好孫良人呢。」

  孫朝思自入宮後哪裡被這麼「圍攻」過?一時氣急,臉漲得通紅。

  在她再次對汪婕妤、雲露、花寄靈幾人呈口舌之利的時候,錢麗儀接到淑妃的示意,無奈地開口:「娘娘,孫良人以下犯上……」

  雖說因孫家為藩王所用,孫朝思姑且能算作是皇后的人,但皇后早前讓沈芬儀為她開脫過幾次,後知曉她是個炮仗性子,一點就著,這樣的嘴仗也實在懶怠再幫她周旋了。

  不過這也不代表別人可以告她的人,下她的臉。

  皇后沒給她說話的機會,當即擺了擺手道:「本宮乏了,你們都回去罷。」

  錢麗儀閉嘴的同時也算得上鬆了口氣。

  孫朝思臨走時接到皇后凌厲的視線,渾身一抖縮了回去,自知鬧了個沒趣兒,悻悻地與眾人一起散了。

  路途雲露依舊和花寄靈一道兒走,這姑娘瞧著不大高興,畢竟她自認家世好,人也出挑兒,反讓個不如自己的搶在跟前,即便是她有心拉攏的人,到底還是不舒服,面上也不能掩飾的很好。

  雲露不曾安撫她,這些問題是亙古永存的,現下費心費力三言兩語哄好了,過個幾天又要翻臉。橫豎她們只是交好,互相有個照應,而不是非要相親相愛。

  想必花寄靈自己也能想得明白。

  ******

  「一個汪婕妤就夠本宮頭疼了,再來一個孫良人。」皇后歪在榻上,不耐地道,「皇上怎麼淨寵這些媚顏無腦的蠢貨。」

  茯苓心想,前不久娘娘您還想著收服汪婕妤呢,說人沒腦子好擺佈,這會子又嫌。倘或多幾個淑妃娘娘這樣腦瓜子靈的,您睡覺又要不踏實了。

  想必這個孫良人在新人堆裡一直搶眼,後來又最先被皇上看中了,難免無法無天。

  但她口中卻道:「雖吵鬧了些,到底比旁人口甜心苦的好。」

  「罷了罷了,你派人去警告她,憑她那德性,若非本宮護著,死十次都夠了。永福宮沒讓她歷練出來,怎麼還越活越回去了。」皇后按了按額頭,靜了會子又忽然問茯苓,「本宮上回讓你注意雲才人和花家的那個,你觀察的如何?」

  雲露雖說這次連晉兩級,但委實比不上寧子漱當初連晉四級要打眼,皇后不覺得吃心,反倒覺得這顆棋子不錯,若拿捏在手心裡,說不準很好用。

  更何況對方絆了憐妃一道,著實讓她舒心。

  「當時派到雲才人身邊去的是個叫良辰的宮女兒,雲才人也沒給她改名,且待她不錯,可見對娘娘很有些敬重。如今再看,尚有幾分手段討聖上歡心,奴婢覺得可以一用。至於花霞帔……奴婢覺得先前的事兒難說還有牽扯,暫且不用的好。」

  皇后聞言也像是想到了那樁舊事,正是這一件事,讓她驚覺淑妃早已不是當年走投無路投靠自己的小妃嬪了,才就此有了隔閡。

  「本宮最信你的眼光,你既然覺得不差,就先她罷。」皇后擺擺手,褪下近些日子常戴的紅珊瑚手串兒,「一會兒單把這個給雲才人送過去,她既然不笨,想必知道本宮的意思。」

  「奴婢遵旨。」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1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00 AM 編輯

17收服

  淑妃依在床邊,手裡拿著繡繃,正一針一線地繡著並蒂蓮,神態溫柔靜謐,於窗外連同日光一起望進去,美好的像一幅畫卷。

  嘉蘭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將分好的繡線放在一旁的紅木几上。

  「娘娘,小德子前來回事。」

  許是淑妃今日心情不差,被打斷了最愛做的事,也沒有不高興。反而一線牽出後停了手,片刻才記起大宮女指的事是哪件。

  「不必叫進來了,你瞧著給他點賞賜便罷。」

  「是。」嘉蘭口裡應下了,神情間卻還有些猶豫,終在淑妃的示意下問,「先前頭娘娘才和皇后娘娘生分了,怎麼這回……」又和皇后聯手散佈了那些消息出去,若是皇后布了局,翻臉在背後捅主子一刀,可不是防不勝防。

  嘉蘭是自小跟著淑妃長大的,本不能進宮,後來皇上賜了恩典,才讓她進來了。

  淑妃曾經覺得她做事細心周到,很得助益,但如今看來,卻過於謹小慎微。大概還是和皇后疏遠的事讓她忐忑了。

  畢竟皇后才是後宮之主。

  「本宮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淑妃柔聲道,「放心,憐妃才是她的心頭刺,她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主次不分的。」最多是給點小難堪罷了。

  這些苦,難道她當年吃得還少?

  如今她不僅能把這苦吃下去,還能笑著和人說甜。這便是這座華麗的牢籠,教給她的本事。

  「沒想到這回咱們皇后娘娘運氣好,趕上個小才人把事撞了出來,白白撿了便宜。不然可不是白費了苦心。」

  說到這個,嘉蘭也不免多嘴問:「娘娘可擔心,那位雲才人……」

  「雲才人?」她一開口,淑妃就知她的意思,低額輕笑,「眼見她成器了,本宮就該惶恐了。每年落馬的妃嬪有多少,你自己回去數一數。等她爬到正三品的位置才有和本宮叫陣的資格,否則?她什麼也不是。」

  嘉蘭低頭:「是奴婢多慮了。」

  「你往後也該大氣些,若都要多慮,闔宮上下多少人,本宮都要掛心,豈不是要殫精竭慮?」藉著機會訓誡了一番最信賴的宮女,她自己倒提起一個人來,「倒是花家的那個……」

  她恍了一下神,沒繼續說話。

  嘉蘭想起花寄靈的面容,也是一個瑟縮,沉默了下來。

  淑妃見她如此,反是溫婉笑道:「算了,念她們念多了堵心,本宮也餓了,傳飯吧。」

  「哎。」

  嘉蘭收起麻團似的情緒應了聲,叫來個小宮女去小廚房傳飯,自替主子將笸籮等物收拾放好,不再多言。

  ******

  雲露別了花寄靈回到雲岫閣,良辰便滿是歡喜的迎上來,一邊兒替她除了幾樣沉重的首飾,一邊兒道:「主子,各宮娘娘們都送來不少賞賜呢,其中尤以皇后娘娘的最是珍貴,那匹薔薇花紋的煙籠紗,後宮裡不知多少主子想求來夏季裁穿,沒成想娘娘這般看重主子。」

  她一改往日慢吞吞地模樣,幾句話說得又好又快,雲露心知,必是她和那邊的人接觸過了。這麼說來,皇后倒是有拿了主意想用她的意思。

  「你將它們分別登記造冊。」她拿起一樽富貴花開的紅瓷花瓶,又放下,拿定主意道,「記好了再放到庫中去。

  良辰試探地問:「倒不挑一二樣用呢?等入了夏,主子們都要做衣裳,恐怕尚服局忙不過來。」

  她心思淺,說話也不懂拐彎兒,即便是個笨的,也要明白她的意思了。

  雲露但笑不語。

  若只是幾樣精貴的物件、布匹,如何能代表皇后的態度,人家既然只是半真半假的露了意思,尚且在猶豫,自己又何必上趕著呢。

  結果沒多久,鍾粹宮伺候的宮女烏茜就專程來了一趟。

  她為人爽利,卻不像良辰這般心直。鋪墊了好些問安的話,才托出一個紫檀錯銀絲八寶盒,金鎖扣著,不知裡頭東西。

  「娘娘說了,不是什麼好物兒,這會子讓奴婢送過來,不過是底下宮人渾忘了這一樣。禮單上既有,若是沒了實物,恐怕雲才人心裡不舒坦。」

  「哪裡會。」雲露親自接了八寶盒,也笑和她說道,「娘娘們都送了不少禮,我年輕沒見過這些,一時只顧著眼花繚亂。倒是讓娘娘又為我費心了。」

  「是奴婢多慮了。娘娘也常說雲才人性子好,瞧著便心裡喜歡呢。」

  烏茜話一說完,特地仔細觀察過對方的神情,見這位雲才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手指不自覺欣喜地摩挲著那盒蓋,心裡有了數。後又說了些個好話,才告辭離開。

  雲露啟開盒子,見裡頭那串經人養久了,瑩潤光澤的紅珊瑚手串,不禁一笑。

  雖然選秀時有所鋪墊,但若不是經那一事得罪了憐妃,她沒想過這麼快就要投靠皇后。當然,若非那件事,她也入不了皇后的眼。

  後宮如戰場,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盟友。

  即便是相同的利益,也難保會被人犧牲,以獲取更大的利益——

  更何況在對方看來,她不過是枚可以輕易拿捏的棋子。

  她將手串戴在皓白的腕上,抬手一觀,纖細的手腕搖著那串珊瑚珠,膚白珠紅,雖顏色相稱,大小卻不貼合,她便將串繩又收束一番。

  然而棋子又如何,最終被犧牲的是誰,獲取利益的又是誰,沒人能夠定論。

  「小福子,你去看看,今兒御膳房會送什麼菜過來?」她見良辰正握筆登記,便親自去外頭囑咐道。

  小福子應聲去了。

  晚間雲露讓宮人舀了一碗剁椒豆腐魚頭湯給良辰添菜,自作了主子貼身宮女起,良辰總能得到吃這些精緻菜餚的機會,謝恩後很是習慣的喝完了它。

  直到底下人撤走了殘羹冷炙,雲露才揮退其餘人,只留良辰在內。

  良辰以為主子留她服侍梳洗,但等了半晌,只見主子坐在那羅漢床上,手裡持著茶盞,低著頭徐徐吹著茶湯,白霧裊裊,連眉眼都難看分明了。

  她心裡不免生出些惴惴,絞著手站立難安。

  「我知道你是誰的人,也知道她把你留在我這兒的意思。」雲露忽而開口道。

  良辰當即面容失色,腳一軟跪了下來,瑟瑟發抖。她不敢猜主子的心思,甚至沒考慮過這可能是詐她,但也一個字都不敢忘外透。

  她膽子也不過比芝麻大一點兒。

  「想來她看重我,你也是高興的。」雲露撥了撥珊瑚串兒,笑道,「我一早就說了,我既然選了你,自然覺得你是個好的。只是你雖然好,我用著不甚放心罷了。」

  「主子恕罪。」她磕了頭,小聲地啜泣起來。

  主子待她一直很好,但她實在沒膽子違抗烏茜姐姐。這回主子受皇后娘娘看重,她還高興得以為自此不必再兩邊為難,只是沒想到,主子竟早就看破了她。

  也是,早年她就常被人笑話,說她一向膽小蠢鈍。

  但她自認本分忠心,卻偏偏又沒人肯成全她的忠心。

  雲露飲茶潤嗓,接著緩緩道「我睡不安穩,便就見不得別人好眠。於是費了一點丸藥,放在那魚湯裡讓你吃了。想來過不久,你就該難受了。」

  良辰不是安福全,作為唯一可近她身的人,她必須保證對方百分之百的忠誠度。單單是人心拿捏,再周全的計劃,也不能保證對方有一日不動別的心思。

  唯有命,才是她們無時無刻都視之最重的。

  「主子!」良辰猛地一抬頭,面上是胡亂抹得眼淚,眼睛紅彤,此時的表情可謂是震驚。

  後宮裡對宮人威逼利誘的不少,但藥物珍貴,帶進來已是不易,鮮少有宮妃會浪費在宮女身上。因而她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獲得這樣的待遇。

  「你放心,我還想著用你呢。只要你不再為那邊效命,不背叛我,每月都有解藥可吃。」

  良辰自她開始說起就沒有不信,但當真腹中疼痛難忍時,她還是白了臉,冷汗涔涔,好似過不久就要腸穿肚爛而死。

  她想起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曾經撞見玉妃明目張膽地喂一個妃嬪吃下毒藥,那位寵冠後宮的娘娘,也是這般白雪般的肌膚,芙蓉似的面貌。

  地上是猩紅的血,像開得艷極的紅牡丹。

  她綴了東珠的繡鞋輕踢開妃嬪的身子,鞋尖染了血,她卻只看著那灘在腹下盛放的牡丹花,淺淺一笑……

  「奴婢效忠主子,奴婢不敢背叛。」她哆嗦著抱住雲露的腳,全身都在顫動著,彷彿自己在下一刻也會了無生趣地躺在地上,被人一腳踢開。

  「是只忠心我一個。」雲露在「只」字上咬了重音。

  良辰連連磕頭,不敢慢上一步:「奴婢只忠心主子一個,永不背叛。」

  「倒是把你逼迫得聰明了。」雲露笑將一個塞紅布的瓷瓶扔進她懷裡,步下羅漢床,款步姍姍,只餘一個裊裊的背影。

  「吃了它罷。」

  ******

  「咦,這盆杜松,怎麼土壤瞧著鬆了許多。」一個宮女擺弄著窗台邊的盆栽,因為疑惑,不禁自言自語道。

  小福子擺出領頭架勢,斥責她:「還不快些拍嚴實囉,主子今兒有興致要親自剪枝,別出了差錯。」

  「是,奴婢知道。」

  小宮女在背地裡吐了吐舌頭,只覺這土是教人挖出了一星半點,才瞧著鬆了。便不用工具,單用手把它拍實了。

  她端詳須臾,滿意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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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o(* ̄▽ ̄*) 其實阿露沒有途徑沒有人脈,根本拿不到毒藥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01 AM 編輯

18花令

  等小福子將雲露迎出內室,遞上備好的銀剪,果然收穫了主子一個讚許的微笑。

  雲露跟著外公學過這些養性功夫,因此很耐得下心去挑揀粗枝雜葉,一一修飾除去。但她見杜松根處已被拍嚴實了的土壤,不禁想起昨日的事,揚起頑皮輕快地笑。

  她其實沒有渠道能拿到控制人的藥。

  只是從良辰分到身邊開始,就經常會把精緻的宮廷菜分給她吃。和對方一開始吃好東西會腹痛一樣,吃慣了精緻菜,乍一嘗添了灰土髒物的菜,饒是普通人都會胃疼,更不用說被她刻意養嬌了胃的良辰了。

  而後不過是連唬帶嚇,兼之對方膽子小,易輕信,才就此唬住了。

  這樣的手段再粗淺不過,倘若是換了個人,必定難以實行。但誰讓她當初挑來的,就是一個膽小的良辰呢。

  皇后自傲,自覺已經將她納入自己的陣營後,即使在良辰這兒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也不會太過在意。

  她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在笑什麼?」手背上另覆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頭頂旋著皇帝懶散調侃地語調,而後指尖被迫著一使力,原就透光的一處枝葉又被剪開了一道口子,遠瞧來空落落地,像缺了瓦片的屋頂,不住漏風。

  「給皇上請安。」屋裡的宮人彷彿這才後知後覺地跪地叩拜。

  雲露氣惱清軟地嗓音,就在這山呼萬歲裡響起。

  「皇上……」

  「這就惱了?」皇帝輕快地笑道,而後信手一抬,快速地在她髻邊簪了一朵花兒,「那朕剛剛拔了你院子裡的茉莉花,你該怎麼說。」

  ……皇上您什麼時候兼職小偷的?

  雲露下意識地撫了撫鬢邊的茉莉,徐徐漾開一個笑,清新宜人。

  「那臣妾只等皇上長了鬍子,去拔龍鬚好了。」

  皇帝撫掌一笑:「不錯,這買賣做得不虧。花草換龍鬚,還是你賺了。」

  「哪裡敢讓皇上吃虧。」雲露吃力的將盆栽一端,眼見端不起來,便把皇帝的手拿去盆邊,笑得頑皮,「既是做生意,須得平等互惠才好,這便都給皇上了。」

  要不是盆邊盆底早早擦乾淨了,此時泥土只怕已污了龍袍。

  身邊雲岫閣的宮人不禁在心裡狠抽了一口氣,為主子的膽大妄為。唯恐天威難測,聖上就此發怒,俱是埋頭垂首。

  皇帝先因她稚氣的舉動發笑,聽到後面的話,目光微深,旋即又是熹如晨光的琥珀色澤。彷彿剛剛的忖度不過是錯覺。

  「大膽。」皇帝忽而沉聲一斥。

  宮人一個惶恐,盡數跪了下來。而後卻聽見上頭傳來懶洋洋地趣笑聲,再抬頭,只見簾風一動,皇上已拉著主子的手,進了內室。

  眾人遲疑,這到底是起還是不起了?

  幸而李明勝一揮拂塵赦了他們起身,解救了他們的尷尬境地。他們不禁在想,當今果然是個好玩、但脾性難以捉摸的人。

  李公公卻對這位雲才人的印象加深了些。

  方纔皇上其實先去了瓊花閣,彌補前日沒去探病的事。但那位孫良人倚仗著近日聖寵頗多,背地裡點了兩個名字,口才不怎麼樣地給皇上上起了眼藥。

  提汪婕妤時皇上尚且笑著聽,待說到雲才人,皇上就直接起身,不顧那位淚眼婆娑地認錯,逕自來了雲岫閣。虧得雲才人立刻哄得皇上高興,解了火情。

  不過皇上一貫是喜新厭舊的性子,往後裡,也難說。

  外邊兒宮人正兀自拍心口緩和不齊的心跳,裡頭氣氛卻很溫馨。書案前,皇帝正捉了雲露的手作畫。

  上好的雪浪箋鋪設,小枝精巧的紫毫筆細細描畫,雙瓣淺粉,枝幹堅韌,正是雲露鬢邊的那一朵茉莉花兒。

  「茉莉香甜醇美,清香動人,用它來作你的花令如何?」皇帝低慵的聲音徐徐傳來,連同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她四周。

  無論何時何地,他身上總有一股子精緻的懶意,讓人不覺蠱惑著懶了心神,只知沉迷。

  所謂花令,乃是延熙帝自創。

  有一回他聽說宮外的青樓,有閒暇接客的姑娘俱在大堂懸了花牌,客人擇牌藏之,便可進屋一敘。那花牌聽名字便得風情,規矩更是風流,延熙帝心癢,卻又被大臣再三阻攔不得出宮,便在曲公公的建議下往妃嬪們侍寢的牌底畫鮮花。

  偶爾不瞧名字,單只看背面的花來挑,也很新奇有趣。

  這等做法雖然讓一干大臣直頭疼皇帝胡鬧,到底還是放任了他,不過是將花牌改成了花令。否則把妃嬪比作一干風塵女子,豈不荒唐?

  但這花令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當今說了,若無花之美韻,何必糟蹋了好花。

  因此能得花令的妃嬪,反是一種榮寵。

  雲露親暱地依向皇帝的臂膀,手腕微提,柔白的手背抵在他溫熱的掌心,最後一筆淺淺勾勒,粉墨暈染,恰似花瓣盛開的嬌羞美態。

  「茉莉花雖無艷態驚群,但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蘭花之幽遠、玉蘭之清雅,莫不兼而有之。臣妾謝皇上賜令。」

  皇帝將她手握得更緊,低懶笑道:「阿露這般喜愛為自己臉上貼金,朕的國庫豈不是要窮了。」

  雲露打蛇隨棍上:「臣妾謝皇上賜金。」

  皇帝不由大樂,乾脆丟開筆,將她攬到懷裡,輕彈了一下額頭:「促狹的東西,別想朕就勢應了你。」

  「不應就不應,臣妾早知道皇上小氣。」雲露捂著額頭,和皇帝皺皺鼻子。

  這話說的,皇帝自認那是普天下最富貴的人,怎麼能讓一個小妃嬪小看了?他當即叫來李明勝:「去讓印綬監用這茉莉圖案給雲才人刻繪花令,順便裝一匣金捻子給她。」

  金捻子,其實就是金葉子。

  「朕看你怎麼貼完它。」他好整以暇地看她。

  要不怎麼說這個皇帝奇特,攤上別的皇帝,早就覺得這個妃嬪貪財不喜歡了。偏生延熙帝在這方面隨性,爭完這口氣,該寵的照樣寵,圖個好玩有趣就罷。

  雲露順勢作出小苦瓜臉:「真個貼完了,臣妾就是天底下最金貴的茉莉花了。」

  皇帝得趣笑個不住,胸膛震動,復摟著她香嘬了一口:「此乃朕之幸也。」

  ******

  雲露得了花令的事一經傳出,就在新人裡狠出了把風頭。不說其餘后妃,同批新人裡至今也只有寧子漱得了一張蘭花令,加上她的,不過兩張。

  但是相較起來,茉莉花不算珍貴打眼,不比四君子之一的蘭這樣招妒。

  且皇后又認為這件事發生在自己拉攏雲露之後,皇上那是賣給她的面子,所以心情還算舒暢。背靠大樹好乘涼,宮人見帝后皆對她和顏悅色,雲露的日子自然好過。

  「主子,這是御膳房新制的馬蹄凍,聽說很是開胃爽口。您可要嘗嘗?」良辰小心地呈來一碟子果凍狀的糕子,裡頭凝固了花生、芝麻,佐以小塊的紅棗糕提色,讓人瞧著便有了食慾。

  自那日後,良辰一旦靠近雲露身旁,行事便比平時更為怯怯,但也愈發恭敬了。

  雲露一早讓人把美人榻移到窗邊,自己坐著發了半晌的呆,只看那掃淨天地塵埃的落雨。霧濛濛的雨絲掩映著紅牆綠瓦,樓台高閣。細雨紛紛,打在屋簷上如一支脆麗活潑的船歌,女子拍槳而唱,脆聲好聽。

  「端來我嘗。」她盈著笑,全不似那晚頃刻間定人生死的可怖。

  良辰遞了銀匙子予她,如常轉述小福子打聽來的話:「聽說晨早皇上在御花園裡碰見了沈霞帔,見沈霞帔舉傘為花草擋雨,氣質清冷,面目柔和,受其觸動便親自替她打傘。想必今晚沈霞帔就要承寵了。」

  「有個好姐姐確是事半功倍。」雲露吃著點心,笑作點評。

  皇帝的日常出行,她們這些新人暫且還沒摸熟透。

  良辰頓了頓,大著膽子道:「但奴婢瞧著,沈霞帔和沈芬儀的關係不算好。」儘是沈芬儀照拂妹妹,沈霞帔卻全不領情。她們可是嫡親姊妹。

  「你倒是仔細——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們姊妹的事,咱們不必攙和。」

  比起姐妹倆的關係,她倒是更好奇,為什麼沈香蘿明明是傲氣清寒的性子,卻事事都要爭在前頭。行為和性格,矛盾重重。

  若不是她偽裝的好,就是另有緣故。

  少女戀愛說完了,緊接著就是豪門恩怨的大戲。

  「淑妃娘娘替錢麗儀求掌永寧宮,皇上應了,但皇后娘娘知曉後反與皇上說,如今霞帔們的住處才定,太后的身體又須靜養,宮裡再要動土不宜安寧,並不肯應。」

  這借口找得不夠巧妙,不過是換個宮殿的事,就是要修葺裝飾一番,哪裡就能擾著太后了?不過皇后靠山硬,腰桿直,做事一向明目張膽。

  謀劃得精不精細不重要,達到目的才是正理兒。

  「皇上不肯答應?」

  「不曾不答應,皇上說君無戲言,宮殿會批予她掌管,但因牽扯到太后娘娘,錢麗儀一向懂事,想必再等一段時日也使得。」

  雲露笑了。

  皇上駁也就駁了,偏偏要和人玩文字遊戲,一定說自己承諾的事不會反悔。這和反悔也沒多大差別,一段時日,到底是多少日?

  這麼一來,淑妃反倒不好再提。畢竟皇帝是答應了的,再提,那就是催著皇帝辦事。

  誰敢?

  「還有別的沒有?」她吃的津津有味,聽得也有趣。

  大夏朝的後宮裡,趣事總比別的朝代要多一些,全因這裡出了一個「玩家」皇帝。

  良辰支吾著不敢說,半天兒才道。

  「還有一個是與皇上有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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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陛下不是因為孫朝思污蔑阿露不高興-v-是覺得她柿子專揀軟的捏,沒出息。

  她身為紅霞帔領頭,有本事就該去和紫霞帔裡最出挑的寧子漱一爭高低,挑阿露的茬沒意思。

  至少這章有陛下……摸摸……算安慰嗎?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1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02 AM 編輯

19避孕

  雲露見她模樣忐忑,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恐怕是和朝堂掛了鉤。想了想,笑和她道:「不用怕,既是已經傳到後宮裡來,想必私下裡也是能說得。」

  「唔,是奴婢、奴婢記不大清了。」良辰臉紅磕巴著道。

  關乎朝堂的事,這些宮女確實不像知道後宮事那樣門兒清。雲露笑過後讓她去叫了小福子進來,小福子問了安,條理分明地和主子說道起來。

  「前些日子吏部內考察,出了一道題,扣著如今官員攀親說事。有人奏報皇上,說是吏部梁大人借此污蔑內閣。似乎是些許人做題時提到了內閣楊大人認憐妃娘娘作干親的事,朝堂上這幾日便炸開了鍋。於是楊大人和……」小福子彎了彎手指作了個「曲」的手勢,接著說。

  「就與梁大人不對付,說動了許多人彈劾梁大人。」

  「梁大人,可是那位被人說『我行我素,剛正不阿』的梁平升尚書大人?」

  「是了,梁大人自太宗在時就為朝廷辦事,如今年已過花甲,這回吏部考察正輪到他出題。這事皇上懸了幾天,朝堂裡就吵了幾天,昨兒不知怎麼,突然批復折子道:交易平等,有來有往。既然吏部官員評說了內閣,那內閣大臣們也該出內核考察,評說一回吏部了。不能讓人白費了紙張口舌。」

  「商家買賣的規矩,提到朝堂裡說,可不像是給驢頭安了馬嘴,眾位大人們只是哭笑不得,就是梁大人也氣得直拄枴杖,連請了幾日假。不過這一波事兒,竟也就玩兒似的平息了。」

  這事淺著看是皇帝維護吏部,道他們虧了紙張口舌,深一層看是皇帝表了姿態,準備放任內閣批判吏部。在雲露看來,皇帝這麼做,恐怕是想保住梁大人。畢竟讓皇帝依著性子這麼一攪合,他們不可能再提梁大人的事。

  都讓你罵回來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不過於梁大人而言,有這樣「昏聵嬉鬧」的君主,實在是大不幸!

  雲露忽而笑了:「我說呢。」

  好好的閨中玩笑,皇帝突然就實打實地送了她一匣真金白銀。如此看來,大抵是想謝她那一句玩笑戲言,點醒了他吧。

  ******

  因著清明時節小雨繁多,皇后體恤她們免了幾日請安,雲露今兒早起一看灰濛濛的雲霧散了,天際已見熹微光亮,從黃琉璃瓦上透出,是一點白團兒似的光暈。

  雨後天氣還沒升溫,她又在衣衫外頭加了花邊繡茉莉的粉色對襟褙子,一根碧璽白玉花簪挽髻,鬢髮蓬鬆,簡單而乾淨。

  「主子這樣真好看。」良辰替她戴上珊瑚手串時,不自覺地感歎道。

  捏著粉帕在簪上扶了扶,雲露笑逗她:「哪裡好看?」

  「奴婢說不上來,只是瞧著便很舒服。就好像什麼煩事兒都不見了。」

  「是你愈發巧嘴了才是。」她聽後抿唇一笑,將繡帕塞入袖子裡,佩環珊珊,邁了小步出門請安。

  這人一旦聽了別人誇讚,總會更端持幾分,唯恐別人失望了去。雲露現下便是這般,只是她比別人自信,打小好話也沒少聽,不多一會兒,就沒再注意了。

  快近鍾粹宮的時候,門外正有兩個人在對峙。她們吵嚷了幾句,其中一個打扮更繁盛的開口下了命令,幾個宮人立時將那個年輕些的按到了地上,毫不留情就是兩下嘴巴子。

  年輕的妃嬪怒目而視,卻無法掙脫宮人大力的束縛。

  良辰低聲:「主子,是汪婕妤和孫良人呢。」

  雲露眉眼悠悠,繞開了些走,口中道:「孫良人這回該長記性了,見天兒念著家世門戶。也不想想,在這宮裡她不過是九品的分位,放在外邊也就是個芝麻大小的官兒。只記著祖宗,卻不知她祖宗肯不肯庇護她。」

  良辰垂首不敢議論主子,心裡卻在點頭。

  汪婕妤一向是爆脾氣,分位不算高,但比良人位還是高出許多。不知為何孫良人就敢頻頻挑釁她,可不是不知死活?

  雲露在殿門口與沈香蘿相遇,二人對視一眼,皆是無話,一前一後默然走了進去。

  殿裡氣氛還算好,只不過想來前幾日錢麗儀的事仍是在淑妃心裡埋下了疙瘩,她看向皇后的時候笑容總要往上提一提,面上越燦爛,心裡就越惱火。

  錢麗儀坐在一邊兒顯得興致缺缺,眼神沒有焦距的拂著茶葉。

  二人請安入座,沈香蘿突然開口:「臣妾方才見門外喧嘩,讓宮女一探,好像是孫良人又衝撞了汪婕妤。」

  地位低的妃嬪本來就不大出聲,她本又淡漠,如今這一出口就是踩孫良人的話,眾人不禁心思各異。

  不知她是在幫淑妃呢,還是單純和孫良人不對付呢?

  偏偏她下一句又道:「雖是孫良人衝撞了汪婕妤,但汪婕妤不稟明娘娘,反在鍾粹宮門外喧嘩,未免不敬。」

  眾人便想,一棍子打死了兩個,這位新晉的沈良人真是什麼都敢說。不過這麼一瞧,倒和那死讀書的謝婕妤有幾分相像。

  「本宮竟然不知。」皇后果然沒有不悅,只挑了挑眉,旋即向一邊伺候的烏茜招招手,「你去瞧瞧情況,若是口角爭端,只管叫進來本宮做主。」

  淑妃的笑淡了點,但是眉眼間的愉悅濃了幾分。

  雲露嘗了一口點心,擦擦手,心裡但笑,皇后因錢麗儀掌管宮殿的事拂了淑妃的面子,但又想同盟繼續,便將孫朝思推出去給對方出氣。她上回護著孫朝思,很容易就讓人覺得她看重孫朝思,如此,淑妃的人扇了這記耳光,才會覺得痛快。

  孫朝思這樣不懂事的棋子,皇后推出去也不心疼,還能借別人的手給她點教訓。要說發生在她宮門外的事她不知道,誰信?只是別人也許會覺得是皇后示好罷了。

  果然是好算計。

  沒多會兒兩人就進來了,相比起汪婕妤的揚眉吐氣,意氣風發,孫朝思就要狼狽多了。面部微微紅腫,髮髻也亂了,手裡更有一支摔折了的簪子握著,好像是被折騰的沒了力氣,人都有些恍惚。

  看見皇后時膝蓋一軟跪了下來,嚶嚶泣聲:「求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沒看她,反而和顏悅色地問汪婕妤事情經過。汪婕妤見皇后沒庇護那女人,自是一喜,「辟里啪啦」說了好些,左右逃不過「以下犯上」四個字。

  皇后眉眼沉肅道:「既是壞了規矩,就按宮規處置罷。」

  孫朝思哭聲一噎,手帕捂著臉,顫著肩膀,不知在想什麼。她早先被汪婕妤教訓了一頓,那時沒按宮規走,如今卻要再來一回宮規。

  若換成以往,她早就哭鬧不休了。

  旁人俱不出聲,竟是錦昭容先為孫朝思說話:「孫良人到底是新人,規矩沒學好,只耐心教著就是了,娘娘不必太過苛責。」

  皇后雖然想訓誡手底下這顆不懂事的棋子,但如果讓人覺得她不護著自己人,也未免太落面子,失了威儀。如今錦昭容鋪了台階,她看對方自然順眼許多。

  「雖不重罰,也不能輕易放過了,守宮規是你們作為宮妃第一要緊的事,須得謹記才好。」她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緩緩說道。

  這話點明了她自己身份的貴重特殊,敲打了一些不安分的妃嬪,更是意在和淑妃說,宮殿由誰掌管的事不必你管,你牢記本分就行了。

  淑妃心裡冷笑,皇后就是這樣,每回對她施恩示好,也一定要在禮盒裡放根刺,不扎她幾下不算完。

  但誰讓人家是皇后呢。

  罰了孫朝思掌嘴之後,宮殿裡一時有些靜。皇后眉眼間露了倦色後,竟沒叫退,反而道:「原先本宮還在猶豫考慮,如今有孫良人的例子在前,本宮為維護後宮安寧也該為行使職責了。」

  淑妃蹙了蹙眉,顯然不明白皇后骨子裡賣的什麼藥。但憐妃不在,她自然是接話的不二人選。

  「不知娘娘指得是?」

  「新晉的妃嬪到底太年輕,身子骨兒還沒長結實,加之有孫良人在前,本宮以為,她們即便有孕也無法恰當地教育皇嗣。不若再學一段時間規矩,長長見識為好。」皇后說得雲淡風輕。

  這話說得不能更明白了,新人不得孕育皇嗣。也就是要有避孕措施,比如喝避孕湯等。

  沈芬儀擔憂地看了沈香蘿一眼,忍不住問:「皇上可有允准?」

  皇后瞥她一眼:「皇上那裡,本宮自會去請示。現下一說,不過是讓大家早做打算。」這語氣,像是已經定了下來。

  在場的新人聽後無不絞緊了手帕,皇后她們不敢瞪,便自以為隱蔽地對孫朝思咬牙切齒,怒目而視。

  要不是她胡亂作怪,怎麼會把現成的理由送到皇后跟前!

  雲露突然有點想笑,皇后那方可真像是難民收容所。

  她這回徹底把孫朝思逼進了自己的陣營。

  對方就是再恨,要是敢起背叛的心思,沒有皇后的庇護,新人們還不撕了她?

  自己也是想避開憐妃的手段,才投靠她的。

  想來這位皇后娘娘的心態高傲的與眾不同,別人是底下人不做點什麼就不能放心。她呢,是自己不為底下人做點什麼,不施點小恩惠,反而不放心。

  覺得人家領了好處,才會效忠自己。這是高高在上的人的通病。

  不過皇后在她們初進後宮的時候不說,這會兒突然來個下馬威,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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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朝堂上的事粗看就行了,T T略無能,無政治頭腦,一直苦手。

  寫它是為了側面表述一下陛下的人設和處境,不無賴不足以達到目的。

  近期最後一次開小會,然後是接連的事故?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1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04 AM 編輯

20故事

  皇帝當天晚上歇在了鍾粹宮。

  良辰罕見地在自家主子臉上發現了幾分沉重,想起今日皇后娘娘定下的規矩,便有些不落忍。勸慰道:「主子切莫心急,娘娘只說再過一段時日,並不是不能有。」

  雲露手裡端著金底紅窯瓷碗,時不時舀了裡頭的紅棗銀耳湯,勺子微側,只聽那湯水涓涓淌下去的聲音,只是不吃它。聽得久了,心裡也便似這水聲一般靜而規律。

  又是一段時日,皇后學皇帝這招學的倒快。

  想了半天她才問:「你在鍾粹宮當過差,可知皇后娘娘是否有專門信賴的太醫?」

  「奴婢只是管灑掃的小宮女,偶爾娘娘身子不適時,也見太醫入門。但大多是不相同的面孔,想來是那日當值的太醫。」良辰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並不曾發覺哪位太醫出入的更多些。」

  雲露沉吟著不說話。

  比暗探暗招,皇后自然比不過憐妃,所以才會想要拉攏她們好分憐妃的寵。但比明鬥,歷朝歷代也鮮少有皇后如她這般「作威作福」的。掌宮一事說駁就駁,避孕藥說賜就賜,先前甚至沒過問皇帝的意思。未免仗著藩王和自以為皇帝的維護,太自恃過高了些。

  當然她不是沒有資本,但正因為這些資本,如今她活得越是轟轟烈烈,死得就越快。

  可惜自己猜不透皇帝的意思,朝局動向不歸她知道,有個大方向不錯也就夠了。她暫且只能先行自保,把避孕湯藥這一關應付過去。

  雖說她也贊成皇后說的,年紀輕不易生養,但是後宮裡湯藥不能胡亂吃她還是知道的。就憑皇后那「光明正大」地性子,難保她不會反其道而行之,光明正大地在藥裡下什麼東西。即便不出人命,萬一藥性太烈,或許會影響生育。

  「咦……」良辰忽而作了一個思索中的訝異表情。

  雲露不免看過去:「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奴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良辰邊想邊道,「這在後宮裡也不是什麼秘密,皇后娘娘先時不懂醫也不會醫,後來……大約是淑妃娘娘那一屆選秀前後的時間,娘娘漸漸就喜歡上了鑽研藥物,為此皇上還賜了不少藥材給她玩兒。不過娘娘是個金貴人,哪裡肯行那些瑣碎的事兒?不過是玩鬧罷了。」

  「因而大家雖然都知道,卻並不當一回事。」

  雲露若有所思。

  雖然這事曝露出來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不過這麼一來,她更不敢用皇后賞下來的湯藥了。對方若是動了心思,說不定連太醫都不必召,自己擄袖子就能幹。

  只是怎麼推拒不喝,還要有所思量才好。

  ******

  這段時節細雨極多,雲露才在御花園裡散心沒一會兒,忽而天布陰雲,細細密密地雨點兒立時打落下來。錦緞春衫薄而輕透,來不及回去,便使團扇遮頭,趕忙躲進水榭亭裡避雨。

  良辰忙活著替主子擦拭雨水,倏地壓絹一蹲身:「奴婢給沈芬儀請安。」嬌麗的團花錦緞撞進了她眼裡,制式新巧,雖不夠大氣,卻與對方氣質相符。
 
   雲露拂了拂肩側的雨珠,聞聲一抬眼,也笑全了禮數,待沈芬儀相笑來扶才直起身。

  「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必多禮。」沈芬儀酒窩輕旋,倒比許多新人更來得青春可愛。因二人平白站著腿累,便邀了雲露一同在石凳上就座。
 
 這個沈芬儀一直是「親民」的類型,雲露坐得倒也安然。

  不過仔細琢磨對方那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她仍品出些不同的意味來。沈芬儀作為皇后明處的得力干將,後宮裡但凡不是來混日子的宮妃盡皆知曉。

  如今皇后才和自己示了好,她立時就把二人歸為一處,是在說她早就知道?

  看來皇后還真挺信任她。

  「臣妾與芬儀娘娘好歹還能進亭避雨,外面的花花草草就要遭殃了。」雲露有意無意地感歎了一句。

  沈芬儀望向雨簾外,想到自家妹妹因庇護花草而得沐天恩的事,忍不住一個皺眉。

  她不說話,身邊的宮女棗糕便活潑地說道:「雲才人多慮了,小雨淹不了花草,倒是植木匠人不必多澆一趟水啦。」

  兩人品級相差較大,因此對方的宮女插嘴,只要內容無關緊要,主子沒有不悅,就算不上逾矩。

  沈芬儀彎了彎眉,似是想到什麼,說道:「近幾日下倒也沒什麼,過兩日是喬貴嬪的生辰,若是落了雨就不美了。」她頓了頓,見雲露凝神在聽,笑著娓娓敘來。

  「說來也巧,今兒憐妃娘娘特地去請皇后娘娘示下,問及喬貴嬪生辰的事,恰巧娘娘在陪皇上用早膳。皇上一併聽見了,便說這個時節海棠花開得好,除了舊例賞賜,還要特設宴席賞花慶生,一舉兩得。你說,若是天公不作美,豈不壞了皇上興致?」

  貴嬪這個分位聽起來貴,實際上頗有點尷尬,正四品自然不低,但說是高位妃嬪卻又不然。因此諸如生日酒宴,帝后記著你,開了恩便有,若不記著,沒有也使得。全看你臉面如何。

  憐妃能出面為喬貴嬪掙臉,二人之間還真少不了貓膩。

  雲露心思幾轉,面上只當新鮮事兒來聽,笑著點頭:「確實呢。」

  沈芬儀這算是在為自己人科普宮內派系表嗎?

  陰雨天悶熱,沈芬儀沒帶扇子就用宮絹兒扇了扇,兩人坐得近,雲露如何看不見這動作。秉持著和平友好條約,就勢挪了挪團扇替她打扇,勻去些絲絲涼風。

  她笑容淺淺,聲音也跟著這輕柔的微風一起輕了:「早前因憐妃娘娘生病,我偶爾去拜訪也被拒之門外。如今她既是能得出精力空閒掛心喬貴嬪的生辰,可見是要好了。」

  雲露心頭一凜。

  她這是在告訴自己,憐妃要出山了。

  當時如果不是憐妃尚在病中,分不出精力,恐怕那件事也沒有這麼快就被安在她頭上。

  「那可真是喜事。」

  再一聯繫到皇后突然提出避孕的舉動,她心下就有些瞭然。

  恐怕是想在憐妃之前先行震懾籠絡新人。殊不知她能讓人避孕,也能為個別人撤了這個舉措。左不過費一句「規矩妥帖,見識廣博」的誇讚罷了。

  沈芬儀旁觀,看這位雲才人漾開春風襲人的笑,眼底卻有陰霾,心裡一哂。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不過也是,憐妃的手段著實不弱。

  誰讓她運氣不好撞上那事,間接得罪了這位寵妃娘娘呢?

  「咦,主子主子,那可是皇上?」棗糕驟然出聲打斷了她們的思緒,指著雨霧裡行走的人問。而後她的手被自家主子拍了下來。

  她跟著一縮,立時明白了自己的錯誤,不該指著當今萬歲,但還是嘟了嘟嘴。

  兩人一道站了起來,雲露迎了出去,沈芬儀卻只站著不動,心裡又是一歎。果然她才是真的年輕活潑,自己到底是心累了。

  曾幾何時,她也會這麼嬌俏歡快地將皇上迎進宮裡,替他更家常衣,替他沏釅釅地茶。皇上大多時候是隨和的,但你永遠猜不到他的心意,明明前一刻還在笑,只要他感到不快,天威一怒,就令她心驚忐忑。

  她是有些怕他的。

  後宮裡無數的妃嬪都是如她一樣,愛慕或者討好著他,緊跟著就是難以言說地敬畏。即便他彷彿永遠在笑,永遠愛玩愛鬧,永遠會親暱地喚妃嬪的名字。

  那凜然之意都會在他靠近之時從骨髓裡爬上來,讓她不敢放肆。

  「皇上從哪裡來?怎麼在雨裡慢行?便是小雨,也不能不將自己的身子當一回事。福祿,你是怎麼伺候皇上的。」入耳地嗓音像打在地上的雨珠子一般清脆,並沒有高傲凌人之意,便是抱怨聖上身邊的人,都只能讓人聽出是對聖上的關心。

  而不是恃寵而驕。

  福祿跟著一踏進水榭,才嘻嘻哈哈地長揖一禮:「才人主子息怒,奴才可是冤枉的!皇上才從獸苑馴馬回來,說要和花草動物一同感念天地靈氣,愣是不讓奴才撐傘。奴才不敢有違皇命。」跟著他看見裡頭站著的人,馬上又給沈芬儀行禮問安。

  雲露正是惱著,聽罷撲哧一樂,連替皇帝拍拂去雨水的絹帕都抖了抖,一雙妙目宜嗔宜喜,瞧了皇上一眼,只低頭顫著肩。

  皇帝見她如此,想起自己的舉動眼裡也是笑意一閃,撣撣袖口道:「古人說『好雨知時節』,依朕看,它不止知時節,還知人的心意。你們也常說朕身體安康,既然安康,怎麼就淋不得?」

  話只說了一半,憑她二人去猜。

  沈芬儀依據詩詞背景,自然覺得是有喜悅之事發生,因此鬆了口氣。她分位高,便笑答了這話:「臣妾自是希望皇上安康,皇上若淋雨,不防備得了小災小痛,豈不是讓咱們心裡難受?」

  皇帝擺了擺手,看似不想再論這個話題。

  雲露卻比她想得更深,寫作時還會用明媚的天氣反襯主人公的悲劇,一句詩又能說明什麼?人大多是在心情低落的時候喜歡淋雨,皇上又說雨下的知心,且福祿剛剛提了獸苑,她眼底光芒一掠,有了別的計較。

  「朕大老遠就看見你們倆親熱地坐在一起,在說什麼呢?」皇帝撩袍入座,還沖雲露招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福祿知道雨一時半會停不了,早讓小太監去沏了熱茶。雲露先接來捧在手裡試了試溫度,才遞到皇帝跟前,順勢笑吟吟地答:「臣妾在和芬儀娘娘說故事呢。」

  沈芬儀覷她眼,沒反駁。

  「哦?」皇帝挑眉,吹開茶葉梗子,喝了一口暖茶入喉,五臟便滾燙熨帖起來。情緒也跟著好轉,「給朕講講。」

  「是民間鄉野的糙事,臣妾恐污了皇上的耳朵。」

  皇帝笑:「以退為進,你現在不說,朕就不聽了。」

  沈芬儀面色一變,已經做好要下跪請罪的動作,伺候皇上幾年,她深知很多時候皇上表面在笑,心裡其實早已動怒。

  更何況眼下將話說的毫不留情。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2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05 AM 編輯

21遇刺

  還沒等她真的請罪,就見對面的少女盈盈一笑,不慌不忙地說:「幸而臣妾面皮不薄,否則讓皇上戳穿了,真要惱了。」

  再看皇上,笑容不改。

  沈芬儀撫了撫心口。

  而後她見皇上身子一側,擋住了她的視線,不覺有些奇怪。等他再回身,卻見方纔那笑臉盈盈地雲才人臉頰粉瑩瑩地如蜜桃一般,顧盼流波,待看見自己的目光時眉眼兒低了低,說不出地羞怯。

  隱約可聽見皇上低湊到她耳邊的笑意:「朕試了試,嗯,比旁人還是要薄的。」

  她腦海裡浮想聯翩,心裡登時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雲露掐住火候,不至於讓沈芬儀太看輕,也不至於她想左嫉妒,清脆流利地說起那個故事來。

  「這故事說得是一家麵攤子上發生的事。那村子有個人喜歡佔小便宜,逞口舌之能,有一回他去麵攤子吃麵,先要的是素面,攤主端來的面裡加了蔥,他不想吃,就讓攤主另換了一盤牛肉麵。那麵攤主人也是好脾氣,便給他換了。誰知他吃完一撂筷子,賬也不付就走了。攤主急了,追出去向他要。此人就說『我吃的牛肉麵是用素面換的』,攤主說『素面你也沒有交錢』,此人又說:『素面我沒有吃呀』登時氣得老闆說不出話來了。」

  她說時聲音不停變換,加上輕重得當,還真有幾分說書人引人入勝的本事。她才說完,皇帝和沈芬儀就笑了。

  「不過是砌詞狡辯。」沈芬儀道。

  皇帝卻頗有興致地回味,「雖是狡辯,倒讓人難以駁了他。有些意思。」

  「皇上以為,他狡辯在何處?」

  「這……」皇帝為難地皺起了眉。

  恰此時綿綿的春雨停了,雲露眼波流轉,扇柄一偏,掩了笑:「歪理歪理,既佔了『理』字,可見它也是門大學問。」

  邏輯上的問題最能把人繞暈,都知道不對,但那個狡猾的錯誤點,總會在抓到手時從指縫裡溜走,讓人無法清晰的訴諸於口。

  「這句話,又是歪理。」皇帝將茶蓋一叩,話雖如此,卻是笑道,「既然你說它是學問,那朕可要好好鑽研鑽研。」他神情間尚有幾分入迷地思索,並無不虞。

  因思緒不在此處,便趁著雨停揮手讓她們都回了。兀自閒坐。

  四壁花木香風入座,遠遠地,只看他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原從雨中踏出時渾身隱隱地郁氣已漸消了,身後站著福祿伺候,便是思考問題,也顯得怡然自得,松乏自在。

  ******

  「糟糕!」

  晚間棗糕給主子收拾床鋪,壓在枕下的一方繡花手帕飄到腳邊,她猛地記起來喊道:「主子的手帕落在水榭裡了。」

  蜜瓜聽了登時放下手裡的東西,拿出大宮女的派頭狠戳她一記,恨鐵不成鋼地說:「做事再這麼不仔細,我就稟了主子將你攆出去。主子的貼身物件兒也是能混丟的?」

  「主子請皇上安的時候落在了桌面上,我那時還想著要提醒主子,後來雲才人的故事說得有趣……我、我……我這就回去找。」棗糕委屈又惴惴。

  「回來。」蜜瓜拉住她,「今兒風大,春季水榭裡的隔子又沒安上,恐怕不知道被吹到哪兒去了,你怎麼找?又或者被皇上、雲才人撿了去也未可知。皇上就罷了,反是好事。若是雲才人,明日再問她就是了。幸而今日帶的帕子並沒繡上姓名,卻也無妨。」

  棗糕心裡有了安慰,小臉便舒展開來。

  蜜瓜卻怕她不長記性,又戳了幾記,邊道:「你啊你!」

  「你又數落她做什麼,不過是小孩子心性罷了。」沈芬儀米白的中衣外搭了件棗色披風,見到裡頭情景就笑了。

  蜜瓜忙是走上去替主子緊了緊披風,邊恨恨地答:「主子給她起的好名兒,成日家口裡『糟糕棗糕』一日不停,真個是人如其名。」

  棗糕被數落地又是委屈又是笑,見主子也笑,並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才把心安回了肚子裡,沖蜜瓜地吐吐舌頭。

  沈芬儀見她可愛地模樣,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先是軟了,緊跟著又是一黯,歎了口氣。

  蜜瓜倒是能猜到自家主子的幾分心事,輕聲問:「主子又在想沈良人呢?」

  沈芬儀神采黯然,輕聲訴說:「我做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顧妹妹,偏偏她不要我管。御花園裡的事,人人都以為是我告訴了她皇上的行程,卻不知我才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

  姐妹親人的事最難插手,蜜瓜也只是安慰:「奴婢瞧著,沈良人心裡是有成算的。孩子長大了不想給人管著,也是有的。」

  「若是在外邊我也不擔心,可這裡是後宮。」沈芬儀眼望窗外,夜幕裡繁星點綴,一閃一閃,那光芒卻不足以與月爭輝。

  「姐妹如果不能相互扶持,該如何是好。」

  ******

  日光斜照進錦繡朱戶,留下一格格錯落的影兒。

  良辰快步走進內室的時候,正見主子倚在床頭,烏雲攘在肩側,白雪般地手背輕掩下一個呵欠,睡眼惺忪,端的是慵然疏懶。非是名門淑媛端莊持重的做派,卻讓人看了心頭放鬆。

  「主子,憐妃娘娘遇刺受傷。」她簡潔地稟明來由。

  雲露娟秀地柳眉一蹙,不解這又是什麼狀況?

  是看不慣憐妃痊癒,皇后整了一出,還是憐妃自導自演,不甘平淡出場。又或者是政斗遭殃,敵國來襲……也不必想那麼多,這個時節,寂寞閒暇的除了後宮妃嬪還真沒有別人。

  她將頭髮攏到身後,掀開被子趿來繡鞋,吩咐道:「著裝吧,咱們得去看看。」

  「喏。」

  良辰拍手叫進端著銅盆、錦巾、香胰等物的小宮女,自行服侍主子穿衣梳洗。

  打扮妥帖後,雲露攜了她出門。外邊不知為何游散著幾個值班侍衛,不說姿態散漫,巡遊的路線也全不像平日規矩謹慎,有的甚至快要踱去樹下偷懶了。

  難不成這回遇刺裡有大陰謀,憐妃傷重,不得不徹查後宮?那也不該如此輕浮,瞧他們的模樣怎麼也不像是要徹查,反而像在偷懶。

  良辰打聽了回來後道:「主子,他們只說職責所在,其它一概不答。」

  雲露點了點頭,眉頭緊鎖著,帶著重重疑問踏進臨芳宮。

  與鍾粹宮不同,臨芳宮裡養養物件都是精緻可意,卻不一定如何名貴。陳設不多,地方寬敞,飄起的帳幔質地柔軟,倒仿來幾分仙宮的形。此刻,裡面已花紅柳綠地站了一圈兒過來探望的妃嬪,見她前來,那視線立時紮了過來。

  內裡含著說不明白的異樣。

  除了互使眼色佯作傷心的妃嬪們,皇后竟然也在。她體態雍容的坐在廳堂中央的八仙椅上,端著茶盞穩坐如山,只是從眼底些微的倦色可以看出,她一早就在此處。

  臨芳宮裡鬧刺客的時間應該是昨夜,只不過從皇后緊急處理到發佈通知,當中隔了一段時間。

  底下半屈膝跪著皇宮裡巡夜的帶刀侍衛,身軀挺拔,可以看出是領頭帶班的角色。他口裡的話因為雲露的到來被打斷,微微一頓。

  「繼續。」皇后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雲露,擱下茶盞道。

  「是。卑職不敢無令擅闖妃嬪娘娘的寢宮,因此派人圍守在刺客闖入的地方,一夜未動。未曾料到刺客拒不出現,卑職以為內緊外松或可引出刺客,便稍作安排,然卑職無能,對方至今不曾露面。」

  話一說完,眾妃嬪看向雲露的眼神也愈發古怪了。

  對方在說到「內緊外松」一詞的時候,雲露驟然想起出門時三三兩兩的侍衛,看上去班次混亂,讓人糊塗,此刻不覺有了不好的預感。

  「臨芳宮遇刺,為何不及時通知本宮?」

  「啟稟皇后娘娘,卑職並非隱瞞不報,而是以為刺客隻身一人難逃法網,卑職能夠先行捉住交由娘娘處置。沒料到刺客如此狡猾闖入雲才人的寢殿,因此延誤了上報的時機。」

  皇后不置可否,轉而看向雲露。

  「雲才人有什麼話要說?」

  雲露原先就有猜測,而後聽到「雲才人」三字的一剎立刻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臨芳宮晚間遇刺,侍衛領班自作主張先行捉拿刺客。但這位已經自作主張的刺客,卻不敢再次自作主張擅闖妃嬪寢宮,甚至不知道派人去和她交涉,逕自將雲岫閣圍了起來。

  在他發現刺客被嚇得龜縮不出之後,才上報到鍾粹宮和北宸宮。

  等皇后趕到臨芳宮時天已微亮,這說明什麼?說明刺客在雲岫閣過了一夜。

  先不說刺客和她有沒有關聯,單單只一個和陌生男子同度一夜,即便她全不知曉,當屬無辜,皇上也要厭棄她了。畢竟她入宮時間不長,在年輕的帝王心裡沒多少的份量,只要有一丁點的膈應情緒,隨時可以拋在一邊。

  「臣妾但憑娘娘做主。」她看似驚惶地跪了下來。

  周圍的妃嬪不知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少不得喁喁私語。雖然她乍看下在後宮不如何出眾,但聖寵有那麼幾分,還哄得皇上給她畫了茉莉花令,位置也只比寧貴人低。在新人裡著實是不差的。

  因此半是憐憫半是看笑話的人不少。

  如果是平時,她即便不像面上表露的那樣戰戰兢兢,也要心慌意亂,急於籌措安排。這種心理戰,一旦被打壓,著實難以翻身。

  根本不必安上罪名,只要皇帝在乎,她就輸了。

  這般看來,此事與皇后無關。應是憐妃娘娘養病寂寞,不甘心平淡出山,一定要敲鑼打鼓地熱鬧起來呢。

  而皇后雖然讓她及時猜到了幕後籌劃的人是誰,但她的態度也表明,她雖然滿意自己的服從,但也未必會花費精力替自己周旋到底。

  想要扭轉乾坤,或許,只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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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繼續醬油-v-他這次出現是有大用處的,化險為夷什麼的。

  等過了兩波小曲折,轉折之後,你愛看的~和陛下的互動就多起來啦。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2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08 AM 編輯

22清白

   錦昭容不知怎麼,隨著那一跪,就將目光放到了這個她不曾入眼的小妃嬪身上。

  綠雲低挽,斜裡探出魚犀月掌的牙梳,衣裳並不像眾人那樣窄緊顯出玲瓏身段兒,反是寬鬆閒適,一色兒水綠清新怡人。縱然跪著,寬袖拂地,輕輕一拜,也是說不出的裊裊風流。

  她黛眉輕蹙,說不上忌憚,只是想起對方第一次出場時的盛裝艷色,不由對比出兩分心機來。

  再加上一入宮就讓憐妃跌了個大跟頭,不知是手腕太高,運氣太好。還是心思太笨,運氣太差了些。

  「空口白牙地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她作為從二品昭容,自然不像其他小妃嬪那樣站著,而是坐著和皇后提議,「娘娘既然在,允准侍衛去雲岫閣搜查一番不就明瞭了。」

  皇后沒有回答,倒是沈芬儀搭了她的話茬。

  「雖事關後宮,理應由皇后娘娘全權決定,但侍衛的調度,還當問過皇上的意見才好。」

  錦昭容輕輕撫過裙上的纏枝紋路,浮在嘴邊的笑不暖不涼:「沈芬儀當真性子乖巧,惹人疼愛。」

  「多謝昭容娘娘誇讚。」

  「怪道錢麗儀不如你討皇后娘娘喜歡,可不是她不夠貼心。」她臻首一偏,笑看向錢麗儀。

  錢麗儀抿緊了嘴唇,眼神微微閃爍。

  「皇上來了。」古板端正的謝婕妤作為頭一個發現皇帝的人,打破了僵局,讓或坐或站的人都微微一驚,站起身來。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門口果然站著明黃龍袍的身形,旁邊被噤聲不許通報地小太監埋首輕顫著肩。

  腰間掛的明黃絛絡一晃,皇帝邁進門檻來,他隨意負手而立,氣息疏懶,面容卻微微泛冷。先未叫起,而是質問皇后:「臨芳宮什麼時候成了刑堂?」

  皇后有一剎那的心悸,轉而含笑道:「事關重大,臣妾恐怕皇上事務繁忙,遲則生變,就先行過問了。」

  「問話是應當。」皇帝擺擺手,無視一屋子屈身行禮的人,先去扶了正中央跪著的雲露。動作溫柔,但出口的話很是冷漠,「錦昭容傲慢自大,過問國母行事,罰俸三月。」

  淑妃低著眉,嘴角卻噙了笑,輕然瞥向渾身一僵地錦昭容。

  她就知道,這個女人雖然聰明,但那力氣著實使錯了地方。平衡之術?她有什麼能耐玩皇后才能玩的把戲,想要站在池水中央卻不濕腳,最終只能連著腳底下那塊石頭一齊沉下去。

  錦昭容自入宮依來一直備受皇帝寵愛,罰也就罷了,何時得過這樣的評價?

  眾人不禁將目光放到了那位雲才人身上,但還沒等她們深想,就見皇帝鬆開了手,然後隨口叫起,撇下一屋子的女人,進了裡間。

  裡面立時傳來女子柔弱地低聲啜泣。

  她們恍然,再想起皇帝來時的第一句話,難道,是在責怪她們吵到了受傷的憐妃?

  果然無論錦昭容再怎麼受寵,甚至新人入宮之前那段時間,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過她一個,到底還是比不得聖寵不衰地憐妃娘娘。

  皇帝再出來時,手臂攬著弱質纖纖的憐妃,她臉色病白,腮邊兩三點暗紅,接收到眾人目光後抬袖虛虛一遮,倒沒見到受傷的部位。

  喬貴嬪延後一步,跟在二人身後,顯然是在眾人趕到之前就已經伺候憐妃左右。

  等到各自站定,她輕聲開口:「皇上雖然憐惜雲妹妹,不忍妹妹跪在冷硬的地磚上,但刺客行刺後闖入雲岫閣卻是不容辯駁地事實。還望皇上明察。」

  皇帝不顧皇后快要維持不住的笑,伸手握住憐妃冰涼的柔荑,沖侍衛頭領一頷首:「再將具體情況和朕說一遍。」

  「是。卑職昨夜發現刺客後便立刻派人追捕,奈何刺客狡猾逃入了雲岫閣……」

  「你確認看見的是刺客?」皇帝打斷他。

  「這……臨芳宮的宮人告訴卑職後,卑職確實看見了一道鬼祟的黑影,而後見黑影藏身雲岫閣。夜裡無燈,並沒有看見具體長相。」侍衛頭領答聲朗朗,卻給自己留了餘地。

  喬貴嬪細心地道:「刺客蒙面,如何看得清長相。既是行止鬼祟,可見錯不了。深更半夜,又有何人敢在後宮亂闖?」

  一眾妃嬪皆覺得皇上這話問的古怪,喬貴嬪說得這番道理不該是心知肚明的嗎?但這問話明明是反問,強調情況的真實性,偏偏皇帝給出了一個驚人的答案——

  「朕。」

  這一顆地雷丟下來,眾人都先納悶不解,皇上接的哪句?而後無論是維持假笑地皇后,還是淡然自若地淑妃,又或者是咬唇懊惱地錦昭容,都被炸得頭暈腦脹,險些把持不住自身的形象。

  最誇張地當屬憐妃娘娘,她身子瑟瑟如風中秋葉,臉色慘白,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皇上?」

  「愛妃想什麼呢。」皇帝手撐下巴,顧自一笑,「朕昨日,嗯,夜探香閨,所以展霆在雲岫閣裡看到的黑影應該是朕。」

  展霆大驚失色,立時請罪:「皇上恕罪!」

  「不怪你,不知者無罪。不過闖進臨芳宮刺傷愛妃的可不是朕。」

  眾人舒了一口氣,看向雲露時又驚又妒。

  無論皇上是想維護她而撒謊,還是當真半夜想起她來去了雲岫閣,都說明這位雲才人如今在皇上心裡的地位,至少在新人那一撥裡,是拔尖出頭的。皇上往日胡鬧,卻沒幹過這樣的事。

  心底雖痛嗤雲才人勾引教壞了皇上,卻又恨不得皇上也來探一探自己的宮殿才好呢。

  雲露嬌怯地一笑,沖皇帝欠身一禮,也是謝恩,也是回應。

  皇帝夜探香閨這件事恐怕沒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了,皇帝哪兒是想她啊?他那是忘不了她的故事。

  她身體一向康健,夜裡睡得踏實,連夢也很少做。但昨夜或許是聽到憐妃出山這則消息的緣故,昨夜難得的淺眠。

  等到窗戶「吱呀」一聲打開,她心臟猛然一跳,就從夢裡驚醒過來。

  衣裳摩擦的窸窣聲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聞,雙腳落地的輕軟步伐。月光映入窗欞,罩在地面的黑影從窗台邊一步一步走近檀木架子床,讓人漸漸屏住了呼吸。

  她聽著那仿若踩在耳邊的腳步聲,心臟「怦怦」跳得厲害,比在風霄院那一回更勝。

  手悄悄向枕頭底下摸去,一把將睡前卸下的髮簪攥進手裡。

  以前她的好兄弟姐妹不是沒想過暗自派人對她做些什麼,她險些吃了一次虧之後,就收集到了一把珍貴的古物匕首藏在枕頭底下。穿到這裡,匕首自然不能跟隨而來,幸好還有尖銳地髮簪可用。

  黑影折在床榻邊,漸漸侵蝕著鴛鴦錦被,眼看著近了,她抽出髮簪倏爾坐了起來。黑影被嚇得一個後退,而後是無奈。

  「別怕,是朕。」

  「……皇上?」

  「嗯。」皇帝走近了,坐到床邊,迎著窗前的明月,俊美的五官顯露無疑,果然是當今皇帝。他臉上有著少有的幾分尷尬,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會嚇到別人。

  「朕還以為你膽子不小。」

  她向後一塞將簪子放了回去,放鬆後睡意慵慵襲來,小聲地抱怨:「原先是不小,可那回見了王承徵……臣妾長這麼大第一次見死人,自然是怕的。」

  這話勾起皇帝心裡的憐惜之情,不禁愧疚今夜自己不該來的這麼突然。他有些微不適應地將她攬在懷裡,輕拍著她的背安撫。

  月光下他的眼眸微亮,琥珀的顏色似是被月色照得淺了,顯得明淨:「是朕不對,朕白天聽了你的故事,想了一夜睡不著。就想來找你解惑。」

  她順從地依在皇帝胸膛,心裡腹誹,那你也不能爬窗啊。你的天子之姿呢!貴族禮儀呢!帝王威儀呢!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大半夜的爬姑娘閨閣幽會,皇上您這是要變成採花賊的節奏啊。

  不過有這句道歉也夠了,拍背安撫人肯定不是皇帝的熟練工種,人既然都放下身段了,她也要見好就收。

  「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釋,不過是那人對所有權概念的混淆而已。素面是攤主的,牛肉麵也是攤主的,他用攤主的東西換攤主的東西,皇上您說,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無賴的道理?」

  皇帝的手已經轉去把玩起她背上的髮絲,那不自在也消了。只覺二人夜談十分有氛圍有意思,竟成了「既來之則安之」的狀態。

  讓雲露不得不佩服皇帝的胡鬧和厚臉皮。

  清軟地笑聲不覺流露一二。

  「笑什麼?」皇帝低頭問她。

  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望著窗外地目光定定,湊到皇帝耳朵邊上嗓音低軟:「臣妾笑……明月逐人來……」

  皇帝眼睛一亮,原是自覺風流的事被眼前女子的害怕攪了興致,心裡淡淡的。如今聽到這句,便品嚐出十分滋味,直覺被撓到了癢處。

  彷彿有這一句,才不愧他夜探香閨這等香艷風流的舉止。

  有什麼比佳人倚窗對月,盼心等你更浪漫得意?

  他獎勵般地親了親她的額頭,琢磨須臾,不由讚歎:「你那『所有權概念混亂』之說倒是新鮮,雖然聽來古怪,用作概括再恰當不過。」

  她睡眼輕瞇,才發現自己剛剛順溜地將現代詞彙用了上去,想必是夜間防禦力下降的關係。皇帝又用她的發尾搔著背,有規律地動作讓人犯困。

  「皇上自己琢磨,臣妾不說了……」困意纏綿,眼皮兒一搭,她酣然入睡。

  懷裡溫香一軟,化作了軟玉膩滑,皇帝的情緒也柔和了下來。他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摩挲著女子安恬地睡顏,轉而替她蓋好被子。

  腦袋裡的思緒愈發清明。

  今天他去獸苑其實不為馴馬,而是想起他曾經養過的那隻小貓。他第一次看見它時,也是在春季,具體哪一天倒是不記得了。

  那日午間的日光懶洋洋地照下來,小貓蹲在那兒,不時低頭喝碗裡的清水,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它不時瞇眼兒抬頭看看籠子外的風景,沒有其它籠子裡的動物那樣焦躁的情緒,體態舒展,彷彿比人還要悠閒自在。

  那籠子好像困住了它,卻並沒有真正地困住它。

  他一眼看中。

  當初憐妃弄死了小貓兒,曲懷仁就順著他的意辦了好幾件事,然而他心裡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愈發沉重不悅。

  有人謀奪了他的財產,卻又妄想用它繼續交換他的東西,果真是無賴道理。

  黑暗裡,他無聲輕笑了一下,替雲露掖實了被角。

  不過後面無論是皇帝的舉動還是心裡所想,雲露都不知道。她在躲雨時之所以說那樣一個故事,是清楚皇帝心裡的癥結所在,天底下的東西都是皇帝所有,曲懷仁何德何能,手裡握著大把的資源給皇帝施小恩小惠?

  因此她選擇在憐妃出山前間接提起這一癥結,讓他痛恨惱怒罷了。

  沒想到玩心理戰的不止她一個人,這個故事不止給皇帝提了醒,還及時免了自己的劫難。

  要不是皇帝好奇故事裡那人狡辯的緣由,大半夜來探香閨,她又怎麼能把這件事推得一乾二淨,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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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這段回憶的是不是有點奇怪……我其實是先寫好回憶的那段場景,後來覺得可以在真相揭曉之後再放出來。要是讀起來奇怪我就再改改,唔,去掉黃桑的心理戲,換成別的方式表達什麼的。

  阿齊愛爬窗這件事→ →我一定不會說這是他從小養成的毛病其實。只是后妃都還沒享受過這待遇。

   寫到後面應該會再提的。

  為了方便記憶,寫個宮斗派系表——

  三大BOSS:皇后、憐妃、淑妃

  皇后和憐妃是宿敵,淑妃和皇后是曖昧(時而對立,時而同盟)。

  錦昭容孑然一身,不投靠三個人,但是偶爾會平衡性質地幫一把(比如幫了皇后,就會再幫淑妃)。也經常會出
言諷刺別人(為了讓人不覺得她陰沉內斂太可怕)

  沈芬儀是皇后的大將。

  汪婕妤是淑妃的死忠,錢麗儀為了掌管宮殿的事情投靠淑妃。

  喬貴嬪在向憐妃靠攏。

  至於新人,過後也會寫出她們各自想靠向誰,我再補全派系表。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33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2 08:04 AM 編輯

23美人

  除開雲岫閣之後,刺客的去向登時變得撲朔迷離,但處理起來也更加簡單了。

  皇帝讓展霆繼續追查刺客下落,而後就勢換了後宮坤寧門的守衛。

  皇后便道臨芳宮的護衛護駕無能,最該除換。憐妃泣聲,說如果不是侍衛護衛有功,自己就不只是受驚,當真會受傷。皇帝一聽,當即賜下不少珍品賞賜,還表揚了臨芳宮的看護侍衛。

  直把皇后氣得咬牙。

  淑妃坐在她們刀鋒劍影的一側,不免收受波及,在皇后渡眼看來時,微微一笑:「皇上英明。憐妃姐姐受了此番驚嚇,想是要再靜心休養一段時日方好。」

  「淑妃妹妹說得是。」憐妃搶在皇帝答應前開口,口吻柔弱,速度倒不慢,「只是再過幾日就是喬妹妹的生辰,臣妾聽說要開宴,倒想去湊一湊這熱鬧。不過是賞花對月,想來並不耽誤休養。」

  皇帝點頭:「也好,整日悶在屋裡還不如出去透口氣,散散心。」

  「正是呢,太醫也是這麼囑咐的。」憐妃雙眸含情,凝睇著皇上,又是感動又是歡喜。就是女人見了也不覺觸動。

  淑妃見憐妃柔若無骨地依在皇帝身邊,皇后反而坐遠了,再次笑道:「這次的事兒除了憐妃姐姐,雲才人也是無辜受累,受了驚嚇。早起見這閣子外圍了許多人,還不知怎麼驚惶呢,可憐介兒的。」

  憐妃聽罷,臉上有些微的不自然,而後迅速地恢復了常態。

  「還是阿鈺想的周到。」皇帝放開憐妃的手,對淑妃一笑,復稍稍思索,「小李子,將前些日子尚工局新制的首飾挑幾樣新巧的送去雲岫閣。」

  說到這,他目光轉到了雲露身上,見她眼眶微紅,謝恩時袖口微顫,想來方才確實嚇著了。

  之所以一開始沒有報出他,大概是以為他獨自前去是不欲人知,才想守著這秘密。又或者被皇后幾人唬住,擔心昨夜除了他,還真有個刺客入了雲岫閣吧。

  她往日還算聰明,今次被嚇住卻有些傻氣。也不想想,皇宮守備森嚴,刺客又豈是那麼好進的?

  「再升為正八品美人吧,替她壓驚。」皇帝微笑。

  憐妃放在膝蓋上的手猛地一握,心裡鈍疼。賞賜也就罷了,小分位上的晉陞原也是小事,但對於前不久才被陷害得無法晉為四妃的自己來說,著實刺人。

  她名不正言不順地叫著淑妃妹妹,看著對方似笑非笑地表情,已經忍得夠久了。

  然而這次雖然沒有達成目的,為自己出口氣,但好歹得了皇上憐惜。

  她不能急。

  ******

  到了喬貴嬪生辰宴這一天,雲露難得換上眾人口味的窄衣緊裳,因著衣料質地柔軟,倒也沒有怎麼不舒服,只是拘束了些。

  但今日的主角是喬貴嬪,她自小被教導過宴會禮儀,萬事要掌握分寸,不能搶了主人風頭。

  所以還是淹沒於眾人最恰當。

  「主子,再過兩刻就要參加宴席了,您怎麼反而要吃麵。」良辰將麵碗放在雲露跟前,布下筷子,疑惑地問。

  主子雖說騙她吃了毒藥,但她平日也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再加上不用兩頭為難,只需主子教什麼她告訴那邊什麼就是了,竟比原先還要來得輕鬆。漸漸地,她說話也隨意起來,不總是戰戰兢兢。

  「你懂什麼,去了那裡只圖花好人美,耳朵裡還要被填塞一些綿裡藏針的話,哪裡能安安生生地吃飽飯?還是這裡先吃了好。」雲露與她解釋完,慢條斯理地開始進餐,不再開口。

  良辰見主子動作優雅仔細,不曾弄髒了換上的新衣,便放下心。

  及至雲露用膳罷,小福子在外廳候著,見主子出來迫不及待地跟上腳步,便壓低了聲說話。

  「主子您不知道,這兩日正是每年刷換銅缸的日子,就是外頭那防走水的大水缸子。結果您猜怎麼著,方才刷換的宮人竟在沈芬儀住的永寧宮外那銅缸裡尋到了一件匕首。」小福子見她腳步微頓,緊跟著又說,「這還不算,聽說臨芳宮裡還找著了一方她落下的帕子。倒是沒署名,但叫錢麗儀一下子就指認了出來。」

  「因要開宴席,這事聖上暫且壓下不表。」

  雲露思索著點了頭:「多虧你提的早,我知道了。」

  這些信息但凡遲一點,抓不準上位者的心情,很多事變數就多了。但此事總有些蹊蹺,是憐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去算計皇后?

  對方應該也知道自己這次佈局不嚴謹,拿來絆自己這些小人物也就罷了,和皇后對抗還上不了檔次。而且憐妃哪兒來的手帕,就算有,最奇怪的還是淑妃的人竟會幫著她。

  這裡頭還真是瀰漫著一股子古怪的味道。

  再近寥紅池,宴已設好,燈火明媚,眾人言笑晏晏。

  謠言裡的沈芬儀竟早早就坐,沒有避退,只是神情較平日萎靡。憐妃臉上的笑容真實,只是望向沈芬儀時彷彿有一絲詫異探究,看不出最新出爐的事是否與她有關。

  「雲美人來了。」喬貴嬪笑吩咐宮女引雲露入了座,剛要說話,就聽旁邊錢麗儀笑瞇瞇地抬頭看著天,做出搜尋的姿態,以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喃喃。

  「雲美人來了?落到哪裡了?」

  眾人一時哄笑,場面氣氛竟是大好。

  雲露走到離她近得位置,笑吟吟地道:「錢麗儀和美人挨的這般近,怎麼會沒見過?」

  「好沒臉皮,你是在說自己嗎?」孫良人涼涼一笑,藉著打趣的名頭嘲笑她。

  皇上那回出了她的瓊花閣,竟奔著雲岫閣去了。

  讓她由不得不惱恨。

  「孫良人博學多識,竟是連這個都不知道。」雲露訝異,「雲與月同為天生之物,錢麗儀的綺春閣和錦昭容的月華宮挨得那樣近,難道每日請安,月華宮裡的美人,還不夠錢麗儀瞧得?」

  這話說得大家又是一場笑,再一琢磨,錢麗儀如今還仰仗著錦昭容,必定不能駁了這話,被人拿來娛樂的對象便就顛倒了過來。

  再說那一句諷刺孫良人的「博學多識」,可不是前些時候,皇后才因她見識鄙陋給新人下了避孕的命令?這是讓她夾著尾巴乖點呢。

  這個雲美人素日瞧著乖,但要打起嘴仗來,真是不讓人。不過她如今聖寵優渥,難免露出鋒芒來,這樣沉不住的性子,倒不必太防備。

  可惜錦昭容今日請了假,想是因上回皇上的評價太過難堪才躲了起來,否則又有好戲看了。

  場面熱鬧起來,帝后聯袂而來時,面色便稍稍一緩。

  因寥紅池畔的海棠花開得最好,所以今日一席酒宴就擺在這裡。月降霜華,夜裡的簇簇海棠花正應了那句「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觥籌交錯時,品賞一番,再妙不過。

  更讓人驚艷的是從池畔那一處,一葉小舟搖到湖中央,打著波紋。舟頭站著粉衣華裳的佳人,輕飄地綵帶舞,因著小舟一點微晃,平添了靈動曼妙。至末,舟也近了,她不知哪裡使來的力,綵帶一打,海棠花紛紛揚起,成了芬芳綽約的花幕。

  她香汗淋漓地喘息畢,遙遙對這邊恭祝一杯酒,引起皇帝帶頭的掌聲。

  步下舟來,走近一看,竟是蟄伏多時的花寄靈。

  「舞跳得不錯。」皇后先行笑讚了她,卻又道,「不過今日除了慶賀喬貴嬪生辰,就是來賞花的,這一舉動著實有些糟蹋花兒了。」

  花寄靈面上還是甜甜地笑,暗地裡卻緊張地攥住了裙擺。

  喬貴嬪見皇上看著自個兒,便知他是交由自己決定呢,心下微甜。加之不想破壞宴會的氣氛,便好心情地含笑道:「花霞帔一曲舞來人比花嬌,臣妾生日能賞到此等舞姿,便算不白過了。」

  皇帝果然愉悅,當即看賞。

  又吩咐人將開得繁盛嬌麗的海棠移植到詠絮閣,供喬貴嬪把玩觀賞。

  眾人卻知,喬貴嬪倒沒什麼,但這位花霞帔藉著憐妃提議的宴席,用憐妃引以為傲的舞蹈一項奪得聖上注目,恐怕憐妃要不舒服了。

  但她們看向憐妃時卻微微吃驚,憐妃不但沒有蹙眉,反而面帶柔弱的笑容。與她往日的做派沒有不同。

  「匡啷」。

  與憐妃相反的方向傳來巨響,眾人目光一移。

  只見沈芬儀眉眼微驚,不顧濺了滿手的茶水,直挺挺跪了下去,「皇上恕罪。」那淺碧的衣裳沾了茶便濃了,如洇開的墨汁。

  皇帝方還在笑的神情亦淡了下來,黑沉沉地眸光稍稍一偏,不去看她,反而把玩起了手中杯盞。

  席間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眾人噤聲,夜裡靜得只能聽到水流涓涓,花葉簌簌,以及沈芬儀紅了眼眶地又一句請罪。

  她方才是心不在焉想著憐妃的事,才失手丟了茶盞。

  她何嘗有能耐刺殺得了憐妃,也不會昏了頭布這樣的局。憐妃不怕被人看穿是因為她有聖寵,皇上歡喜她便會對她所做的一切盲目視之。

  她呢?

  聖寵是有的,但也是因為她投誠於皇后,忠心耿耿。

  皇后見此便知皇上已然動怒,心思轉動,面上但笑道:「沈芬儀除了對點心吃食上心,做事一貫粗心,皇上又不是不知道。這回想也是哪起子小人鑽了空,才讓她失了手腳。」

  面上在說她失手打破杯盞的事,暗裡卻在說有人撿了她的手帕陷她於不義。

  「不過是一個杯子。」皇帝不置可否地覷了她二人一眼,手往空出平舉,指頭一鬆。

  「啪」。

  一個精緻的杯盞又碎,地上流淌的茶湯映著月色好像水銀鏡,泛著光澤。皇帝並無解氣的意思,平靜的眼裡黑霧隱隱,笑了笑。

  「再打破十個朕也不會怪罪。」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3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09 AM 編輯

24低谷

  皇帝將碎瓷踢開,轉向呆滯了的佳麗們,低慵的眉峰一挑,似笑非笑,「怎麼,你們也要請罪?」

  「今日是阿瀅的生辰,別壞了興致。」

  話才落了,推杯換盞,輕盈淺笑的聲音又起,只是多了幾分尷尬惴惴,像是在琢磨這位喜怒不定的帝王,到底什麼意思。

  皇后僵直的手指微彎,含了幾分惱意,卻讓人扶了沈芬儀起來。

  不怪罪打破杯盞之事,那就是明晃晃地要問責憐妃遇刺的事了。皇上那是把不高興壓在了心裡,等明天一齊發落呢。也是,驚到了他最寵愛的女人,就算沒有受傷,也不是能善了的。

  她閉了閉眼。

  這邊廂沈芬儀正在恍惚失落,那邊廂喬貴嬪笑盈盈擺出解語花的姿態,親暱的用乾淨的筷子替皇上佈了道菜,轉而說起雲露來時的笑話段子來。

  皇帝果然展顏,挑了挑眉道:「朕既然擁有了兩位天上美人,但缺一位星美人,實在可惜。」

  「皇上還不知足。」憐妃眼波流轉,嗔了一句,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而說起雲露來,「那日因臣妾之事冤枉了雲美人,臣妾心裡愧疚,沒成想她竟是這樣一個妙人。」

  雲露只覺得背上一涼,好像叫不好的東西盯上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和四妃之位失之交臂的憐妃會說自己的好話?說出去,狗都不信。

  但她仍舊盈了笑,停箸和看來的皇帝目光相對,羞澀的低了低,抬眸又是明亮,「何談是娘娘的錯處,況且臣妾因禍得福……」

  皇帝想起那夜之事,荒唐兼且風流,眉底不免露出些春風得意。

  憐妃笑容一淺,心裡冷哼罷,又端持著柔弱的風姿,依近皇帝奪回了注意力。

  「臣妾瞧著,除了唇齒之伶俐,那通神雪白清透的肌膚,後宮裡竟也無一人可堪與她相比。」

  雲露聽見周圍細小的磨牙聲。

  但憐妃輾轉提起這個話題,又豈止是替她拉仇恨這麼簡單。只見她眺向不遠處的風霄宮,聲也輕了,像是在回憶裡不經意地提起:「倒讓臣妾想起當年的玉妃,先帝就曾誇過她膚美如玉。說來也奇,原也不見雲美人肌膚這樣好,自那回暈在風霄宮之後……就……」

  紅唇開合的幅度變小,後面是斷續的輕聲,幾個詞像是嚥了回去,眼睛也睜大了些。

  但眾人都知道了她的意思,和玉妃一樣好皮膚,又曾經暈倒在風霄宮,豈不是在說對方是玉妃上身?

  放眼後宮,也只有憐妃敢明晃晃地提這個人了。

  但她請罪時不像沈芬儀那樣驚惶,而是強抑驚色的小心溫柔:「皇上莫氣,臣妾只是看見那宮殿,就一時想到了……」

  即便如此,皇帝的面色也已經沉了下來。每一想起雲露皮膚的細膩柔軟,冰潤溜手,心就愈沉一分。

  看向雲露時,神色幾經變換。

  誰人不知,玉妃生就一身冰肌玉骨,自入宮起就是太后的心頭刺,雖然她此生無子,不能與皇帝爭皇位。但因為某些原因,這名字在皇帝面前也是個禁忌。

  一場生辰宴不歡而散。

  喬貴嬪被花寄靈、沈芬儀和憐妃先後攪了局,卻沒有隔閡,招呼時依舊是儀態優美,嘴角含笑。

  離席時,所有人看向雲露的目光已隱隱發生了變化,同情、憐憫以及想嘲笑卻壓制自己的扭曲表情。

  恐怕皇帝以後只要一看到她就會想起那位寵冠後宮的玉妃娘娘,誰讓她也得了一幅好皮囊呢。說來也湊巧,玉妃和她一樣都是小門戶出身的女兒。

  難道五穀雜糧,比佳餚珍饈還來得有益?

  因席間人多,除了妃嬪還有伺候的宮女、宦官等,席散了也是各自四散。高位還好說,旁人不敢湧上去,低位間相隔的位置就要窄很多。

  旁邊一位霞帔見雲露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與另一個人使了使眼色,那人點頭。二人不經意地靠攏過去,合力踩住了良辰的裙擺,良辰沒防備,一撲之下將自家主子撞進海棠花叢裡。

  雖雲露勉強維持身形站穩了,花枝卻折損了幾枝,腳底還有花泥粘鞋。

  動靜鬧大了,那韋霞帔見憐妃往這邊看過來,欲意討好。她眼珠子轉了轉,驚出一聲低呼:「呀,雲美人你將海棠花踩了。」

  「雲姐姐必不是故意的。」另外一位衛霞帔扯了扯她,眉尖輕蹙,搖頭道,「但這花才剛皇上說了要送給喬貴嬪,如今踩落了,怎生是好。」

  花寄靈見狀才要過來,旁邊的沈香蘿拉住了她。對方也不說什麼,只是望憐妃的方向看了看,她便頓住了步子,思忖間收回身形。

  憐妃搭著白芍的手走回,其行如弱柳扶風,手握一柄冰梅紗紋團扇,半是掩面擋塵,前來主持公道。

  「好好兒的怎麼把花踩成這副模樣。」

  她話說得柔,配上她的身份,卻讓人驚心,良辰慌忙跪了下來,磕頭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方才走路不小心,撞到主子身上,主子才……」

  她急急說出口的話,憐妃是不要聽的。她偏首與雲露對視,徐徐道:「雖是夜路難走,但華燈已燃,腳下的路也照得亮堂。眾人皆走得,怎麼偏巧雲美人就走不得了?若是羨慕喬貴嬪能得這好花,想貪看幾眼,大可不必。」

  說是羨慕,一經后妃說來,必要理解成嫉妒。

  因嫉妒毀了旁人之物,於女子而言可是項大罪名。

  雲露不敢背這罪名,她也知道事情一起,憐妃揪住這機會恐怕不會善了。再看那邊,皇帝早已走遠,想必懶怠管這邊的爭執。

  若是以往還好說,但眼下自己因玉妃一事,或許已經失了聖心……

  「都是臣妾的不是。」她沒有再辯解,直接認了錯。

  旁邊的韋霞帔猜度憐妃的心思,走出一步,不依不饒地尖刻道:「雲美人舉止不當,何以堪得美人之位。」

  雲露仍不辯解,不過低眸一笑:「韋霞帔是要代皇后行事,廢了我的美人位嗎?」

  韋霞帔一噎,悄悄縮了回去。

  前不久錦昭容才因過問國母行事被皇上罰了一通,她可不敢觸這霉頭。討好憐妃娘娘可不是這麼個討好法。

  「雲美人可還記得《童子禮》行走一篇?」憐妃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問她。

  這就為難雲露了,即便她接收了原主的記憶,到底不是自己學過的東西,想要翻出來也需要一點時間。更何況是幼年所學?

  憐妃見她猶豫,輕然一笑,雖不見鄙棄之色,但那意思已經傳遞了出來。

  「白芍,給雲美人說說。」

  「是。」白芍當即背誦道,「凡走,兩手籠於袖內,緩步徐行。舉足不可太闊,毋得左右搖擺,致動衣裾。目須常顧其足,恐有差誤。登高,必用雙手提衣,以防傾跌。其掉臂跳足,最為輕浮,常宜收斂。」

  餘音消散之際,憐妃開口:「雲美人出身低微,卻不該連《童子禮》都不曾學好。如今犯了錯,降位就不必了,只將它再抄百遍,也是為了你行止規範,往後不再丟臉。你放心,這點權利,本宮還是有的。」

  最後一句,儼然是在堵雲露前面對韋霞帔說得話。

  她翩翩然一副施恩地模樣,等雲露應了聲,方留下舒然一笑,轉身離去。

  旁邊韋霞帔直歎憐妃娘娘果然了得,若是抄《女訓》《女戒》或者《宮規》都沒什麼,偏偏是孩童才學得《童子禮》,這可是明擺著地折辱。

  她假惺惺地勸了幾句,讓雲露不要惱怒,憐妃娘娘是為了她好等等。一旁衛霞帔只扯住了她,讓她不要再說,自己卻笑勸:「到底不必降位,娘娘還是仁慈的。」

  雲露點了點頭,眸色轉深,只微微一笑:「娘娘自然好。」

  韋霞帔見刺她不著,沒了意思,拉著衛霞帔走了。

  她原是不忿雲露出身門戶比自己低,卻能踩在自己等人頭上,被皇上溫柔以待。眼下踩她不止出了口氣,還能在憐妃娘娘那裡討個好,何樂而不為?

  「主子……」良辰隨雲露回到雲岫閣的時候已是手腳冰涼,脫口便是哭腔,進了裡屋,對著面無表情的主子腳下就是一軟,眼神迷茫。

  什麼《童子禮》,什麼處罰,什麼霞帔地奚落,都統統比不上玉妃一說帶給她的恐懼那樣大。

  畢竟她曾經見過那樣的畫面,且知道有關皇上的那則傳言……

  她雖然一直清楚自家主子的皮膚好,甚至比那些娘娘們都要好,但其餘后妃注重保養,差別也沒大到一眼就瞧出來。若沒有靠近接觸過,難以分辨得清。

  誰想竟是讓憐妃娘娘知道了,還在皇上面前將二人聯繫到了一起。有那麼一瞬間,她竟想起了四個字。

  窮途末路。

  「雲岫閣有憐妃的人。」雲露低而清軟的聲音響起,裡頭蘊含的鎮定和思忖,讓快要抹淚的良辰微微一愕,止了聲。

  憐妃的處罰只是想明面上折辱她,引后妃嘲笑,反讓她鬆口氣。

  面子之爭而已,如今她勢弱,沒資本爭這口氣,就沒必要掛心。其實級別也是次要,只要身體完好,她就能重新籌劃,反將對手。

  她坐在美人榻,自行將引枕放在肘下,放鬆身體倚在那兒。雖不比平日悠然,但也絕無慌亂之態,遠山含煙的眉兒輕輕一蹙,身姿松乏,卻讓別人心尖都攢到了一處,惹人憐惜。

  「雖然出乎意料,但是至少近段時日可以先避開皇后的避孕藥,算是去了一樁愁心事。」她苦中作樂般地一笑。

  良辰咬了咬唇,心裡雖因主子的動作稍定,但仍覺得主子不明白事態的嚴重。再一想主子初來乍到,未必知道那件事,便低聲提起。

  「主子可知,為何皇上會因玉妃而不悅?」        

      --------------------------------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作者有話裡忘了說,今天有大凶啊。

     不過這個低潮期過得很快,眼都不眨就過去啦(←我真是絕世好親媽)。

     復出之後就是真正地新寵了,會甜喲,有肉喲?然後還有欺負回來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22 AM 編輯

25謀劃

  「你知道?」

  「是,奴婢自小就在宮裡頭伺候,雖然為人蠢笨,但這件事卻也能得知一二。」良辰拿出手帕將眼淚擦了,正經地跪到雲露跟前,繼續說道,「這事人人都說是謠傳密事,難辯真假,可在奴婢看來,也算得上是人人盡知的密事,議論多了難免成真。

  「當年玉妃獨大,雖無皇后那樣的門第支持,卻不知為何連皇后娘娘都不敢阻攔她行事。後來……她越發猖狂,皇后娘娘誕下太子那一夜,竟然偷天換日,將龍子換成了狸貓。」

  雲露當宮女那時,是聽過這樁現實版的「狸貓換太子」的,她大概能分析的出,玉妃必是和曲公公相輔相成,狼狽為奸,才能在宮內有抗衡皇后,甚至高於皇后的勢力。

  不過這具身子不知道,所以她任良辰提醒自己。

  「眾人都說,太子是在五六歲之時才被人從一對市井生活的夫妻那裡接回,雖然有皇后親自教導,但市井裡養成的玩樂無賴地脾性,深入骨髓,再難更改。」

  這個謠言究竟是真是假,是皇帝為示弱親自放出,還是曲公公所為,皆不為人知。

  但是據她瞭解,皇帝厭惡玉妃,卻是真真切切地。

  因為有玉妃在先帝身旁吹枕邊風,才會給曲公公一步步上位,把持權柄的機會。也因為宦官專政,用人唯奸,才會致使國無可用之士,盡出逢迎拍馬的無能之輩。而後地方藩鎮藉著中央的混亂,逐漸坐大。

  其實如今比起延熙帝初登帝位的烏煙瘴氣的局面,要好了許多。至少當今不像先帝那樣寵幸宦官,進而被其所制。而是暗自警惕,藉著無賴風流的面具,在暗地裡做了不少事。曲公公名不正,言不順,那些產業勢力不過是沒有根基的浮木,只要當今坐穩帝位,一心剷除,他就活不了多久。

  「我知道了。」雲露安撫地拍了拍良辰的肩,「謠言不一定屬實,或許皇上不喜玉妃是因當今太后之故,但無論如何,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良辰這還是頭一回被主子安慰,受寵若驚地挪了挪雙膝,而後點了點頭。眼裡平添了一絲憂傷,「都是奴婢沒用,不能為主子出謀劃策。」

  雲露搖頭一笑:「人皆有所長,有所短,你不擅出謀劃策,但觀察人卻入微仔細,我另有所托。」

  「但求主子吩咐。」良辰眼睛一亮。

  「眼下是我勢弱之時,閣子裡的人少不了異動,你且盯緊了,一一記錄下來。咱們心裡有數,往後行事也可避開他們,或者來日清除出去。」

  良辰猶豫了一刻後,用力點了點頭:「是,奴婢明白。」

  ******

  憐妃柔嫩的身子沉浸在玉池裡,旁邊宮女無聲來去,或遞巾子,或傳香胰,或灑花瓣,皆動作熟稔,訓練有素。

  白芍從薄透的紗幔裡一探,知曉主子還要再享用片刻,便替換了軟如紙的緞鞋,輕步走進其中。

  「何事?」憐妃微一仰臉,熱氣蒸騰的水珠自白皙的臉龐落下,沒於池水。雖閉了眼,唇角卻縈著柔柔地淺笑,嗓音亦是讓人酥麻入骨。

  「花霞帔昨夜承寵,今日一早皇上便封了她美人之位。」白芍跪在池邊,輕聲稟報。

  「果然不負本宮所望。」

  「若非皇后一舉將泰半新人收入囊中,娘娘又何必個個擊破,費心挑人許以重諾。」

  憐妃擺了擺手,便有水珠輕晃,帶起一陣兒香風,「那樣的牆頭草,要來也無用。只要她花寄靈真是朵鮮花兒不是草包,因著前事,皇上必會憐惜。本宮雖說不缺恩寵,也總要留幾個新人作馬前卒。」

  「皇后失了雲美人這顆馬前卒,大抵是要更恨主子了。」白芍接話駁主子一樂。

  憐妃嗤然:「本宮也不想和她計較,誰讓她次次藉著本宮上位。要不懲治了她,後宮還不起了效仿之風?」

  白芍點點頭,再開口時眼裡已有歡喜之意,「還有,沈芬儀之事。皇上果然憐惜主子,竟迫得皇后不得不交出一部分宮權,才保得沈芬儀全身而退。」

  「果真?」便是淡定如憐妃,聽到這事時也是一喜,自池中起身。

  伺候的小宮女們仍是有條不紊,擦身,擰發,披衣的一氣呵成,讓人歎為觀止。

  憐妃多姿的蔻丹從衣袖裡伸出,她輕輕一勾指,低了笑:「雖不知道是誰想害人,但她間接幫得本宮,還真要謝謝她。」

  「想必那所謂宮權也不過是犄角旮旯裡植花除草的雜事,不過本宮也不在乎。至少,這說明咱們皇后的鳳位——搖出影兒來了。」

  ******

  皇帝在馬場跑了幾圈馬,不過出了點汗熱身。而後馬鞭一甩,丟進旁邊跟著的小宦官懷裡,見對方踉蹌倒退了三步,不禁開懷大笑。

  他揮開宮人遞來的帕子,轉眼又踱步來到射箭的場地。

  李明勝早就等在此處,見到聖駕,立刻躬身遞上一副弓箭。草場開闊,伺候的小宦官們也散得遠,他壓低了聲說話倒也無人聽得清。

  「已經按皇上的吩咐,曲公公所薦之人或安排職位,或提升品級,全無阻礙。」

  皇帝漫不經心地接了弓,試了試手,問他:「沒有露出行跡?」

  「皆是曲公公自己所求,咱們不過順水推舟。讓他放鬆行事。」

  「好。」

  皇帝一字說罷,弓弦滿張,猶如油布鼓風,力道十足。而後屈指一放,弦如急電,直奔靶心而去。

  「一箭穿心!」那邊眼尖嘴快的小太監立刻報了出來。

  「內憂外患。」皇帝笑,眸光清亮,透著一股堅定地霸氣,「朕必先除其一。」

  李明勝跟著一笑,這句說得大聲:「恭喜皇上,開門見紅!」

  週遭小太監都聽見了,一迭聲兒跟著喊,引得皇帝龍心大悅,笑聲朗朗,直衝雲霄。

  但皇帝也只開頭一箭夠準頭,後面的不是力道稍差,就是準星不夠,俱射到了紅心之外,最後一箭甚至射到靶
外。虧得小太監機靈,每射一箭都將靶子當做猛獸來看,唱報時或中猛獸咽喉,或射額頭,橫豎是中的。

  至末那箭,他眼珠子骨碌一轉,立刻對著靶子吆喝:「皇上這一箭饒你不死!」

  皇帝又是一陣笑,當即賞了他。

  懶洋洋地讓人擦了汗,去一邊搭起的棚子裡坐著稍歇一會兒。

  「朕的皇后和憐妃近來如何?」他閒話般提起了後宮之事,眼睛覷向李明勝,看好戲的意味濃厚。

  李明勝深知帝心,面不改色地道:「憐妃娘娘得聖上庇護,正是春風得意。皇后娘娘毫不弱勢,多次以地位分出高下。」

  雖說不勢弱,但一國皇后不以氣勢壓人,品德服人,偏要用地位高低才能把憐妃踩下去,足可見憐妃復出後的勢頭之強盛。

  也難怪,皇上特地順水推舟將憐妃遇刺栽倒沈芬儀頭上,皇后一派士氣就弱了。

  「真是熱鬧。」皇帝撐著下巴,笑想了想道,「去,晉沈良人為才人,淑妃懂朕的意思。」

  「喏。」

  爺這是想讓淑妃去幫皇后呢。

  沈家的二姑娘雖說明面上瞧不出幫著誰,就是獲寵那一回,眾人還都以為是沈芬儀幫的忙。但他和皇上心理明白,是淑妃娘娘伸得手。

  正在李明勝心裡猜度時,皇帝忽而慵聲一歎:「可惜了雲美人。」

  他當即思忖,看來這位雲美人還是攏去了幾分帝心的,不過也當真可惜,即便知道這回的事是憐妃娘娘故意為之。

  但一則,皇上還須用她讓她背後之人放鬆警惕,以備一擊之力;二則,她這計使得妙,皇上雖說可惜,但見雲美人時想到玉妃,那也是膈應的。

  沒了那個禍國寵妃,皇上何須如此籌謀。

  ******

  錦昭容靠在貴妃椅上,雙手平展,指尖微翹,任宮女用小刷子塗上鳳仙花汁。

  南枝端著雪蛤木瓜盅進來,將大瓷盅擱在高几上,啟了蓋,裡頭木瓜剜了月牙形的空腹,盛了白攘攘的雪蛤,浮雲一般淨透,讓人看了口中生津。

  「娘娘,可用。」她用銀針再一次測試有無毒色,復合上蓋盅,等主子忙好後食用。

  錦昭容的指尖微涼,比起平日,顯得意興闌珊,「本宮越發難懂皇上的心意了。」

  她對廟堂局勢有一定的瞭解,同時也知道父親直屬於皇上調度。等於後宮勢力中,她、淑妃,還有新來的那個寧子漱,是最能得皇上青眼的。

  因此她有膽氣不投靠任何一方。

  真正地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靠的不是嘴巴,而是行動,她不偏幫,卻又不會無所作為。因此她們念著那些好兒,也不曾攔截過她的後路。

  有了這兩個條件,她在這後宮裡過得自然隨心所欲。

  「皇上縱然不喜歡憐妃娘娘身後的人,但相處幾年,對憐妃娘娘必定還是有感情的。」南枝讓小宮女退下,親自替主子綁縛布帛,邊道,「主子當日急切了些,怎的就想發作起那位雲美人來了?」

  錦昭容皺了皺眉,道:「不知為什麼,本宮直覺她不是個好相與的。皇上罰我,當真是因為我慫恿皇后,吵到了憐妃?」

  「這也難說。」南枝沒有一口否決,細想了想道,「奴婢聽說那位雲美人有一身雪似的肌膚,堪比當年的玉妃。皇上若是貪新鮮,再加上那回的黑影兒是皇上自己,聽了主子的話,難免動怒。」

  「是了,本宮讓展侍衛去搜查捉拿皇上他自己,他又怎麼高興得起來。」

  南枝笑道:「您也知曉皇上的脾氣,說話時向來沒有顧忌。平素聖旨上也常有不合宜的字詞,更遑論隨口一說呢。您呀,就別再為那幾個字吃心了。」

  「本宮就是氣他為了個什麼都不是的女人這麼說我。」錦昭容斜睨她一眼,「那個雲美人,聽說被憐妃將了一軍?早知有她們狗咬狗的好戲可看,喬貴嬪的生辰宴,本宮就去瞧瞧了。」

  南枝撲哧一聲笑:「您又說笑了。」

  錦昭容也璀璨笑了一陣兒,復平靜了心緒,正色吩咐她道:「不過還是要約束好底下的人,新人剛入宮,格局不明,憐妃、皇后、淑妃肯定又有一場仗要打。就是雲美人那裡,也別去落井下石,本宮可不想自己成全一個『瑾妃』。」

  「奴婢知道。」

  瑾妃當年分位不高時,性子活潑明朗,很受了些聖上寵愛。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被冷落了,受過她氣的后妃便人人都上前踩她一腳。

  結果這情境反引起了皇上的憐惜,又寵幸了好些日子,這才懷上了大公主。

  雖她如今已成了木訥寡言的模樣,但誕下皇嗣,可保後半輩子無憂。

  真是幸也不幸。

  然而後宮裡,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那麼清醒,又或者有能力知道舊事秘事,以省自身。因此捧高踩低的人不缺,失寵的人總要受些閒氣。

  ******

  綿綿的春雨停了,斗指東南,蟬鳴嘒嘒,轉眼就是立夏。

  阮湘怡得了一日空閒,想起與她同在尚食局的宮女閒暇時議論的小話,說那位雲美人當真可憐,因與玉妃有相同之處,已惹得皇上厭棄,接連一月不曾翻牌子了。

  她考入尚食局後,因味覺出眾,品菜時能分細微處的差別,便引得頂頭司膳的看重,被派去幫尚膳監的忙,在御膳房裡做些擺盤的細活。

  今日得了空,心下擔憂,便憑著素日的手腳勤快,討來了一盤「紅梅珠香」,裝了紅漆食盒,帶去雲岫閣。

  日光當頭照下,桂樹綠枝濃翠,底下幾個小太監正吃飽了飯,蹲在那兒剔著牙閒話。

  「你們雲美人可在?」她走過去問。

  小太監懶洋洋地抬起頭,瞧清楚了服裝制式,先丟了顆白眼:「你誰啊?」

  她受這輕慢心裡一怒,忍著火氣道:「我與你家主子是同一屆的侍御,得了閒來看她。」

  「哦。」

  他應了一句,低下頭去,再沒聲息。

  阮湘怡氣得想用食盒砸他,但再一想,他待自己態度如此,可見是上頭的人早就壓制不住了。足以想見雲露如今的情形。

  她咬了咬唇,自行繞過他,進了閣子裡。

  她原先也來過一回雲岫閣,那時雲露還是從八品的才人,但裡頭擺設透著一股子精巧,纖塵不染,顯得寬敞亮堂。眼下東西另多了幾件,可知是聖上後賞的,只是上面灑了塵,顯然不是近日才得,且宮人又偷懶不擦乾淨。

  殿裡頭沒由來的沉悶,無人聲息,空蕩幽靜。

  良辰恰走出來,碰上她兀自驚了一跳,而後便是笑迎:「您來了?」

  其實二人如今同為宮女,品級也相當,不必用敬稱。但因為對方是主子的好友,所以良辰相當客氣。

  良辰手勢一做讓她稍等,後在門邊聽了兩句,方回來接了食盒,迎她入內道:「主子在裡邊兒呢,您請。」

  阮湘怡鬆了口氣,想著,幸而雲露身邊的這個丫頭是省心的,不然日子更要難過。

  進屋時正逢一個打扮齊整些的太監要從裡面出來,她隱約聽見雲露喚了他一句「小福子」,自己便頓住了腳步。

  那小福子才轉身,雲露一時瞧見門邊的阮湘怡,欣喜之餘揮退了他:「無事了,下去吧。」

  小福子欠身退了下去,規矩也還不錯。

  阮湘怡心裡又定了一些,到底還有得用的人。

  「今日怎麼來了?」

  「休班呢,想來看看你。」她笑說道,指了指良辰挽著的食盒,「鴿蛋和對蝦做的菜,都是你愛吃的,送來給你加餐。」

  雲露笑了:「托你的福,這兩日嘴裡味都淡了。」

  阮湘怡聽畢反收了些笑,問她:「日子不好過?」眼裡含著憂心忡忡。

  「怎麼好過得起來。」雲露笑容不減,歎氣時也彷彿是在說笑話,眉角眼梢都透著一股子輕鬆,「想必你也聽說了我如今的處境,後宮就是這些閒話傳得快。但還算清閒,便份例有剋扣,比窮人家的日子可要好多了。」

  而且請安或是散步時碰見別的妃嬪,老人還好,自己根基淺威脅不到她們,新人因她原先搶了不少風頭,那些冷
嘲熱諷的沒少說。

  連一向老實地良辰,聽了都氣得臉蛋通紅。

  幸而她本不是這些被拘在後宅裡的女人,心思放得開,見她輕描淡寫地模樣,她們便沒了意思。

  不過這賬,她也記下了。

  阮湘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雲露見了,便打發良辰下去,讓她找小內侍將樹間聒噪歡鳴的蟬給黏走。

  復用眼神詢問她。

  阮湘怡見此才蹙著眉問:「這樣下去可怎麼好。我還算是有奔頭,衝著司膳的位置慢慢熬資歷。你呢,難道就這樣無人問津地過著?」

  她恐怕她自覺過得自在,就不再想別的,忘了這是後宮。

  往後如果悔了,佳人諸多,皇上也早沒了那印象,再要引起他注意就難了。

  雲露知道她是在為自己著急,笑暖了三分,握住她的手道:「我豈是守株待兔的人?」她語頓,思忖了片刻道,「本來是想用別的辦法,但你既然來了,就麻煩你一件事吧。」

  「你心裡有數就好。」阮湘怡舒了眉目,笑笑,「咱們一起走過來,交情不用說。但憑你素日照拂我,我也會盡量幫你。但說便是。」

  雲露招招手,讓她耳朵湊過來,耳語了幾句。

  她聽了疑惑:「只這樣便好?」

  「是,這樣就好。」

  雲露似春山的翠眉一彎,眼如秋泓,光芒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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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卡在這一章是不經意中的故意哈哈哈,寫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寫到轉折,然後數據到了一看卡這兒挺好的,就選它了。

  V後有個加收藏的榜單按收益排序,所以跪求養肥的妹紙們先買了之後再看?27號一萬字有復寵+甜蜜+報仇全套喲,來嘛來嘛~~

  嗯,還有,支持正版的妹紙,祝你們學業有成,事業有成,戀愛甜蜜,婚姻美滿\\( ̄︶ ̄*\\))。

  皇上射箭那裡,取自廖心一先生的《正德皇帝全傳》,當時看得時候笑滾了。

  小太監萌萌的。

  原文如下——

  錢寧走後,皇帝操起另一張弓。他練習弓箭已有數年,雖沒有錢寧的準頭,氣力也不濟,但十箭中總有五六箭落在靶上。在他射箭時,觀者都不敢出聲,只有眼明嘴快的小太監在一旁吆喝著湊趣。眼見這一箭偏下,便吆喝:「爺的箭要射穿獅子的喉頭。」另一箭正好射在中心,便吆喝:「爺的箭要射掉你的虎鼻。」射飛了一箭,便吆喝:「這一箭饒你不死。」隨著一句句吆喝,場上有了歡笑聲。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4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13 AM 編輯

26 復寵

    憐妃換了一雙乾淨的銀筷,夾了糖醋燒的兔肉進小瓷碟裡,放到皇帝面前,柔情地看著他道:「臣妾知道這是皇上喜歡吃的菜,特地讓御膳房做的,您嘗嘗?」

    「還是你知道朕。」皇帝笑捏捏她的手,嘗了一口,甜酸的滋味極好,肉質軟嫩,口裡生香,手藝不比前任御廚差。

    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他開口賜了賞,引得憐妃眼神愈發柔情,心裡不覺有些膩味。目光一掃,近前的那道菜是一品豆腐,因為清淡,他向來不太喜歡。

    不過今日它的裝盤很是清新巧趣,外邊兒配了一圈綠牙葉的小茉莉,含苞待放的模樣,內裡三片綠葉尖簇而放,盛著一塊塊小豆腐,青白的顏色解了夏日悶熱的情緒,讓人欣賞之餘不免增添食慾。

    他夾來嘗了,思緒微微一偏,不由想起那個得了茉莉花令的小妃嬪。

    容顏清新可愛,為人嬌俏伶俐,常能逗得他發笑。

    用罷午膳,皇帝沒理會憐妃依依不捨地神情,回了北宸宮歇午覺。

    等他歇足了精神,神清氣爽地走到書房,才邁到門口,見裡頭書案上堆疊地那一摞奏章本子。他皺起眉,懶懶地擺了擺手:「看著煩,去,送去給曲公公批答。」

    「哎。」門外候著的正是司禮監安插來的小宦官之一,聞言高高興興地將奏折捧走了。

    皇帝神情莫名地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和李明勝笑笑:「他這會兒手腳倒是勤快。」

    李明勝知道這句不是好話,他頂著壓力,不敢徑直跪下惹人懷疑,便恭敬肅色問:「爺可要賞他?」

    「賞吧。」皇帝閒晃著手往外走,「他們太監不能人道,就賞他一個宮女兒好了。」

    李明勝:「……」

    「朕知道後宮裡有『對食』的現象,他不能人道,朕卻是很人道的。那宮女呢,也不必太漂亮太年輕,免得耽誤了人家青春少艾。」

    「……奴才遵旨。」

    李明勝無可奈何地應下來,見皇上行走的方向又是後宮,跟上去問:「爺想去哪兒?」一邊和小內侍們使眼色,示意他們開道。

    皇帝背手優哉游哉地走著,邊道:「朕要去——天上人間。」

    ******

    雲露吃了六分飽,用茶漱過口,放下筷子站起來。

    良辰收拾時有點擔心地問:「可是今日的飯菜又涼了?」圓桌上的菜不見熱氣,菜色也素淡。豆皮素菜卷、雙耳拌銀杏、素什菇湯,全然是囫圇應付過去的樣子,不像是給宮妃吃的,倒像是要送去庵堂的菜。

    縱然一開始那些人還在觀望,不曾太過怠慢,隔了這一月,也早就不耐煩了。

    有那精力,都給得寵的妃嬪研究喜歡的吃食去了,還怎麼顧得上她們。

    「是有些涼,不過今兒不宜多吃。」雲露笑了笑。自己一向是吃到八分足,良辰心細,少吃幾口就讓她看出來了。

    良辰滿腹疑惑地望了望主子,但見她沒想說的意思,便乖乖地收拾起來。

    如今連小宮女也不好使喚了,那起子眼尖嘴滑的,見主子不得勢,早就竄到別人那兒幫忙掙熟臉,以求得寵的主子把她們要過去。

    吩咐她們,還不如自己收拾省力。

    雲露執起素絹團扇輕搖,蓬鬆的鬢髮受了風,吹出幾縷來,更顯得人懶乏了。

    她今日穿了一襲輕白飄逸的裙裳,卻連暗紋也無,可見做工粗糙。腰間是寶藍亮色的束腰,身上一件配飾也無,遠瞧去,姑且算得上簡單乾淨。

    她走到門口台階上,目光往那小水潭處去。那兒一叢菊花依著水,是她最近無事時新植的。

    不過她不是愛菊之人。

    「良辰,那是?」菊花中隱約可見幾莖白色絨絨的植物,她見了後眉眼間漾開欣喜之色,卻還是恐怕自己看差了,招來大宮女一問。

    良辰此時已將東西收拾好了,得令走出來定睛一看,笑道:「主子可是沒見過?宮裡少有植的,這是奶汁草呢。想是哪陣風兒將它送來了,它向來頑強,著土即長。」

    「真是巧了。」她輕喃。

    奶汁草,就是蒲公英。

    良辰沒聽清,不禁問:「主子說什麼?」

    「我說,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雲露彎了彎眉,笑吟道。

    這本是詠絮地,但此時用在蒲公英身上,又另添了一層雙關的意思,未嘗不可。

    奈何良辰沒讀過書,聽不懂,自己想了半天便丟到一邊兒去了。只老老實實地問:「主子今日可還要練那步伐?」

    「自然。」

    雲露一笑,雙手鬆放在兩側,步下台階來,逕自向那蒲公英走去。她行走的姿態與旁人不同,步伐彷彿踩在音樂地節拍上,自然地搖擺中有一種韻律地美。

    她走得緩,走得輕。

    自信,優雅,還有一絲矜持地高貴。

    讓人好像看見一隻貓兒,正優雅自矜地昂著首,邁開雪團兒的前肢,尾巴輕擺。一路過處,人人皆凝神矚目,目光隨它而動,似乎想探究它的從容,它的輕巧,它的神秘。

    皇帝走到雲岫閣的庭院裡時,正看見這一幕。

    女子身姿修長,腰尤其纖細,行時如風裡搖曳的花兒,韻律優美。然而她鬢髮蓬鬆,平添一絲慵懶,便讓她成了懶洋洋地貓,曬著正午的暖陽,漂亮地一個弓腰,放鬆了身體。

    皇帝從回想中醒神,卻見眼前的女子彎腰折下一支奶汁草,欣然地折身來,回眸一笑。

    那笑容純粹,烏眸裡卻好似閃過一道亮藍的光,透出精緻地冷漠。

    而後見到他的面孔,她微微愣了神,然而粉唇早已輕嘟,呼地一吹,那白絨絨的花,盡皆飛舞旋轉,隨風而去了。

    有白絨回飛沾了她的黛眉,打破了她美麗動人地模樣。配合著那怔愣地表情,卻顯出異樣地嬌憨來。

    皇帝喉結一滾,喉嚨裡好像噎住了什麼,看著她時也是怔怔地。

    唯有李明勝從他輕動地唇齒間聽到那個名字。

    「妙妙……」

    還沒等他聯想起來,就見向來一副懶模樣兒地皇帝已經走到了雲美人跟前。他一邊走,一邊在探究地看她,心理翻滾著震驚地情潮,思緒紛紛。

    她那步伐,那神情,那體態,還有吹奶汁草吹得滿臉的傻氣,像,真像。

    他雙眸湛湛,溫柔地琥珀色流動,抬手拂開她眉間的白絨,越看那模樣,越覺得對方的一嗔一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像自己曾經養過的那只白貓兒。

    古人相信前世今生,相信轉世之說,雖然妙妙死的時候,雲露早就出生了。但若是神仙志怪,小貓是修成了精修成了妖附得身,一旦想到那些美貌誘人的女妖兒,更讓年輕的帝王氣血翻湧。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他近來頗為想念那隻小貓,而他的后妃裡有一個竟能讓他恍惚以為是那貓,這就值得他欣喜了。

    心想事成,莫過於此。

    他極得意的朗聲一笑,伸手扣住她的腰,剛想將對方舉起來以表達自己的歡喜之情,就被跪地叩頭地「皇上吉祥」給打斷了情緒。

    因此回頭時他沉了臉,再看跪地的那些人行色匆匆,慌亂跪成一片,有的連褲腰帶都沒繫好,顯然是偷懶午睡去了。

    「你們就是這樣伺候的主子?」他語氣裡透出鮮有地陰森不悅。

    「奴、奴才們沒有伺候好主子……皇上、皇上息怒!」

    太監們被那氣勢壓迫地埋下頭,瑟縮著連句話都說不好了。宮女更不必說,只是連連磕頭,跟著喊「皇上息怒」,不敢狡辯,也無從狡辯。

    雲露悄悄扯了扯皇帝的袖子,盛怒中的皇帝看向她時表情微鬆,透著疑問。

    難不成她也要像那些后妃一樣,心軟了,或者想表達自己的善良,為奴才們求情?皇帝有些失望。

    「皇上,您先別罰他們。」她不很在乎地神情裡,透著一點作怪地狡黠,「免得罰輕了,您先去裡邊兒瞧瞧?」

    眼睛似桃花,睜得溜圓,眼尾卻是上挑的鳳眼,勾人的綺思。

    若不將她們想作一處,還不覺得如何,此刻再看,那情態舉止,分明就是化了人形的妙妙。再加上前面那眼睛裡閃過的藍光,彷彿是妙妙那雙寶藍的眼,讓他深信不疑。

    皇帝大笑:「好,先去看看。」

    裡邊的情景果然讓皇帝很不高興,堆了薄灰的擺設,風一吹就吹到嗓子眼睛裡,沒有不舒服也覺得髒。還有幾個打瞌睡地宮女尋椅子榻子坐了,不曾出來迎駕,看見皇帝神色大驚,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窗外的蟬鳴聲聲催的人心煩,皇帝不耐地揮了揮手:「連主子的地方都敢沾,都打二十板子,發配到浣衣局去。」

    宮女們一個哆嗦,連最後一絲僥倖也被打破了,連連叩頭請罪,才嚷了幾聲,就被李明勝喚人手腳利落地拖了出去。

    「至於那些太監,一併照做,板子雙倍。再挑好的來給雲美人。」

    「是。」

    雲露心裡也是舒了口氣,這第一步算是跨過去了。那貓步她練了好一段日子,宮人看見時莫不暗地嘲諷發笑,虧得她心思堅韌,只想達到目的,不很在乎這些。但她沒想到皇帝對這事接受能力這麼強,甚至不用她用言語引導,就逕自認定了她和妙妙的聯繫。

    不過這份心理她也琢磨了好久,基於《聊齋誌異》一書中那些鮮明嬌媚的女鬼,都能和凡人書生等來一段「人鬼不了情」,可見古代男人是有鬼神妖精情節的。

    那種大膽神秘,必然能刺激到他們的想像和浪漫神經。

    失寵之後她就在想,如果她一定要像什麼,那絕對不能是皇帝厭惡地玉妃。

    而要消除這種想法,除了日積月累地改變,就是讓人覺得,她其實和另外一個人更為相像。雖然她劍走偏鋒挑了一隻貓兒。

    但誰讓皇帝喜歡呢。

    「還有,別再讓朕聽到宮人談論雲美人肖似玉妃的話,違令者斬。」皇帝毋庸置疑地下了死命令。

    李明勝再一次接旨,悄悄地覷了一眼這位雲美人。

    自打皇上表露出那意思,他也是越瞧越像了,難不成,還真的是……

    不過無論如何,這位雲美人是要光芒大盛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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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文案和書名的由來就在這裡了……其實本來是設定阿露先穿成貓的,覺得略萌啊,以後還能寫貓咪時候和黃桑相處的番外。但是編編說撞梗,_(:3」∠)_感覺也是,所以就換成養獸宮女了。

    皇上不完全認為阿露就是妙妙修煉成精附身投胎之類的,但是男人嘛,一想到這個可能覺得美妙爆棚了誰還管它是不是真的……不涉及國家大事什麼的都沒問題啦。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4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14 AM 編輯

27寵愛

    就在李明勝去傳旨的空當,皇帝將雲露抱在膝頭,下巴磨著她青軟的髮絲,回想道:「朕記得上回來的時候,你這兒還沒有種菊花。」

    雲露像貓兒一樣蜷在那兒,手裡只剩桿兒的奶汁草甩了甩,有種懶洋洋地愜意,「皇上居然還記得,這是臣妾才種上的。」

    「茉莉不好?」

    「茉莉要謝了,臣妾想著今年會提前入秋,就載種了芳菊。」她聲音幽幽地道。

    皇帝思索:「朕怎麼不知道今年會提前入秋。」

    「別人那兒都是夏季,只臣妾這兒提前入秋,皇上當然不知。」

    她向後仰了頭,烏黑如寶石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幽怨地波光流蕩,嗓音裡卻另有一種隨心所欲地調皮。

    皇帝就勢親了親她的眼睛,忽而笑起來。

    這讓他想起妙妙,一旦得不到他手裡亮晶晶地東西,就會用幽沉地藍眸,精緻、孤單、冷漠、調皮糅雜地目光看他。

    他頗為喜歡這種複雜的情緒,事實上那些真正地簡單純粹,他不喜,也無意將他們留在皇宮裡,那意味著麻煩。

    「這是在抱怨朕不來找你?」皇帝悠悠地捲了她的發尾,眼裡有自得,也有旁人難以捕捉地深沉。

    她再自滿,也不會認為自己可以挑戰帝王的權威,動輒抱怨自己受冷落。而是以另一種方式回答。

    「臣妾知道皇上為什麼不來。」

    「哦?你說說。」

    她握住那只亂動的手,將它帶到嘴邊咬了一圈兒牙印子,得意洋洋地宣佈:「必是孫良人在背地裡說臣妾的壞話了。」

    那牙印不深,過會兒就消了,卻引得皇帝眸色微深。

    言語上雖然不能衝撞,但肢體上的小動作皇帝允許她們放肆,只要把握好度。雲露也知道,這個朝代,那些自詡風流的歡場客,常常會以青樓女子咬在他們手臂上、胸膛間地檀痕齒印為風流艷事,吹噓資本。

    所以她雖然傷了龍體,喜歡這些把戲地皇帝卻不會怪罪。

    「她是說了不少。」皇帝撐在美人榻沿地手一鬆,向引枕上靠了靠,轉眼就成了懶懶地模樣。

    只是摔入他懷裡的雲露,感受到腿窩處硬邦邦地觸感,卻著實覺得,他精神地很。

    「所以朕最近也不愛去她那兒。」皇帝說話時有熱氣吹在她耳邊,眉眼浮笑,「這樣滿意了?」

    她縮了縮脖子,笑軟軟地拍馬屁:「臣妾就知道皇上英明,不會輕易聽信她的話。」

    嗯,這點也像。

    妙妙不總是冷漠懶散,偶爾高興了,也會圍著他打轉,用自己的方式討好他。

    她嗓音原是脆生生地,如今刻意地壓低了,含糊了,帶了一點糯,一點嬌,皇帝年紀輕,便很有些把持不住。

    可惜天光大亮,也才下午時分,要擱往常,他還在批閱奏章。

    好容易閒話著捱到天剛剛擦黑,皇帝就坐不住了,咬著她耳朵低沉沉地和她討論「就寢事宜」。

    雲露含嗔帶惱地搡他一記,撇下他,逕自跳下榻來。

    皇帝一捉之下沒捉住,只能眼睜睜看她走遠了,搖曳優雅地步姿,卻嬌憨地輕撫了撫肚子,咕咕噥噥地說:「哎呀,好餓。」

    皇帝沒有動怒,反而有些悵惘地懷念。她我行我素,不怕得罪他的模樣,也像。

    原先他怎麼就沒聯繫起來?他滿足地情緒裡有一絲懊惱。

    早點認出來,多解悶兒。

    如今要是再有人和皇帝進讒言,說雲露的皮膚好,像玉妃。皇帝一定平靜地笑著告訴她,朕的妙妙也有一身好皮毛,順滑柔軟,抱起來又暖和又舒坦。

    ……這種固執地思維,向來是很難打破的。

    要說,也只能說雲露把那隻貓兒的習性掌握的太全面,又或者是貓兒跟著雲露太久,早就將她學了個全乎。所以她如今模仿起來,也容易,和本性相差的也不遠。

    不必一味嬌羞撒嬌,可以高興時笑臉迎人,賣乖討好,不樂意了就冷淡地把皇帝撇到一邊去。

    這才是她的本性。

    這是一個月來雲露第一次吃到的熱飯熱菜,想來御膳房早早得了消息,知道皇帝陛下今日光臨了她的「寒舍」,不敢再怠慢。

    菜品更是豐富。

    她難得不顧禮儀地咬了咬筷子,摸不準從哪裡下手好。

    皇帝見她饞巴巴地模樣,喜歡得不行,招手讓她過來,頂著眾人的目光將她抱上膝頭。一邊拿走了她的筷子,一邊柔情蜜意地問她:「喜歡吃什麼?」

    「如意卷。」 她像是沒注意手裡沒了筷子,又好像是被養得嬌了,早就習慣這樣的事。

    此刻毫不矯情,在桌上尋了一圈兒,眼睛一亮,就把菜名報出來。

    皇帝用右手夾了一個,喂到她嘴邊,看她一口一口地吃盡了。心情大好。

    「還有呢?」

    她低頭:「米飯。」

    「配什麼菜?」

    「奶汁魚片。」

    皇帝用米飯裹了魚片,筷功了得的夾了給她吃。見她雖饞,吃的時候卻很秀氣,小口嚼乾淨了,嚥下去,再張嘴。

    嘴巴裡乾乾淨淨地。

    他喂的很滿足,很滿意。

    「繼續。」

    「米飯和牛柳。」她一早瞄準,聽他問就立即報了出來。

    一頓飯,皇帝自己沒吃幾口,全餵她吃了。

    末了,還帶一點寵溺地笑,問她:「好吃嗎?」

    吃飽喝足了,她露出饜足地表情,好心情地扯著他袖子晃了晃,撒了個嬌:「嗯,還要茉莉雀舌毫。」

    最後一盞茶御膳房備得有心,像是在給她賠罪,特意選了對她而言有代表性意義地茉莉。

    她知道,也準備喝這盞賠罪茶,但是卻不準備饒過他們。

    皇帝怕她吃多了,還很是順手地替她拍了拍背,另一隻手端著茶,微微傾斜著供她喝了。笑看她粉唇沾了茶色,濕潤誘人。

    李明勝冷眼瞧著,皇上這頓飯吃得當真心情極好,就好像以前妙妙小主子還在的時候,也是窩在皇上膝頭,由皇上親手餵了它吃。

    曾經也有主子向皇上撒過這嬌,想表示親暱親近之意,但皇上至多是將菜餚夾到她們跟前的小碟子裡,不很提得起興致。

    這位雲主子,說不準有心無心,但能讓皇上心情好,他就不會多加阻礙。

    「饞貓兒。」只見皇帝用帕子給她擦著嘴角,輕輕地笑道。

    他心裡,可不就把她當隻貓兒麼?

    可算是有機會讓他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了。

    雲露半是歡喜半是哀歎地想著,她好好一個人,還要去裝作小貓妖轉世才能獲寵,誰說古人保守?他們的口味比現代人重多了。

    「皇上沒來的時候,飯菜都不熱。」她像是對饞貓那稱呼不滿,辯解了幾句,「所以今天吃得多了些,胃裡舒坦呢。」

    皇帝皺皺眉,隨手放下那盞茶,瞟一眼這滿桌的菜。

    屋子裡靜了半晌,氣氛緊張,只有雲露一人懶洋洋地瞇著眼兒,不時向外瞧一眼,像是想去消食。

    「撤了吧。」皇帝丟下這句,就領著自家「貓兒」散步去了。

    面上好似在說撤席的事,李明勝卻心知肚明,應了一聲「喏」。

    這位御廚真個可憐,中午才因憐妃娘娘得了賞,想必現下正開心,晚間就因雲美人被奪了職銜。

    白高興一場。

    散完步出了點汗,自然就要沐浴。

    皇帝這回沒由著她性子逃跑,逕自將她抱進浴桶裡,要一起洗那鴛鴦浴。

    因是來了興致,勾勾挑挑地先幫她褪了衣裳,小妃嬪狡猾,裹了層紗絹半遮半掩,一溜煙兒先下了水。層層粉藍軟浮在熱湯上,襯得她皮膚白膩如脂,紅唇嫣然。

    等皇帝抬眸懶瞥她一眼,逕脫了衣袍要進去,她竟還嚴防死守,笑瞇瞇地擋著不讓他進來。

    不時撩了水往他身上潑,真是把他滿身的火都撩起來了。

    終於動了真格,用蠻橫地力道捉住她一雙柔白地手,扣在桶邊,自她身後跨進去。手也不松,就勢把她一撞抵在桶壁上,湊下來問:「還玩不玩了?」

    「誰和您玩了。」她笑嘻嘻地左右躲著,不避諱地說,「兩人一起洗,髒不髒呀。」

    他佯怒:「朕都不嫌你,你還敢嫌朕?」

    頭一低,牙一咬,他像狼犬叼小貓兒似的,叼住了她的脖頸,那頸兒沾了水,白滑滑地。他輕咬了幾下,忍不住舔了舔。

    她一下就癢地笑出來,扒住桶沿地手一緊,指甲充血,粉粉地紅色往上攢去。

    他情生意動,自她頸兒一路舔咬、吸吮到背部。

    嫩生生地肉兒叫他咬的一處深紅,一處淺紅,簡直不能見人。但皇帝半點沒覺得不好看,反是瞧得熱氣上湧,吸口氣穩住了,輕輕地吻了吻。

    身前的小貓兒便顫了顫。

    他再接再厲,順著光滑的脊背一路下滑,隔了熱水,那輕飄飄地觸感倒像是舐咬肌膚的親吻魚,讓她咬住了豐潤地粉唇,皇帝本是想聽她的聲兒,和白天裡脆生生地輕快全然不同,能刺激得他血脈賁張。

    偏偏她脾氣倔,軟著腿,扒著木桶直直站著,一聲聲地嗚咽都叫她忍了回去。

    這樣得倔,比她柔軟順從的模樣,還讓皇帝來得興奮。

    他貼上去,一手挨著她香滑地手臂,靜著不動。出口的嗓音慵然低懶,隨心所欲地和她說情話,另一隻手則悄然下探,待摸到她軟軟黏黏地蜜水兒,察覺到她地口不對心,不由揚了揚眉。

    她又是一抖,耳朵還動了動,映著燭光,可見細絨地邊兒,可愛非凡。

    「露露。」

    他更親暱地喚著她,手臂下滑,攬著她的小腹將她向後一按,嚴絲合縫地貼在自己身上。終於忍不住將自己埋進去,感受她濕軟地緊縮。

    那深處地軟肉儼然不由自主,不顧主人的意願,將他箍緊了,向裡拖著。

    他猶不滿意,還要發狠,撞擊時用力一按。直看她腳尖兒都繃了起來,自尾骨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處更是咬得死緊。

    終聽她開了口。

    似惱似沉迷,破口而出地,靡軟喚聲:「陛下……」

    又是這一聲,他想,又是這一聲。

    如今聽來,怎麼這樣好聽。

    ----------------------------------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寫肉技藝都生疏了(←這算哪門子技藝!)

    這次很中規中矩來著,唔,後面陛下一定會玩出新意的(←鴛鴦浴算哪門子中規中矩!)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15 AM 編輯

28承徵

    等宮人進去收拾的時候,地上只大濕了方寸,可知皇上必定還沒完全盡興。再見皇上將雲美人抱入帳中不久,內帷地搖晃聲洩露出些許,宮人盡皆埋頭,只作不知,收拾好後,將木桶抬了下去。

    翌日清早,雲露猶自抱被沉睡,皇帝已然起身,由宮人穿戴著裝。

    等他抻抻袖子,在床邊站定,睡眼惺忪地小妃嬪起了半個身子蹭上來,抱住他的腰身,粉嫩嫩,暖烘烘地臉貼在他玉帶上,舒服地一歎。

    夏日天熱,哪裡涼她就往哪裡湊。

    皇帝卻好像看見了那隻貓兒圍在他腳邊,蹭他靴子的模樣,那種懶洋洋地討好,別彆扭扭地。讓人忍俊不禁。

    「賜雲美人封號『妙』。」他撫著她青軟的長髮,側頭吩咐李明勝,「晉承徵……妙美人倒比妙承徵好聽。」他思索須臾。

    「先不晉罷,但一切規格、待遇皆按承徵的走。」

    皇帝又出新招,李明勝很是淡定的應了下來。橫豎這後宮要是亂了,那也是皇后娘娘的職責。

    「你們主子要是覺得累,就免了她請安。」皇帝最後對著良辰囑咐一句,自覺溫柔體貼地走了。

    雲露昨兒被折騰狠了,早起確實是困頓狀態。等皇帝走後半天才起了身,聽說封號是「妙」時,又昏沉沉地扶住了額頭。

    皇帝真是……深信不疑……

    或者說自己的表現確實給他帶來了安慰,這一個封號代表著至少近期內的榮寵不衰。只是一想到自己養過的貓兒叫得這個名,真是有點小微妙啊。

    ******

    今日鍾粹宮的氣氛有些怪異,往日妃嬪們按規矩就座,相互說笑幾句,或直來直往,或夾槍帶棒,還挺熱鬧。今日的空氣卻略顯窒悶,眾人互使眼色,有種心知肚明地眼神交流。

    她們一早得了消息,才知道昨日那位被打壓下去的雲美人,竟然復寵了。歷來被壓制後寵獲聖寵的女人都不可小覷,尤其這回的事是憐妃一手策劃的。

    不知對方使了什麼手段,才脫離了「酷似玉妃」帶來的陰霾?

    等雲露如常踏進鍾粹宮,小內侍一聲唱報:「妙美人到——」她們才又得知她還得了個封號。

    雖說「妙」之一字用作封號不很端正,但被皇上稱讚她「妙」,可見她必有出奇、值得稱讚的地方,經此一事毫無折損,真正地站住了跟腳。

    「雲姐姐。」最先打招呼的是皇帝近一個月的新寵,不比孫朝思那樣艷麗,小家碧玉的長相,眼裡偶爾掠過一絲精明,正是那位曾經「好言」勸過她的衛霞陂。她此刻見雲露來,往日因韋霞陂而成的不愉快彷彿盡皆沒了,笑迎她入了座。

    但等她見雲露當真坐在了自己上首,不禁眼裡劃過一絲惱怒。

    自己已是從七品貴人,對方不過是正八品的美人。怎麼敢端這架子?自己好言待她,不過是瞧在她又獲了寵的份上,她還敢這般張揚,就不怕再跌下來。

    雲露無視她壓制地惱恨不滿,目光轉向花寄靈。

    對方抿唇須臾,先搖了搖頭,復點了點頭。雲露便悠然地吃起茶來。

    經花美人獻舞獲寵一事,有些許人都猜測她已經投靠到憐妃一派,自己亦然。她對自己搖頭,不知是撇清這事,還是在說對自己受陷害的事毫不知情。至於點頭,那就是同盟繼續,她們還是可以繼續友好互助。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至少明面上,先別把人都排斥在外。

    心裡再行計較不遲。

    她因還在思索,隨手放下茶盞時便沒有如何注意,卻不想那位新寵衛貴人恰湊上來和她說話兒,一撞之下,把茶盞碰翻了,她當即被燙紅了手腕。

    「這、雲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衛貴人狀似心焦地替她擦茶湯,但那絲帕兒繡得粗,擦在手上,好像拿線劃拉似的,直將她軟嫩地肌膚又磨破了皮。

    周圍的妃嬪們都在坐看好戲,這位衛貴人取代了孫良人的位置,風光了一陣,晉陞的勢頭不差,還算有些鑽營的手段。

    皇后、淑妃和憐妃都還沒到,其餘位高的不敢再鍾粹宮裡下令,便都不吱聲。

    沈芬儀剛想開口,就聽見雲露清脆平靜地聲音:「跪下。」

    眾人一時都覺得聽錯了。

    包括還在裝作擔憂地衛貴人,她停住了手,抬頭有些不太相信地用眼神詢問:「雲姐姐?」

    「你不是已經承認了錯誤?」雲露說時疼地蹙了蹙眉,邊讓良辰去向鍾粹宮的宮人討藥,邊又繼續道,「認錯該有認錯的態度,我雖是正八品,皇上卻下旨以正七品的承徵規格待之,你一個從七品的貴人,跪不得我?」

    她今次復寵,眾人都還在衡量她的實力,如果她好言好語地退讓了,難免讓人看輕。

    衛貴人想就此表達自己雖又復寵,卻已經不如她的信息。

    自己又何不借對方反將一軍?

    衛貴人一時結舌,訥訥地道:「雲姐姐信口……呃,雖說是承徵規格,但想是皇上愛惜姐姐,想添一些擺設俸祿,若是要說咱們位低於姐姐,何不直接晉姐姐為承徵?」

    她並沒有收到這消息,便想說對方胡說,但皇上口諭又豈能胡說?

    幸好她反應快,改了口。

    不等雲露回話,淑妃隨在皇后身側,一同走進來。皇后從宮人那裡知道了殿前的事,此時揮手讓宮人將燙傷的藥膏呈給雲露,本身卻並不予她做主。

    衛貴人放心了,諒有皇后娘娘在場,她妙美人也不敢放肆硬要讓自己下跪。

    雲露果然只是輕輕瞟了她一眼,讓良辰給自己上藥,不再開口。

    她本就猜到對方不可能真的下跪,而且她也不喜歡下跪這一套,只是遵循時代的成規罷了。一件事誰也不敢做,她做了,旁人或許會嘲笑她膽大妄為,但只要結果是她贏,就能起到震懾地作用。

    而結果,取決於皇帝。

    眾妃失望,難道一齣戲就這麼收場了?

    等到第二日,她們才驟然發現,原來這戲還有後續。而且不亞於當場看戲的滋味,很是精彩。

    因當天晚上,皇帝仍歇在雲岫閣,很自然就看見了她燙傷的手腕。

    那一道道被擦傷的紅痕,在她白雪似的腕上格外觸目驚心。皇帝讓人去取了上好的宮廷秘藥,親自給她敷上。

    「又到哪裡頑皮去了?」他逗貓兒般地笑問,怕她疼,手卻放輕了。

    雲露惱了,被他用奇奇怪怪地方式包紮好後,逕自氣哼哼地摔簾進了裡間。

    這要放在原來,皇帝說不上不高興,也懶得哄人。但如今把對妙妙的感情、耐心一併都轉到她身上,看到她生氣的模樣就想發笑,反而覺得可愛。

    他信手招來福祿,問道:「說說這事。」

    福祿沒敢藏著,連同衛貴人使的小花招,到妙美人讓對方下跪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和皇上說了。

    皇帝笑了笑,站起身來,「這也不值當什麼,你去傳朕的旨意,就說晉衛貴人為承徵,一切規格待遇比照良人的分位來,包括禮儀規矩。嗯,也將她晉了承徵吧,這樣她總不能和朕置氣了。」

    福祿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誰,他嬉皮笑臉一收,躬身領了旨。

    這位妙美人,別看如今分位還低,就憑皇上肯給她出頭這一點,就不容得人忽視。

    於是第二天,眾人有幸頭回在後宮見到一個奇怪有趣的畫面。同分位的兩個妃嬪,其中一位承徵給另一位承徵下跪請罪,雖臉上猶有不甘,但卻不敢過於表露,還要作出誠懇地模樣。

    眾人微驚,皇上居然輕易就將新寵推出去給妙承徵瀉火,可知他如今正在興頭上,這段時間,還是別去招惹她的好。

    彼時已是請安之後,眾妃嬪熙熙攘攘地出了鍾粹宮,因此有不少人看見這景象。

    雲露起先因她一跪還有些莫名其妙,後來想過味來,這位衛承徵不算笨,大庭廣眾給自己下跪請罪,給足了自己面子,且多少能挽回點皇帝對她的看法。

    她輕輕拂開頰邊的髮絲,一臉愜意。

    有人要跪,她還阻攔不成?自己腕上的傷還疼著呢。

    花美人拉著沈才人一起走過來,看了看低頭跪著的衛承徵,笑得俏皮:「這回你是出風頭了,孫才人當初還當去了一個你,她就輕鬆了。沒成想寧貴人都晉了承徵,她還只是個才人,後來聖寵也不如了,白教人踩著上了位。」

    她說時又覷了衛承徵一眼。

    說明那踩人上位的就是她了。

    那邊聽到的孫才人掛不住臉,走過來時,幸災樂禍地沖衛承徵落了一句:「如今欺負你的可不是我,你再扮可憐討聖寵試試?」

    雲露看著對方背影,輕笑道:「她長進了?」

    孫朝思那話有兩重,一是為當初的自己出了口氣;二則,是提醒兼慫恿衛承徵再次去皇帝跟前扮柔弱,搏寵上位。

    如果真讓衛承徵成了,可不就狠狠打了她的臉?

    「跌得那樣狠,再不長進,孫家的人就要先把她找地方藏了。免得皇上因她厭了孫家後進的秀女。」

    「那咱們可要小心一點了。」

    花寄靈想起當初的事,不免燦燦一笑:「自然要防著她。」而後她嗓音低了低,「另有件事和你說,你何時方便?我去你宮裡坐坐。」

    「求之不得。」

    雲露才說了這句,邊上突然傳來小宮女棗糕緊張地聲音:「主子,奴婢將您的帕子落在裡頭了。」

    沈芬儀按住她,搖搖頭:「不必慌張,咱們再回去拿罷。」

    她說這話時,眼睛卻是向著雲露去的,雲露有些微的莫名,不過和她笑笑,沒有多話。

    沈芬儀再次走進鍾粹宮,大殿上已沒了喧囂地人聲。烏茜站在那兒,手裡拿著一方帕子,見到她時將手帕遞了過來。

    她收進袖中,一邊隨著烏茜走進內殿。

    皇后換了一套家常舒適地衣裳,底下小杌子上坐著個宮女兒,正在方幾上用小銀錘敲核桃。

    皇后手肘靠著引枕,手裡一個霽紅釉碗,拈了剝好的核仁吃。

    「給娘娘請安。」

    「起吧。」皇后聽見她的聲音,笑抬了抬手,讓那宮女再弄一碗來,和她道,「你也來吃點長壽果,長不長壽不知道,味道倒是不錯。」

    沈芬儀無有不應,陪著用了兩顆,方道:「臣妾方才試探了一回,她面無異色,不曾虛心躲開探視。想來那帕子不是她撿去的。」

    「本宮瞧著也不像。」皇后手累了,將瓷碗放到一邊,眼裡有幾分滿意,「旁人都噤聲不言語,她卻敢在鍾粹宮直接命人下跪,可見還是想仗本宮的勢。有這樣的想法,她不敢陷害你。」

    「都是臣妾不小心,才累了娘娘。」沈芬儀面有愧色,低聲告罪。

    皇后笑得更溫和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以後不必再提此事了。原先本宮還煩惱被憐妃鑽了空子,那御廚房新上任的御廚不是我們的人,這會兒因妙承徵之故換了下來,之後再行事也就方便了。」

    沈芬儀只是聽著,應和笑笑。

    「她既然有功,總要賞她點什麼。」皇后沉思片刻,記起避孕的事,便是一笑,「皇上既然看重她,可見她是個好兒的,就暫且免了她的避孕湯罷。」

    一旁伺候的烏茜湊趣兒:「有子嗣傍身才能在站穩跟腳,妙承徵必是要對娘娘感恩戴德的。」

    皇后笑:「行了,恰好你和妙承徵交情好,就派了你去傳旨罷。」

    「看來妙承徵這份賞,奴婢想不討也不行了。」烏茜活潑地眨了眨眼,爽利蹲了蹲身。將要走時卻被皇后再次叫住。

    「等等,你先去皇上那裡走一趟,就說本宮覺得對衛承徵的處置亂了分位規矩,旁人待起來也糊塗。皇上若是不喜,就降了她到良人位罷。」

    烏茜領命。

    當日皇上頒布聖旨,降衛承徵為衛良人。

    兩日內起起伏伏的妃嬪,真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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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移情真是捷徑……雖然是移一隻小寵物的情,但是黃桑對妙妙是真的很好。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50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2 08:35 AM 編輯

29 生病

    憐妃讓人將紅豆抱下去,頗有些心煩意亂。

    「一個小太監罷了,本宮交代的事他沒辦好,連皇上當夜進了雲岫閣都不知道,還想本宮將他保出浣衣局?豈不是讓皇上覺得本宮可疑!」

    白芍為難道:「他當初到底是冒著被砍頭的風險,裝作刺客一路從臨芳宮跑到雲岫閣。又竊聽得了皇上對妙承徵『發軟膚白』的評價。娘娘此時說丟就丟了,底下人難免寒心。」

    憐妃態度軟和了一點,但轉眼又冷笑起來:「結果呢,本宮拼著皇上不高興說了那些話,她才被壓下去一個月,轉眼就連晉兩級。本宮心裡還窩著火呢。連個低位的妃嬪都壓不下去,旁人還指不定怎麼笑本宮。」

    「還有咱們才安進去的那個御廚……」白芍想起這件事,也暫歇了勸她主子的意思。

    雖然都是小事,但是接連二三地來,主子眼下正不如意,想是勸不進去了。

    她轉而說起高興的事:「聽說公公這幾日行事頗為順當,那些個官署名奴婢也說不好,但那些人或遷或貶都很合意。皇上道公公是司禮監掌印,這些小事自行做主即可。皇上信任公公,可不就是寵愛娘娘?這般,娘娘在後宮裡就更有威勢了。」

    憐妃神情舒緩了些,思慮著道:「公公素來有主意,那個小太監的事,你去遞個話兒,讓公公替本宮做主罷。」

    白芍笑喏。

    曲公公聽後,雖不曾為他換職,到底派了人對小內侍一番安撫,免得他鬧將出來。

    那刺客的事,因追查不及,也沒了下文。

    ******

    烏茜打北宸宮來到雲岫閣,正碰見和妙承徵道別走出宮門的花美人。她尋思,她二人雖是在永福宮那會兒就交好,但如今花美人意向不明,且有向著憐妃去的架勢,還是得提醒妙承徵一回才好。

    那邊花寄靈一偏頭也看見了烏茜,笑顏明媚,客氣拘了半禮:「烏茜姑姑。」

    烏茜忙是躲過,回了禮,也笑:「不敢當。」

    雲露見了先吩咐良辰請她入內,而後送走了花寄靈,轉身進屋。鍾粹宮的人多在宮規方面萬分遵循,一絲不苟。想是皇后想要道理硬,以宮規找后妃的茬,先得將自己人訓練得無差錯的緣故。

    她進屋時烏茜不敢坐著,站在椅邊,見她進來又施一禮。

    「姑姑這就見外了。」雲露笑著實在扶了她一把,「好些日子沒見,今日竟能把姑姑盼來了,不知找我有什麼事?」

    烏茜到底是爽利性子,也不和她打官腔,笑道:「是好事!」

    而後將皇后娘娘的一番「恩典」說了,見這妙承徵果然高興,賞了她不少玩意兒。她打眼瞧著,幾樣小東西不算頂珍貴,但雕琢地很是精緻。

    看來皇上近日寵她,著實賞了不少。

    得寵就好,得寵了,就能用得上。那會兒妙承徵失寵的時候,娘娘還很是歎了一陣子,說白費了力氣。

    「還有件事。」烏茜心裡琢磨了一下,對上她好奇的目光,湊近了低聲道,「您經了這一番造化,想也知道,宮裡頭根基淺的新人有多難出頭!若還是原先的光景倒沒什麼,可那回花美人藉著喬貴嬪的生辰一鳴驚人。您想想,那位多大的心胸?連您都容不得,怎麼會容得一個小霞帔當著她面兒博取皇上關注?」

    雲露遲疑:「您是說……」

    「是了,聽說那位當初選秀的時候還讚過花美人。她如今也甚少露面跳舞了,說不得正想找個人替她呢。」

    「我說呢。」雲露恍然大悟,「我原先也覺得有幾分古怪,且落魄後,她又甚少來找我。我倒不十分想應付她,如今既聽了姑姑一言,姑姑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烏茜滿意了,想著自己到底是個宮女,不敢逾矩多囑咐,免得反惹人嫌,點到就罷,當即告了辭。

    良辰一路送走她,回宮時眼裡含著興奮,問主子:「這樣說來,主子往後就不必用那避孕湯了?」

    雲露彎在水潭邊看了一會兒游魚,又對臨水栽的夏菊起了興趣。她摘了幾瓣菊葉輕嗅,笑應:「暫且是不必了。」

    「暫且?」良辰不明白。

    「我若做的好,娘娘高興,自然可以一直免下去。」她將菊瓣納進荷包裡,邊道,「若我做得她不滿意了,這賞呀,也就沒了。」

    她哼著曲兒,走路的步伐輕快,不致像初始那樣為求皇帝看出來而用誇張地貓步,而是帶一點踩著軟墊兒的味道,輕輕地搖,另有一番愜意。

    這個暫時,也只是暫時罷了。

    良辰愁眉苦臉地跟在身後,不知主子想法,思考起了如何將這湯藥一直免下去的事。

    後頭幾日,後宮的風忽而吹邪了。倘或有個風向標放在那兒,定然已經被吹得四處亂晃,不知到底朝哪裡了。

    皇上的新歡妙承徵不必說,恩寵只比憐妃娘娘少,可與錦昭容媲美。而後還有寧承徵、花美人、沈才人等,皇上年輕貪新鮮,新人自是遠多於老人。

    但不知怎麼,漸漸地,那頗有失寵架勢的孫才人,突然又開始受寵。

    據為皇帝開路的都知監的小太監說,孫才人受寵,那都是運氣好,總是稀里糊塗地就得了幸。

    先說有一回,皇上原是去花美人那裡,結果不知提到了什麼,花美人就向皇上告黑狀,說孫才人早些時候奪了她一支絨絹堆做的花,撒嬌讓皇上幫忙討回來。

    皇上聽了也不表示高興不高興,底下人琢磨了半天沒領會這意思。反正沒聊多久,皇上就出了披香苑,向孫才人討花去了,當夜,竟就宿在了瓊花閣。

    沒過幾日,寧貴人那裡又出了狀況。

    寧貴人喜歡聽戲,皇上那天陪她聽了一下午的戲曲,然後寧貴人就指著裡頭的丑角兒,笑說孫才人張牙舞爪起來,比這位演得還有趣。皇上起了興致,那夜也沒歇在西庚苑,又去了瓊花閣。

    再後頭,還有沈才人。

    她倒是情況特殊,想是白天東西沒吃對,晚上提前來了葵水,只好尷尬請了皇上去別處。

    夜也深了,皇上左右看看,離飛羽閣最近的就是瓊花閣,便又歇在了孫才人那兒。

    這麼一來二去,孫才人竟又有了起復的架勢,好不春風得意。

    這日夕陽西墜,霞光萬丈從飛閣流丹後映照而出,天也似醉了,讓人動了一天的心神沉澱下來,將喧囂歸於平靜。

    皇帝原是要去披香苑尋花美人,憐妃才提過,他得給這面子。但一抬頭,看天空流了薄血般地紅,腦袋裡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雪腕上的一道道紅痕,深呀,淺的。

    心裡就和貓撓似的。

    「皇上?」福壽頭天當差,見萬歲爺停了步,不明所以便上前詢問意思。

    皇帝看他一眼,想了想道:「你去,把王太醫請去雲岫閣。」然後自行走了,儀仗浩浩蕩蕩地跟在後面。

    福壽微愣,不是說要去披香苑?

    雲露才用過膳,移了輕榻在院子裡,舒舒服服地躺著乘涼。吃飽喝足人就容易困頓,她歪著身子,人就有些迷糊起來。直到被人一拍手臂,肩膀一抖,又縮了縮,才轉過身去。

    皇帝握著她手試了試,溫軟軟地,可見沒躺多久。

    「皇上怎麼來了,沒聽內官監的公公說呢。我都睡著了。」她就這麼歪著,眨了眨眼,還是霧濛濛地,分毫不見站起來請安的意思,皇帝也像是忘了,只當沒這回事。

    「朕來看你傷好了沒。」

    「快好了,那藥膏極好用,抹上就是一股子涼。就是好了,臣妾還想多用呢。」她這才想起要用得自稱,改過來。

    皇帝倒不介意她偶爾失口,只是瞥她:「別想平白花銷朕的東西。」

    她掩了呵欠,又讓進來些位置,讓皇帝坐得舒服。隨口胡攪蠻纏:「那皇上把那茶盞子端來,臣妾只再燙一回,可就不是平白了。」

    皇帝順著她的視線往旁邊去,湘妃竹彎扎地圓茶几,上頭一個黑漆描金地小托盤,裡頭擱了同色茶杯。皇帝記得,他當時覺得這套杯子燒得小巧,她想來喜歡,就讓人送了給她。

    如今瞧著,她倒是用得挺順手。全不像別的妃嬪那樣,將他送得東西珍藏地好好兒的,再不濟,也不會拿到室外,唯恐磕碰碎了。

    他端起來,看她一雙黑烏地眼裡盛著星子,瞧著他,笑了:「裡面有好東西?」

    「原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你眼巴巴看著朕什麼意思?」

    「沾了皇上的手,就成了好東西了。」她眉眼兒一彎,想趁著他被糊弄住,就勢拿過來。偏偏他攥地緊,也沒那麼容易受她騙,反將她手拍開,先喝了一口。

    涼水入喉。

    他皺了皺眉。

    「是普通地菊花水。臣妾聽說荊州一帶有芳菊經泉水浸沃,極為甘爽。有一人家終年飲這水,壽歲驚人,就想自己種來試試。」她依過去,下巴貼著他寬闊的肩背,低軟地嗓音和著夜風徐徐吹入他耳中。

    這也是她曾經最喜歡給妙妙盛的水,只是那時處境困窘,不過是丟進些野菊而已。

    並不是特地依水而栽。

    他眉頭舒展了些,又見她委委屈屈地把手遞到自己跟前,不由懶哼:「拿燙紅的地方給朕看什麼意思?朕剛剛可沒拍在這處。」

    恰福壽領著王太醫進門,見兩人膩歪先偏頭躲了躲。後一起上前請了安,見萬歲爺沒有進內殿的意思,就張羅宮人備了椅凳。

    「不知是陛下和承徵,哪一位不適?」

    皇帝原想著自己上回胡亂包紮,耽誤了她,今日好讓王太醫重新給她包紮一回。但剛看她手傷,確實快好了,就懶得讓她知道,免得寵得過了。

    改了口道:「是朕。」

    王太醫是老太醫了,為皇帝診治過不少回,聞言仔細行了一套望聞問切全流程,拈鬚緩緩道:「從皇上舌淡苔白滑,脈相沉遲等症狀,可看出陰寒凝滯胃腑。容老臣開出藥方,早晚空腹吃一劑即可。還須切記,期間不可吃冷食。」

    他最後一句囑咐剛落,雲露小腿向後彎,就著榻子跪了。小臉正經嚴肅,服服帖帖地道:「請皇上恕罪。」

    王太醫一愣。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51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28 AM 編輯

30 把戲

    「不必理會,她才剛不知情,給朕飲了冷水。」皇帝揮揮手,讓福壽把人送了下去。

    皇帝側過身,見小妃嬪沮喪地低著腦袋,還跪在那,不由笑:「你還想磕頭請罪不成?先想好了,這一磕就要磕進朕懷裡了。朕倒是不介意。」

    榻上就這麼點位置,至多只能跪著。

    但他說不介意,卻做出一副隨時撤身的樣子,不過是調笑逗弄。

    「那我去瞧瞧藥方,唔,皇上若來時,就記著給您用。」她嘟嘴猶豫了下,轉著眼珠溫溫軟軟地看他一眼。利落地丟下一串話,然後啪嗒啪嗒跑了下去,行動快速地跟到了御醫後面。

    動作也不像平素優雅了,顯得孩子氣。

    想來也是,她才十五歲。

    跟在王太醫身後,就像他小孫女一樣。

    這胃病是老毛病了,王太醫知道忌口不和妃嬪提起來,才沒說。剛剛又是自己想逗她玩兒才招得禍,不能全怪她。

    晚些時候,雲露親自煎了藥給皇帝服下,他不適地感覺才全然褪去,表情又如往常那樣的慵懶閒適。

    烏雲亂枕在膝頭,帷帳內,雲露抱著皇帝微曲地雙腿,趴伏在那兒。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濃情話兒。

    她小聲懶懶地問:「今兒皇上帶來的公公面生呢。」

    「是新派來用的。」皇帝最喜歡摸她頭髮,這姿勢更是方便他享受,瞇著眼兒隨意道,「那邊見福祿沒伺候好朕,就調了他來暫且用著。」

    要不是察覺到調開李明勝他做什麼事兒都不合心意,會翻臉不認人,曲懷仁最先想調的必然是他。畢竟在自己身邊待久了,對方難免疑心這些人的「忠心」。

    「臣妾看,比不上大福子聰明。」她自自然然地叫出他為取笑福祿起的名,語氣倒是正經。

    逗得他直笑。

    隨後又嗤了一聲:「笨多了,還說能照顧好朕飲食起居。」

    「要是真能照顧好,皇上哪會犯胃病。」她順著他說,轉而動作很輕地撲過去,伏在皇帝腰腹間,鳳眼兒翹起,笑得頑皮。

    「皇上胃裡還冷不冷?」

    皇帝抬起她下巴端詳幾眼,挑眉:「怎麼?」

    「若是冷,臣妾就給您捂捂暖呀。」她本就撲在那兒,暖熱熱地手往他腰間衣裡伸,肉貼肉,暖對暖,他身子果不其然燙了起來。

    她呢,就是好意、討好再加忍不住作亂犯上。

    他原先想笑她,連胃在哪兒都摸不準,後頭被她捂得又舒服又難受,便伸手將這小妖孽攬緊了,徐徐噴著熱氣,湊在她耳邊低道:「朕還有地方冷,你再給朕捂捂。」

    「唔?」

    雲露晃了一下神,沒明白。

    沒明白沒躲開的後果,就是第二天起來她按著腰直打滾兒。皇帝瞥她忽然耍賴的樣子,倏爾想起什麼,讓福壽賞了她一盒寶石,且囑咐:「要挑色澤亮的。」

    福壽莫名所以,還是應了命。

    雲露再爬起來的時候,衣裳也皺了,頭髮也亂了,她小聲哀歎著還要吃藥。

    良辰替她著衣,提醒道:「主子您忘了,昨兒皇后娘娘說免了您的藥。」

    「免了?」皇帝正任人整衣緣,束金冠,聞言點頭,「免了你也好。」他視線一轉,似笑非笑地從她臉上移到腰腹,因她一番胡鬧,此刻奶白的褻衣翻上去些許,他眼神打了幾個轉,才意猶未盡地移走。

    她也好強地飄去一眼,只是臉蛋粉粉地,顯得勢弱。

    「臣妾倒是忘了,昨兒還特意問了王太醫飲藥的事。」

    皇帝心裡不知如何思量,詢她道:「這藥是皇后讓人配的,朕倒是沒問過,喝了不舒服?」

    「是有一些,但臣妾身骨兒向來好,沒喝過藥,不知是否是自己的緣故。王太醫聽了那些個症狀,說是藥熬淡了的緣故,少加水,濃一些就好了。」

    皇帝聽後靜了須臾,又打量她幾眼,忽而泓波輕動,笑了。

    「那就讓他們再熬濃些罷。」

    目送皇帝走了,雲露靜著想了一會兒,才準備洗漱前往鍾粹宮。

    天氣愈熱,白天也見長,又過了一段時日,司設監開始準備取出窖藏的冰塊分送各宮。

    雲露去請安時看見抬著冰塊的大力太監,冰涼涼的風浸了紗裳,肌膚一陣涼快舒適。她攬了攬披帛,轉眼瞧見肩輿上坐著錦昭容抬過來,便側身避了避,低行一禮。

    「停。」錦昭容艷光熾熾,慢看她一眼,勾唇笑道,「妙承徵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雲露答:「正是。」

    「不必去了,孫才人有恙,今日怕是連皇后娘娘都得去探病。本宮正要去瓊花閣,你就隨本宮一道兒去吧。」

    雲露望她高高坐著,抬起下巴的模樣,再想見自己走出得薄汗,笑搖了搖頭。

    對方可不是好心告訴自己,免得白跑一趟。而是想讓自己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後面,欣賞自己狼狽的樣子,找優越感來了。

    上頭錦昭容見她動作,目光一凝:「怎麼,妙承徵恃寵而驕,連昔日的姐妹病重都不肯去瞧瞧了?」

    這罪名冠得重,若是旁人,不想應也不得不應了。

    「昭容娘娘何必心急,聽臣妾把話說完可好?」雲露不上妝時,五官秀氣可愛,此時笑來,少女甜而青澀的模樣著實氣人。

    錦昭容一掐佩身的香囊,直覺尖刺探進了香花裡,軟綿綿使不著力。

    「因臣妾不敢恃寵而驕,才不跟著娘娘前去。」雲露肅色,「身為後宮妃嬪,晨昏定省乃是本分,豈可因姐妹之情亂了規矩?雖孫才人頻頻中傷臣妾,但臣妾心善,依然決定去探望於她。只是宮規在前,還須去皇后娘娘那兒請安、請示一番方可,不知這樣說來,昭容娘娘可能明白?」

    這理由讓人無可辯駁,沒的先顧了所謂的姐妹情再想著宮規的。再加上點明了孫才人對自己的態度,錦昭容所說的「昔日姐妹」就實在可笑。

    倒是她自誇心善那裡,讓不少宮人都微微結舌,只覺這妙承徵,果有不同之處。

    錦昭容這還是頭一回當面鑼、對面鼓的和雲露對上,此時直面感受了對方的難纏,不禁冷冷一笑,丟下句:「隨你。」就著人抬著向反方向走了。

    雲露搖了搖扇,扇面的金線在日光下耀著金光,她只是歎熱,真熱。

    熱得人脾氣都急躁了起來。

    自己近段時日恩寵不下錦昭容,看來對方是急了。且須防著點才好。

    來到皇后宮裡時,皇后自然已經聽說了她們路上發生的時,待雲露格外寬和,復說明緣由,讓她且自回去,不可前去探望孫才人。

    後來聽說包括錦昭容在內,去探病的人都被嚴厲打發了回來。

    眾人只知,孫才人昨日侍奉皇上後,今日一早起來喝了避孕湯,沒過多久□突然大出血。若不是太醫請的及時,半條命都去了。

    此事和皇后干係重大,在查明前,自然不容旁人肆意插手,趁水摸魚。

    皇帝難得勤勉地待在書房裡,聽了這則消息便將小內侍打發去看孫才人,另賞了些藥材。

    他翻過一頁奏折,卻突然抬頭問起雲露來,「上回妙承徵受了賞,可還高興?」

    福壽杵在那兒,半天沒反應。李明勝暗地桶了他一下,他才恍然醒悟過來,皇上這是在問他。不由糾結起了眉頭,都過了有段時日了,他哪裡還記得住?

    「可是欣喜非常?」皇帝又問。

    他忙不迭回:「皇上英明,妙承徵見後很是欣喜,捧著賞賜看了好一會子都捨不得移眼,奴才瞧著都覺得莫名高興起來。」

    「朕當然英明。」皇帝懶洋洋地撂了奏折,微笑,「你砌詞欺君,朕一眼就瞧出來了,可不是英明?」

    李明勝嚴肅地一鞠躬:「皇上英明。」

    福壽一聽欺君之罪登時大急,冷汗唰唰直冒,跪在地上:「奴才不敢!」

    「嗯,朕給你個機會彌補。再去送一盒寶石,唔,一顆寶石給妙承徵,仔仔細細記住她的反應,再來稟報。去吧。」

    「奴才謝皇上,奴才領旨!」

    福壽暗自嘟囔,一顆寶石,這是挑好的還是挑差的還是一般就好?

    得,又有得琢磨了。

    皇帝見他慌慌張張整了整太監服,快步離了殿,那笑才沉下來。

    李明勝笑了笑:「皇上好手段,又攆走了一隻蒼蠅。」

    「蒼蠅源源不斷,終究煩人。」皇帝動了動有些僵直地脖子,直言道,「福祿、福壽,兩個都是花言巧語,口舌伶俐,可惜朕用慣了前一個,這個瞧著就煩了。」

    「這是自然,人處久了總是感情深厚些。皇上貴為天子也不例外。」李明勝心知皇上因宦官局的事心煩,就撿了底下報上來的趣事說予他解悶。

    等說到妙承徵安守規矩,自誇心善一折,皇帝拊掌大笑:「她原說自己臉皮不薄朕還不信,如今看來,當真不薄。」

    後宮裡的人喜歡綿裡藏針,只她一言就道出和人不合,還偏偏要示以自己好胸襟,寬容人。

    著實可愛討喜。

    「妙承徵自是有趣。只是奴才瞧著,這次孫才人的事,和那幾位新人主子都脫不開關係。」李明勝斟詞酌句,試探著道。

    皇帝還沒笑緩過勁兒,眼角帶笑道:「你都看出來了,朕能不知道?她們使得小把戲,怕皇后的藥喝久了會出事,就哄得孫才人接連灌下避孕湯。妙妙也不是個好的,藉著給朕督藥的機會接觸了王太醫,把那藥又加大了劑量。這一串動作下來,孫才人要是沒出事,朕都要懷疑自己的皇后是不是真的雍容大度了。」

    他私下裡喚妙承徵作妙妙的習慣,李明勝心知肚明。

    這麼說來,皇上早就料到皇后娘娘會在避孕湯裡做了手腳,所以那天聽妙承徵的話,才就勢應了下來?

    李明勝感歎:「沒想到妙承徵瞧著單純無害,也有這等的小心思。」

    「她若沒點小聰明,就不是朕的妙妙了。」皇帝語氣裡難掩驕傲炫耀的意思,聽得李明勝微微汗顏。

    但見皇上終是心情好了,兀自執筆舔墨,在一封彈劾奏折上寫下朱批。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12:59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29 AM 編輯

31 賄賂

   孫朝思險些喪命的事一出,後宮裡的避孕湯藥自是都停了。孫家到底是個不小的家族,且又與皇后關係交好,孫家的女兒出了事,皇后不得不在安撫之餘,給他們一個交代。

    皇帝行事又向來不拘,此事雖涉及皇后,但仍是交由皇后查清。讓欲要插手的憐妃好不失望。

    沒兩日,皇后雷厲風行,竟已查出了大概。

    鍾粹宮門前不遠,雲露與寧子漱相自兩處走來,不知何時走成了並肩。

    寧子漱緩步輕行,搖扇之際含笑開口:「聽說孫才人經此一事,身體受損,難以有孕。那藥也當真是虎狼之藥,若是我們長長久久地吃了,還不知會如何呢。」這番話說的露一半,藏一半,並不點出是皇后在藥裡動了手腳,好像是說旁人為陷害作下得孽。

    她見雲露只是聽著,並不搭話,便又笑,「皇后娘娘為了以示公正,要在今日請安時審問犯案的后妃、宮女。倒都是妙承徵的舊識。」

    「這話說偏了,若是我的舊識,也該是寧承徵的舊識才是。」風自香扇出,羽睫微動,雲露也笑。

    「說得是,既都是舊識,見她受罰總是於心不忍。」

    雲露覷她:「寧承徵好沒意思。」她和花寄靈、沈香蘿作的局,對方不知怎麼猜出來了,也來推一把,分杯羹,如今居然說起這樣的話來。

    這局外人也裝得太過了。

    「老毛病了。」寧子漱揉了揉額,外邊瞧著不顯,只是雲露彷彿從她眼睛裡探見一絲懊惱,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老毛病,難道是聖母病?

    她胡亂猜測著,二人已經走到富麗堂皇的宮門前,另一處花寄靈和沈香蘿相攜而來,四人碰了頭,不過相視一笑,分先後走了進去。

    大廳中央跪著兩個人,一個失魂落魄,是曾經跟在孫朝思身後的姚芳蕊。她旁邊的人卻精氣神十足,猶自哭鬧不休,正是一個多月前,想踩低雲露,討好憐妃的韋良人。

    彼時她和衛貴人都是霞帔,但後來衛霞帔升到了貴人,她卻不過是個良人。

    足可見二人心思手段之差。

    皇后被她吵得頭疼,當即揮手:「去堵住她的嘴。」兩個力氣大些的宮女應命,即刻上前把手帕塞進她嘴巴裡,堵了個嚴嚴實實。

    眾妃嬪便只能聽見她不甘心地睜大了眼,不停地發出「唔唔」聲。

    四人請了安,分別按分位就座。

    「孫才人受害一事,本宮已經查明。」皇后喝茶潤了潤嗓,方緩緩道,「韋良人因與孫才人有舊隙,買通了尚宮局裡負責煎藥的宮女姚芳蕊,在避孕湯裡下了相剋之物,這才致使孫才人出事。」

    將避孕一事鬧大的過程中,雲露只負責憑著恩寵,建議皇帝加重藥量一環。至於栽贓的事,她瞭解的並不仔細。花寄靈能把韋良人賄賂的「贓物」安在姚芳蕊屋子裡,而不被皇后、憐妃發現,可見在宮裡也有一些能調動的勢力。

    至於所謂的相剋之物,皇后查到此處,有了台階,自然會就勢走下來,隨意安個名頭,把自己摘個乾淨。

    「請娘娘明鑒。」一直沒出聲的姚芳蕊磕了個頭,朗聲道,「奴婢在永福宮時一直與孫才人交好,有孫家照拂,奴婢又何須收受一個小良人的賄賂,去謀害幫助奴婢的人?」

    她說話調理分明,聲音朗朗,顯得光明磊落,還真讓皇后怔了一怔。

    後宮女人做事的動機不外乎「羨慕嫉妒恨」三樣,任誰都逃不開,所以皇后一時忘了這則小事,不知她二人竟是交好的。

    姚芳蕊倒也聰明,撇開證據一事,直指自己沒有這個動機,那所謂的證據也就是栽贓陷害了。

    沈芬儀放下葵瓣式樣的團扇,看著她笑:「姚氏巧嘴,唬得了別人卻唬不了娘娘。彼時你還不曾得煎藥之職,不過是送藥的小宮女。有一回就是你將避孕湯送去了瓊花閣,不知那日你和孫才人說了些什麼,孫才人心裡積了怒,就發作在了前去拜訪的衛良人身上,恰被皇上看見了。」

    「你若與她交好,又怎麼會激得她動怒,反引出衛良人一樁好事?」

    「這有什麼好猜的。」汪婕妤輕撇了撇嘴道,「不過是攀著人家,卻又卻又怨人家沒將她扶上妃位,得以長伴君王左右罷了。」

    姚芳蕊聽到沈芬儀說的話時已是白了臉,后妃有不少知道後一截的事,卻多是不知自己刻意激怒了孫朝思。

    沒想到沈芬儀竟是知道。

    再聽到汪婕妤猜中自己的心思,臉一陣紅一陣白,終是頹喪了下來。

    見對方無可辯駁,皇后不由心情大好,但面上仍是肅正的表情:「此事人證物證俱在,姚氏、韋氏無須再做辯解。韋氏身為女子卻不守《女訓》,嫉妒、陷害其她妃嬪,即刻起剝奪正九品良人位,打入冷宮。至於姚氏,身為宮婢卻陷害主子,恩將仇報,膽大包天,賜杖斃。」

    「娘娘。」姚芳蕊這才感到驚恐,自己因人陷害就算了,竟要被賜死!

    她不知道皇后為了安撫孫家,只打入冷宮是不夠的,至少得有一人像孫朝思一樣出點血,孫家順了這口氣,才會一如從前地為皇后效力。

    「奴婢是冤枉的!娘娘,避孕的湯藥奴婢沒有動過手腳,娘娘,奴婢不敢——」

    她在殿內喧嘩,門外兩側站著的小內侍自發將她拖了出去,以赴杖斃之刑。

    雲露雖然見過這種事,但是古代的刑法殘酷,不比現代一槍了結的乾脆,一旦想起那從身上被壓搾出的淋淋鮮血,腦袋便有些暈眩難受。

    邊上推來一盞茶,她順著對方的手向上看,是寧子漱。

    她眼裡依舊是局外人般地漠然,見自己看過去,通達一笑,並不言語。

    其實這杯子原是雲露用的,不過是她一時沒想起來喝茶壓驚,她提醒她而已。但此刻的好意和她前面的撇清形成鮮明對比,一舉一動,難以讓人看透。

    著實讓人尋味。

    殿裡的妃嬪皆是心有餘悸,後宮處事,誰手裡沒沾點腥氣?此刻被那驚恐淒厲地喊聲催得人心頭發慌,自是沒有好臉色。

    恰在這時,福壽領了皇帝的旨意,踏進鍾粹宮。

    皇后坐在上首,從容看他使宮人一一分配了與奏折相彷彿的本子到妃嬪手裡,問他:「不知皇上有什麼旨意?」

    她話才問完,就見打開奏折看的妃嬪們臉色俱是一白,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手都發顫了。

    雲露手裡也分到了一小摞,她好奇的打開一看。

    竟是御史彈劾,指責她蠱惑君王,讓聖明的君主不顧宮規禮儀夜班爬窗,做出採花賊的行徑,實在不堪,有違妃德。

    再一本,是說她僅憑自己喜好,慫恿君王發落官員(御廚)的。還有指著她收受賞賜的金葉子、寶石說事。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煉成了紅顏禍水的本事?

    皇后把近處幾人手裡的奏折看過了,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她轉圜著思緒瞭解皇上的意圖。再一瞧,憐妃手裡竟無一本被參的奏折,不禁不滿。

    想也知道,御史們看碟下菜,不敢得罪憐妃和曲公公。

    「皇上可還有什麼別的話吩咐?」

    福壽點點頭,而後清了清嗓子,當著滿殿的主子娘娘道:「皇上有言,說彈劾的奏折本是只針對一位后妃,但皇上看過後大為不滿,就將近年來自己與妃嬪娘娘們做的事,包括為錦昭容下水捉魚,給淑妃娘娘唱祝壽歌,請大臣妻女為憐妃表演琴曲等,盡皆寫明,交予御史,讓他們再次遞交彈劾的奏折。」

    憐妃手心裡突然沁出了冷汗。

    皇上親自寫了這些內容給御史,但御史因為顧及曲公公的原因並不敢彈劾於她,這豈不是讓皇上疑心她和曲公公有結黨營私,蒙蔽君王的嫌疑?

    「皇上又道:世人皆說紅顏禍水亂國,殊不知是帝王昏庸之故,亡國後誣賴於寵妃,全無男子氣概。然朕乃英明之君,眾望所歸,縱有一二件事不守理法,亦不會誤國,愛妃們盡可放心。」

    眾妃嬪有一瞬的失神。

    皇上當真無與倫比……這等自誇的樣子……

    且那等道理,著實荒誕。紅顏誤國,世人自有定論,聖上這樣的說法,將前人憤慨痛斥的言語一概推翻。

    雖說是在為女人說話,但接受著正統教育的貴女們,本就是持重端莊,又怎麼會看得上那些狐媚惑主的紅顏禍水?

    還是淑妃最沉得住氣,溫婉可親地笑問:「不知皇上將奏折予我們看的意思是?」

    福壽邊回想邊道:「這話皇上也有囑咐,皇上恐怕朝堂之事傳到後宮,引起娘娘們驚慌的情緒,因此著娘娘們先行閱過。說是奏折多寡,可見恩寵多寡,博娘娘們一笑耳。」

    妃嬪們聞言皆放下心,將皇上的論調拋到腦後,捉住這句話,有意無意地較量起奏章多少來了。

    皇后見憐妃那瞬間變青的臉色,不由大為快意,皇上做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這回難說是不是曲懷仁煽動了哪位御史上的奏折,彈劾某位妃嬪。結果反而賠了夫人又折兵。

    誰讓皇上只當作一折風流事,讓人唱給她們過過耳,一笑了之。

    雲露可以想見御史收到皇帝親筆寫的荒唐事,又要絞盡腦汁將后妃「彈劾」個遍,那臉會苦成什麼樣子。這回的事,御史不過是桿槍,有人想要「一槍封喉」,卻讓皇帝把這槍舞得龍飛鳳舞,反而打不準方向了。

    手裡的奏折早就讓福壽收了回去,但出宮門時她還是少不了接收到一些妃嬪妒意的視線。

    雖那疊奏章著實厚重,但在她看來還是因為憐妃仇恨她的關係佔大多數,她入宮時間短,怎麼比得別人「蠱惑」君王的機會多?

    日輪漸升,將花木蒸出鬱熱地水汽。自復寵後,花寄靈又走在了她身邊,對方此時不知想什麼,她喚了幾句卻不見她應聲,只是晃神。

    等她聲音略大些,她才忽而回過神來,迷茫道:「啊?」

    「你怎麼了?」

    花寄靈蹙了蹙眉,神情變得有些正經,「我是在想你的事……方才福壽說到起因於某位妃嬪的時候,我見他朝你的方向看了看。」

    「是嗎?」雲露笑笑。

    「你莫要不當回事,雖說皇上只同我們笑鬧似的說了,但君心難測,他心裡究竟如何想法,誰能知道?」

    她見雲露點頭,走到樹木背陰處時緩了步子,一手把著枝葉,側身建議:「如今最知皇上心意的就有一人,你若備些禮送予他,或許能聽到這事有沒有在皇上心裡落下不好的印象。」

    雲露走過去,替她拂開一片綠葉,「倘或那人不是我呢?」

    「宮裡做事總是有備無患,若不是你就更好了,我只是想著,能花錢買個安心罷了。」花寄靈眨眼一笑,氣氛轉而輕鬆起來。

    原本她們兩人走得路偏,卻誰知今日錦昭容不坐肩輿,也尋了這條小徑走。此時她平平地聲音自背後冒出,當真嚇了二人一跳。

    「想賄賂李公公?」錦昭容搭著南枝的手,款步優雅地走過來。她側眸一笑,「妙承徵竟是有這閒錢——想是要把皇上賜下來的東西,送還給皇上罷?」

    南枝並後面跟著的宮人低頭忍笑。

    她話一說完擦身走了,並不準備理會她們,像是聽了個笑話,笑兩句就完了,全不當真。

    花寄靈惱怒地瞪了眼她的背影,握了握雲露的手,為她憤慨道:「你別理她。」

    她又遲疑片刻,握住的手更緊了些,語氣堅定。,「若是你沒有,我送你幾件也無妨。」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01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30 AM 編輯

32 小儀

    雲露回到雲岫閣,松乏了身子坐在靛藍折紙花卉繡墩上,對著梳妝鏡就是一笑:「好一個花寄靈。」

    如果她不是前世在皇帝旁邊待過,知道皇帝的喜惡,今次也要被她騙了。

    對方找的時間點剛剛好,她們才合作完,是最放鬆、最信任彼此的時候,就算皇帝今天不送奏折,她可能也會找個機會,說擔心皇上因避孕湯一事懷疑到自己,讓她去探聽探聽吧?

    當初把那一環節交給自己的時候,對方或許早就設下了這個埋伏。

    自己原先心裡也有小算盤,打算著要給皇帝透露點小聰明,進一步完善自己在皇上心裡的形象,才應了這事。如今結合她今日的話一想,就摸出了點其它的門道。

    當今厭惡曲懷仁,進而對別人討好宦官的舉動都有強烈的惡感,即便是最受他信任的李明勝。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去賄賂李明勝,打聽他的喜惡。

    那下場,無疑是自尋死路。

    她將髮髻上的玉釵拔下,思忖間納入妝奩之內。這個深宮內闈,常伴君側的妃嬪才瞭解的秘密,花寄靈一個新人能知道,或許,她當真已經投向了憐妃。

    至於錦昭容,這一手「錦上添花」玩得更妙,當得起她的封號。

    她若是原先還在猶豫,經她一激,說不得立刻就賄賂給她瞧瞧了。好讓她知道,自己如今富裕了,再不是原先湮滅於人群,可以讓她們隨意看輕的女子。

    只可惜她從不做意氣之爭,骨子裡與她們一樣自矜自傲,而非自卑。

    良辰接了門外小宮女端來的銅盆,放到架子上,擰了巾子給主子淨臉兒。夏季多汗,外面又有塵土,回宮時自要擦拭得清清爽爽。

    「主子當真要去給李公公送禮?」她細聲詢問。

    雲露有意考校她,起身走去架子前,反問:「依你說呢?」

    「依奴婢說……」良辰手底下動作不慢,替雲露褪了玉鐲手串,又撩水淨手,口裡卻遲疑,「聖意難測,若能問一問,也不必日夜擔憂了。」

    這是贊成自己去了。

    盆底銅色襯得手背愈發玉潤,雲露抬手輕甩了甩。良辰很快就用帕子給她包攏擦乾,前後換了兩塊,她因見主子蹙著眉尖兒,心頭一跳,怯怯地想去取第三塊,以為是責她擦不乾淨的緣故。

    雲露看她這樣,只是一歎:「你自小入宮,至如今,就不明白『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

    而後見她低了頭,話題便止了。她心裡明白,想培養良辰,不知得花下多大的精力才能見成效,還要再覓「軍師」才好。

    她畢竟也是平凡人,不能事事周全,需要有人幫忙在她遺漏之時查漏補缺。

    ******

    入夜,皇帝站在書案旁,意興闌珊,甚至有些煩悶地看著底下的人。那人灰頭土臉地跪在那兒,因已被皇上好生斥了一頓,此時訥訥無言,平日的伶俐口舌都被吞了回去,再不敢口出狂言。

    李明勝見他模樣,一歎:「因為你才來,所以我把這任務交給你,是想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爺也覺得你好,沒有不答應的。讓你去和御馬監的人溝通商量,可不是信任你倚重你的表現?結果呢,爺每年最盼就是看御馬監的勇士跑馬走解這幾日,今年的表演卻實在讓人失望,毫無新意不說,竟還出現失手的現象。」

    「這讓皇上怎麼樂得起來?」

    皇帝抬了抬眼,覷他:「朕瞧那馬兒都要哭了。」

    「皇上觀察入微,奴才愧感不如。」李明勝正色拍了句馬屁,而後又代表皇上訓起福壽的話來。

    過了一會兒,小內侍如常呈牌進來,他跪好了,將四方托盤一舉,人看不見的底下,眼睛悄悄往福壽那邊一溜,瞧清楚情狀,心裡記下來。

    頂上傳來皇上憊懶無意趣地聲音:「就謝婕妤吧。」

    「是。」

    自北宸宮到東明苑的燈被一路點亮,帝王儀仗從簡,移駕前去。

    后妃本是習以為常,臨睡前又好生詛咒了謝婕妤一番,誰知到了亥時,謝婕妤不知怎麼惹了皇上不高興,皇上冷著臉走出來,腳往北宸宮走了幾步,又臨時改換方向,去了雲岫閣。

    於是夜半起床,翹首以盼地妃嬪又暗自咬牙罵了妙承徵一陣狐媚子。

    皇帝看見門口站著的雲露時,神情有些微妙。對方紗裳外罩了件粉棉披風,胸口系得一雙蝴蝶結被風吹得搖擺,好像蝶兒被撲到身前,縱然夜濃,也彷彿可見嬉戲春光的活潑景象。

    但她那雙眼卻是靜的。中部圓似桃花,眼部翹如鳳尾,如果沒有拖開的長長弧度,憑那上翹的姿態,倒更像貓兒眼那樣,大而神秘,深邃冷漠。

    「請皇上安。」她飽滿的粉唇一翹,嘟嘟的模樣,便把那眉眼間的清新化成了幼嫩。

    他不言語,攜了她的手進屋。

    中途捏了捏小手可惜道:「還得再養胖些。」肉團團地爪子揉起來最舒服。

    雲露:「……」

    她其實不怎麼想猜到皇帝這一刻的心思,但是,陛下……你表現的太明顯了好嘛!

    圓桌上盛了兩碗熱騰騰的粥,飄溢出淡淡地清香,皇帝偏首看她,眼神詢問。

    雲露也不答話,只是拽他過去坐。

    皇帝生得頎長身姿,寬肩窄腰,雲露那未長開的身形在他旁邊就襯得嬌小。她笑瞇瞇拖了他到桌邊時,倒像是小貓兒在撒嬌一般。

    「太醫只知開藥,求痊癒的速度快,但藥吃多了也要積毒。」她搭了勺子,將碗推到皇帝跟前,眼兒一眨,那平靜那淡漠便去了,映著燈火,融成了暖暖地光,「小米粥最養胃,這個時辰還沒能睡,皇上胃裡必是空了,吃一點也好。」

    她說完就不管了,逕自撈了一口,熱熱地餵進嘴裡,吃得心滿意足。

    皇帝一直不語,此刻看她怡然自得地樣子就笑了,鬆了鬆背倚在那兒,湯勺隨手攪了兩下粥,忽然道:「你道朕今夜為何從東明苑跑到你這裡來?」

    「皇上想說?」

    「你不想知道?」

    雲露嚥下那口粥,雙手合十,做出期待的目光:「皇上想說,臣妾當然想知道。」

    皇帝挑了挑唇。

    后妃多是中規中矩之人,即便是像憐妃、淑妃、錦昭容之流,玩來玩去也不過是那幾套把戲。初見時新鮮,用多了就沒趣了。

    但這個小妃嬪,倒是常有異於常人的舉動。

    她對自己好像少了一分敬畏心。

    「你覺得,朕有關女子禍國的那番道理,如何?」他突然有些興致和對方談這話了。

    雲露又吃了口粥,想了想,恍然大悟:「必是謝婕妤反駁了皇上的道理,才惹得皇上不高興了。」

    這些正經名門的小姐,受著傳統教育,對那些致使國家淪亡的女人必然看不上眼。

    更何況女人嘛,總是仇視被人津津樂道的漂亮女人。

    皇帝將她的粥端到旁邊去,讓她夠不到手,就跟在貓兒眼前釣了條魚一樣,誘騙:「先說了才能吃——朕怎麼看著你不是為朕著想,是自己餓了?」

    「臣妾確實餓了。」她在他一瞪之下乖乖地縮回手,認真道,「皇上要是想聽假話呢,臣妾覺得皇上那番話說得極好。」

    她在皇帝動怒之前緊跟著道:「但若是想聽真話,臣妾以為事無絕對。並不是所有的禍國之相都與女子相關,也不是所有傳聞中的禍水紅顏,都立身正,無差錯。若她有媚上之嫌,又豈能與國亂無關、無錯?」

    身在古代,朝臣們拿皇帝沒辦法,卻不等於拿她也沒辦法。如果她為了討好皇帝高度讚揚這番論調,那就鐵板釘釘地要被冠上「狐媚惑主」之名了。

    但她的話雖說會被人疑心討巧,裡頭的論點卻是站得住腳的。

    行事不能一概而論,以偏概全,這點誰也反駁不了。而且顯得仔細,言之有物,於皇上而言,也算新奇。並不是萬事逢迎就是好。

    皇帝琢磨了一下,果然覺得不錯。

    他不是那種獨斷專行的皇帝,只要建議提得合理,道理說得通,自有一番衡量。

    「你說得也有理。」他贊同道。

    主要是這態度,比謝婕妤那皺著眉,正正經經和他說大道理的古板樣子不知要好多少。宮裡頭死物太多了,活潑鮮活的,他看著才順眼。

    他於心的鬱結去了,還真感到幾分飢腸轆轆。

    因是夜半,小米粥盛得不多,淺黃顏色盛在白玉的碗裡,顏色清新,雖然口感微糙,嚼起來倒也有勁。他不知不覺就吃了個乾淨。

    不是最熱的時候,妃嬪的寢殿夜裡是不放冰的。雲露後頭沒再用粥,只是手裡握了竹作柄的扇,偎近坐了,手腕輕搖,替皇帝打著扇兒。

    粥的溫度適宜,又有涼風襲人,皇帝倒沒有出汗,依舊清爽。

    他著眼看依在自己身邊的她,燈火冉冉,映得她膚色玉膩,宛如鵝脂,翹彎彎一雙紅唇描在上面,說不出的嬌艷奪目。

    「不是餓了,怎麼不喝?」

    他和她說話,眼睛卻看著那雙唇,見她微微一張,彷彿就有珠光流動。又像是嫩生生地紅棗兒,教他忍不住想去摩挲捻來,嘗一嘗味道好壞。

    「若不是見臣妾吃得香,皇上怎麼肯用?」她毫不遮掩地說出自己的用意,視線也並不是含情脈脈地膩人,而是再自然不過的態度,彷彿非是才起的意,而是一貫如此。

    皇帝反倒有微微失神,於他而言,覺得她像妙妙,稱她為妙妙,都不過是給日子裡添一點樂趣。她真的是,假的是,又有什麼相干?

    他也沒閒功夫去探究。

    但她確實有讓他喜歡的地方,便是再寵一寵也無妨。

    翌日,皇帝穿戴好後,心情愉快地吩咐宮人:「不要吵醒妙小儀。」

    雲岫閣的宮人一聽,喜不自勝,或捧衣裳,或呈細鹽地都停了手,當即無聲跪地磕了頭。

    皇上這是要升主子的分位啊!

    「爺。」福祿候在門邊,見皇帝走出來,上前一步笑嘻嘻磕頭行禮,又麻溜兒站起來,做出當差的架勢。

    皇帝一笑,背手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他幾眼:「回來了?」

    「都是爺的恩典,曲公公知道福壽不得爺的意,就將奴才先派回來,哄爺高興高興再說。」

「正好,去替朕傳個旨。」

    隨後,後宮諸人便知,妙承徵昨日在皇上盛怒後,不止撫平了皇上的怒氣,還討得了他喜歡。連晉兩級,成了正六品小儀。

    這比進宮後一直恩寵不斷,排在新人最高位的寧承徵還要來得出眾。

    雖讓被寧子漱壓久了的某些人感到一陣痛快,但也讓一些人的目光,放到了這位妙小儀身上。

    她失寵再獲寵就已是新鮮,而後晉陞的速度飛快。雖然比錦昭容當初進宮時要慢一些,但若是每回都連跳兩級,也了不得。

    「主子,看樣子妙承……妙小儀頗得聖寵,咱們若想要依計而行,也不知她肯不肯掉進這個陷阱裡?」

    被稱作主子的女子咬了咬唇,過了片刻後。

    「再等一等……如果她不肯,我就再推一把。」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0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16 AM 編輯

33 鬧劇

  夏日的芙蓉池裡生機盎然,池底連腮紅、琥珀眼、七星紋等朱魚游耍嬉戲,池面蓮葉碧翠亭亭如蓋,傾露而動,小荷如香包破線,溢開清芬,招展著瓣葉。

  雲露沿池緩緩而行,手搖扇動,風吹鬢涼。

  「這兩日主子總覺得身子乏軟,想是那會兒吃得營養不足,近來又常歪在寢殿不動的緣故。還是走一走好。」良辰替她將垂柳攬向一邊,殷殷說道。

  她深以為然。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古人誠不欺她。後宮裡色/色事兒都別人弄好了,她只用做到享受服務和爭得聖寵,照拂他們即可。

  就是現代科技便捷,也不會讓她懶到這程度。

  不過這小日子過得當真是舒服又悠哉。

  她想起做宮女那會兒,雖都是為後宮服務,照顧寵物和照顧妃嬪又大相逕庭,那是個把女人當男人使喚,男人當畜生使喚的地方。若是後面沒因妙妙被皇帝選走,照那身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大概三十多歲就要被人看作老嫗了。

  女人誰沒個愛美的心思,一旦起了這念頭,不免讓人後怕。

  這麼一對比,就算有個勾心鬥角,綿裡藏針,也不那麼糟心了。當作生活調劑品也不錯。

  她正想著人物是非,立在池邊的謝婕妤就撞進她眼裡。

  對方一襲月白素衫,被風吹得翩然而動,她卷書抵在心口,眺著池面眼神渺遠,原先的刻板端正,磨開了稜角,很有些書香之氣。

  雲露挑了挑眉,有點好奇。

  不過幾日光景,誰將這位謝婕妤教成了這副模樣?

  對方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微微一偏首,疏離禮貌的點頭:「妙小儀。」

  她既然看見了,雲露也不能躲開來,便安然上前行了禮道:「見過謝婕妤。」

  兩人靜了片刻,謝婕妤將手裡書冊交予一旁的宮女,沿池而行。邊側首去問:「聽人說,妙小儀近來喜愛種
菊?」

  像這些書香世家出身的女子,所喜花草總跳不開「梅、蘭、竹、菊」四君子,她有此一問,應是喜歡菊花。

  雲露因要答話,也跟上了她的步伐,「倒不圖花好看與否,貪得不過是菊花浸的潭水。」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百花中。」

  她吟詠了一句,沒有後文,神情有些怔怔地。

  雲露跟在後面,臉蛋兒一苦,頓覺亞歷山大。

  無論對方是真觸景生情,還是刻意做出這副模樣,她都不是很受得住。而且她記得原句是「吹落北風中」,她改成「百花」,是說不想和她們一樣落入淤泥刻意爭寵?

  ……清高的女子,你的歸宿是尼姑庵。

  話說回來,皇帝那日從東明苑跑到雲岫閣,該不會是她不樂意了,特意來膈應自己?

  兩人話不投機,卻還是一路慢慢就走到了池子盡頭,另又走過繞過綠茂依依的柳樹,走向青蔥蓊靄挨著的假山。

  等看見孫朝思的那一刻,雲露才發現,真正的是非來了。

  她忽而有些警覺起來,這個謝婕妤,是有意還是無意?

  「是不是你。」孫朝思的臉色不像從前那樣紅潤,反是蒼白,突出的五官便被襯得尖刻了許多。此刻眼鋒驀地刺過來,咄咄逼人。

  因她直衝著雲露來,謝婕妤便朝旁邊讓了一讓,也看向她。

  雲露笑笑:「謝姐姐好性兒不怪罪你不守規矩,我卻不然。但念在孫才人大病初癒的份上,饒你一遭也無妨。」

  她這話一出,立時就壓住了氣勢迫人的孫朝思,讓對方變得有些尖酸小性兒了。

  謝婕妤也莫名覺得有些尷尬,退開一射之地,把位置讓給她們。

  孫朝思大恨。

  「何必繞圈,你只說,到底是不是你?」

  「孫才人這詞兒也該換換了,自永福宮起就是這一句,聽得人耳朵生繭。」雲露隨性搭在假山一塊平滑的小石頭上,忽而想見什麼,撤回手又笑,「何況你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平白無故地,什麼東西是不是我?」

  孫朝思冷哼一聲:「你心知肚明。」

  「想是你因避孕湯一事心裡有了怨,無事時就糊塗起來,什麼風兒影兒的事都捉住了不肯撒手。」雲露漫不經心地道。

  她見對方面帶急色,又笑:「好賴我曾經也稱你一聲姐姐,你心裡要是煩悶,我開解開解也無妨。那兒空氣新鮮,咱們去那裡說?」

  她扇頭一指,正是三面環水,一面連曲橋接平地的水閣。

  水閣因這獨特地位置,視野寬敞,不容易遭人竊聽,是談話的好地方。

  孫朝思又是一聲冷哼,但卻點了點頭。

  雲露見她答應得如此輕易,面上輕鬆含笑,心裡卻又是一番計較。

     兩人走後,假山後又走出兩人,其一身穿明黃龍袍,赫然是當今皇帝,伴在他左右的,則是清秀寧雅的寧承徵。

  「皇上。」寧子漱的聲音裡含了幾分無奈。

  才剛自己陪他在另一處荷塘釣魚,遠遠地見到那邊走來的妙小儀和謝婕妤,再看見在假山邊徘徊的孫才人,她直覺要生事,不想湊這熱鬧。但皇上好像來了興致,拉著她躲進假山背陰處。

  兩人對峙的話,也盡聽見了。

  「她倒是會挑好地方,那裡朕就不好聽了。」皇帝趣味盎然,挑了挑眉,繼而視線隨處一轉,待看見不遠處的臨天樓,吩咐了李明勝幾句,側首對她道,「走,我們去看看熱鬧。」

  這邊觀眾還沒入席,那邊戲卻已經開場了。

  孫朝思自入了水閣就好像休養了回來,看著雲露目光陰沉、凶狠,又變成那咄咄逼人的樣子,一句逼一句的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姚芳蕊再蠢也不會在自己熬藥的時候下毒,韋良人?嗤,我和她有什麼舊隙,因我和衛良人不對付,她和衛良人交好,我和她就有仇了?她和你有舊隙,當了你的替罪羊才是真。」

  「你可以不承認,只是別逼的我翻臉,大家不好看。」

  雲露身高不如她,仰著脖子頗是難受,果斷後退了兩步,正退到欄杆邊上。她扶著朱漆紅柱,頓了頓,才挑了眼尾,笑調侃她:「大家如今都還好看,最難看的當要屬孫才人了,若是翻張臉,說不得還能變好看起來。」

  「你!」孫朝思氣急,她從沒見過這樣油鹽不進的人。

  當即一咬牙,給沉香打了暗號,又往前迫了兩步,卻做出被雲露絆倒的樣子,摔在欄杆上。那欄杆圍不過腰高,眼看著就要跌進湖裡去。

  雲露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卻聽旁邊沉香煽風點火地高聲瞎喊:「妙小儀你做什麼,就算你與我家主子不合,也不能把她推到水裡啊!主子病才剛好,你怎麼這麼歹毒!」

  良辰本是在幫自家主子拽著人,聞言氣得臉通紅,一邊狠命地把孫才人往閣子裡扯,直扯得孫朝思口鼻撞在石基上,撞得青紫,一邊唾沉香:「你主子還沒掉水裡呢,沒看見我主子在救她嗎,吵吵嚷嚷什麼!」

  沉香只是不來救人,一味瞎喊,良辰氣不過,又恐怕對方用這一手來誣陷主子,只能把勁兒用在救人上。

  畢竟水閣四周無人,誰知道裡面出了什麼事?

  若沉香平白誣賴,孫才人說不得就真成了受害者,讓大家以為主子歹毒做下這樣的事。

  雲露聽兩個小宮女的罵戰大樂,手裡力氣險些就洩了,她掃眼見謝婕妤竟在曲橋中央賞景走動,不時往這邊看來,不由朝那邊亮嗓一喊,讓對方來幫忙。

  謝婕妤也在猶疑,她本該是在孫才人掉下去之後做個見證,可現下鬧成這樣,著實是……

  現在不去,恐怕就說不清了。

  且孫才人身子才虧了,計策不成,還是先救她上來好。

  雲露見她來疾步走過來,輕勾了勾唇。

  等對方連同宮女一起來幫忙,抓住孫朝思另一隻手腕的時候,實打實地絆了她一腿,狠力將她推了下去。

  突然從一個人的重量變成了兩個人,兩個宮女猝不及防,統統沒拉住。

  「嘩」。

  漫天的水花潑上來,高到亭欄杆處撒了進來,除了雲露,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

  謝婕妤的宮女安從立時跑去外邊,喊力氣大的小太監來救,沉香則不忘初衷,又吵嚷道:「妙小儀你怎麼可以連謝婕妤一起……」

  「我們有兩個人,你只有一個人。」池水裡的人尚在掙扎,雲露卻撣了撣裙擺,微微一笑,「你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推進去。」

  沉香聽見那驚慌呼救地背景音,立時噤聲縮了回去。

  雲露見她老實了,滿意地點點頭。

  等幾個太監跑來時,她忽而變了表情,不時著急地看著水面,不時無奈地安撫沉香道,「我知道你主子落了水你著急,但也不能賴說是我推的。實在是謝婕妤跌進去的時候將你主子一起撞了進去,都怪我近來身子弱,沒力氣拉穩兩個人……」

  良辰不用演,方纔她就受夠了沉香的氣,登時委屈又氣急地替主子說話:「就是!才剛我家主子拉人的時候,你還在那裡大喊大叫,也不知道找人,也不知道幫把手,安得什麼心!」

  小太監們亟待救人,聽到這話,頓時覺得妙小儀真是心善,女子力氣小,就是一個也拉不住,怎麼拉得住兩個人?

  那個宮女也是,主子掉進水裡也不著急,只知道怪罪妃嬪。虧得妙小儀不予她計較,否則換了嚴厲的主子,哪裡有她好果子吃?

  誹謗宮妃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遠處的臨天樓,皇上直握著金漆的西洋鏡笑岔了氣。寧子漱本不想笑,見他笑得這模樣,不知怎麼也忍不住笑起來,邊還要替皇帝撫背順氣。

  她就是笑也雅氣,不一會兒就道:「這事看來蹊蹺,依臣妾看,妙小儀倒不是故意的……」

  皇帝隨意地點了點頭。

  心裡卻想,她怎麼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雖然她們說得話他聽不到,但他有西洋鏡,她推人的動作,自己可是看得仔仔細細,分毫不差。

  「妙,當真是妙。」

  他想到那個鏡頭,拊掌誇完後又是一陣笑。本是刀霜劍峰地陷害,一環扣著一環,樣樣都會惹他不喜,怎麼就讓她玩成了鬧劇。

  怎麼就,讓他樂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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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宮斗不寫落水陷害戲不是好作者哈哈哈,不過常規的你們看多了,所以窩寫得略跳脫。

  猜猜這次幕後黑手是誰?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05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40 AM 編輯

34 狡猾

  「說是謝婕妤被救上來的時候,裙子不知怎麼被扯下了一截兒,鬧得她險些再自投湖心。」

  「怨不得了,她一向古板,連宮女都要叫什麼安從、安順,半點情趣也無。雖是意外,受了這辱,必然會想不開。」

  「也難說,我瞧她近來改得有些不同了。」

  因瓊花閣離得近,兩人被救上來後就都抬去了瓊花閣,不少妃嬪前去探望時,一路悄然用團扇掩了,議論八卦。

  等她們走進去,見堂上坐著的竟是皇上,不可謂不是意外之喜。

  室內頗靜,除了幾個高位坐著,其餘人皆站在那兒,目光瞧著是落在簾子上擔憂謝婕妤和孫才人,實則是偷偷打量著皇上。新走過來的妃嬪相視一眼,也暗自整理了儀態著裝,依著分位去站了。

  沒一會兒,皇后與太醫一同走出來,坐在皇帝身側的位置。

  皇后想起剛才看到孫才人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樣子,知道的當她是落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被重物砸過了。這情景還真有些慘烈。

  但此番卻是她自己不老實,孫家人怪不到她頭上。

  且她好好的傷不養,硬是跑出去找妙小儀的麻煩。這就像旗下小卒打架,皇后知道了總歸不舒坦。

  若是她自己起的意倒好,怕只怕,是被人挑唆得如此。

  太醫則拱手回稟:「幸而救治及時,二位主子皆沒有大礙。只孫才人原先體質虛寒,再受水恐怕往後小半年不得痊癒。至於她脫臼的手腕,倒是無妨。」

  「謝婕妤呢?」

  「謝婕妤一切安好,不過受了驚嚇,待臣開些壓驚的藥方,用過就好。」

  皇帝揮手讓他下去。

  憐妃沒來,淑妃倒是來了,眼見雲露也站在一側,不免點出來,「這回出事時,妙小儀與她們起了爭執,不知……」

  她端著公事公辦的態度,不像往常那樣溫婉含笑。

  「請娘娘明鑒。」雲露出來一步,不緊不慢地回話道,「與孫才人交談之時,臣妾一直笑顏以對,以求能開解於她。但孫才人大病初癒,情緒過激,迫近臣妾時許是被裙角絆倒,就此摔了下去。臣妾當時原已拉住了她,太醫所說的『手腕脫臼』可以一證臣妾清白。」

  「後來臣妾見自己與宮女合力無法將孫才人救上來,便喚謝婕妤來幫忙。誰知謝婕妤不知為何,將孫才人一同撞了進去。此事的過程,以臣妾所知,就是這般。」

  皇后點頭,對皇帝道:「臣妾問過救人的幾個小太監,確實如妙小儀所說。」

  小太監其實並沒看到最開始的情景,但因為第一時間被雲露的假相蒙蔽了,不知不覺就會說一些有利於雲露的話。

  至於皇后,這話就更偏向雲露了。

  沉香雖然怯場,但接收到某一處壓迫般地視線後,瑟縮了下,仍跪到眾人面前。

  「奴婢親眼看見妙小儀先將主子絆入湖中,轉眼又將來幫忙的謝婕妤推了下去,還請皇上、皇后娘娘做主,查明真相。」她語氣憤怒。

  雲露側首沖良辰點點頭,門外的良辰便讓旁邊候著的宮人將一個托盤呈上來,那托盤裡頭放得是月白素衫的一角布料,不規則地形狀像是被人撕扯出的。

  「妙小儀這是何意?」皇后不解。

  「皇后娘娘容稟。」她口齒清晰地解釋道,「這是臣妾從謝婕妤身上撕下來的裙子,因當時謝婕妤出人意料也跌了下去,臣妾只來得及抓住她的裙角。夏裙料子薄,臣妾沒將人救上來,卻將謝婕妤的裙子撕碎了,實在是情非得已,請娘娘恕罪。」

  她這麼做其實是走了逆向思維的路子。

  旁人見到裙料,再聽這一番話,很容易就被她導入錯誤的思維,認為她急忙救人才扯住裙子,既然有裙角破碎的證明,那又怎麼會是她推得人?

  卻不會想到她不止推了人,還刻意撕下裙子當證據。

  當然,即便有人提出這個可能,也多會被當做鑽牛角尖,污蔑於她。若是任憑猜想就能斷案,她又何須撕下對方的裙子以求無事?

  當然,謝婕妤因此受辱想要自殺卻在她意料之外,古人的某些想法,她也不是能全都理解體會的。

  皇后正色:「你情急救人,有何過錯?」

  一語定了她無罪。

  當然,有那些雲露努力救人的證據,許多人也都覺得不是她做的。妙小儀如今正當寵,好好的去推一個不受寵的妃嬪做什麼?

  說是孫才人想藉機陷害她,可能性還大一些。

  孫才人已經清醒過來,只是全身乏力,身子又像燃了火,人有些糊里糊塗的。此刻聽了這些話,氣得發抖,一個忍不住,當真嘔出了一口血,嚇得照顧她的宮女忙不迭遞了手帕在下面捧著。

  「這件事就這樣罷。」皇帝一直沒開口,此刻的神情頗為平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孫才人明知自己身子未癒卻不加以小心,未免不孝。」

  皇后一怔,她雖然已經想放棄孫家這個女兒,但沒想到皇上不止不憐惜她,還厭棄了她?

  她又怎麼知道,此事皇上如果不在場也就罷了,一旦洞悉了孫才人的目的,再看她就免不了厭惡。

  矯揉造作,心智又拼不過妙妙,毫無可取之處。

  「既然太醫也說孫才人半年內不能痊癒,就罰撤牌半年罷。」

  半年,足夠皇帝忘記一個人了。

  眾妃嬪莫名有些慶幸,幸好不長眼的是孫才人不是自己,看來往後還得再小心些。

  裡邊躺著的孫才人,已然臉色慘白,又一次昏厥了過去。

  皇帝渾然不知,又表明了雲露有功,想給她晉位的意圖,卻被錦昭容一句「才晉位不久,過幾日又是重陽節慶,到時再晉不遲」的話給說服了。

  只好生賞了她許多珍奇名品。

  若是孫才人知道,恐怕又會被氣醒過來。

  饒是錦昭容,雖然阻下了皇上晉封的舉動,眼裡也不見高興。她往雲露那裡看了眼,然後微微垂著眸,幾度思量,方再笑道:「謝婕妤也是好心救人,且又將自己搭了上去,受平白之冤,皇上也別忘了才好。」

  「她有好一些時日未受晉封了,若能晉位,也算是得了安慰。」

  皇帝想起謝婕妤欲以尋死的場面,便答應下來,晉了她作從四品謝嬪。

  這讓后妃再次感歎,錦昭容雖上回不知怎麼觸怒了皇上,但如今看來,仍然很說得上話,受寵依舊。

  虧得雲露敏銳,錦昭容那一道視線落下來的時候,她就有所察覺。

  此刻她見地上跪著的沉香,想了想,再次開口。她未免眾人轉移視線,就略過沉香的陷害舉動,只說她見主子落水卻毫無作為,只知嚷嚷,蠢笨不堪用。

  不過是個宮女,她既這樣說了,皇帝便順了她的心意。沉香當即被拖下去打了三十板子,發配浣衣局。

  沉香膽子本就不大,只是人愛鑽營,心裡一慌,被拖下去時本能地沖坐著的妃嬪之列求救。但她隨即又慌忙收回視線,乖乖垂了頭,被宦官拖了出去。

  雲露見此低眸一笑,視線劃過錦昭容,收了回來。

  好戲散場,一眾妃嬪感慨萬分。

  同是落水,一個晉了嬪位,一個卻只能被遺忘在後宮裡。憑那豐厚的賞賜,可見皇上對妙小儀的話更是沒有半點懷疑。

  其實事實與否,說到底,拼的還不是皇上寵誰,信誰?

  有些事本就不需要證據,只要皇上喜歡她,說她好,那她就是好的。

  ******

  夜間,皇帝為了安撫受驚的妙小儀,就宿在雲岫閣。

  皇帝饜足之後就不再說話,只是手偶爾搔一搔她的下巴,似撩撥又似回味,可知是還沒睡。

  下巴蹭了蹭被子,雲露想了片刻道,「其實謝嬪是臣妾推下去的。」

  皇帝的手一停。

  「哦?」

  「她本和臣妾不相熟,今次無故搭話,又將臣妾引到孫才人身邊,臣妾和孫才人談話時她仍在橋中徘徊來去,實在可疑。若是無事,臣妾也不會搭理她。但孫才人莫名撲出欄杆外,臣妾便猜到是她二人想聯手陷害,她既起了壞心思,臣妾又豈能讓她好過?」

  小爪子真厲。

  皇帝心裡一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雲露並不知道皇帝看到了全過程,但將有些皇帝從未聽過的「實話」說給他聽,他自會覺得你雖然狡詐,但對他卻是心誠的。往後出了事,也會多信你一點,可以多聽聽你的辯解。

  這回沒鬧出人命,謝嬪只是嗆了水,這實話說出來就無傷大雅。

  「她若只是無辜的,你不就冤枉了她。」

  皇帝低低的嗓音在頭上響起,雲露掀開自己這床被子,溜進他的被子裡,像情濃時那般,抱住他的腰身,撒嬌地,有一點無賴般地道:「皇上那回為寵我下了她的面子,她怎麼會是無辜的。」

  「你心思多狡,才看人都險惡。」他不溫不涼地說了一句,沒有透露出是喜是惡的信息。

  雲露心裡「咯登」一下,但很快穩住了心態,拿出看家本領,用軟軟地烏髮在他下巴處蹭呀蹭,胡亂拱著,軟乎乎地撒著嬌。

  她腦袋動來動去,蹭得皇帝又是好笑又是喜歡。

  「皇上說,臣妾是狡猾,還是聰慧?」

  他被她鬧得困意都歇了,一口咬定:「狡猾。」

  她不依,偏歪纏他:「不對,皇上再說,臣妾是狡猾,還是聰慧?」

  「嗯,讓朕想想——」這回皇帝仔仔細細將她看了一遍,帳子裡灑了月光,半明半暗地模樣,倒讓她滑白地肌膚愈發顯眼,像磨得上好的珍珠,皎皎如月。

  「果然還是狡猾。」

  她連呼不對,但再看皇帝的目光好像有些變化,想了想,小臉嚴肅地放棄了歪纏計劃,悄然溜回了自己的被窩。

  皇帝拎住她後頸的軟肉兒,不讓她跑。

  慵然地低笑聲自她背後響起。

  「朕覺得,你又嬌又滑,正合胃口。」一語落了,他施施然咬上她的頸側,慢條斯理地開始進餐。

  夜還深,月還亮。

  白日,還很遠。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07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44 AM 編輯

35祈雨

  雲露折下一枝蟹爪菊在手,筷子細的花莖,瓣似爪牙,邊角蜷縮,淡黃染紅的顏色,尤顯得艷幟張揚,氣韻靈動。

  「庫裡找來幾件?」她邊向殿內走去,邊側首詢問。

  良辰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答道:「奴婢挑來揀去,有四件還算合眼,與菊也相稱。」

  「我看看。」

  步至殿內,早有四個小宮女,每人捧著一樣花插,各式各樣,連木質也不盡相同。

  「這是紫檀靈芝花插。」小宮女見主子走來,往前一呈,報了名字。

  其色澤光潤,紋理清晰,傾斜的器口看上去很有意趣。

  「這是癭子木花插。」

  良辰接口道:「癭子木一向少見,這件還是皇上賞下來的,奴婢讓人好生養護,平日倒不敢用。」

  雲露聽了並不說話,只是接著往下看。

  「這是黃花梨倭角花插。」

  她頓了腳,仔細地將這件打量清楚了。黃花梨紋理如行雲流水,色呈紅褐,美麗非常。最稀奇的是它不開裂的木癤,竟呈現出狐狸頭來。

  「主子是看這一個稀奇?」良辰指了指那圖案,道,「這是黃花梨的木癤,因總是現出老人、狐狸等頭型,人皆稱作『鬼臉兒』。」

  「鬼臉兒?」雲露揚起微笑,揮手讓其她三個都下去了,道:「就它罷,插了菊枝,替我送去給謝嬪。畢竟前兒都是我的緣故才讓她受驚了。也祝賀她晉陞之喜。」

  「再送幾匹月白素絹給她,是我撕了她裙子的歉意,記得挑珍貴的送。」

  「是。」

  良辰領命後親自送過去,回來進了裡間通報,先不說話,只是撲哧一聲笑出來。

  雲露合上手裡的書冊,好奇地挑挑眉,難得見她也有放肆的時候。

  「主子您不知道,謝嬪娘娘接了禮後的臉色。」良辰忍著笑,挨到榻邊,說道起來,「起先接了菊瓶的時候還好,後來看到那素絹,只把臉漲得通紅。偏還是好教養,硬擠出一句謝。」

  雲露本就打著這個主意。對方算計了自己,還靠著錦昭容美言晉了級,哪有這麼好的事?

  偏要膈應她一下,不然自己可開心不起來。

  「最巧的是——皇上在咱們之前就差人送去了一樽白水晶似的菊花,謝嬪曾誇讚它高潔傲岸,可巧奴婢去的時候,那花球一個賽一個的滾下來,全落瓶子裡去了。謝嬪只是驚呆了,半晌都沒出聲,奴婢覺得不好多待,便就回來了。」

  「那花,插用得什麼瓶子?」

  「繪了百花的圖樣,精緻得很。」

  這下連雲露也笑了。

  真不知是件好事壞事,她竟和皇帝作惡在一處了。

  她本也想挑類似百花圖案的花瓶,奈何自己沒有,就挑了件「鬼臉兒」笑話似的送給了謝嬪。菊花莖細,她又悄悄掐下一小截兒,不知來日謝嬪再見到她送的菊花也被吹落百花中的時候,是個什麼表情。

  昨日她和皇帝說謝嬪不懷好意的時候,曾將對方那段莫名地搭話和皇帝詳細說了兩句。雖然說的過程……有點艱辛……

  那會兒她倒不知道,皇帝一時興起問了兩句,竟打的這個主意。

  她頓時對大夏朝後宮的女人肅然起敬,應付這麼個以鬧人、看笑話為愛好,時不時有出人意表舉動的皇帝,這工作堪比照顧幼兒園第一天上學的寶寶們,操碎了心啊。

  延熙帝平時究竟是有多大的壓力,才能為求高興,樂此不疲地看后妃的笑話。

  更或者,狸貓換太子一說真有其事?

  如果說他在市井裡長大,這樣外表矜貴懶散,骨子裡跳脫的性格,就說得過去了。

  良辰驀然想起件什麼事兒,立刻道:「還有一件事要與主子說,是奴婢沿途聽來的,和謝嬪無關。」

  雲露見她神情轉變成了正經,知曉是有正事了。就將書冊擱到了一邊,改倚為坐,以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主子也知道,如今天氣晴熱,聽說北地一帶多為乾旱,降雨極少。今兒個花美人便在御花園裡以舞祈雨,正好教皇上看見了,感念她一片為國祈福的心意。」

  「祈雨之舞?」

  「是呢,說來也奇,這類舞蹈跳得最好的應屬苗疆一族,沒想到花美人仿得了□分,有看過苗人獻舞的宮人都在稱讚呢。」

  「皇上原先倒也寵她,自我起復後,分到她那裡的聖寵就少了,少不得要搏一搏。」雲露無意識地撥了兩頁書冊,猜度說道。

  「奴婢也是擔心。雖說花美人與主子交好,但若叫她就此吸引住了皇上,主子的日子豈不又要難過?」

  雲露笑了:「那也沒到這步田地。」

  不過,花寄靈難道就此一心爭寵,放棄了陷害她的計劃?

  在她看來,對方如果當真投靠了憐妃,那必然要做一兩件能讓憐妃看得上眼的事,憐妃才會繼續幫她。

  自己現在正是憐妃厭惡的角色,拿來祭旗正好。沒道理花寄靈定下章程,才起了個頭,卻又善心大發,放過自己。

  這些問題的答案,一直到幾日之後才正式揭曉。

  那日皇帝本是中午就翻了她的牌子,差內官監的小內侍來與她說了,結果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他還遲遲不來,過了小半個時辰,人倒是來了,來的卻是福祿。

  「奴才給妙小儀請安。」福祿雖見她免禮,但仍是笑全了禮數,才道,「皇上恐怕小儀久等,特地差奴才來說一句。花美人跳祈雨舞的事您應該也聽說過了,那舞須得連跳十七日方顯心誠。許是接連跳了幾天,今兒花美人體力不支,跳到半途竟是當場昏了過去,皇上頗為擔心,便暫且先去了披香苑。」

  「皇上囑咐了,讓您別空著肚子,先用膳。」

  雲露先謝過他傳旨辛苦,復又問他:「那皇上今晚可還會來?」

  「那可就不好說了。」福祿笑得意味深長,「您也知道,平日倒也罷了,妃嬪娘娘的身子健康與否,皇上還是掛心的。」

  這就是來的可能極小的意思了。

  他肯和她說得這樣明白,可見是有心示好,李明勝那實打實是皇上的人,任誰也別想收買了去,這個福祿,大事頂不上,小事倒也能用。

  雲露裝出幾分落寞的模樣,又強打起笑容,讓人取了一件精緻小巧的玉器,送他作謝禮。這種放在明處給的好處,不比暗地裡的打聽收買,就是皇帝知道,也不會覺得如何。

  只是她今日送得格外貴重了些。

  福祿笑意更深,推辭了幾句,就心安理得的收了下來,復旨去了。

  他一走,小福子最先氣憤:「花美人這樣也忒不會做人了,明擺著和主子交好,又來搶主子的恩典,往後誰還肯和她交往?」

  「奴婢前幾日也覺得心理不安,卻沒想到花美人當真會做這樣的事。」良辰微微失落道。

  她知道和主子交好的幾個人,阮姑娘當值並不能多來,沈才人話不多,人又冷,也只花美人一個活潑巧嘴不說,看著也很為主子著想。

  偏偏是她做出這樣的事來,也不知主子心裡頭怎麼難過呢。

  她會這麼想,都是因為本身心思單純的緣故。宮女間勾心鬥角沒有后妃那麼厲害,平日也多有交好,互相扶持的。因此她見多了,也很自然地就以為雲露和花寄靈是那樣的類型。

  卻不知她們一開始就是利益盟友,關係脆弱,任何一方說斷,隨時就能斷了。

  往日在一起玩得開心是一回事,真正涉及自身利益,又是另一回事。

  「這件事還沒完呢。」

  雲露聽他二人憤慨說了兩句,視線轉向旁邊那桌子半冷了的菜,笑落下這句,不復再說。

  到了第二日清早,花寄靈身邊的大宮女琵琶帶著好些東西,來到雲岫閣。

  良辰心裡正氣憤,沒讓人接那些東西,但稟過主子後,仍是不得不禮數周到的引她進屋說話。

  「奴婢給妙小儀請安,妙小儀吉祥。」她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

  雲露正用過早膳,見她如此也不扶她,只是含了口茶,漱口後吐進瓷盂,宮人捧著退了,緊跟著有人呈上乾淨地帕子。

  拭了嘴角後又過了一歇兒,她才笑道:「起來罷,你趕巧兒了,正碰上我用完膳。讓你久等了。」

  「不敢。」琵琶心知因昨日的事,妙小儀心裡必定不高興,多等一等倒也無妨。

  且她心裡的氣兒越盛,於主子而言發倒更好。

  「是你主子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因主子身體尚且虛弱,皇上不讓起身,否則她說今日是要親自走一趟的。」

  雲露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拂開茶葉,只是不喝,也不接口。眼角微落,輕輕覷了她一眼。

  琵琶登時覺得有汗自背後落了下來。

  只覺這妙小儀好厲得一雙眼,發作起來還真能唬住人。

  但她打疊一下精神,又上前一步,萬分誠懇地道:「昨日的事主子說並非她本意,只是不知道自己身子竟是不濟,連一場舞也跳不下來,還攪了妙小儀的恩寵,很是過意不去。」

  「這些禮是主子特意讓奴婢送來給妙小儀賠罪的,好賴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寬宥她這一回。」

  「這一回?」雲露冷笑,將茶盞重重一放,「不知還有沒有下一回呢?」

  琵琶的神情更顯誠懇了,急切地辯駁:「如何還敢有下一回,還望小儀千萬不要吃心,主子不能親自來實非所願,然而聖意不能違背,奴婢又嘴笨……」

  雲露越發心煩地揮了揮手:「良辰,送客。」

  「妙小儀……」琵琶不死心還要再說。

  良辰將手一送,客客氣氣地將她請了出去。

  閣子外琵琶一步三回頭,狀似愁苦煩悶地走了,閣子裡雲露在那堆禮物裡撿一隻上好的瑪瑙鼻煙壺,把玩著笑了笑。

  送客回來的良辰挑開簾子,一瞧之下疑惑:「咦?奴婢明明沒讓人接這些東西。」

  「你不接,她也可以放下來。」雲露不很在意,只是眼角輕佻,若有所思。

  李明勝一向最喜收集鼻煙壺,花寄靈說是給自己賠罪,送來的卻是這樣的東西。

  且那琵琶說話句句帶刺,直扣著皇帝撇開她後,對她家主子有多體貼關懷來說事。讓人就是不在意,也忍不下那口氣。

  「也罷。」

  雲露托腮,看似純真地一笑:「她一定想讓我去收買李公公,我也只好,順了她的心意。」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09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47 AM 編輯

36戲耍

  雲露讓人備了一份養胃湯,又專程要了一碟子桂花糕,清清爽爽地裝進紅漆食盒裡,讓良辰提著,去往御書房。

  御書房最外一層侍衛不與人打交道,見是妃嬪,查看了食盒後就放了進去。

  裡邊兒有當值的小太監,皇帝御幸時是在旁邊跟過的,知道雲露。見她來,便抖起了機靈,笑嘻嘻行了禮,又悄摸著道:「皇上正在裡頭論事,妙小儀還是莫進去的好。」

  「謝謝小公公提醒。」雲露笑塞去個小荷包。

  「不敢不敢……」他嘴裡說著,動作倒不慢,麻溜兒將荷包往袖子裡一揣,恰聽見那邊李明勝走來喊他名字,登時一拍腦袋,「哎,李公公來了。」

  一溜煙兒就躥回了自己的崗位。

  李明勝走出來,見到台階下站著的女子眼神一頓,先吩咐了小太監□爐子沏茶,而後才走下台階,微笑見過:「奴才見過妙小儀。」

  大夏朝雖說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規矩,但在御書房侍候書墨,又或者送些吃食,對當今噓寒問暖還是允許的。因此李明勝不曾覺得奇怪。

  只是這位妙小儀倒是第一次出現。

  「李公公。」雲露微笑以對,做了手勢,讓良辰將食盒提過來,笑道,「皇上理政辛苦,我無法為皇上分憂,便想盡自己一點心意。裡面是厚樸、蒼朮、半夏等草藥熬煮的湯,可作養胃之用,味道並不好,我便又著人加了碟桂花糕,去去苦味。」

  對皇上好的事,李明勝向來欣然。

  皇上的胃是老毛病了,舊年初來乍到不防備,叫人使了毒傷了胃。但他不欲人知道,偶爾發作起來覺得不適,妃嬪娘娘們也只當是傷風著涼所致。難為妙小儀還能想著長長久久地為皇上調理。

  且那桂花糕呈的也合心意。

  皇上喜甜,然而身份所致不能表露。后妃只知皇上喜歡用糖醋法子燒得菜,卻不知是因為那樣燒來有甜香。

  素日后妃就是有送湯水點心的,也以尋常的男人度之,認為皇上不愛甜食,因此桂花糕這類的小點心從沒送過。

  這妙小儀還真是瞎濛濛著了。

     他笑裡多了幾分真切,讚她:「妙小儀想得極是周到。」

  雲露笑裡添上羞澀靦腆之意,像是好意的舉動被人贊同後的不好意思,還有一些欣喜和開心。

  「我知道這裡的規矩,不好自己送進去,就勞煩公公了。」

  她態度很是謙和,等李明勝從善如流的接過去後,眉頭不經意蹙了蹙,又極細微短暫地猶豫了一下,取出那件瑪瑙鼻煙壺遞了過去。

  「妙小儀這是……」

  雲露神情裡也有幾分為難,只勉勉強強地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公公若喜歡收下便是。」

  「公公也知道我和花美人一向交好,昨兒的事,我有些擔心,皇上會否因為祈雨之舞突然中斷,覺得喻意不佳,遷怒花美人。」

  昨兒皇上點了妙小儀的牌子,卻又歇在披香苑的事李明勝是知道的。妙小儀巴巴兒來問這一句,難不成是希望皇上對花美人有所成見?

  若不然,該擔心的也是花美人自己才是。

  「花美人祈雨本就不是慎重之事。」李明勝模糊說了這一句,半個有關聖上的字眼都不曾透露,但話卻盡了,那鼻煙壺倒也收了過去。

  然後恭恭敬敬地將看似放心的妙小儀送走了。

  他在原地想了想,給方纔那機靈地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對方點頭應了,立刻跟上前去。

  過了一會兒,小太監折回來,小聲回報:「奴才跟了一小段路,就聽妙小儀身邊的宮女抱怨,說花美人大清早的折騰人,自己不來問,反差遣起主子來了,虧得主子和她還是好姐妹,怎麼好像她婢僕一般。」

  「妙小儀也有些不高興,卻安慰道自己家底薄,素日許多事皆由花美人照顧,若只一次也就罷了,反正她今次本就是準備要給皇上送湯的,全當順道兒了。」

  李明勝心裡有了點譜,又著小太監去探。

  果然今兒一大清早花美人讓手底下的大宮女將東西送到了雲岫閣,聽說出來的時候面上還有歉色。若是為了昨晚搶恩寵的事道歉,宮女欣喜主子得寵還來不及,哪兒會覺得歉疚,圖個面子上好看就罷了。想是也覺得這等奴才的事讓個主子做不好意思了。

  怪道妙小儀雖是給他送禮,卻全無收買討好的意思,反而有幾分勉強。

  他哪裡知道,琵琶做出那副樣子,不過是想讓良辰匯報的時候,將雲露刺激得更生氣一些罷了。

  不得不說,誤會總是美妙的。

  李明勝提著食盒先去了趟偏殿,一番佈置後才至御書房,裡面議論的氣氛正濃。

  皇上難得收起了懶散的性子,正襟危坐,肅然沉吟。底下站著禁軍副都督方淮,也一改平日斂財貪婪的模樣,與聖上細說端午賽龍舟時的一番佈置。

  等議事告一段落,李明勝才稟報道,「皇上,妙小儀親自送來一份桂花糕,以慰皇上理政辛勞。」

  延熙帝眼睛微亮。

  那方淮最是知機,見狀便恢復了原先不堪地模樣,先行告退。索性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餘下的還要靠他來施行調度。

  皇帝走入偏殿,黃梨木嵌石心的四方桌上,入眼就是淺黃的桂花色與奶白顏色相疊的桂花糕,一陣兒甜誘地清香彷彿飄至鼻前,讓人食指大動。

  李明勝將點心擺遠,然後慢吞吞地將那碗養胃的藥湯先推到皇帝面前,微笑道:「請皇上食用。」

  皇帝皺著眉,看了看手邊的湯藥,再看了看那碟桂花糕,最後看向李明勝。沉吟著道:「朕瞧著,這份湯水不大乾淨。」

  李明勝微笑:「奴才已經測試過了,無毒。」

  「……」

  「若是皇上懷疑妙小儀有不臣之心,奴才這就讓人去將她抓起來,打入冷宮如何?」他忠心耿耿地提議。

  「……」

  皇帝默默喝起了湯。

  李明勝則順便將剛才收禮的事和他說了,皇帝皺起眉,不知是因為這件事觸犯了他底線,還是厭惡湯藥的味道。

  總之,最懂得看人臉色的李公公馬上將桂花糕端了過來,討好地擺上筷子。

  「她給你送禮打聽朕的喜好?」皇帝不帶感情地問了這句,然後矜持貴氣,慢條斯理地開始進餐。

  李公公知道聖上會有這一問,便將自己觀察和打探來的事也如實告之。並最終道出自己的觀察結論。

  「看上去倒像是花美人不便親自來,托妙小儀來問。」

  說是「托」,其實在他看來更像是「差遣」。但未免說出來讓皇上動怒,還是換個溫和的字眼好。

  皇帝沒有搭話,只是將一份糕點用盡,漱口後才滿足地道:「你看人素來仔細,朕信你的眼光。」

  李明勝一陣謙虛。

  「花美人今日可還會去御花園祈雨?」

  「這……按花美人表露的意思,她身子虛弱……」

  「讓她接著去,就說朕喜歡人做事有始有終,並且對她祈雨的舞蹈寄以希望,叫她別讓朕失望。」

  李明勝心知,皇上極不喜歡別人收買身邊的人,尤其又觸及忌諱,妄自窺探聖意。花美人唯恐行差踏錯,就將妙小儀推了出來試試深淺,著實惹皇上不喜。

  若只是這一番折騰就罷了,恐怕往後花美人想再逆轉聖心,更為艱難。

  那邊花寄靈接了旨意,不免有些疑惑。

  「早起皇上才讓我好好休息,怎麼這時候又說想看我跳舞?」

  琵琶也是一陣不解,便先將另一件事掰扯給主子聽:「奴婢走後就讓人注意過了,妙小儀沒多久就讓人備了點心,撿了禮物裡那件瑪瑙鼻煙壺一起,去了御書房。裡面的事倒是不知,但既然東西拿過去,沒道理不用。想必如今已在李公公手裡了。」

  「李公公倒不一定會收。」花寄靈想了想,道,「他必然知道聖上的忌諱不肯收。你去雲岫閣打聽一下,看看她是高興不高興,若心情好,這事就難說了。若是心情不好,可見李公公沒收。」

  「他若不收,定然會將這事告之皇上。」

  琵琶領命。

  祈雨之事不能耽擱,花寄靈便命另一個大宮女瑤琴替她準備起來,東西都是現成的,縱然她本不準備連跳十七日,但表面上做足了功夫。很快就安排好了。

  等她準備去往御花園時,琵琶回來了,道是:「妙小儀回來後兀自閉了房門,面色並不好看,想來是不高興的。」

  「這就好。」

  花寄靈心裡有了底,想著皇上一貫是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忽然想讓她繼續跳也沒什麼,他既歡喜看自己跳舞,自己趁機多得些聖心也好。

  反正身體虛弱不過是裝的,才跳了幾日,她哪有如此不濟?

  但等她在御花園裡連跳了半個時辰,都不見皇上的蹤影,她就有點急了。祈福舞雖是慢舞,又兼之古老神秘,諸多動作都有刻意停滯,但這一通下來也實在累人。

  往日見皇上來觀賞稱讚,她有跳的動力,眼下沒個人看,她跳起來總有些古怪彆扭。

  又過了半晌,她忍不住支了琵琶去問,琵琶回來時氣喘吁吁,臉色不大好看,支吾了一下,方道:「奴婢問了李公公,李公公竟是訝異,說皇上只讓花美人繼續祈雨,卻沒答應要去觀舞。他又道,花美人跳舞祈雨本就是為國為百姓,又何必要皇上觀舞?花美人只自己跳自己的,皇上記著您這份心意就是了。」

  花寄靈身為貴女最是傲氣,聽了這話大為著惱,心中直道那李明勝好生不識抬舉,不過是個太監,竟也敢說教她?好像她是那等媚上之人,只圖討好皇上一般。

  她惱得通紅了臉,眼見琵琶好似還有話要說,卻又道不出一個字,強抑心氣道:「有話就說,我往日何曾教過你回話這般吞吞吐吐,上不得檯面?」

  琵琶倒是委屈,卻更替主子不值。

  直把眼圈兒煞紅了,咬唇道,「皇上任主子在這裡獨自跳舞,卻轉眼邀了妙小儀搖櫓聽曲,泛舟采荷,好不愜意……」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11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51 AM 編輯

37採蓮

  雲露裝作氣悶,一是為了給花寄靈扔迷霧彈,對方多高興一會兒,知道的時候就愈惱羞成怒;二也是演給皇帝看,表明自己被當做宮人使喚,委屈得很。

  不說皇帝,男人這個物種就是好面子的,自己的女人甭管喜不喜歡,被別人看低了,他們都不會高興到哪裡去。

  更何況花寄靈觸怒他在先呢?

  既是要設陷阱,自然要達到利益最大化,所以她心安理得的裝起了不高興。

  不過她倒沒想到,皇帝會轉而派了人來,邀自己一道遊湖。

  小舟搖波,倒映著雕樑畫棟,金碧樓台,池裡芙蓉連綿盛開,恰似天邊佈滿紅霞的雲,一朵一朵,熙熙攘攘地簇在紅甍飛簷間,仿如不真切的瑤池仙宮,輕輕一觸,便只餘指間水紋,一切都化沒了。

  只讓人眼也醉了,神也癡了,兀自亮了笑。

  皇帝坐在舟頭,聽聲回身,笑招招手:「快扶妙小儀下來。」

  「怎麼是讓她們扶。」雲露揮開宮女,狹長地眼兒一眨,水靈靈地討喜,「若不是皇上親自來扶,我是不下去的。」

  皇帝聽了沒怪罪她,反而一笑,親自溫柔體貼地扶了她下來。小舟微漾,粉荷自開,紗裙叫它勾了一下,又軟垂下來,晃如水波。

  「皇上不怪我的自稱沒規矩?」

  「天清水秀,置身其間何必在乎那些瑣事,反而累贅討嫌。」她柔軟地小手還搭在他手心,他本也不是墨守成規的人,不在意地饒過了她。

  舟頭站著的宮人一撐竿子,二人便慢悠悠地在芙蓉間穿行。

  她搖了小腦袋一歎:「沒想到皇宮裡也有這樣鍾靈毓秀的景致,確實讓人心情都好起來了。」

  皇帝忍不住去掐她的小臉兒,取笑道:「難道入宮前,你還出過家門,遊覽過名川大山?」

  那感慨地樣子放在她稚嫩的臉上尤其不符,像是看過更美更好的景色,說著由衷卻不會驚歎地誇讚。

  她話也不回,竟不客氣地將皇帝的手拍下來,且還瞪他一眼。並非是女兒家的嬌嗔,當真是睜溜了大眼一瞪,而後悠悠然低頭撥弄起水花兒來了。把皇帝都瞧得一怔。

  延熙帝這個人,你攀上去,他不一定搭理你。但你不理他了,又是在他還稀罕你的時候,他反倒要興致勃勃地湊上去。

  「朕不是看不起你的意思。」她伸到舟外的手,映在碧水粉荷裡,像嫩生生地藕節。他將她的手拉回,連帶著將她視線一起轉移到自己身上,「朕知道你今日不開心,有氣就發作出來,別悶壞了,嗯?」

  虧得湖間無人,那行舟的還是個宮女兒,不然輕巧露了手腕以上的皮膚,少不得要被人說傷風敗俗了。

  但皇帝一向圖情趣,規矩在該守時守就罷了,何必被它束了手腳?

  雲露也知道他不會怪罪,此刻反而拿喬,只低著額,嘟著嘴兒,扭身取開手道:「皇上怎麼就知道我不開心了。」

  「世間萬事,只有朕不想知道的,沒有朕不知道的。」皇帝挑了挑眉,背著日光,溫柔地琥珀色眼睛逐深,彷彿化作了一潭深水,讓人難探究竟。

  偏她是破壞氣氛的高手,此刻靈動的大眼微抬,盈盈笑道:「那皇上就沒發現,我是氣悶了所以想玩水?」

  皇帝頓時覺得方才做的事在自打嘴巴。

  他頓了片刻,哼了一聲,帶著幾分威嚴壓迫,「朕看你是想消遣朕,圖自己開心。」

  「臣妾豈敢。」她沒一點被震懾的自覺,眼裡盈著笑,又伸手指撥了兩下水,水分兩側,包容而溫暖。

  那卸下規矩束縛,輕鬆怡然的模樣,如魚得水,悠遊自在。

  他定定看了許久,只覺美景難得,終究沒捨得怪罪。

  「到了水裡,膽子都跟著變大了。」

  「我單名一個露字。」舟速不快,她挑中了一莖盛開的小粉荷,便探身掐下來,輕嗅著道,「因五行缺水,露中有雨,父親才取了這個名字。因此讓我得了水,就好似火裡潑了油,自然助長我的氣焰。」

  她臉頰暈了粉色,笑顏俏麗,恰似那朵粉荷可愛。

  「回去做荷花鱸魚吃。」她揚了揚手裡的花兒,早不見了方纔的悶悶不樂,彷彿世間最普通不過的一個採蓮女,有荷就能開心。

  缺水之說倒不完全是她瞎掰,在現代,大家族裡反而有這些忌諱迷信,因此她前世的名字裡有一個「沐」字。但這具身子或許是晨早出生,所以她父親用「露」當名字吧。

  皇帝奈何她不得,便暫且縱了她。

  那笑也當真好看,他邀她泛舟,本不過是隨意之舉,但能見到這樣愜意地笑容,此行就不枉了。

  「會不會唱歌?朕想聽採蓮曲。」他突然來了興致問。

  她笑容微僵,用荷擋了擋,悶悶可愛地道:「不會。」

  「唱來聽聽。」

  「……真的不會。」

  「朕想聽。」

  她聽完又是一瞪,眼兒睜似貓眼圓,渾身像炸了毛一樣生氣可愛,讓人說不出是想安撫她好,還是繼續惹她生氣得好。

  皇帝忽然覺得,比起逗她笑,看她這副模樣,竟是萬分有趣。

  後宮裡,會在自己面前真正發脾氣的女人,好像還真沒有。

  「朕想聽。」他悠悠地又重複了一次,眼也不眨地盯著她。

  她狹長地眼睛劃開笑,慢慢覷他一眼,有一瞬間讓皇帝覺得她似笑非笑地模樣,像在說「你別後悔」。

  「皇上有命,豈敢不應。」她現下雖仍是笑,卻讓人一看便知是帶了火氣,像怒放地紅蓮,燒在江心碧水,說不出地嬌媚動人。

  她清了清嗓子,揚聲即唱:「採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

  曲是好曲,詞也是好詞,她聲音又一向清脆動聽,合著搖櫓拍水之聲本該是貼合的。但事實上,卻是天上孤雁哀鳴,水裡鴛鴦驚起,連槳聲都被她唱亂了,舟兒偏搖了幾下,才堪堪行穩。

  皇帝扶著額,忍了一整首走音走的奔騰狂放地曲子,等她終於唱罷,才吐出口濁氣,歎道:「朕再也不想聽了。」

  「皇上要是早聽我的,怎麼會遭這罪呢。」她原是惱的,此刻見對方一臉的無奈,反而揚著小下巴得意洋洋起來。

  世間她最沒法學會的事,大概就是唱歌了,白費了她一口好嗓音。

  這點從上上輩子起就沒變過。

  兩人游到晚霞落了才上岸,雲露還猶自流連道,「若皇上不在,躺在小舟上更是自在。」

  皇帝氣樂了,險些鬆了勁兒讓她跌回舟上去,「小魚兒離了水就該老實些,不然就難說是躺在小舟上,還是砧板上了。」

  見她乖乖噤聲了聲,皇帝油然而生一股制服了小精怪的滿足感。

  「皇上……」

  嬌脆黯然地女聲傳來,兩人一同望去,只見那邊柳樹下站著的赫然是花美人,她拂開柳葉,許是才跳過舞形容有些狼狽,嫣紅的蔻丹襯著黯然地眸子,像是失了魂,有些怔怔地難受。

  雲露勾了勾嘴角,對方這是找不到原因,又按捺不住,胡亂出招了。

  「既然寄靈找皇上有事,那臣妾就先走了。」場面滯了片刻,她施施然出聲打破。

  皇帝收回目光,捉住她的手,挑眉像在說「朕讓你走了嗎?」

  她勾勾指頭,讓皇帝傾耳過來,附過去小聲道:「我回去做荷花鱸魚,皇上記得晚上過來吃。」

  皇帝笑了。

  她便沖花寄靈一笑,折腰翩然離去,那背影有說不出的嘲笑諷刺,讓花寄靈放在裙側的手倏地握緊。

  花寄靈雖然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局勢翻轉,但二人今次一照面,就算正式撕破了臉。

  ******

  翌日請安之時,雲露總覺得有不少人的目光在她和花寄靈之間徘徊。

  「咦,這兩個桂圓連在一起倒是少見。」錦昭容撿起碟中的連枝桂圓,揚眉笑道。

  一旁的錢麗儀,也著手剝了一顆,邊湊趣,「皇后娘娘這兒可不缺稀罕物。不過連不連枝,到底都要掰開吃的。」

  錦昭容往雲露這邊掃了一眼,勾唇一笑,「說得也是。」她手往後遞,交給南枝替她剝開。

  南枝也不費力,隨手一扯就將兩個桂圓分了開來,而後素手剝殼。

  「昨兒花美人又為百姓祈雨,必是勞累了罷。」錢麗儀關懷了她一句,復嗔道,「偏生皇上也不去好生安慰一番。妙小儀也是,你與花美人是好姐妹,縱然皇上沒想到,你總該推皇上去瞧瞧的。」

  雲露吹開茶霧一笑,這話著實讓人憤慨,難道還要后妃做皮條客不成?

  且才剛她和錦昭容諷刺了一通,轉眼又說什麼好姐妹,不過是見她們倆沒反應,繼續堵心來了。

  花美人唇帶甜笑,聲音卻平平:「錢姐姐多慮了,臣妾為國家為百姓祈雨乃是福分,緣何要皇上安慰?就是身子累些也是應當。」

  錢麗儀沒想到妙小儀不回話,竟是花美人來頂她。她狐疑地又看了看兩人,真是鬧翻了?莫不是做戲給她們看的吧?

  兩人鬧翻最滿意的當屬皇后,她和烏茜目光一對,見烏茜點了點頭,便笑道:「花美人是為百姓著想,妙小儀則侍奉皇上,以悅聖心,皆是好事,正是姐妹和樂的表現。」

  她開口賜了賞,不免讓別的妃嬪同情又嘲諷地看著花美人。

  勞心勞力還討不著好兒,讓自家好姐妹奪了去,真是可憐。

  不過她也不是個好的,不止搶寵搶到好友身上不說,這次一連幾天引得皇上注意的表現早已惹了好些妃嬪不滿,此刻她反受其害,讓她們很是解氣。

  這個妙小儀也是厲害角色,當斷就斷,沒一點子傷心的表現。

  雲露起身謝了恩,笑容盈盈,面不改色。

  出宮門的時候,錢麗儀坐上肩輿,看見淑妃的視線,便悄然給汪婕妤遞了一個眼色。

  汪婕妤看著走來的雲露,不屑地撇嘴道:「走路還真有一點子貓妖精怪的模樣,怪不得哄得皇上封了『妙』字,也不過是個『寵』妃。」

  「寵」之一字,她尾音拖長,引人遐想。

  她聲音不小,讓沒走的妃嬪盡數看了過來。

  不由打量起這位能和錦昭容一爭長短的新晉寵妃來,原先她們覺得這封號是誇讚的意思,此刻一細想,皇上早年可不是養過一隻叫妙妙的貓?

  這會兒再看,妙小儀的儀態舉止,還真說不出有那麼股味道,尤其是步行時,與旁人的姿態不同,原先也有好些人心癢想學。

  若皇上真是因為懷念一隻寵物而喜歡她……

  妃嬪們眉眼勾了戲謔的意味,那可真有夠讓人瞧不起的。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15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56 AM 編輯

38脾氣

  繡面兒上,俏綠為葉,深綠中赭合穿一針為莖,瓣分二三色,蕊是淺黃,蒂為棗紅。一朵睡蓮淺綻,栩栩如生。

  「娘娘的手還是這樣巧。」嘉木擱下茶水翹頭來看,忍不住誇讚一句。

  她身上有股子機靈勁兒,不像嘉蘭那樣謹慎小心,待主子既恭敬,也討好。

  淑妃用針穿了結收尾,從笸籮裡取來剪子尖往上翹的銀剪,將沒用的線剪斷,笑裡有一種別樣的意味,「不過是這一件本事,若再學不好,如何在後宮裡受寵。」

  「是呢,皇上身上掛得香囊荷包,穿得鞋襪,有小一半兒都是娘娘做的。一旦見了,常常就能想起來。要奴婢說,憑她跳舞唱曲,撫琴作詩,還是先守好女兒家的本分,做好女紅針黹才是正經。」

  嘉木見主子只是笑聽,不搭話,臉驀地一紅,低了聲道:「說起來,娘娘既是要用沈才人,當讓她自己表現才是,又為什麼要予她方便?」

  話轉得雖快,淑妃也不追究,順著她說。

  「本宮這回雖是想考一考她,但她肯投靠本宮,也不想太過為難。」她撫著繡面凸出的紋路,微笑道,「妙小儀正值受寵,若不出來點事兒,她宮裡的人自然一心向著她。沈才人又不肯動用她姐姐的人手,她初來乍到,本宮少不得要為她寬寬道兒了。」

  嘉木尤是不解,若要考她,何必幫她?若想幫她,也不必費力考她。

  但娘娘雖表面看著溫柔,決定要做的事,她們絕沒有置喙的餘地。

  「妙小儀是該有一通忙活了。因為一隻小貓兒得寵,往後誰見了都得覺得她不過是個玩物,哪裡看得起她?」

  嘉木見娘娘點頭,愈加欣喜得分析道,「世間做事掙的就是面子,低位時還好說,升得高位,人若都把她當玩物,怎麼肯信服她?就是現在,底下人也多少有些心浮,恐怕跟著她不過煙花一剎,璀璀璨璨地放完就沒了。有些人求出頭無妨,有些人想要安穩,就未必把心向著她了。」

  淑妃笑看她一眼,「你倒比嘉蘭明白。不過話卻說得過了,人心不過是浮這片刻,只要皇上保她,沒過兩天她們知道皇上的態度,也就不敢多嘴多舌了。」

  「娘娘要的,也恰是這兩天。」嘉木頑笑一眨眼,巧嘴兒說道。

  她方才刻意往誇張了說,其實就是在討她主子的好兒。她是宮女,最知道底下人的心思,後宮裡的人雖都是驚弓鳥,不過是一時惶恐,胡思亂想罷了,只要過段時日自然就安穩了。

  還望沈才人能掐對了時間,挑對了人,莫辜負主子的希望才是。

  ******

  曲懷仁這幾日給皇帝薦了幾個唱曲、撫琴的能手,皇上對玩樂的事多少有個三分鐘熱度,合著他們改改曲兒,作作詞,架勢倒擺得十足。

  那幾個樂工也不敢小覷,推敲來去,發現當今所譜的曲子無一不合樂理之處,只須配器,極為省事。也不免感歎天分如此。

  曲懷仁原就不怎麼將上回敲打之事放在心上,依他來看,皇上那是玩性起了誤打誤撞,哪有暗地查探的心思?如今再看皇上依舊把興致放在這些上面,可不是再好不過了。

  這心自然就鬆了下來。

  這日,皇帝依舊聽曲,那樂工之一的羅盛領命,撥弦唱了一首江南小調,他聲音清醇渾厚,原先唱祭祀曲子時肅穆低沉,這會兒轉了悠悠的腔調,依舊不吃力。

  皇帝聽著聽著,先是想起了淑妃,她也是咬著一口江南腔,聽說是小時候在那邊長大的。因此人也溫柔似江南水。

  過了會兒,他又忽而想起那日唱曲走調的小妃嬪,這不想就罷了,一想起來,不由在綿綿春水般地調子裡開懷大樂。害得羅盛撥錯了好幾個音,人也戰戰兢兢起來。

  一曲唱完,他連忙跪倒:「請皇上恕罪。」

  「無妨。」皇帝豁達地揮揮手,「是朕擾了你的心境。」

  「不敢。」

  不過這麼一來,皇帝倒沒了聽曲的興致,叫退了樂工,問李明勝:「朕是不是好幾日沒踏足後宮了?」

  李明勝剛答了是,福祿就笑湊上來,「近來後宮出了件趣事兒。」

  「哦?」

  福祿見聖上有興致,一口氣把眾人輕看妙小儀是「寵」妃的事給說了,不帶停頓,末了見皇上眉頭皺了皺,才將笑一收,不敢再逗皇上樂。

  往日瞧皇上對妃嬪娘娘們的樣兒,多是想起來了或溫柔體貼,或找找樂子,真要出什麼事兒,淡漠得很。看來對妙小儀還真有幾分上心?說不得還是沾了那隻貓兒的光,多維護幾分罷了。

  他來得遲,皇上和那隻貓兒相處的光景,還真沒見過。

  「往後這樣的事早說。」皇帝輕飄飄看了他們倆一眼,手指叩了叩書案,須臾道,「朕去看看。」

  兩人忙聲應喏。

  以前不是沒出過這樣的事,皇上的性子不定,今兒是這出,改日真要再有,說不得又不放在心上了。

  唉,難伺候啊,難吶!

  才是下午未時,天光敞亮,皇帝走進雲岫閣,卻見宮人一片愁眉苦臉地模樣,走動來去,小聲說話。還有個送水進去的宮女躡手躡腳地走出來,和他們搖搖頭。

  一干人才想再圍著她議論幾句,忙不迭見了聖上,立刻噤聲磕頭,因收到李公公的手勢,不敢出聲。

  皇帝走近幾步,側耳過去,只聽裡間兒間斷傳出碎瓷聲,清脆、響亮、惱人,只聽良辰慌慌張張地勸:「主子,這是皇上才送得,砸不得……」

  女子猶豫了會兒,沒動靜,然後是東西被安然放會桌上的聲音。

  宮女才鬆了口氣,卻突然又是一陣辟里啪啦,無奈地哭腔傳出:「主子,那是淑妃娘娘送的青花燈籠瓶……」

  「哼。」女子惱怒裡含著天不怕地不怕地勁頭。

  皇帝「哧」地一笑。

  抬腳進去,豁,一個杯子兜頭砸過來。

  幸好他素日功夫沒白練,一閃之下就躲了過去,那驚險地情景,把跟在身側的李明勝看得咂舌。

  後宮堪比練武場啊!

  不等皇帝發怒,就見一團兒白生生地小東西扎進自己懷裡,揪著龍袍上繡得龍爪子,黑濃濃地睫毛滾了淚,一顫一顫,好不可憐。

  「陛下——」

  因是帶了哭腔,嗓音裡就像含了糯米糕子,軟軟膩膩地,延熙帝那顆心就融了。

  主要還是她爪子抓爪子的模樣,太好笑,也太可愛。

  便容她這一回嬌脾氣。

  「見到朕你還敢砸?」他佯怒裡含一點兒真怒。

  「嗚嗚嗚,臣妾哪兒知道是陛下,臣妾這兩日天天被人笑話,笑得不敢出門,陛下又不管……剛剛就是有人在笑……臣妾聽到了……嗚嗚嗚,又笑我……」她甕聲甕氣地說了兩句,把臉一仰。好麼,那晶瑩剔透的淚珠滾下來,比白玉還淨透的臉蛋兒不一會兒就狼狽起來。

  哭也沒個后妃的哭樣。

  可她啜著泣,眼眶紅紅,嬌嫩地像一朵兒被雨打濕的暈粉地茉莉,清新,甜美,像個嬌寶貝,小女兒,皇帝哪兒還捨得責怪?

  話說起來,小妃嬪衝他撒過嬌,賣過乖,但哪回不是矜持、端持、驕驕貴氣的模樣?說白了,就是撒嬌還帶身段兒不肯放。

  但這回,真是全身心的豁出去了,一門心思撲他懷裡告黑狀,不依不饒,委屈得要命。

  皇帝又是新鮮,又是稀罕。

  「乖,不哭。朕給你做主。」他揉著她烏軟地青絲,安撫著她的脊背,等她哭聲小了,漸轉成偶爾抽噎幾下,才不耐煩瞥李明勝一眼。

  李明勝收到,一瞪良辰,良辰傻了一下,忙不迭地倒水遞過來。

  皇帝接過水,淡淡收回視線,轉而輕聲溫柔地哄她喝了,又給她擦了眼淚,耐心的不得了。

  這對比的態度!

  李明勝身為常伴皇帝的老人,真是為自己捏一把辛酸淚。且心想著,這主子果然非同尋常,要真養隻貓兒,也就這嬌脾氣了吧?

  屋子裡靜下來,他看皇上的架勢是要兩人說悄悄話,就悄悄出去讓人迅速地將滿地瓷片兒掃了,只留他二人在屋裡。

  皇帝按住懷裡不安分扭動著好像要追出去的人,好笑道,「怎麼,還沒砸夠?」

  「……嗯。」她咬著唇,委委屈屈地說,「都是汪婕妤不好,才送過臣妾幾匹布,沒有可砸的東西……砸別人的東西出不了氣……」

  「你倒是捨得,別人送了你,就都是你的東西了。將自己的東西一通砸,沒出夠氣還丟了錢,回過頭又要心疼。」

  她遠山黛色的小細眉一皺,眼裡汪汪地春水又漾起了波紋,一語驚醒,恍然大悟,更加難過,「都是汪婕妤不好!」

  偏說來說去只有這句,小孩子氣的很。

  皇帝笑揉了揉她埋回來的小腦袋,輕快道:「你一向狡猾,難得見你吃虧,朕都想獎賞獎賞汪婕妤了。」

  他說完就把李明勝叫進來,還真有給獎賞的樣子。

  皇帝胸膛上龍爪子的褶皺深了,她白嫩地小手揪緊,想了想,一把摀住皇帝的嘴,回頭嚴肅道:「皇上餓了,晚上吃什麼?」

  瞧把她膽子大的,還做起假傳聖旨的勾當了。

  不過那小爪子香噴噴,軟乎乎地,像包子似得攏在那兒,皇帝舔了口掌心,再咬,逗得她一僵,還真覺得有點餓了。

  餓歸餓,話還是要說清楚。

  「去讓汪婕妤挑五六件瓷器,花瓶茶器皆可,挑砸得響的,送到這邊來。」他扯開小手,放掌心裡揉捏把玩著,沉吟道。

  怎麼說呢,李明勝到底素質一流,得了這種奇怪的命令一點沒覺得奇怪,沉著冷靜地領命,退了下去。

  皇帝再低頭,就見懷裡的人云收雨霽,眉開眼笑,如弓的唇角翹起,雙眸彎彎,像散開霧的山嵐,春光明媚的不似人間。

  他心裡一動,低頭親了親她光潔的額頭,又落在粉嫩水靈地眼角。

  只聽她呢噥軟語,歡喜地偎著他,誇讚他,「真好,陛下最好……」

  她素日聲音清澈的如溪水一般,涓涓潺潺,今天卻像化開的糖,讓他起了心思,嘗一嘗別樣的滋味。

  但到底天色還亮,他只好將她往懷裡又摟了樓,按捺住衝動。

  可懷裡的人不知怎麼有些魔怔,不老實地扭著身,蹭來蹭去。須臾,微張開嫣紅的小嘴兒,輕輕地吸氣。

  眉兒蹙著,一會兒折袖子,一會兒又想開領口,耳尖暈開明透地粉色,漸漸染了紅,有細細地汗珠蒸出來。

  很是撩人。

  但也不太對勁。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18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4:58 AM 編輯

39中藥

  「怎麼了?」懷裡的人兒像軟濃濃像胭脂膏子,被熱烈的日光照融了,透出非凡地艷色,讓皇帝意動心亂,低啞了聲問。

  她『嗚』了一聲,難受狠了,把額頭埋在皇帝的肩窩裡,輕輕蹭兩下。

  嬌小的身子縮在一起,就像貓兒咬尾巴蜷成團兒,說不出的愛嬌慵然,她粉湛湛地耳朵一跳,又添了一抹可憐。

  皇帝伸手揉著那白裡透紅的耳朵,眸色深黯,轉著幽然地深潭光亮,又仿若死水,攪不動,猜不透。

  這樣子,倒像是讓人下了藥。

  誰做的?

  是后妃陷害,還是她自己想……

  「我、臣妾……」她輕吸了口氣,巴著他更緊密了,口裡卻悶悶地道,「臣妾想……想出去跑兩圈兒……」

  皇帝本還在沉肅思索,聽了這話,「噗嗤」一下就笑出來。樂得胸膛微顫,顫得她有些坐不住,又愈加不舒服、不得勁。

  他只是想,這又是哪裡的說法?

  她卻因為這份不舒服,整個人在他懷裡揉了兩下,揉得他□繃緊,才嬌氣訥訥地道:「皮膚裡悶,臣妾去走走透氣,把熱散出來。」

  她說著就要跳下去,卻被他一撈,輕輕鬆鬆地就勢橫抱在懷裡,往床幃走去。

  「皇上做什麼。」她不敢用力,只在空氣裡蹬了兩下表示不滿,若不是懷裡空間太小,她還有翻滾兩下散個熱的衝動。

  「身為后妃,你能不顧朕的顏面,去外面跑兩圈?」

  「不能……」她喪氣垂了腦袋。

  他忍住笑意,將她置在錦繡薄被之上,俯身哄她:「乖,自己把鞋子脫了。朕用別的法子幫你散熱。」

  身為皇帝,其餘體貼的事他能做就做,也不端著,像脫鞋一類就敬謝不敏了。

  但也不能說他什麼,大夏朝就是有這樣奇怪惡劣的大男子主義。那些男人偶爾對付一些不肯就範的女子,就會讓她為自己脫靴、洗腳,劣性地將洗腳水踢她身上,以達到侮辱的目的。

  很胡鬧,也很屈辱。

  雲露又不是真傻,被丟到床上了還能不知道他的意思?登時臉頰泛起微酡的醉色,嬌滴滴像柔軟地小花兒,眸裡水霧漫上來,看著外面天色稍暗,才咬唇去脫鞋。

  偏皇帝蹬了靴子,不知想到什麼,將她兩隻小手一握,壓在香肩兩側,在她耳邊輕笑:「不能用手脫。」

  ……不用手,那怎麼脫?

  好在她突然想起來,小時候耍懶,進門脫鞋總不用手,兩個腳後跟一蹭,可不就下來了。

  不過現代的鞋和古代的鞋顯然不一樣,那時候鞋跟重,外皮也厚,踩得住,一蹭就掉。古代的繡鞋最是貼腳,且又輕便,室內穿的和襪子更是沒有不同。

  她疊腿兒蹭兩下,太薄太貼,就是下不來。

  不用腳跟,換了腳尖去蹭,腿兒交疊地更密了,兩下裡蹭著,腿窩裡有麻麻的癢意彷彿從腳底心兒躥上來,白滑滑地肌膚又熱出一層水汽,她發了癡,一定要在那裡和鞋較勁。

  皇帝就在旁邊悠然看她和鞋鬥爭,看不見裙底風光,那扭動起伏的樣子,卻讓人浮想聯翩。

  過了會兒,他喉結滾了滾,膝蓋一屈壓住她兩條腿,見她傻乎乎、怔愣愣地看著自己,腿還掙扎著蹭了兩下,心裡火燒了上來。

  他繞過繡鞋,快速地將她褻褲剝了乾淨,下裙撩到腰間,露出一雙白生生的細腿兒,交疊著,微蹭著,腿窩裡竟已沾了露,泛了蜜,再看她,呆呆淚淚地盯著自己瞧,予取予求,像個活寶貝。

  他摩挲了下她水潤潤地眼角,低哄:「快掉了,脫下來,嗯?」

  她就暈乎乎地又動起來,蹭得自己身體裡熱氣一波兒波兒向上流竄,終是把繡鞋兒踢了下去。

  棗紅的床踏腳上,那雙繡金絲龍紋的黑靴板正挺立,粉碧的繡鞋兒翻身砸在上面,凌亂軟伏著,被襯得愈發俏麗多姿,兩鞋相交,說不出的遐思旖旎。

  大床上,皇帝猶自忍耐,那衣裳裙子全被他堆在她腰間,領子褪到花苞兒似的小胸脯上,纖細的鎖骨誘人,白膩的雙乳彷彿一顫,就能露出紅珠兒尖尖,卻偏偏半遮半掩。

  這樣的美景。

  皇帝探入一指,那水兒經方才好一段蹭,已靡靡甜甜地流到桃源口兒,他一撥開粉色的瓣肉兒,自是嗒嗒地落下來,沾濕了他。

  「嗯……」她體內好像藏了藥,往日也不像這般敏感,神情也不似這樣慌亂,青絲沾了汗水亂黏在腮邊,她一忍再忍,直覺熱得像被放進了蒸籠裡,動也是熱,不動更熱。

  皇帝定定地看著她自己上下微動起來,腿根夾蹭著他的手掌,甜口兒咬著他的手指,不時唆兩口,香艷得緊。

  都到了這樣的田地,誰還忍得住?

  一氣兒將三根手指都塞了進去,體內濕滑,暢通無阻,皇帝勾了勾唇,將手取出來,果不其然,小貓兒抓緊被子,縮著腳趾頭,睜開艷艷地眼兒,亂也似的在四周找了一圈,把目光鎖在那尚且濕噠噠滴著水的指頭上。

  那渴望地目光,像討吃的小寵物,癟著小嘴兒,輕聲哼哼,又愛嬌地用腦袋去蹭他,求他。

  「餓了?」皇帝抓來她的手,替自己寬衣,邊低笑逗她。

  她小腦袋瓜裡被燒得只剩下焰火團兒,哪兒還有理智?當即胡亂把衣服扒下來,模糊聽見他問什麼,水汪汪地眼睛抬起,眨呀眨地點頭:「要吃的!」

  皇帝可算是自作孽,衣服被她扯得亂七八糟,更難脫。他拍開這只搗亂的爪子,自己慢慢地脫了,看小貓兒在被子裡輕滾,掙扎著,迷亂著,有些興味,有些興奮。

  他俯身罩在她上空,將滾燙之處埋進雙腿間,卻偏偏不進去,偶爾去沾一沾蜜,嘗嘗甜味兒,弄得她不勝其擾,控訴他有犯案意圖卻不犯案,害得她左右為難。

  皇帝是什麼人?春藥沒中過,也見人中過,這藥性看起來不算太重,只是她頭一回吃,身體沒有抵抗力,發作起來厲害。

  因而他也不急,只慢悠悠地用低啞慵懶地嗓音迷惑她:「想吃東西還要朕餵你?喜歡就自己塞到小嘴巴裡去。」

  自己塞……塞……

  小貓兒雀躍了,興奮了,嫩軟軟地小手摸過去,握住滾熱「好吃」的東西,往小嘴兒裡塞,藉著黏嗒嗒地口水,將小嘴巴塞得滿滿地,兩瓣粉唇吧嗒吧嗒唆起來,吃得不亦樂乎。

  她那得意歡喜的神情,看得皇帝血脈賁張,迎合著用力撞進去,撞出她一聲細細嬌嬌地呻吟,而後是紅霞遍佈了嫩白地皮膚,繃緊身子的歡愉。

  她向來喜歡咬著嘴巴,倔倔地不肯叫,偶爾難耐了,也是輕吸一口氣。

  如今沒了神智,沒了忍耐,整個人都著迷似的狂起來,喜歡吃,就吃,喜歡誇,就嗚咽歡喜地叫出來。

  這讓皇帝莫名想到一首曲,是近來新聽的江南調兒。

  春雨過春城,春庭春草生,春閨動春思……

  「春樹鶯……」他心迷神往地低笑著一一撫過春生處,驟然含住尖翹露在空中的紅果兒,噬咬啃吮,聽她驚呼在耳,被引發出陣陣顫慄、啜泣、嬌吟,愈加興奮。

  因接受的教育不同,雲露在床笫間雖咬住了聲音,行事也刻意拘束收攏了,但到底比別的妃嬪要討巧。正如這個時代喜歡清新淡雅,就算是歡情,也不敢濃烈。

  她們想討好皇帝,卻不過是照著畫冊一板一眼地,骨子矜持得很,沒有真正放開來蕩漾的勁兒。雲露呢,她經受過五光十色,紅燈酒綠的現代開放式熏陶,更懂得真正隨心所欲,自我享受,而不是簡單的照本宣科。

  如今這般無拘無束,不受壓抑,讓皇帝愈加盡興,底下被她粉甜甜地小口絞得死盡,冒出咕咕地水花,聽著,看著,動著,神魂都好像要飛了。

  直到月上柳樹梢,震動的床架才漸漸停下來。皇帝猶且埋在她體內,大手憐愛地撫著她紅艷艷地小臉兒,她耷拉著眼皮兒,饜足地、倦倦地裹著他,口裡不時咕噥兩句,著實可憐可愛。

  皇帝不得不承認,這實在是自己開葷以來,吃得最盡興的一次。

  怨不得他總想多寵她兩分。

  後宮女人不過解悶兒之用,價值高些的也是拿來轉移注意力,她既是得他心意,能讓他解悶高興,有用無用,也就無妨了。

  不過這次的藥……

  皇帝摩挲著雲露憨恬地睡顏,垂眸想了兩刻,想明白下藥的人遲早會跳出來,讓自己弄明白她的意圖,便暫且撇去了一邊。

  倒是經過小妃嬪這一通攪和,讓他突然升起不同的想法,對端午節的籌謀有了新的安排。

  對這次狀況外的事,雲露當天是來不及想,沒力氣想,但第二天好生想了一遍,卻沒能想明白。那人做事彷彿環環相扣,卻又不是死扣,讓人糊里糊塗。

  不過因禍得福,皇帝昨夜盡興,早起就興沖沖賞了她好些東西,還意外給了承諾,說端午節那日就給她晉分位。她知道自己這次有別於平常的表現,果然讓皇帝新鮮著了。

  但這招不能常用,常用累得慌,還會減效。偶爾局面不清的時候用一用,只當是護身符了。

  「主子,今兒恰是太醫來請平安脈的日子。」

  良辰等小宮女替主子洗漱罷,梳頭之時輕聲提醒。

  雲露想起昨天自己渾身的燥熱勁兒,那身不由己的舉動,不由神情一凜。

  日子掐得這麼準。

  如果自己當真是被下了藥,一旦診出來,不說宮中禁止用這些藥,有心人要是添上兩句,誹謗她還想給皇上也用這藥,就更難辦了。畢竟這些藥物多有虧損身體的後遺症,這性質就和給皇帝下毒藥沒區別了。

  但昨天的感覺也很奇怪,她那時是當真覺得跑幾圈發發汗就沒無事了,不是那種非要交歡的春藥。

  還有能在雲岫閣下藥的宮人……

  皇帝為她換洗過一批宮人,她素日也多有震懾,再加上她得寵,原是沒有大問題。但這兩日因為別人聲聲嘲笑的事,難不成,竟讓她們心思又浮動起來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果然沒有好的家世做靠山,收攏人心也更難。別人總是覺得你缺了根基,不夠可靠。

  「妙小儀這脈象……」今日來扶脈的是個年輕的太醫,他眼裡有幾分驚心,說話不免遲疑。

  雲露心思陡轉,面上含笑:「宋太醫直說便是。」

  「小儀昨日可有服用烈性地……助興之藥?」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20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44 AM 編輯

40陞官

  宋太醫到底是個小年輕,行事沒有經驗,直晃晃就問出了口。若碰上性子不好的妃嬪,不斥他一頓,背地裡下絆子就是好的了。

  雲露知道這事恐怕摀不住,對方計劃到這一步,無非是要把這媚上的名號真正按在她頭上。前面才傳出她因貓受寵的流言,將她的形象定位成了玩物,後腳就栽贓她在用媚/藥引誘皇上。

  這麼一來,她即便受寵依舊,也永遠別想登臨高位。

  她自然不能否認,就算不承認也會有別的太醫再來診脈,至於承認是自己幹的,那是傻瓜才幹的事。她只是適當地表現出吃驚的模樣,然後佯作思索,將昨日自己的不對勁之處一一道出。

  宋太醫再傻再天真,聽後仍是眉頭狠跳了一下,暗自叫遭,竟是淌進渾水裡了。

  雲露見他做出告辭的舉動,似乎要將情況上報給皇后,先行叫住了他。

  「妙小儀還有何吩咐?」宋太醫笑容有些勉強。

  「不過是想問一下宋太醫,這藥到底是什麼藥?」雲露把幾個引自己懷疑的症狀和他說了,沒半點不好意思。

  宋太醫雖然覺得尷尬,但還是鬆了口氣,只要不是想封口就好。就算拿到了錢財,以後再查出來,自己定然要受到波及。

  但這妙小儀不知是真不知假不知,如果是她自己用的,怎麼會不知道是什麼藥?

  他猶豫了下,低聲道:「……按藥性來看,應當是五石散。」

  五石散又叫寒食散,吃後容易性情亢奮,渾身燥熱。要用寒食、喝溫酒,脫衣裸袒,運動出汗等方式來發散藥力。

  這藥能作媚藥使用,卻沒有明令禁止。

  因為還有治療的作用,所以太醫局裡是有的。她心裡隱隱有了一個想法,只是這回猝不及防中了招,不能自己佈局,這個想法不一定能得到實現。

  皇后很快就從宋太醫那裡瞭解到了這件事,頗為猶豫不決。

  若此事放在別人身上,直接罰了了事,不必再做追究。

  但一來,皇后私心裡偏袒「自己人」,覺得妙小儀恩寵不少,沒可能糊塗到做下這檔子事兒;二來,直接判定,皇上如今正在興頭上,恐怕他那裡也過不去。

  再三權衡之下,她決定還是乾脆交由皇帝做主。

  「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皇帝彼時正在跟著羅盛學撥琴,正是那一首處處生春的江南小調兒,聽了皇后的話,不禁玩味彎了彎唇,「朕看著她就有興致,又何須藥物助興?」

  「……」

  皇后稍稍失語,心情頗是微妙。這話說得有失體統,幸而是私底下,不然旁人又該怎麼看輕妙小儀?

  虧得她以為皇上有多寵愛她。

  不過……

  這樣最好,有興趣,沒威脅。

  「依皇上的意思,此事不該是妙小儀所為?」

  皇帝懶洋洋撥了下弦,只聽到「錚」地一聲醇厚音色,他微笑:「朕就知道皇后一向聰明。她自進宮後就沒個歇停的時候,許多事都是衝著她去,污蔑嫁禍層出不窮,結果卻都證明她是清白的。」

  「朕懶怠查,但朕知道她是清白無疑。」

  皇后細想之下,含笑點頭:「皇上且放心,臣妾定當查明何人才是禍首,藉機陷害妙小儀。」

  不管皇上是不是真的信她,但至少皇上想保她,不希望她被牽扯進這件事裡。換句話說,就算那藥當真是妙小儀勾引皇上給自己下的,皇上盡興了,便不想追究她。

  「娘娘當真要為妙小儀查清真兇?」烏茜伺候著皇后走出北宸宮,輕聲詢問。

    皇后笑笑:「自然,妙小儀不會做下這樣的糊塗事,本宮自要為她洗冤。」

  橫豎她指定的那個,就是真兇。

  皇后回宮之後就漫不經心地派了人去查。雲岫閣當然要先搜查一番,確認了藥只在那杯水裡,沒有搜到實證,就將人撤了回來。

  良辰很是著急擔心,好端端地,突然就說主子可能給自己下了藥,上頭又讓內侍公公好一通搜查。幸而沒搜到東西,不然難說主子是個什麼下場。

  後宮裡但凡涉及到藥物的,罪都輕不了。

  「主子可有主意?」

  良辰見主子斜躺在綠蔭下吃冰,悠悠然然地樣子,以為她有了主意,便上去問。

  雲露攪了碎冰淋在西瓜上,兜來一塊兒吃了,愜意道,「越急路越窄,有時候心寬了反倒能找到出路。嗯,你容我想想……」

  「主子!」良辰跺腳,莫名有一種被戲耍的感覺。

  而且這樣的時候,怎麼寬心得起來!

  她是因為著急,所以情緒過重,如果放在平時,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惱自家主子。到底還是忠心的緣故。

  「在說什麼?」

  一道聲音忽而插進來,良辰回頭一看,連忙下跪請安,欣喜之餘不免想到,主子求求皇上,皇上若不追究,說不得就能囫圇過去了。

  她豈能知道,後宮裡一旦出了類似下媚藥這樣的事,就容不得囫圇過去。查是必須的,只是查到誰頭上,就由不得人了。

  雲露見著皇帝,輕悄悄地將冰藏好了,才揚了笑臉兒迎他:「皇上來得好早,熱不熱?臣妾給您打扇涼一兩,唔,良辰,去把養胃湯端過來,放到這會兒,溫度正好。」

  她這一連串地冒出來倒是慇勤得很,皇帝揚了揚眉,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兒,落到躺椅背後,露出那一小截的茶几腳上。

  那笑頓時成了似笑非笑。

  扇子才扇了幾下,又被她拿來掩嘴,咕噥了幾句,又嬌嬌蠻蠻地斜他一眼,反正是不肯把椅子拿出來。

  「朕不過搶了你一回茶……」

  「是涼水。」她立刻糾正,義正言辭地道,「皇上胃寒,不可再吃冰了,還是喝熱湯好。」

  「哼。」

  皇帝不買賬,顧自邁步往躺椅背後走過去,但那步子走得慢,正讓她攔在身前,扯住他,沒法子軟了眉眼兒,笑彎彎地哄他:「皇上若是不喜歡藥湯,臣妾讓人熬金瓜湯來?擱了紅棗兒,香噴噴的呢。」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你不可吃冰來饞朕。」

  雲露鼓嘴。

     ……到底誰是小孩子脾氣來著?

  午晌陽光還烈,雲露自己想吹吹風才到外邊兒庭院裡靠著,這會子聖駕到,自然是入了裡邊。

  她受寵,冰塊份例足,因皇帝常來,少不得還要多添上一點兒。角落擱了冰鑒,宮女打著大些的扇子,室內風過,就像冰塊沁了皮膚一樣涼快。

  她坐著陪皇帝用了湯,正想著怎麼和他提那件事,卻聽他先說起來。

  「朕聽說皇后查問過雲岫閣的宮人,他們分工職責不明,亂糟糟地讓人沒有查的頭緒。有這回事?」

  「嗯……」她眉頭一皺,露出幾分苦惱地模樣。

  皇帝替她撫開來,口裡卻淡然道:「依你的聰明才智,不該有這樣的現象發生。」

  她別開臉兒,有些氣悶,「皇上哪裡知道我們的不容易。」

  「你不和朕說,朕怎麼會知道。」皇帝手落了空也不惱,收了回來,好整以暇地問,「來說說,你怎麼不容易
了?朕聽了,也好樂上一樂。」

  她又氣又笑,想起那回說汪婕妤時候的情景,立刻知道他又在逗她。就偏要板正著小臉兒,嚴肅地回答:「我們家世不好,後宮裡的奴才多是狗眼看人低之輩,不說皇上看不看重,但凡自己露了一丁點兒短處,他們都不肯再一心伺候了。」

  這話響在大廳裡,旁邊伺候的人當即唰唰跪了一地。

  主子出了事,必定先要問責奴才,這回自家主子生氣說出這樣的話,未必沒有道理。但「不忠心」的罪名一擱在自己身上,當真讓他們坐立難安,汗都下來了。

  「不若朕再給你換一遍」皇帝一笑,隨口說道。

  「換來換去,橫豎臣妾也不是明主,沒有家裡人撐腰,不被他們看在眼裡。」她懶懶地說了這句,又甜話兒道,「臣妾知道皇上疼我,不過這麼折騰著,也沒意思。」

  他掐掐她水嫩嫩地粉頰,笑了,「朕不能給你撐腰?」

  這句可不好答。

  索性他說完之後也沒要她回話,隨手招來李明勝,問:「她父親什麼官職?」

  「妙主子的父親正在工部當值,任正六品主事。」

  「嗯……提了做正五品郎中吧,再往上走就是三品大員,一口氣提上來太快,等下回再說。」他幾句話說下來,便議定了。

  那說法,像是再連跳幾級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也是因為工部是個冷門的地方,按著他喜好升降個把人倒是沒什麼。

  雲露並不下跪,反正不是正式宣旨,便投了皇帝的喜歡,仰起白淨的臉兒,閃著明媚地大眼,崇拜仰慕般地道謝:「臣妾代父親謝皇上恩典。」

  其實原本沒有這麼亂,但是她想趁機得點好處,就將刻意這些人的安排攪亂了。

  皇帝擰了擰她鼻子,笑覷她一眼,彷彿她打得什麼算盤都無所遁形。

  但這並不阻礙雲露的好心情。

  她這樣做來雖然流有些許刻意,但皇帝知道她所說的境況確是實情,解救她於「水深火熱」於他而言不過舉手之勞,自當樂意。

  她雖然一直知道家世背景的重要,但因為自強自立習慣了,內心深處還是沒太把它當一回事。在現代的時候,她還沒到真正進家族公司的年齡,即便有所歷練也是公司基層,基層員工知道她身份,誰人不捧著?

  因此不曾深刻地體會過「背後無人」的滋味兒。

  這次的事,反而很好的給她敲響了警鐘。

  好在於記憶來看,她這位父親雖然重男輕女,但是做起實事來還是不差的,因為人不夠圓滑,才一直只能當個小官兒。她往後仍然可以在皇帝身邊吹吹枕頭風,幫他一把,等皇帝知道他有實幹,自當會取用。

  自己家世好了,她行事也便宜些。

  她心裡議定,就聽皇帝又開口道。

  「朕前面也不是開玩笑,內侍裡頭小福子倒還不錯,但是你的大宮女恐怕壓不住人。」皇帝直白的點出來,但與她對視時眼睛裡卻含有幾分關懷之意。

  「你要是覺得好,朕給你撥個人用。」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1:21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46 AM 編輯

41換宮

    皇帝特意單獨撥來的人,那必定是要當大宮女的。雲露幾番思量,知道這事拒了肯定是她不知好歹,且皇帝剛又給了她一個甜頭吃。

    但是他舉動突然,裡頭究竟有怎樣的深意?

    要說他當真在關懷自己……

    那真是天大的玩笑。

    如果是朝局穩定的年代,又或者是攤上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那落在這個當口的關懷是真心的。但時局混亂,皇帝有心智有抱負,一心蟄伏,可以說幾乎每件事背後多少都有深意。

    但是那些事多不關乎她,費心猜到了也沒意思,她又不需要當百科全書。所以只當自己全都不知道,存了些不被人陷害的小聰明而已。

    想到這兒,她思緒豁然開朗。

    皇帝必定不會費心費力的來對付她,最多是把她當棋子用一用,她既然有好處拿,就無須計較太多。

    「良辰老實本分,向來只有被欺負的份兒。皇上賞下來的人定然不差,讓她替臣妾掌掌眼,代為管教宮人一番也好。」

    且皇帝的人總不會忠於其她妃嬪,不管皇帝打得什麼主意,她只管人盡其用就是了。

    皇帝滿意,「過會兒就差人把她給你帶過來,那名兒叫什麼……你知道的,朕給你指過,畫畫的才藝極好。」後頭是衝著李明勝說。

    「叫和樂。」李明勝接嘴。

    「和樂?」

    「怎麼,你認識?」

    「有過一面之緣,不知是不是重名,只是記得原先是丹青館的宮女,給臣妾化過妝容的。」

    「那就是她了,你們見過面正好,往後你用起來也方便。」

    雲露聽到這答案,暗自記在心裡。表面上皇帝好像記不住那個宮女的名字,應該是隨意提了她,但他卻能記住這個宮女曾經在哪裡當過差,可見不尋常。

    一個宮人能被帝王記住,不是官職高,就是有大用。

    心裡怎麼想只管藏著,面上她只笑應下來,又轉而重新提起五石散的事。

    皇帝這會兒不知想著什麼,人有些心不在焉,「有想法就說。」

    「臣妾只是想著,這裡既然查不著了,倒不如從藥的來源入手?這藥雖然……」她臉微紅了一下,接著道,「但聽說可以治療傷寒,想來太醫院裡是有存的。若然不是從外頭帶進來,只須瞧瞧,哪一宮的妃嬪近些時日討過這藥即可。」

    皇帝壓下原先的思緒,按她的話琢磨了一會兒,笑道:「說得不錯,就依你的主意查。」

    他見雲露歡喜得意了,就又來掐她臉上的嘟嘟肉,到底沒全長開,臉蛋兒雖小,捏起來卻很有質感。「大本事沒有,小聰明不斷。」

    「大本事,由皇上施展著就好啦。」她璀璨一笑。

    這句話正正說到了皇帝心坎上,就算前面被她三言兩語說得提了她父親的官職,也覺得她既然在後宮裡孤獨無支,自己護著些也不值得追究了。

    ******

    「皇上這主意……」方淮臨時被叫到御前,只當是有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卻誰知何止修改,整個計劃幾乎要顛個個兒。

    皇帝雖然已經將計劃訴諸於口,但腦子裡仍在繼續琢磨不妥當的地方。見他鄭重遲疑,便道,「朕知道這麼一來,比原先的計劃更難施行。但若能成,後續就容易了。」

    「按原計劃,趁著曲公公鬆懈不防備,著他身死便罷,這回卻要留著他的命。即便事成,臣仍是擔心他反咬一口,後患無窮啊。」

    皇帝笑:「朕就是要讓他慌,不管他還有沒有力氣反咬,這一口,都得讓他咬上去。」

    對明白裡頭門道的人來說,這話說得相當直白。方淮立刻明白,前面的事是前奏,唱得響亮,唱得熱鬧,把對方唱怕了,出昏招,才好唱到正曲兒,真真正正地定他的罪。

    方淮雖也認同這辦法,到底苦笑:「皇上主意倒好,就是難為了臣,如何施展起來。」

    李明勝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眼下聽到這裡,知道事情議近尾聲,對方不過吐吐苦水罷了。

    不由安慰笑道:「大人且想著,此事過後他自會被千萬人唾棄,他選中提拔上來的人也會受連累之罪。那時候,才是大人真正施展拳腳的機會。」

    這話說在了點子上,如果按原議,曲懷仁死了那也是意外身亡,他為國「奉獻」了十幾年,必然還要表彰追封,風光大葬,那底下的小鬼受他餘蔭,也就難纏了。 如果他死得不光彩,樹倒猢猻散,也就是聖上所說的,後續處理起來容易。

    皇帝笑覷他,淡然道:「朕等著,把你頭上的『副』字去掉。 」

    方淮心裡「噗通」一跳,嘿笑了下,隨即抱拳,朗聲領命。

    自己隱瞞真性情,偽裝多年,除了為國家剷除奸佞之人,又何嘗沒有為自己籌謀打算的意思。不過皇上寬和,對他們這些屬臣的小心思,向來能容。

    為國之君,除了才幹非凡,洞悉人心。能有容乃大,不於瑣事上斤斤計較,才是讓他敬佩愛戴,繼而效忠的理由。

    等方淮告退,外邊就有人稟報,說淑妃娘娘在外等候。

    「淑妃?她來做什麼。」

    李明勝成日家跟著皇帝,有些事他該心知肚明則明,卻總不是件件都該明白。此時想了一遭兒沒想出個究竟,便道:「奴才也不知道。」

    按理兒,後宮裡近來發生的事,都和淑妃沒有大干係才是。

    皇帝沉思著揮揮手,著人請她進來。

    淑妃風姿秀美,姿態溫婉,卻不過分柔弱,行事自有章法。這於世人來說,就是當家主母的料子。

    再加上她分位僅次於皇后,此時與皇帝議起后妃事來,毫不違和。

    「妙小儀的事不算小事,臣妾曾請過皇后娘娘示下,為她分擔一二。娘娘也允准了。」她含笑請了安,開門見山地點出正題,「按皇上的意思,臣妾在太醫院的支用明細上查出,只有永寧宮的沈芬儀,曾在一月前因宮女患傷害症,討過五石散。」

    皇帝笑容微頓,意味深長地挑起眉。

    沈芬儀?

    淑妃此時已轉成正經嚴肅的模樣,語氣說法很讓人信服,「一宮主位卻為區區一個宮女討藥,更何況那宮女並非她日夕相對的大宮女,並無多少情分。傷寒症又並非只有五石散一味藥可解。事出反常必有妖,臣妾以為此事是沈芬儀所為。」

    「愛妃說來頭頭是道,但若是沈芬儀心善,照拂於宮人,朕又豈能冤枉了她?」

    「世間雖有巧事,但沈芬儀為宮女討藥後,妙小儀便出了事。太醫不為宮女診治自無脈案,既無脈案,便無人知她是否用下那藥,是否好轉。如何不可疑?」

    皇帝聽出了幾分淑妃話裡的意思。

    如果他想保妙小儀,那沈芬儀這邊可以做作文章,當然,也許真兇就是她。如果捨不得沈芬儀,那這藥指不定就是妙小儀自己給自己下的。

    且查明來源的建議還是她給提的,換了另一種說法,就是她明知沈芬儀曾為宮女求藥,才栽贓嫁禍於她。

    淑妃見皇帝沉吟,緩緩笑道:「臣妾還有一事不曾稟明。」

    「哦?」

    「沈芬儀為她求藥的那個宮女,半月前因傷寒症加重,已歿。」

    她層層鋪墊,不過讓皇上盡情思索,提出疑問。如今最後一錘落下,皇上便覺是自己思慮而得的結果,結果便如板上釘釘,再無反轉的可能。

    明明討了藥去,人卻死了。

    那藥,到底用到了哪裡?

    這等消息傳到皇后耳朵裡,直把皇后氣了個倒仰。

    簫氏這個賤人,居然拿著她給的權利,越過她找上了皇上,把矛頭直接對準了她的人!

    自己是因為這幾次和她聯手對付憐妃才信任她,沒想到她轉眼就把這信任丟到地上,就差沒踩上幾腳了!

    還有妙小儀,自己想保她,她卻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到底安得什麼心!

    昨兒皇上的話她還不當回事,如今想來卻膈應得很。獨獨是看著她有興致不成?

    皇后指尖掐緊掌心裡,第一次對這個深受聖寵的女人起了忌憚心思。

    可別再養出一個淑妃來。

    「娘娘莫氣。」茯苓一邊兒幫皇后順著氣,一邊兒無奈猶豫,不敢把這事的結果告訴皇后。

    但這會兒不說,過了兩三刻,恐怕還要再氣一回。

    「皇上還說了,沈芬儀做出這樣的事不堪一宮主位,正好前些時日他答應了錢麗儀掌管一宮之事,娘娘彼時又說不得動工。今次就將二人宮殿對調,讓錢麗儀搬至永寧宮,沈芬儀住去綺春閣便罷,其餘的,念在她是初犯,也就不罰她了。」

    皇帝說得輕巧,這麼一來,丟了掌宮權利不說,換宮之事從來沒有過,如今開了這先例,那些看好戲的妃嬪真是笑都要笑死了。

    沈芬儀日久天長樹立起的威信,頃刻就能崩塌。

    「但皇上不曾宣讀旨意,可見是有過問娘娘,與娘娘商量的意思。」

    茯苓給皇后遞去一盞茶,忖度著開口,讓皇后稍微順順心。

    話雖如此,已經到了這個份上。皇后就是再「調查」出什麼證據,也都抵不過針對沈芬儀的這一份死無對證。

    至於處罰結果,她前不久還為保沈芬儀讓憐妃得意了一陣兒,也不過看在她最忠心自己的份上。

    又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她的事買賬?

    「和皇上說,此事就這樣罷。」皇后端著茶盞的手微微用力,冷笑,「淑妃,當真會為自己人打算。經此一事,錢麗儀恐怕就真真正正效忠於她了。」

    茯苓低頭。

    其實她也覺得,比起御人的手段,淑妃娘娘要更勝娘娘一籌。主子從來只施小恩小惠,不肯花大力氣。諸如那回妙小儀出事,娘娘說丟就丟了,如果那時肯雪中送炭,妙小儀起復後,如何不感恩戴德,忠心以對?

    但娘娘的性格,說難聽了,有些剛愎自用……

    她是不敢勸,也勸不動的。

    ******

    沈香蘿煮茶品茗,一邊聽宮女蒹葭興致勃勃地說端陽節的事。

    「皇上那邊兒放出了風聲來,說到時候除了賽龍舟,主子娘娘之間也有可玩的。奴婢聽人說,綵頭與晉位有關呢。」

    蒹葭才歡歡喜喜地勸著主子多多表現,就見祁祁走進來,附到主子身邊輕聲說了幾句。

    主子那表情登時凝重起來。

    「什麼事我聽不得?」蒹葭沖祁祁嘟嘴。

    祁祁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看主子神情有些怔忡,便拉了她到一邊,把沈芬儀的事說了。

    蒹葭捂嘴:「沈娘娘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因為她一貫是跳脫的性子,素日給主子解悶還好,正事祁祁也不敢都與她說。其實她心裡知道,這次的事並非沈芬儀所為,而是主子向淑妃娘娘投誠後,對方交代下來的考驗。

    主子行事一絲不苟,這件事做得很是謹慎,不留把柄。

    但誰知……

    原先她們以為是淑妃忌憚妙小儀得寵,這般想來,淑妃竟是在為自己人謀劃的同時,斷了主子的後路。

    自己一手實行的計劃,最終卻讓姐姐吞了苦果。主子往後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親姐?

    淑妃,當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溫婉可親。

    然而無論她們有多怒火沖天,懊喪納悶,後宮裡都從來不缺幸災樂禍的人。

    那些妃嬪先是看了妙小儀一通好戲,還沒嘲笑過癮,就被對方仗著皇上的恩寵,赤/裸/裸地嘲笑「連隻貓兒也比不過,也好意思笑別人」,讓她們好生掛不住臉面。緊跟著,汪婕妤收到了皇上送的一隻木質小狗兒,一看就是精雕細琢的把玩之物。

    汪婕妤早先因得知皇帝特意讓自己送去雲岫閣的瓷器物件,都被妙小儀輕輕巧巧地砸了,心裡氣悶。如今得了這個,自然高興非常,只當是皇上哄她開心來了。

    結果傳旨的福祿道:「皇上本欲給汪婕妤加封號,但想來『汪』之一字音形生動,最適合婕妤主子不過,就不另挑封號,只作汪婕妤即可。」

    不少妃嬪聽了一揣摩那意思,險些笑岔了氣。

    才罵了別人是寵物貓,轉眼就發現自己竟是只汪汪叫的狗兒,誰還比誰尊貴些?這之後,再沒人敢再招惹妙小儀,拿她的封號作笑料。

    也因此沈芬儀的事一出,大家轉移了目標,嘲笑這位昔日的一宮主位去了。

    就這麼著,日子過到了端陽節的來臨。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3:00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47 AM 編輯

42粽子

    端陽節要移駕西苑觀看賽龍舟的盛事,因而後宮各位主子娘娘皆一大早就穿戴打扮了起來。

    雲岫閣原先雖有雲露震懾,但因為良辰行事過於溫善怯懦,宮人多有散漫。如今皇帝薦來一個和樂,瞧著悶聲不響,上妝的本事卻極好,調停各人各事各處都很有些手段,為人又沉穩內斂,不知讓雲露省了多少心。

    因此今日雖忙,倒沒有人仰馬翻,讓人看了笑話。

    「節慶裡各宮主子想必都會打扮的極為華麗繁盛,主子若想出挑兒,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去繁就簡,乾淨素潔些好。」

    雲露從銅鏡裡看到後面出聲的和樂,對方話語平平,微垂著額,看上去恭恭敬敬。不過是提醒建議於她,並沒有慫恿干預的意思,很懂得分寸。

    她從妝奩裡取出一支玉蝴蝶紋步搖,觸鬚翅尾累金絲而成,栩栩生動。只看工藝,已是不凡。「我雖沒有坐到高位,如今卻也是皇上跟前說得上話的妃嬪。華麗也好,簡單也罷,又何須斤斤計較,處處打算?殫盡竭慮,也不見得人就喜歡。」

    「不如該考慮時考慮周全,不緊要時,圖個自己喜歡就罷了。」她將步搖遞予良辰,抿嘴一笑道。

    和樂先行應是,而後自己在內心細思三番。

    這位主子為人豁達,不事事上心盡力,卻掐准了要緊之處。在後宮,確實這才是長久之道。

    難為她年紀不大,卻能看得比自己還明白。

    且她不顧忌自己是皇上派來的人,肯說出這樣的話,最是難得……

    良辰倒是看不慣和樂,只是因為主子待她客氣,自己才忍下滿腹的話不曾言說。她瞥她一眼,咬了下唇,仍是仔仔細細地為主子梳髻簪釵。

    西苑渠流連環,池湖假山組群,景色優美,風光宜人。

    雲露一路悠然而行,流連兩道風景,卻忽而在半道上碰見久不見面的謝嬪。對方自落水後好生休養了一段時日,如今見到她,倒是不變原先的腔調,只是更添了一抹無言地謹慎。

    「還未當面恭喜過謝嬪晉位呢。」她行禮後淺挑了眼兒,笑看對方。

    這話用慢悠悠的語調說出來,顯得不尊重。但她受寵,謝嬪也不能多說什麼,只能忍下心裡頭那口氣,衝她點頭示意。

    雲露不在意她開口,又笑問:「臣妾送給謝嬪的花,不知現在長得如何了?」

    謝嬪喉嚨裡好像吞了梗子,噎得氣上不來下不去。

    她推了自己落水不說,事後還送來一枝沒過兩天就掉光了的菊花,諷刺的意味不用說,讓自己又是難堪又是心懼。實在不敢再招惹這個瘋子了。

    滿後宮裡,哪個妃嬪會明晃晃的把人推進水裡,事後不止安然無恙還得蒙獎賞?

    手段高不高另說,就憑這份果斷,也讓她這種掙扎求生的人心生懼意。

    但她表面上是不能露怯的。「可見妙小儀並不懂得種菊,花折了枝後沒幾天就落光了。」

    「臣妾自然不如您懂菊。」雲露笑後輕吟,「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百花中。」她掩扇兒低了低眼,在滄海樓前停步,笑看謝嬪一眼,就先她走了進去,全不顧後面那人青了的臉色。

    安從低聲:「主子,妙小儀委實不顧尊卑規矩了些。」

    謝嬪兀自氣悶須臾,妥協般地歎道:「她要先行就讓她先行,我雖依靠著錦昭容,卻仍然只是謝清如。在皇上面前,又如何比得上她『尊貴』?」

    安從雖為主子覺得不忿,但知道後宮就是如此,品級不過圖個面子上好看,最要緊的還是得不得寵。平白為點小事狀告上去,吃虧的還是主子。

    她垂首低眉,不再說話。

    登上滄海樓,正堂是皇上與官員吃酒的地方,右邊兩間,一為命婦所用,另一間已聚了不少妃嬪。六扇菱花隔扇大開,正對著湖面,此時已有十支龍舟停泊在岸邊,舟上大鼓安設,人員齊備,蓄勢待發。

    雲露繞去妃嬪在的隔間裡,高位中皇后、淑妃、瑾妃已然到了,錦昭容、沈芬儀、錢麗儀亦然,看來又是憐妃要做那姍姍來遲的壓軸之人。

    她才到,就有一個小宮女捧著各色絲線綁縛的粽子呈上來,她好奇地露了笑,問:「這是什麼?」

    「妙小儀果然不是咱們凡塵俗人,連個粽子也不識得了。」錦昭容把玩著腰間新佩的香囊,輕笑著打趣兒道。

    「昭容娘娘何苦來笑話臣妾,粽子誰人不認得。」雲露斂裙入了座,接話笑道,「只是臣妾認識的是它還是白淨的時候,如今它塗了妝粉,披上華裳,還真認不得了。」

    雅間裡立時傳出一陣兒笑聲。

    皇帝問起,底下人報給福祿,福祿便笑嘻嘻地把這一遭說給皇上聽。皇帝也忍不住樂。

    「你看粽子腰裡系的線,另一頭皆穿著一張小紙條,上面有題,是皇上出的。你且擇一答出,才能吃這粽子。」沈芬儀搖扇提點道。

    她這一回出事卻比上回要沉得住氣,表面全無喪氣,見雲露看過來,仍是笑著。讓雲露不禁佩服,後宮裡的女人但凡跌倒過一次,下一次總會愈加難纏。

    她手指點了一個紅色線系的,宮女才要呈上來,卻聽那邊汪婕妤道了一聲「慢」。

    汪婕妤的目光從窗外移回,瞥著她笑:「我原先正想選那一個,恰好妹妹來了,宮女就先讓了妹妹選……」

    她停住了嘴,那意思表現的很明顯,識相的就把這個讓給我。

    其實她向來不喜歡吃粽子,所以到之後只圖看龍舟的熱鬧,沒搭理那個呈粽子的宮女。也因此妙小儀一進門,宮女就先轉方向去了對方那裡。如今她聽了規矩,原是皇上賞下來的,自然要吃。

    但爭強好勝的性子一出,就偏要搶了妙小儀才選中的,出口這幾日積的怨氣。

    這樣才能吃得開心不是?

    「哦。」雲露點點頭,收回視線取來那粽子,就此解下了紙條兒,沉吟起來。

    她這樣目中無人的態度,換了誰不惱?

    更何況汪婕妤又是一點就著的性子。

    她當即高聲惱怒地喊了句:「妙小儀這是要在大節慶裡,與我相爭?」

    這話的意思就是,你敢在節日喜慶的時候和分位高的妃嬪爭東西,鬧得大家不高興?

    雲露奇怪地看她一眼:「汪婕妤方才與臣妾說明了這粽子會到臣妾手上的前因後果,臣妾也已知曉了,怎麼又和『爭』字扯上了關係?」

    那副懵懂不明的樣子,放在皇帝眼裡是可愛有趣,放在妃嬪眼裡那就是——挑釁,找死,不知好歹,火上澆油!

    更何況她裡外裡的意思,就是在說這東西可是汪婕妤你親自送到我手上的喲,現在跑來和我爭呀搶的,早幹嗎去了?

    汪婕妤給她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淑妃丟了個眼色給她,她心裡也記著今日不能發作讓場面難看,才猶自忍了。

    淑妃頓了頓,含笑道:「到底汪婕妤的分位比妙小儀要高,且粽子又是她先選中的,妙小儀看在本宮的面子上,將這粽子讓給她如何?」

    雲露放下粽子,也對著她笑:「娘娘的面子自然是值錢的。」

    這話乍聽來倒是好話,只是總讓人覺得不對勁。好像在拿淑妃的面子稱斤兩去賣一樣,讓人有些被玷污地難堪。

    「節日喜慶,爭著搶著不好,讓來讓去也沒意思。」她不管別人怎麼想,只接著笑吟吟道,「不如咱們借皇上的主意一用,臣妾也給汪婕妤出一題,若婕妤答對了,這粽子就當是您贏去的如何?也不必臣妾讓您,人家聽來,好似臣妾才是您姐姐,要照顧小妹妹呢。」

    汪婕妤雖然臉皮漲紅了一下,但也點頭同意了。

    說什麼讓給自己,這樣聽起來,還真有對方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她要爭粽子本就是為了讓她難堪,不可能反將自己推入不利的處境。

    「臣妾的題不敢與皇上的相比,最簡單不過。」雲露視線轉了一圈兒,看見角落裡放的冰鑒,眨眼便問,「汪婕妤且答,如何在一瞬間,讓手裡的冰化作水呢?」

    汪婕妤微愣。

    讓冰變成水?就算是用火烤,也不可能是一瞬間的事啊。

    其餘妃嬪亦是面露難色,深覺妙小儀出題刁鑽,且這題,當真有答案?該不會是隨便挑了件不可能的事,來誆汪婕妤的吧!

    屋子裡靜了好一歇兒,錢麗儀眼睛一亮,悄然在桌下捏了捏汪婕妤的手,然後在她手心寫了一個字,又劃掉一筆。

    汪婕妤瞭然,見妙小儀仍是笑吟吟的模樣,心下冷笑,揚了揚下巴,面有得色的道:「在手心寫一個冰,再劃去偏旁兩點,可不就是水?」

    眾妃嬪也跟著恍然大悟,這解法甚是巧妙。

    卻聽那妙小儀微笑道:「不對。」

    不等眾人皺眉,她便讓和樂去取了一碗冰放在手裡。和樂拿著碗走回桌邊,雲露指了指:「這是冰。」

    眾人點頭。

    然後見她沖那宮女眨眨眼,宮女將碗放下,將一個盛了水的杯子拿在手裡。她手指纖細,動作極快,不過一個晃眼,手裡的冰就變成了水。

    「這題解法甚是簡單,汪婕妤又何必尋那刁鑽的答案來解?」她彎了彎眉笑,模樣很是清麗可人。

    眾人:……

    到底是誰刁鑽古怪?

    「放下,拿起,動作快些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可惜有些人拿得起,卻放不下,才解不出這最簡單的題。」她說完這句諷刺汪婕妤的話,慢慢地將和樂手裡的杯子取下來,又彷彿漫不經心地將深深黑瞳轉向淑妃。

    只是下一個瞬間再看,她又是那笑眼彎彎的模樣,快得讓人看不清。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3:02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48 AM 編輯

43婕妤

    五石散一事,如果最後不是落到了沈芬儀頭上,或許雲露還不能很快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但是沈芬儀是誰?

    她們倆可以說是同為皇后一派,就算對方因為自己受冷落而想要對方寵妃,憐妃夠不上,還有一個錦昭容供她算計出氣呢。何以偏偏忤逆皇后行事,跑來找她麻煩?孫朝思才成了前車之鑒,誰會傻到那份上。

    再者,就憑沈芬儀那看似圓滑實則謹慎的性子,也絕對幹不出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如此一來,想要去猜幕後主謀是誰,就顯得容易了。

    此事最終獲利的是錢麗儀,最開始挑事兒的又是汪婕妤,不必說,後面必是少不了淑妃大BOSS為自己人出謀劃策。

    其實,她倒是要感謝淑妃,又一次給了她宣示恩寵的機會。

    仗勢仗勢,勢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在權利場上,卻是一路綠燈的通行證。每反擊一回別人的陰謀,她這勢就會漲上去幾分,直到讓人不敢小覷。

    所以她如今可以對汪婕妤叫板,甚至不給淑妃面子,卻沒人覺得她不自量力。

    狂,就要有狂的本錢。

    前戲唱完,除了汪婕妤臉色不虞,其她人皆笑容滿面,吃著粽子,喝著雄黃酒,時不時看汪婕妤一眼,找點樂子下菜。

    雲露解了繫繩,展開紙條兒一瞧,上面寫了兩個字:幼婦。

    她品位再三,不由一樂,好巧不巧,竟是讓她得了這題。

    另外一個小宮女見她思量,便走上來遞了紙筆,候著她的答案,卻被她叫去附耳小聲說了一句。那宮女微微駭然,猛地低下頭來:「奴、奴婢不敢。」

    這位主兒可真是大膽,什麼話都敢說。

    「若有干係,一律我擔待著,左右你只是個傳話的,不妨事。」雲露好看的鳳眼兒挑起,瞧也似醉的模樣,惹得小宮女臉蛋兒微紅。

    想了想,自己若不傳,叫妙小儀發作了也不好看。且她敢說,可見是有倚仗的,自己也不用太小心翼翼了。便點頭應下,退去外廳。

    福祿見小宮女走出來,便問:「又是哪位主子答了題?」

    小宮女答:「是妙小儀。」

    「答了什麼?」

    「這……」宮女輕咬了下唇,怯看他一眼,道,「小儀主子吩咐,讓奴婢親自與皇上說。」

    福祿一早兒就覺得這位主子有烈火烹油的盛寵之勢,因此早前賣過幾個好兒,這會兒亦然。想來皇上與這位主子之間總有些旁人及不上的小情小調,就塵杖一揮,讓她自行說去了。

    等他後腳跟過去,正聽見皇上問:「小儀得了哪道題?」

    小宮女如實說了。

    皇帝一怔,懶懶叩了桌子三下,道了一聲巧,再問:「她的答案呢?」

    小宮女頭低了低,聲音不自覺輕細下來,倒叫福祿聽不清楚。卻只見皇上聽了手指微滯,緊跟著眼睛一亮,欣然之意溢於言表,笑歎了聲什麼「古靈精怪」「膽大包天」。然後叮囑了遞話的小宮女不可洩露後,大手一揮,大大獎賞了她。

    小宮女欣喜非常,連連謝恩回了雅間。

    幼字為少,婦字為女,合在一起,正正是個「妙」字。

    他寫題的時候是恰好想到她才出的,卻沒想到正好讓她挑到了這道題,倒是緣分巧妙。但她一向不與常人相同,答題也古怪,不說答案,卻說了一句尋常妃嬪不敢想也不敢說的話——

    皇上是我的另一半。

    他本名為齊少衡,少之一字,確實是她那妙字的一半。但這句話明晃晃地說出來,就著實大膽了些。

    然而一旦想起她香軟軟的身子依在自己身邊,咕咕噥噥地在他耳畔說這樣半攏半明的曖昧話兒,再用水汪汪明澄澄的大眼看他,他就起不了怪罪的心思。

    沒過多久,一個小內侍被福祿支派進了雅間,他笑嘻嘻往汪婕妤那兒一呈,托盤裡的東西仍是粽子,只是不比別的被放在一起,孤零零一隻,看上去吧,好像又比別的要精巧美觀些?

    「這是皇上特地派奴才送來的,單只賞給汪婕妤。」

    汪婕妤有些莫名,又覺得挺高興。同時,更因著前幾次的事有些警惕。

    皇上會在她和妙小儀對陣之後為她撐腰?若是在以前她自然是非常得意樂意的,但現在,她就沒有那麼肯定了……

    她看了妙小儀一眼,見她答對了皇上的題,正笑瞇瞇地剝開粽葉吃粽子,更覺得心裡像吊了水桶一樣七上八下的,展紙條的手都有些猶豫了。委實不像她一貫風風火火的作風。

    小內侍阻攔她道:「這題兒婕妤慢看,划龍舟的比賽快要開始了,皇上交代了,賽後再看不遲。」

    汪婕妤疑惑地看他一眼,點頭應下。

    一直隔岸觀火的皇后用帕子擦了擦手,見小內侍退到一邊取來一個木筒,方含笑道:「往年賽龍舟不過是看個熱鬧,今次皇上卻說,要依照尋常百姓家的玩法,讓咱們也樂一樂。」

    「尋常百姓?」憐妃摘下腳邊花盆裡的石榴花,笑著走進門來,「臣妾來遲了,請皇后娘娘恕罪。」她緩行一禮,裊裊婀娜。

    皇后正在說話間,即便不滿,也不能讓她就此蹲著,便淡聲喊了起,接著道:「是坊間才興起的項目,商家造船派人賽龍舟,其餘平民百姓、達官貴人皆可選定其中一隻,壓下銀兩,一賭輸贏。」

    自古以來,賭總是和女人沾不上邊的,坊間賭市的熱鬧都是男人的,縱有一兩個不羈的紅塵女子,也是少數。

    那些高門千金但凡聽了,彷彿都污了她們的貴耳一般,鄙棄萬分。但經了聖上的口說出來,自然又不一般,眾位妃嬪聽後,只是有些新鮮,有些興奮,又有些疑惑,朝中大臣怎麼不阻止皇上這般行事?

    她們沒疑惑多久,皇后很快給出了答案。

    「皇上說了,錢銀交易才算是賭。此回若然哪位妹妹猜對了,便可酌情晉位,算作綵頭。」

    這下妃嬪們的眼神都轉成了狂熱,尤其是那些一年到頭見不著聖顏的。若藉機讓皇上多看一眼,更是好事!

    「皇上的意思是,咱們不必壓錢?」

    皇后看了開口的花美人一眼,笑道:「錢是不必,只須將諸位妹妹珍藏的奇珍寶玩,名家名作拿出來即可。這些東西皇上也不收,只充入國庫,或賜予大臣,或與別國品鑒交流,用在大處。」

    雲露聽罷的第一個想法,皇上別不是嫌後宮掐得不夠熱鬧,舉辦這一場「時尚炫富大賽」,讓后妃互相紅眼來了。

    話又說回來,雖然近段時日有些小波折,但後宮整體還算平衡,皇上成了心去攪亂後宮,難不成是前朝要有大動作,想分散別人的注意力?

    龍舟不過十隻,皇上又規定了每隻龍舟只有一人可選,等於是物品拍賣,價高者得。

    若是大家都能任意選擇,或許只會比別人壓多一點,彰顯一下。但如今的情形顯然是要拚個你死我活,成王敗寇了,妃嬪間言笑晏晏,眼神卻比刀鋒還利,嘴不留情,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私庫。

    這個時候不是拼爹,就是拼男人了。

    家底豐的吹吹茶霧,安然品茗,聖寵多的也不時撩一撩秀髮,以示毫無壓力。

    旁邊記錄官筆下唰唰唰的寫著,雙眼金光頻閃。鑒定官倒是經驗老道,鎮定自若,僅憑報出的物名,便能即刻想起實物,判定孰優孰劣。

    「《文苑英華》一部,共一十二本。」賭船從一到十,說到第五隻龍舟時,雲露才將將開口,紅唇吐字,「宋版。」

    鑒定官眼睛一亮。

    《文苑英華》原稿多有遺失,現存的多是經後人補充,有失考究。既是宋版,可見是原稿刊印,確實價值珍貴。

    謝嬪自覺喜好讀書,這部詩文總集自然聽過,卻沒想到皇上將其賜給了妙小儀。平日倒不多見她如何愛書。

    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攏緊。

    汪婕妤這回倒不是存心和她爭,只是也挑中了這隻,便笑了一聲,道:「我這兒有個玉螭虎耳萬字杯,願意贈予國庫。」

    鑒定官清咳一聲,肅然道:「婕妤這雖是珍品,卻仍比不過妙小儀的稀少珍貴……」

    雅間內一陣兒輕笑。

    汪婕妤平素又不愛書,哪裡對比得出這個?當即狠狠地甩了雲露一個眼刀子。

    之後無論汪婕妤報出什麼,皆抵不上雲露的奇珍異寶。讓人不禁笑話,她好歹也得寵過一段時日,竟連個初初受寵的新人也不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另一方面,也對妙小儀的手段肅然起敬,皇上果然是真心偏愛她。

    一直到汪婕妤目露陰狠的光芒。

    雲露方放下捧著的茶盞,笑眸輕覷一眼淑妃,淑妃不知為何,見這她的舉動眉眼就是一沉。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妙小儀眼裡的意味很不一般,讓人覺得不舒服。

    從她一開始出題時就是如此。

    她凝思片刻,悄然吩咐了嘉蘭,嘉蘭點頭,潛去汪婕妤身後,給她加足了籌碼。汪婕妤自是驚喜淑妃娘娘肯幫她,在旁人譏諷的眼神裡,笑著道:「清流激玉琴,如何?」

    眾人詫異,這張琴,誰人不知是淑妃晉正三品時皇上親賞的?皇上一向喜歡她手指靈活,便贈了她這張琴,當年可是煞紅了不少后妃的眼睛。

    讓人不由咂舌,淑妃娘娘對汪婕妤當真是捨得!

    雲露沒覺得難堪,依舊是笑吟吟的模樣,道:「我放棄。」

    如她所料,淑妃敏感多思,做得越隱蔽,她反而能揪出來。如今她還不能直接對上淑妃,先給她放點血也令人滿意了。

    旁人倒也不敢小覷她,拼不過淑妃再自然不過,今日她幾次舉動一出,已當之無愧是後宮新秀,地位穩固。

    因此後頭她選中第七隻龍舟時,無人與她爭搶。

    雖這一場弄得像拍賣會,但眾人無不是捧出私家珍藏之物,有便有,無則無,不像銀兩那樣隨意加價,所以動作倒算得上快速。。

    十隻龍舟,淑妃、憐妃、錦昭容等不必說,再有謝嬪、寧承徵,沈才人、花美人等也有所獲,小內侍一一將木筒裡的龍舟簽按號數遞予她們,就是沒贏,拿這東西來作書籤用倒是不錯。

    皇后自是不會自降身份與她們爭搶的,因此微笑看比賽。

    鼓聲激鳴,隆隆作響。

    龍舟齊發,破水而行,舟上百人齊發號子,「嘿——呦——」的聲音響徹湖岸,就是樓上觀賽的人們,也被激出了十分的興致,體內熱血湧動,雙目炯炯看向湖面。

    未免出了人的視線,行程不遠,鶯聲燕語的議論不斷,快到標記處時立刻揪緊羅帕,翹首以盼,唯恐自己賭的那只輸人一截。

    「是船七,第七隻——」

    岸邊有內侍揮旗大喊。

    還沒等妃嬪羨慕嫉妒恨的道賀在雲露四周響起,就見福祿親自過來道喜。他先給眾妃行了禮,然後麻溜兒起身,眉開眼笑地沖雲露一福身。

    「皇上旨意,妙小儀安和守禮,愉婉彌殷,即日起晉正五品婕妤,保留封號。恭喜妙婕妤。」

    又是連晉兩級。

    眾妃嬪眉眼兒間還帶笑,卻一把扯住帕子,咬牙。皇上所說酌情,原來就是這麼個酌情。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3:03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51 AM 編輯

44毒蛇

    汪婕妤作為和雲露搶舟之人,輸了比賽,心裡憋屈得很,在一片恭賀恭維裡冷哼道:「現在人模人樣,當年也不過是伏在我腳下吃貓食的玩意兒,什麼東西!」

    她倒是不敢大聲,又被錢麗儀扯住了,因此被圍在當中的雲露並沒有聽見。

    過了會兒,因遠觀過一輪,有人提議再近看一回賽龍舟,橫豎皇上這賭局只設一回。沒了繁瑣的程序,就近去看更能感受到他們一往無前的氣勢。

    有同意的整裝下樓,大多見慣了的高位仍待在雅間裡,吃喝談笑。

    汪婕妤氣悶後不由想起皇上的恩典,將粽子上系的紙條兒展開看了。

    過了片刻,她手裡捏著單字謎語,糊里糊塗地遞給錢麗儀幫忙想,錢麗儀猜到後微驚,看了一眼淑妃。

    「伏」字分人、犬,可解為狗仗人勢。

    皇上這是出格調侃,還是對汪婕妤心生厭倦,又或者……是對淑妃娘娘有了不滿?

    甭管她們那裡如何猜疑驚懼,雲露定了主意,準備跟著愛熱鬧的妃嬪們下樓。

    她在現代的時候也是個懶人,諸如划龍舟這樣的傳統賽事不曾親眼見過,倒是在奧運會開播的時候見過什麼單人雙人的皮划艇項目。如今見龍舟上人員遍佈,齊力划槳,別有一番豪情。

    正廳裡不見皇上的蹤影,她隨意一覷就收回視線,隨後走出滄海樓,往龍舟停的岸邊去。

    「主子運氣當真是好!幸而把前面那只讓給了汪婕妤,不然怎麼有這樣的造化。」良辰眼睛亮晶晶的,還沒從她主子晉陞的喜慶裡出來。一旦見周圍人遠了,就賀喜說道。

    雲露但笑不語。

    和樂近前一些,默然低聲道:「那個領頭划槳的人,主子曾見過。」

    良辰抬眸,疑惑地歪頭看向雲露。

    雲露向後斜了和樂一眼,沒有否認,反是提點良辰道:「划舟之人皆是宮苑裡的侍衛,我見過或者沒見過,大多都記不得了。但第七隻舟上的那個人,卻曾讓我印象深刻。」

    「觀一個人,除了面相姿容,儀態氣質,行走坐臥最要仔細。我曾與那人迎面相逢,他尋常行如虎步龍奔,大馬金刀,遇事又如角鹿急速,迅捷猛烈,即便出身不貴,也早晚能出人頭地。」

    良辰聽傻了眼:「主子只見過一面,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和樂也瞧出來了。」一陣風動,雲露抬手扶釵,示意她去看後面那個悶聲不響地宮女。

    「奴婢是因擅畫肖像,又多為妃嬪主子們上妝,因此對人的形容更為在意罷了。那位大人眉頭昂起,可見其氣性剛強,雙目平視,可見其性情不過於急躁,兼具二者,正如主子所說,不是出身權貴,便是本領高強。」和樂仍不曾笑,只是口中言語詳盡,不似平常簡單精煉。

    良辰驚詫地看著她,雲露則微微一笑。

    她肯提點良辰,又能說到這一步,可見有為她所用的意思。只要不涉及皇上,她還是能信任的。

    主僕三人因說了這番私密話,離隊尾也有些遠了,此時驟然被齊聲的驚呼打斷了交談,不覺往前方的眾妃嬪間看去。

    岸左為湖,右邊則栽種了樹林子,夏日綠蔭如茂,可供人賞歇。方才好像是一個黑影兒從樹林裡竄出來,才驚得妃嬪們齊呼。

    「主子?」和樂請示。

    雲露當即道:「去看看。」

    等她們趕到人聚處,才發現眾人身前,赫然躺著一個禁軍打扮、滿身狼狽的男人,他手捂受傷的左臂,面部微微發青。提著刀竭力起身,儼然還想再次入林。

    雲露沒看見,和樂看見這個人之後,眼睛迅速地往林中一瞥,繼而微微垂眸。

    別看這些妃嬪平日刀鋒劍影,你來我往,暗殺下毒都不在話下。然而一旦對上這種實打實的血/腥,就立刻慌了手腳。有膽子小的,乍看到他指縫裡流出的暗紅血跡腿就軟了,全然不敢往林子裡看,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沈才人是冷靜的最快地一個,她迅速吩咐宮女去稟報皇上,然後勸眾人先行回滄海樓一避。

    花美人雖也慌張驚懼,但她強自鎮定,藉著機會安撫一些膽小的妃嬪,陪著她們離開。

    眾人還未撤離開幾步,就見林中又跌撞出一人,滿目驚恐,結結巴巴地磕字:「曲……曲公公……」

    喬貴嬪立刻停住了步伐。

    「什麼曲公公?」

    那人轉過臉,竟是面熟的人,正是跟過皇上幾日,卻又被打發回宦官局的福壽。他抓著發問的人像救命稻草一般,答不對題的連連道:「是曲公公,一定是曲公公……眉心有白疤,沒錯……沒錯……奴才見過……」

    「說清楚!」

    一向性子溫和的喬貴裡厲聲一斥,讓福壽緊張地磕了幾下牙齒,才變成哭出來一般地模樣,面白心懼地答:「林子裡有蛇……」

    蛇!

    還沒走遠的妃嬪立刻白了臉,再一想到禁軍侍衛手上那暗色的血,不由一個哆嗦,再不猶豫,立刻撤離。

    她們卻沒來得急想,曲公公和蛇,又有什麼關係?

    雲露最先見到那個禁軍侍衛的長相時,便覺得有些眼熟。蛇她倒是不怕,既然有護衛在,可見攔住了它,但此地局面不明朗,不宜久留。

    她思忖須臾,吩咐幾個小內侍去將這侍衛抬到湖邊,讓他們用乾淨的湖水給他清洗傷口,須得洗到腐膿敗肉盡去,瘡口見到白筋為止,再送去太醫院救治。

    畢竟若是蛇毒中的火毒,移動會加速血液流動,致使毒液擴散。

    「我……我還得入林……」禁軍副都督方淮方大人口裡虛弱,卻滿身為國英勇奉獻的正義凜然。

    雲露將要離去,聽他這般說,冷笑一聲:「這位大人要進去做什麼?拖別人後腿,還是為蛇奉獻最後的晚餐?」

    方淮其實早就覺得這次的毒蛇不比以往,毒性烈得連他都要受不住了,但忠心還得表給別人聽啊。他是沒想到這個看著幼嫩的小妃嬪,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噎得他當即無言。

    「您要是掙扎得過這倆文秀柔弱地小公公,儘管去沒人攔著。」她輕飄飄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文秀柔弱地小公公:……

    強壯勇猛的副都督:……

    回到滄海樓,皇后已收到了消息,皇上不在,只由她先行調度安排。她們這些沒權利的妃嬪就先被送回了各自的宮殿,靜候消息。

    雲露回宮後便派出了小福子去打聽,一直到日落西山,天布霞雲,小福子才匆匆跑回來,猛灌了一口水,抹了嘴,整了整衣襟躬步走進殿內。

    見他進來,雲露抿了口茶,問他:「打聽到什麼?」

    「我的個乖乖哎,主子您絕對想不到。」小福子眼裡驚奇未褪,忙不迭地稟報道,「那福壽公公說林子裡有蛇,那真不是騙人的,聽說是南地的斗睛蛇,那蛇性最毒,蛇皮色彩鮮艷,頭後一對大鱗,身細卻足有五六尺高……」

    他一手比劃著,讓人彷彿真見到了那條蛇,良辰聽得睜大了眼睛,全神貫注。

    他話鋒一轉,又道:「今兒不是端陽節麼,因雄黃酒可退蛇蟲鼠蟻,所以端陽節飲雄黃酒慢慢成了風俗規矩。可沒想到,那條大蛇——正是曲公公飲下雄黃酒,現出了原形變的!」

    雲露險些一口茶噴在他臉上。

    ……這是在演白娘娘傳奇吶?

    「奴才也不信,可聽人說,曲公公舊年眉毛這兒受過傷,留了疤,往日都畫眉蓋住了,只有親近之人才知道。那條大蛇好巧不巧,眼睛上方正有一條傷疤,角度粗細,與曲公公的那道一模一樣!」

    小福子一臉後怕地拍拍胸脯,緊著道,「還說曲公公險些傷了皇上,是有禁軍的人護住了才保皇上無事。皇上堅決不肯信那蛇是曲公公變的,下令封口,如今正著人找失蹤的曲公公呢。」

    曲懷仁要真是毒蛇化身,那先帝的萬分寵幸,識人不清,不是要被天下百姓恥笑唾罵?

    皇帝就是再不孝也不能把傳言擴大到坊間。

    但權貴高官之間,自然會有所耳聞。

    雲露跟聽笑話傳奇似的聽了這一通,腦袋裡暈乎乎地,她原先想著前朝有大動作也不過是胡亂猜測,怎麼立刻就成真了。

    若此事真是由皇上策劃,這一招怎麼聽的這麼耳熟呢?

    「往年曲公公就不曾飲雄黃酒?」

    小福子微詫:「主子您不知道?曲公公從不飲酒,除了喝過一杯先帝御賜的佳釀,平日滴酒不沾。」

    這麼一來,倒讓傳言更說得通了。

    不過曲懷仁行事如此謹慎,竟還是著了道。想來延熙帝暗度陳倉有方,隱忍到今日,這一招釜底抽薪使得更是果斷利落。沒了曲公公,他那一夥兒的人,可不是再也生不著火了。

    無論后妃聽了這個消息有多歡欣鼓舞,而依靠曲公公的憐妃有多驚詫慌亂,第二天,在曲公公的屋子裡發現那條受傷逃跑的斗睛蛇的事,皆在私底下傳得人盡皆知。

    良辰已經拋開了一開始的害怕,為雲露梳頭時笑瞇瞇地道:「早前她還說主子是玉妃娘娘附身的呢,如今曲公公成了蟒蛇化身,看誰毒得過誰!」

    雲露一樂,搖了搖頭,良辰雖傻,也有樂趣。

    她正支了下巴,慵慵然在妝奩裡挑揀釵環,後面的聲音好一會兒沒見起,她一抬頭,銅鏡裡映出五爪金龍的繡紋,那穿梭在她髮絲間的梳子,也已被金龍的主人掌控。

    皇帝見她發現了,方俯貼近她白皙的面容。他疲倦卻微笑著的面容映在裡面,使她微微一頓,坐在繡墩上的身子轉了過去。

    入目,他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

    她不像平時那樣淡然,起身握住他的手,圓睜著大眼兒問:「皇上一夜不曾休息?」

    「朕沒時間。」

    「沒時間跑來臣妾這兒做什麼,想吃湯藥還是喝冷水?還不休息去。」

    「別人巴不得朕去,你偏要趕朕。」皇帝有一刻放鬆的笑,將腦袋抵在她肩窩處,大半的重量移過去,他只慢悠悠地道,「朕就是謝謝你來了——方淮倒沒騙朕,果然是你嚇唬得他!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3:04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53 AM 編輯

45眼藥

    她後退一步,架住了高大的身軀,手臂環到他後背,輕輕拍了兩下。像安撫孩子睡覺一般地動作。

    「方淮是誰?皇上說要謝臣妾,又訓斥臣妾嚇唬人……」

    皇帝不曾想到她會輕拍自己的背,那一瞬間彷彿連時間成了靜謐,他想像著她眉眼間的柔軟,笑了笑,更往她肩窩裡一埋,「方淮是你救的那個人,他替朕擋了毒蛇攻擊,自己身中蛇毒。太醫說如果不是傷口清洗及時,火毒蔓延,他那整隻手臂就得廢了。」

    事實上,他們挑蛇時錯估了毒蛇的毒性,確實險些釀成大禍。

    「他竟是救了皇上。」她驚歎了一聲,轉而撲哧笑出來,軟軟地道,「那臣妾威脅他的事,皇上不可惱我。」

    「朕既然說了要謝你,又怎麼會惱你。」

    「皇上要怎麼謝臣妾?」

    「你說。」

    「既是來了這兒,不若去臣妾的床上睡一覺?好叫臣妾歇歇肩。皇上這麼重,可見皇宮裡的伙食果然很好。」

    皇帝微抬上身,將她往懷裡一帶,鎖緊了低笑:「你再逗朕笑,朕就睡不著了。」他說完就鬆開了手,不再把重量放到她身上。

    這麼靠著歇了歇,竟也沒有慣常熬夜後的難受了。

    雲露乾脆地先皇帝一步,踢了繡鞋兒爬上床,她將腿兒一併一曲,皇帝竟是明白她的意思,褪了外衫,躺進裡頭,把頭枕在她大腿上。舒服地歎了口氣。

    「小枕頭。」他閉了眼,嘴角揚起地笑不再是懶洋洋地模樣,如初生的朝陽撥開層層白霧,格外明朗。

    雲露低頭看他,莫名覺得鼻子一酸。

    或許是感同身受,孤軍奮戰的皇帝,讓她想起當年的自己。即使偶爾可以去外公外婆家避難,大多時候,都要在那個血脈維繫的戰場裡拚鬥廝殺。親人不可信任,父母不能依靠,即便她後來將這當做一場遊戲人間,姿態輕鬆,但心裡的算計卻一秒鐘也無法停止。

    也不敢停止。

    皇帝不比她還有避風港,面具牢牢的沾在上面不能摘,甚至與本性交纏滲入,分不清真與假。他知道他但凡出一丁點差錯,都會掀起波瀾狂潮,影響大局。

    他看上去輕輕鬆鬆,自在隨性,卻不知日夜如此,究竟有多累?

    她忽而想起什麼,伸了手,輕輕拍著皇帝的背。這種哄小孩子的動作,讓皇帝先是一怔,而後漸漸地松乏下來。

    或許她這一刻的真心與善意的釋放讓他有著真切地感受,他終是抵不住倦意襲來,安然入夢。

    皇帝再醒來的時候,身上有睡覺的時候積攢的餘熱,不禁出了汗。恰這時,旁邊輕吹來一陣兒風,是人為手勁扇出的力道,且不正對著肚腹,避免了著涼的位置。

    風停了,額角有人輕柔地用帕子擦拭,許是怕弄醒他,那動作如蜻蜓點水,極是細微徐緩。

    有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母后還沒接他回宮,他不知道自己竟是當朝太子,養母不過是個尋常的賢妻良母,唯擅做繡活。每到夏日,她就會拍著他的背脊哄他入睡,而他醒來,也常常能看見她替自己擦去細汗的畫面,那雙眼睛他至今不忘,是一如親子般的慈愛溫柔。

    回宮後雖然無須為生計發愁,錦衣玉食,綾羅綢緞樣樣不缺,可母后一貫強勢,在父皇逃離掌控後更上一層樓。從來不曾有過這般溫柔的舉止。

    因而,那段時光成了他內心唯一地、柔軟地記憶。

    他睜開眼,一雙清澈明淨地眼撞進視線裡,那眼兒微微一彎,便似月牙的形狀。裡頭盛了淺淺地笑意,像絨絨的小花兒,綻開剎那芳華。

    「皇上賴皮裝睡。」她嬌嗔。

    「不懂事。」他闔眼往那軟綿綿地小肚子上靠了靠,「朕就算裝睡,你也要當朕是真睡,知道了?」

    「哼,不知道。反正臣妾不懂事,臣妾只知道自己腿兒麻了,皇上不許再裝睡。」

    索性皇帝已經睡飽了,就佯作被她鬧著起了身。見她捏著腿,表情似痛非痛,他有些想笑,又稍稍有點過意不去。「把腳放平放一會兒就好了。」

    「……不好。」腿一抻直會更難受。

    「那朕幫你。」

    她像只被堅果敲了腦袋的小松鼠一樣警惕,豎耳朵:「皇上想幹嗎?」

    皇帝似笑非笑地覷她,伸手替她捏了捏腿舒活筋骨,「你說呢。」話一說完,還沒等她露出放鬆的表情,他就將小妃嬪的腳一拖,拖到床榻邊,往地上一杵。

    順便,再將她抱下榻來。

    雲露被他迅速地動作驚得說不出話來,身體重量一下去,小腿肚又抽抽幾下,她淚汪汪地瞪著雙眼,捏了小粉拳捶他:「皇上恩將仇報。」

    「朕記得,朕才給你晉了兩級,你還沒報答朕。」

    她驚呆。

    索要報酬的皇帝不是好皇帝!

    「臣妾、臣妾救了方大人。」

    「可是這項恩典你已經用過了,讓朕屈就在你床上睡一覺,你忘了?」皇帝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屈就!

    雲露還沒咬牙,就聽皇帝那兒話還沒盡,「這麼說來,朕的謝禮還清了,朕給你晉級的事你準備怎麼報答朕?」

    「以身相許就不必了。」他微笑,「你早就許給朕了。」

    「……」

    她哭瞎,嫣紅地小嘴兒一嘟,憤憤嘟噥:「早知道臣妾也把皇上給的什麼琴什麼譜的都捐了,都捐了!」

    她這話讓皇帝驟然想起,淑妃替汪婕妤撐場面刺繡時拿出的清流激玉琴。

    淑妃是最靜得下心做繡活的妃嬪,他當年看著她繡花的側臉,靜謐美好的樣子總讓他想起以刺繡為生的養母。送琴,並不是想聽她撫琴,而是想讚她手指靈巧。

    他黑眸微深,無論他放沒放心思在她身上,淑妃這麼輕易就把琴送了出去,對他而言就是辜負。

    這邊想完,那邊小貓兒還在使小性子,東西一件件報出來,不帶遛彎喘氣兒。

    皇帝感慨:「原來朕已經賞了你這麼多東西。」

    小貓兒當即啞火,隨即傲慢地揚起下巴斜他一眼,又嬌哼一聲,就差沒邁著高貴的步伐愛惜地舔舔毛兒了,可惜沒什麼底氣……

    他忍不住屈指搔了搔她小巧的下巴,見她舒服地瞇起眼兒,身子輕搖了搖,不由好笑。

    「腿不麻了?」

    她迷糊地睜眼,瞪大,「嗯」了一聲。

    皇帝放心,視線從下巴處往下一劃,勾了勾唇角,低聲道:「你應朕一件事,朕就不怪罪你偷偷攏去這麼多東西,且還繼續送你,如何?」

    「……嗯!」

    ……皇上,您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送過她多少東西嗎?

    ******

    李明勝親自泡了一杯熱茶送去書案邊,笑道:「皇上的精神瞧上去好多了。」

    「嗯。」皇帝露出笑容,「本是想著去賞她幾件東西就罷了,被她拉著躺了一會兒。」

    延熙帝骨子裡是個完美主義者,這次的計劃如果最終達成了,但施行計劃的主將卻出了事,他必然會不舒服很久。

    因此才會百忙之中,抽空去謝雲露。

    「妙主子年紀小,人卻很體貼。」李明勝感歎,「不是奴才胡說,細微處做的比那幾位伴爺長久的娘娘還仔細。」

    皇帝取笑他:「她不過送了你一個鼻煙壺,還是別人給的,你就被收買了。」

    李明勝從感歎裡抽回思緒,端正一禮,恭敬嚴肅:「不敢,奴才這輩子只忠於皇上。」

    主子能開玩笑,他卻不能有半點差錯。

    「朕自然信你。」皇帝抬了抬手,「你陪朕一路闖過來,別人不能盡信,你卻是朕唯一信賴的人。」

    「皇上……」奸佞已除,又得君一言,李明勝不禁潸然淚下。

    他和皇上其實有一起長大的情分。當年皇上還不是太子,只是隔壁人家的小兒子,他們一起爬樹、捉蚯蚓、釣魚、在市井茶棚裡聽說書、耍樂,他識得的字還是因為皇上的養父——一個說書先生教的。

    後來家裡添了人,又窮得揭不開鍋,他聽人說當朝太監的威風,一個發狠留了書,沒等家人同意就進宮去做太監。

    起先也是受人欺負,直到後來皇上當了太子,暗地裡幫他,兩個半大的孩子相互扶持,日子才好過了起來。

    「朕記得,你當年留的書還是朕給你爹娘念的。」皇帝喝了口茶,搖搖頭歎,「錯別字太多了。」

    李明勝正用袖襟擦眼淚,聽到這話自己也笑了。

    他知道皇上這是不希望自己太傷感,皇上從來不是沉湎於過去的人,而是喜歡向前看。

    「曲公公的屍體方大人已經秘密處理好了,天長日久,眾人只會認定那具蛇屍就是曲公公。」他收拾好心情,轉而提起政事。

    曲懷仁遲早會死,皇帝半點複雜的情緒都沒有,最多是覺得節奏變輕鬆了而已。

    「難為他重傷在身還要替朕辦事,將他職位提一提,變成正一品禁軍都督罷。」

    「是,那司禮監的空位,皇上準備怎麼辦?」

    皇帝手提御筆,筆尾輕輕一磕宣紙,沉吟道:「讓福祿接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任福壽為秉筆。曲懷仁剛死,如果司禮監擰成一股繩朕也不好辦,就讓他二人相爭,先把人員打散,到時候你再去。」

    李明勝笑道:「福祿常伴皇上的老人,福壽則在這次立了功,皇上這樣的安排極是恰當。」

    皇帝一笑,福壽這枚棋子他本就是留到現在用,那所謂的功勞,也不過是他賜予他的。

    「如果沒有和樂,他也立不成這功。」

    「和樂姑娘可惜了,與曲懷仁虛與委蛇才發現了他眉間有疤的事,偏這功勞不能明著賞她。不過皇上在最後關頭將她安排到雲岫閣,免受此事牽連,於她而言也是莫大的恩惠了。」

    皇帝轉了轉筆,笑道:「你放心,別人不敢用朕派去的人。但妙妙那鬼精的東西,必定人盡其才,會好好待她的。」

    「當務之急,還是曲公公的身後事。」他意味深長地一笑。

    曲公公失蹤後沒過兩日,有御史上奏章彈劾,曲懷仁多年來欺上瞞下,結交黨羽,作惡多端的罪證盡數寫明,引起朝野震動。為此罷官落馬的人不在少數,而他們一心期盼地曲公公卻再沒有出現過。

    這讓跟著他的人悔不當初。

    時日一長,眾人也不得不相信了毒蛇化身之說。

    臨芳宮裡,一向柔弱地憐妃怒火中燒,發狠砸了一整套珍貴的琉璃茶具。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3:08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56 AM 編輯

46玉珮

    「娘娘,您別再生氣了,倘若氣壞了身子,豈不是讓那幫人得逞?」白芍匆匆給宮女使了眼色,讓她們把琉璃碎片清掃走,回過身,柔聲勸慰主子。

    憐妃胸口起伏,手指攢尖,恨聲:「現在愈發連貓貓狗狗都欺負到本宮頭上來了,讓本宮怎麼能不生氣!」

    「你瞧瞧她們看本宮的眼神,好像公公不見了,本宮就會立刻死在她們面前!就憑她們?」

    白芍頭痛,咬牙勸道:「現今的情況與往日不同,娘娘不愛看到她們,往後再發作就是。晨昏定省的規矩不可破,若讓人抓到了把柄,皇上即便有心疼愛娘娘,也要按規矩辦事。」

    「有心疼愛?」憐妃一下洩了氣,眼眶微微發紅,「皇上有心疼愛,就不會連著幾日不來看我,反而宿在妙婕妤那個賤人那裡了。」

    「男人多是貪新鮮,錦昭容那會兒初來乍到,娘娘不也讓了她一段時日?」

    「你也說了,現今的情況與往日不同。公公才不見了幾日,她們就敢這麼看待本宮。皇上當初屢屢為那個賤人撐腰,如今何以對本宮不聞不問?賞賜,本宮難道稀罕那些賞賜嗎!」

    白芍心裡也是發涼,但是知道眼下的情形萬不能再使主子心灰意冷。

    她勉強道:「娘娘當然不稀罕那些東西,但皇上在這個時機給下賞賜,可不就是在和主子說,他還是信任、喜歡娘娘的,曲公公做的那些事,不會妨礙到娘娘。」

    「公公做的事,那也是為了本宮啊。」憐妃雖有所安慰,但想到曲公公仍是黯然,她擺了擺手,「你不必再勸,本宮去給皇后請安就是了。」

    因為早上那一通發火,到得鍾粹宮的時候,已過了請安的時辰,憐妃一如既往姍姍來遲。

    「憐妃妹妹來了。」皇后今日笑得格外端莊大方,對上憐妃時,少了平日裡那一分無時無刻地警惕。

    「本宮剛剛還在和別人談起你呢,你最近來得遲,想必又是身子不爽的緣故,長久積病可不是好事,不如還是從太醫院裡找個太醫來看看好。本宮瞧著,王太醫就不錯。」

    王太醫是皇上的人,若是假裝頭疼腦熱的事傳過去,必會惹皇上不喜。

    這要是在從前,皇后怎麼敢逼她就範?她就算歇在臨芳宮裡半個理由都不給,也不會有人過問。

    憐妃按捺下心裡的怒火,勉力一笑:「只是夜裡沒睡好,早起遲了些。」她行禮後忍到皇后虛一抬手,方才入座。

    「憐妃的臉色確實較以往蒼白了,想來曲公公到底是你的大伯,他不見了,你日夜掛心他也是應當。」淑妃偏首,含笑看憐妃坐於自己下手的位置。她比皇后更甚,一次戳了憐妃兩個痛處。

    原先按資歷來稱呼,她還稱憐妃為姐姐,如今一轉眼,那敬語就去了。

    另一個,憐妃雖與曲公公勾結,但從來不喜歡別人將他們聯繫到一處。與一個宦官有血脈關係,讓人看輕不說,且更會讓她想起自己原先是多麼平凡低賤的出身。

    「淑妃……姐姐說笑了。」她口裡擠出那兩個字眼。公公失蹤後,她雖在宮裡還有殘留的勢力,但誰知他們幾時會叛變?

    但凡她聖寵不變還好說,眼下皇上的態度卻讓她憂心。

    她也不是不曾做小伏低過,只是入宮之後,一路由公公扶持,連皇后都不看在眼裡。如今示弱,當真是刀割一般難受。

    「妙婕妤到——」

    小內侍尖著嗓子一聲唱報,讓室內的攻擊都暫且停了下來。

    雲露面色紅潤,笑容明快地走進來,給皇后行禮時才稍稍一斂,道是:「臣妾來遲了,望皇后娘娘恕罪。」

    早起皇帝不喜今日的菜色,不肯用早膳,她好說歹說才勸他用了一點,才到得遲。不過這等理由用出來更招禍,讓她們臆測她是恃寵而驕,反倒只會嫉妒一下就罷了。

    說不准還會幸災樂禍,在心裡給她編排恃寵而驕的下場。

    「妙婕妤昨日伺候皇上辛苦,來遲一些無妨。」皇后著烏茜去扶起她,笑著道。

    雖她在沈芬儀出事後曾對這位有所懷疑,但對方不顧後果,立刻將矛頭對準淑妃,可見沒有起背叛的心思。如今這顆棋子得罪了憐妃又得罪淑妃,她雖然心理有疙瘩,但架不住她好用。

    真要處理,再等一等也不遲。

    和樂看見皇后眸光一閃,解讀其意,陪主子入座後,悄然垂了眸。

    皇后果然因主子的受寵而有所不虞。

    她曾經在確認立場後問過主子,為何在得罪憐妃娘娘的時候,還要去和淑妃娘娘作對。主子但笑,這會讓她表面看來是皇后的純臣,但實際上,她是一個孤臣。

    所謂孤,不是被孤立,而是獨自一人。

    主子藉著皇后的勢力做到最外圍的防護,同時她也在自己發展自己的人脈,她其實不會信任,也不會投靠於後宮任何一位高位娘娘。所有一切,都靠自己來闖。

    幸而她冷眼瞧著,主子待皇上確實有幾分實打實的真心,皇上也肯寵愛她。

    往後說不得能自成一派。

    「像今日這般奇景臣妾倒是第一次見。」錦昭容視線打量著雲露,又從她身上渡到憐妃那兒,紅唇綻笑,「妙婕妤現今倒和以往的憐妃娘娘一般,請安來得這樣遲,皇后娘娘也不會怪罪。」

    這話一出,既給雲露拉了仇恨,又將憐妃踩了踩。

    就差沒說,雲露這勢頭是要取憐妃而代之了。

    「錦昭容多慮了。」雲露施施然抿了抿茶,彎眉答道,「臣妾可不敢學憐妃娘娘,也沒有一個親戚在後宮裡當差。」

    眾人贊同,憐妃那是仗著曲公公,才能捧到這個位置。

    妙婕妤只有皇上的寵愛,想來不能像憐妃一樣為所欲為,甚至曾經數月霸佔著皇上。

    憐妃以前何曾被這些人念在口裡這樣不恭不敬地議論過?

    她一忍再忍,手裡捏住錦帕,冷笑一聲:「本宮何曾有親戚在後宮當差,本宮的父親是當朝楊閣老,煩請各位妹妹莫要再張開閉口曲公公是我大伯,或者什麼後宮有人。」

    這些背景如果由別人說來,還有幾分威勢,但自己明晃晃道出來,就落了下乘。

    更偏偏雲露不吃這套,端著茶盞徐徐一吹,隨口就接:「楊閣老又是誰,後宮不得干政,臣妾從未聽過這些名兒。」

    那語調輕快地樣兒,著實讓人憋屈。

    就算後宮不得干政,這些朝臣大家也都有所耳聞。

    眾人一時皆被妙婕妤這句理所當然的話弄樂了,要不是顧忌皇上許是對憐妃還有所憐惜,當場就要噴笑出來。

    汪婕妤原是看不得她那樣兒,想要出口嗆聲。可是再一轉眼,想起皇上給她的那個「伏」字,立馬又縮了回去。

    錢麗儀和她解釋過這個字的意思,她再如何不忿,也著實有些怕了這位妙婕妤。

    饒是錦昭容,皇上當初也沒這般護著。

    尤其是那回護的手段,每回要護她,就勢必要下別人的臉,她再不想被當做下臉子的那位妃嬪了。

    雲露的話說得沒有破綻,憐妃如今又沒了無理由發作妃嬪的本錢,縱然再氣,也不過是一改纖柔淡然的作風,冷笑連連罷了。

    但她將視線投在妙婕妤那處,卻看出了一點別的東西。

    她忽而冷靜下來,心思陡轉,指著和樂問:「她是妙婕妤的宮女?」

    別人雖知道皇帝賜過她一個宮女,但因為和樂沉默寡言,多是默默垂首跟在她身後,與原先她除良辰外攜帶的宮女沒有差別,所以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和樂就是御賜的大宮女。

    憐妃突然一指肯定是別有心思,可惜和樂是皇帝的人,她又怎麼會懼對方接下來的手段?

    雲露鳳眼兒一挑,擱下茶盞,輕笑答:「正是,不知憐妃娘娘有何指教?」

    「她身上的玉珮,本宮瞧著眼熟。」

    她說了這一句,眾人的視線自然都聚集到和樂身上,尤其盯著她腰間的玉珮來看。

    憐妃在她們視線轉移時,往喬貴嬪那裡看了一眼,喬貴嬪穩坐不動,含笑宛然。她眉尖一蹙,又轉去看花美人。

    花美人在她示意之前,便已看著那玉珮驚呼:「曲公公……」

    又是曲公公?

    最近後宮裡的中心主旨都快圍繞一個太監展開了。

    皇后皺眉:「花美人不可失了妃嬪儀態。」

    花寄靈像是才發現這是在皇后的地盤,起身歉然行禮,道:「娘娘勿怪,曲公公在宮苑行走的時候,臣妾有一回曾在他身上看到過相同的玉珮。方才見那宮女腰間之佩像極了曲公公的那一枚,想起曲公公失蹤多日,這才一時失態。」

    失蹤的曲公公的玉珮,跑到了妙婕妤宮女的腰上……

    不由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和樂臉一白,又迅速地收起了這些情緒,非是細心之人,只能看見她抬頭後平靜的眼神。

    那塊玉珮是她母親臨終時交給她的,曲懷仁確實曾有幾次要過去……

    但次數不多,她實在捨不得將它放在那裡生塵,又想著別人不會看見,這才僥倖掛著。卻沒想到給主子招來禍患。

    「妙婕妤,這是怎麼一回事?」皇后的語氣頗為微妙,像是想看到她出事,卻又希望她能反擊。給那些人好看。

    雲露看了看和樂,在她一咬唇將要站出來時,把目光放到了憐妃身後站著的白芍身上。

    她表情純良,偏了偏腦袋,笑吟吟道:「白芍姑姑頭上戴著的那朵花兒,看著好生眼熟呢。」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3:10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58 AM 編輯

47太后

    憐妃不為所動,恢復了輕柔的聲線道:「妙婕妤在此時轉移話題,可不是好招數。」

    雲露亦不管她的話,依舊彎著眉兒笑:「花美人最愛在閒暇時做頭戴的絹花,白芍這一朵,倒和她前些日子丟失的那朵頗為相似。」

    花美人沒來得及開口,她視線一轉。

    「沈才人鬢邊插的海水紋青玉簪,臣妾前幾日好似在錢麗儀的頭上見過。」

    「還有……」

    她言笑晏晏,還待再次開口,就聽淑妃笑著開口:「妙婕妤不必再說,只憑憐妃和花美人一句相似,確實是證據不足。」

    她送給沈才人的東西自然不會讓錢麗儀戴過,妙婕妤會說這樣的話,不知道是懷疑二人有所聯繫,還是為宮女脫罪時隨口一指?

    明說偷竊,暗地裡卻正好指了兩對關係匪淺的盟友,難道她素日當真小看了這位妙婕妤……

    「妙婕妤信口污蔑的本事不小。」憐妃見淑妃倏爾跳出來,眼睛一掃沈才人和錢麗儀,稍一思慮,又轉向雲露,淡聲道,「不過一句眼熟,想要定罪自然還要再查,妙婕妤何必急忙忙地瞎編出這些沒人相信的事。」

    雲露眼角輕勾,笑了:「不過一句眼熟,想要定罪自然還要再查,憐妃娘娘又何必急急忙忙地污蔑臣妾是污蔑呢。」

    「你!」

    被人用自己的話反駁了,憐妃一惱,卻噎著沒法反駁。

    緊跟著還有失勢帶來的恐慌和怒火,放到從前,區區一個婕妤,即便是正當寵的,在她面前不也得唯唯諾諾地跟隻狗一樣!

    「又或者,娘娘說得就是事實、真相,臣妾說得就是污蔑?既有這樣的規矩,咱們不妨去皇上跟前,討個明白可好?」

    雲露一手扶在茶盞上,另一隻手攤了攤,有幾分少女的天真和挑釁。

    她如今有勢無力,就不妨借力打力。

    無論是淑妃也好,皇帝也好,她的人要是受了委屈,又豈能讓他們做壁上觀?

    朝堂上的罪證已出,就算是憐妃也不得不承認,皇帝不會還一如既往地信賴曲公公,更甚至還會厭惡他欺上瞞下的行徑。所以眼見妙婕妤的宮女和曲公公有關,自然想拖她下水。

    可對方態度如此坦蕩,讓她拿不定主意,難道妙婕妤有後招,可以打消皇上的疑慮?

    那自己作為挑事之人,在如今政務忙碌之時必會惹皇上不喜,可就得不償失了。

    憐妃按捺住心裡的惱怒,佯作冷靜道:「本宮並沒有這個意思,本宮有本宮的懷疑,妙婕妤有妙婕妤的懷疑,咱們皆各自查明,再做定論就是了。」

    她會不會真去查,眾人是不知道,但今日妙婕妤敢與憐妃對壘,且又是這位昔日的寵妃娘娘做出讓步,足以讓她們輕看了不少。

    只道憐妃,是要跌下「神壇」了。

    不過,憐妃畢竟跟著皇上多年,人總是有感情的,就算受曲公公牽連變少了,想來也比妙婕妤這個新寵要強。

    皇上也是男人,男人嘛,雖然有了新歡,但看著新歡欺負舊愛,難免還是會不是滋味。然後又自認英雄的給舊愛撐起場面來。

    因此誰勝誰負,還不能過早的下定論才是。

    ******

    延熙帝在壽康宮門口繞了兩次,李明勝見皇上皺著眉,一副苦惱地模樣,忍不住上前道:「皇上,您再不進去,宮人進去一通報,等范嬤嬤出來招呼您,還不是一樣要進。」

    「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皇帝遲疑。

    李明勝在一旁鼓勵似的點頭。

    皇帝停下步子,明澈的眼睛一閃,誠懇道:「可朕就是不想進,怎麼辦?」

    ……不想進您別來啊!在宮門口晃悠算怎麼個回事兒!

    不過李明勝也知道,皇上不來這一趟是不可能的。

    雖對外都說太后養病,其實是皇上恐怕依太后強勢的性子,干預過多,反而會壞了大事。太后那樣的人,哪兒能見到皇上為一時局勢納了太監的侄女入宮?

    早前就不知道針對過憐妃多少回。

    因此皇上羽翼豐滿後和她老人家定了約,三年時間,如果他不能除掉曲懷仁,到時再按她老人家的意思安排。

    近期稱病,那是太后著實看不下去皇上那荒唐的樣兒,乾脆來個視而不見。

    她老人家雖然強勢,但絕對是信守承諾之人。

    壽康宮殿內,剔紅雲龍紋爐上青煙裊裊,縈旋而上,內裡的一切傢俱擺設,皆內蘊華貴,經歷過歷史的沉澱,有別於鍾粹宮那樣的華光外露,反倒顯得主人貴不可言。

    太后亦不過四十多歲的年齡,見其雙手光滑柔潤,便知保養得極好,因而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只是她手拈佛珠,眼眸平靜無波,雖還有莊重貴氣由內散發,卻不見生機。

    人便老氣了。

    此刻,她見范嬤嬤引路在前,皇帝跟在後面規規矩矩地走進來,不禁抬了抬眼皮:「來啦。」

    「母后,兒臣給母后請安。」皇帝擺出從未有過的恭敬表情,行了大禮。

    「起來罷,坐。」太后說完,半闔著目,出了一會兒神。等手裡的佛珠捻過幾顆,方淡淡道,「這件事你做得很好。」

    皇帝聽了這話當即有些破功,明朗一笑,奉承道:「都是母后教養得好。」

    太后雖是瞥他一眼,卻也忍不住露出些笑容。

    這個大兒子不是從小養在她身邊的,最初那性子她也看不上,她想要的繼承人,當然要規矩持正,莊重威嚴。但在宮裡養大的小兒子別看人和霸王一樣,骨子裡竟和他父皇有些像,過於軟弱。

    倒是大兒子,表面懶散隨性,卻是殺伐果決,行事狠厲。

    只可惜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記事了,讓她覺得,母子之間有所隔閡……

    「不用急著給哀家戴高帽。」她心平氣和的聲音裡有著一絲擔憂,「內患平息還需要一段時間,沒有曲懷仁牽頭制約,藩地難免會有動作。接下來,皇上可以……」

    其實面對太后並不為難,為難在於,二人聊著聊著,就會聊到政治話題。

    皇帝在這點上和其他的帝王沒有分別,都不喜歡女人干預政事。偶爾閒聊時出出主意,他也很寬容,並無不妥。

    但像太后這般事事插手,就讓人心生反感。

    然而無論哪朝哪代,一個「孝」字都是頂天的帽子,即便壓不死人也夠嗆。尤其現在這個時候,皇帝也不會分心去對付自己的母后。因此通常能避則避。

    「母后說得對。」

    太后一雙眼睛歷練了幾十年,哪能看不出他的不情願?她心裡騰起一絲火氣,淡笑:「哀家就算說得再對,皇上也不愛聽。」

    皇帝端正了一下表情,答道:「並非兒臣不愛聽,只是兒臣想起答應今日去憐妃宮裡……」

    「混賬!」太后厲眼一瞪,「沒了曲懷仁,你還要繼續寵著那個卑賤的女人?她到底有什麼好,讓你連公事都不談,在母后宮裡還能想著她!」

    不怪太后生氣,憐妃的情況和玉妃太過相似,都是小門小戶,太監扶持,恩寵不斷。一看見憐妃,太后就會想起當年的玉妃,忍不住發脾氣。

    「這……」皇帝無奈地看著太后。

    范嬤嬤近前,輕提醒了一聲:「太后。」

    太后隨即整肅了神色,緩了口氣,面無表情道:「這樣的女人不配教養皇家的血脈,皇上要是還記著哀家是你母后,就知道該怎麼做。」

    皇帝原是表情遲疑,但一聽到太后這句話,立刻恭敬道是。「如何敢惹母后動怒,母后莫要為兒臣傷了身子。兒臣這就去處理此事。」

    「這就好。」背後由范嬤嬤輕順著氣,又聽他如此保證,太后怒火稍褪。大宮女爾雅亦及時斟來一杯暖茶,奉予太后。

    皇帝走出壽康宮十幾丈遠,擺手退了步輦,只讓李明勝跟著,邊走邊散心。

    李明勝覷見皇上在此時表露無遺的不耐,湊上去比了個大拇指,笑讚:「爺這一招禍水東引,用得真是精妙絕倫。」

    皇帝背手走著,沒好氣地瞥他:「你當母后是傻的不成?等過後她回過味來,只怕會更加難纏。」

    「若是爺用別的事情轉移視線,太后自然會再三回想。但憐妃娘娘可謂是太后的心頭刺,她老人家如今恐怕正想著皇上會如何處置憐妃,而非計較爺轉移話題的事。」

    「希望如此,畢竟朕也不想當真惹母后發怒。」皇帝歎氣,「她就是少操一點心,難道朕能少孝敬她一分?」

    他著實不能理解母后的想法。

    李明勝比皇帝年長幾歲,自小就是照顧對方的那一個,因而心細。「爺也當理解太后的不易,當年先帝的情況爺是知道的。您雖然與先帝不同,但這些年您費心蟄伏,表面荒唐,縱然太后在曲公公的事上看出您理政的魄力,到底還是不敢放心……」

    皇帝揮揮手:「不說了。」

    語氣裡並無不耐煩,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和……興致勃勃?

    李明勝疑惑地抬起眼,見皇上往池塘邊趨近幾步,嘴角含趣。再往前,隔了楊柳枝,綽約可見憐妃和妙婕妤的身形,二人正呈對峙之勢。   

    他鬆口氣,發生些什麼讓皇上不再記掛方纔的事也好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3:13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5:59 AM 編輯

48降位

    雲露一手攀著柳枝,百無聊賴地看著對面的女人,「憐妃娘娘將臣妾叫到此處,卻又光是賞景不說話,不知是什麼意思?」

    憐妃與她雙目相對,表情柔弱,身上卻自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散發,「難道本宮如今已是落魄了,連請妙婕妤一同賞景的資格都不能有?」

    「唔,聽說娘娘哭泣時面若梨花帶雨,惹人憐惜,方得一『憐』字為封號?」

    這是憐妃最開始勾引皇帝的招數,在那之後屢試不爽,她自然引以為傲,便如春風一笑:「不錯。」

    她只當對方終於記清她是誰,肯示弱了。

    卻見雲露眨了眨眼,笑道:「臣妾若答『娘娘早已沒了這資格』,不知柔弱可憐的憐妃娘娘,是否當真會哭似梨花帶雨,讓臣妾等一飽眼福呢?」

    她這般不將主子放在眼裡,白芍當即對她怒目而視,上前一步:「妙婕……」

    「小女孩好奇心重,娘娘切莫怪罪。」雲露攀折下柳條,把在手臂間,絲毫不理會白芍,只是笑吟吟地道,「既是賞景,普通景色又哪有憐妃娘娘來得美?」

    憐妃終於被她惹怒了,拋開謀算,冷笑道:「那小女孩一定不知道,好奇心可是會殺死貓的。」

    「白芍,妙婕妤不敬尊位,當如何處置?」

    白芍眼也不錯地盯著雲露,答:「當受掌摑之罰。」

    她跟隨憐妃作威作福日久,當然知道此話說完,就不能給對方反應時間,才有震懾之效。因此話音剛落,就迅速近前,手掌高揚,眨眼間就要重重落下來。

    雲露看她目露凶光時就已知其意,她輕聲一笑,手裡柳條正對著往她手掌狠狠一抽,立刻將她的手震了開來。

    白芍「嘶」了一聲,攤開手心來看,一道血痕自虎口而下,蔓延整個手掌,旋即感受到一種火辣辣地疼痛。

    但聽見抽人時狠厲地妙婕妤悠悠開口:「橫豎,娘娘殺死的貓兒,也不只是一隻了。」

    她微微一驚,甚至顧不上手裡得傷,回身去看憐妃。

    憐妃觀察著妙婕妤的神色,心猛地一沉。不知情的人會認為她們對話裡說的貓有代指,但妙婕妤的神情分明是在告訴自己,不用裝了,她知道自己殺死過真的貓。

    幾年前,公公懷疑皇上不如先帝信任他,就讓她在留宿北宸宮的時候,去將大臣的彈劾奏折偷出,查看皇上的批示。當時夜深人靜,卻倏爾讓她聽到一聲貓叫,她慌急之下便扯下了帳幔想蓋住它的聲音。

    結果後面一個養獸的宮女尋了過來,見她想悶死那隻貓,便搶上前來。

    動靜鬧大,她急中生智立刻大呼刺客,而後趁亂讓公公的人結果了那個宮女。她之後和皇上解釋,起夜時見那宮女鬼祟,才跟至書房。

    那隻貓的死也推到了宮女頭上。

    她後來尋到另一隻與它相似的貓兒紅豆給皇上,皇上卻道不想再養。她覺得皇上仍是愛貓之人,便一直親自餵養著紅豆。

    皇上給妙婕妤取封號為妙,將那隻貓的事告訴妙婕妤並不稀奇。

    然而同為宮妃,皆知道彼此不是單純善良之人,如今公公的事皆已暴露,倘若妙婕妤猜到或者單純想栽贓,說是她想要竊取機密,繼而吹枕邊風說動了皇上,那後果……

    畢竟公公現在已經成了皇上的猜忌對象,連帶自己以前做的事,細究起來,恐怕都有不少破綻。

    她心思急轉,突然見柳樹間隱約地一抹明黃之色,便知消息不錯,皇上打壽康宮回來,正經過這一處。

    她面色微改,有著被人冤枉地委屈,「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宮豈是那等心惡之人,妙婕妤開口閉口污蔑本宮傷害生靈,卻不知證據何在?聽聞妙婕妤一向遵守宮規,卻屢屢對本宮出言頂撞,甚至話裡話外皆是不敬之詞。只是不知,本宮到底做了什麼,讓妙婕妤厭惡至此?」

    雲露琢磨了一下她這大段的話和她稍作變動的神色,彎了彎柳條,抵在下顎處,全不接口她的問句,只是甜笑道:「娘娘不如淑妃娘娘遠矣,淑妃娘娘力求親切時,皆自稱『我』,娘娘想要佯作柔弱博取同情,就不該用『本宮』二字。這個自稱的氣勢過於強盛,難道娘娘就沒發覺?」

    「怪道淑妃娘娘後進宮,卻先娘娘登上了四妃之位。」

    憐妃的臉色微青,只竭力忍住不發火。

    柳樹後,李明勝臉色一囧,頗為同情憐妃碰上這麼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兒。

    皇上則肩膀一顫,忍住笑意。那回摔瓷器的事件出來之後,他就知道小貓兒耳朵尖,稍微有點動靜都能聽得到。

    卻誰知他沒有發出動響,背對他的貓兒仍是輕飄飄地道:「臣妾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

    憐妃雙目微睜,不敢相信怎麼她也知道?

    皇帝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哪裡出了差錯,無奈地和李明勝道:「就知道她是個鬼精的東西。」然後拂開柳枝,走到雲露身後。

    憐妃一見皇帝,眼淚就先落了下來。

    這回她倒不是假裝的,這段時日積累的委屈、失落、恐懼、驚慌,和被人看輕的羞惱情緒一齊湧上,在看到皇帝時,眼淚自是滾滾而落。

    皇帝先不看她,反是問雲露:「你怎麼知道朕在柳樹後面?」

    「皇上神龍見首不見尾,臣妾哪裡知道皇上在哪兒。」雲露歪了歪腦袋,俏皮一笑,「但是臣妾見憐妃娘娘忽然變了模樣,跟臣妾耍地威風勁兒一下全跑了,變地柔柔弱弱起來,便猜測是皇上來了,她想博取皇上的憐惜呢。」

    她把話說得這麼直截了當,饒是憐妃都怔了一怔,才急忙辯駁:「臣妾沒有,臣妾也不知道皇上竟是在這兒。」

    美人到底是美人,她又裹了金蓮腳,風一吹,柔弱搖擺,如舞動地柳枝一般。賞心悅目。

    說她哭時是「一枝梨花春帶雨」,當真不錯。

    可惜皇上看了許多年,而且是在欲除曲懷仁而後快的情況下,看了這情形許多年。所以如果說和淑妃有日積月累的情分在,那和她,就只剩下逢場作戲,虛情假意了。

    皇帝來回看了二人,笑問:「你們是偶遇?」

    「是憐妃娘娘約得我。」雲露彎了笑眼兒答。

    她那明媚燦爛的模樣,襯得憐妃越發淒楚可憐,卻讓皇帝忍不住手癢想掐一掐她的粉頰。

    皇帝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憐妃淚滾得更急,彷彿擔憂皇上疑心自己,急切地想要上前剖白。「臣妾只是擔心妙妹妹身邊的宮女不懷好意,想要約妹妹詳談。」

    她嗓音一轉,稍帶了些悲苦:「沒想到妹妹對臣妾有敵意,不但不信臣妾所說,還……還……」

    「娘娘。」白芍哀傷地低喚一聲,豁出去般地跪地呈情,「皇上明鑒,妙婕妤對娘娘出口不遜,說娘娘沒資格邀請她,又調侃娘娘哭起來的模樣最好看,娘娘雖然不是那心高氣傲之輩,又如何架得住她這般不恭不敬地言語?」

    皇帝覷了眼,復看向雲露,只見她無辜地眨了下眼,問:「難道憐妃娘娘哭起來的時候不好看?」

    皇帝險些噴笑。

    又見她轉向白芍,嘟了嘟嘴道:「你也說是調侃,臣妾不過開個玩笑。娘娘稱我一聲妹妹,怎麼妹妹和姐姐開個玩笑都不成了。還是娘娘在皇上面前喊臣妾妹妹,心裡卻覺得臣妾低位卑微,不該與你姐妹相稱?」

    白芍被她的強盜邏輯啞了一下,沒想出說辭。便刻意將手裡的傷勢半遮半掩,引起皇帝的注意。

    「你們還動武了?」皇帝驚奇。

    「是妙婕……」告狀這種事當然不能讓主子來,容易破壞主子在皇上心裡的形象,因此白芍當仁不讓地開口。

    「等等!」雲露打斷白芍,鼓著嘴瞪她一眼:「你一個宮女比我有發言權嗎?」

    白芍:「……」發言、權?

    雲露仰臉兒看延熙帝,唇兒嘟著,臉頰好似被氣得粉撲撲地,委屈道:「她想呼我巴掌,我被嚇了一跳,就用柳條擋了一下。」

    皇帝臉色一沉,查看般地撫摸了一下她嫩生生地小臉兒,淡漠地看了眼跪著的白芍。

    白芍被看得臉色微白,心裡驚懼,忐忑地道:「是妙婕妤先對娘娘出口不敬……」

    「她和憐妃開了個玩笑,怎麼就是不敬了?」皇帝懶得再看她,只道,「欲意對宮妃動手,就自己掌嘴三十,貶出宮去罷。」

    白芍可是自己的心腹,憐妃這會兒真真慌亂無措了,求聲道:「皇上,白芍跟隨臣妾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

    皇帝向來溫柔地目光陡然如刀鋒尖厲,掃向她,嗤笑:「功勞,教唆你窺伺帝蹤的功勞嗎?」

    「皇上!」憐妃又驚又急,淒聲喚道。

    雖然自己確實派人去探皇上的蹤跡,但後宮有勢力的女人,誰沒這麼做過?她沒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不信她。

    且為此發作她的貼身大宮女。

    她腳下一軟,被另外兩個宮女扶住,仍是抹著淚,哭得好似被負了心,悲傷淒楚。

    雲露看皇帝一眼,笑了笑:「憐妃娘娘,哭不能作為解釋的理由。」

    凡出了事,女人皆以眼淚哭得男人心軟,既往不咎,可這樣的招數用多了,也就失了效用。

    皇帝原是讓憐妃哭得心煩,轉而聽到她的話,琢磨一番,倒也覺得有趣。

    他頷首道:「憐妃窺伺帝蹤,陷害妃嬪,降為從三品修媛。即日起搬入凌波閣。」

    凌波閣。

    她閨名凌波,乍聽之下居處以她名字命名當是有心,但實際上,哪個后妃的閨名可以赤/裸/裸地放到明處任人咀嚼?

    且像是皇帝懶得為她再取房名,乾脆用現成的名字當宮殿名的結果。

    憐妃此時面色一片煞白,身子徹底軟倒在宮女身上,眼睜睜地看著皇帝攜著另一個女人的手,親暱地點她鼻尖,愈走愈遠。

    她耳邊嗡鳴,雙目無神。

    不知到底是因為失了帝王寵愛,還是為那至高無上的權利地位。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3:1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19 AM 編輯

49牛奶

    將近夏至,正是天氣最熱的時候,皇帝伴著雲露回了雲岫閣,好一通淨手潔面、整衣換裳,才覺得涼快了些。

    就憐妃剛才那一頓哭,換做平時他也不會如此不耐煩。怪只怪憐妃看不清形勢,又沒把住環境這些細節點,方得不償失。

    撩開帳幔,小妃嬪倚在美人榻上,素手剝桂圓的模樣映入眼簾。

    他輕腳走過去,趁她不注意叼住她指間剝開一半的瑩潤珠子,桂圓鮮滑,正好順著汁水脫殼而出,讓他含進了嘴裡。

    雲露自然地將殼子丟了,白淨的手掌一攤,放到他跟前,他一怔,眼裡漫開笑,俯身抵住她的唇。

    她掙扎了一下,心道,肯用手接他吐出的果核還不滿足,難不成這個是嚴世藩轉世,喜歡用美人口當作痰盂?

    ……好髒。

    但她那點子力氣怎麼拗得過皇帝,他一身騎射功夫總不是白練的,以前十射九不中,不過是演給曲懷仁看,表明自己身子虧空降低他的戒心罷了。

    卻誰知,她被迫張口,入嘴的東西並非想像的圓硬,而是冰涼軟嫩,香甜瀰漫,正是桂圓果肉。

    想來是他用牙褪了肉皮,方拿來餵她的。

    雲露深深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更同時,因為皇帝對嘴餵食的舉動微微羞澀。

    皇帝往盛了果殼的碟子裡吐了桂圓核,順勢擠坐到她身邊。美人榻上自有實心枕,他一臂支肘,另一邊捏起她的下巴,閒看她臉上交織的羞愧與羞澀,似笑非笑:「想什麼呢?」

    「在想憐妃娘娘。」她飛了紅雲的臉頰沒維持多久,睫毛一扇,就將話題引到了別處。

    皇帝鬆了手,瞇眼剛想說她撒謊,但因心底疑惑,到底順應著問:「想她做什麼?」

    雲露將和樂叫進來,當著她的面把憐妃指證她的事和皇帝說了。

    皇帝眸光微斂,抬眼去看和樂。

    和樂摸不準皇上的意思,畢竟她接近曲懷仁,為了拿到隱秘情報而與他成為對食關係,這是私底下的密謀。如今雖說被憐妃揭露,但一則眾人並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二則沒有切實的證據,誰也不能說她不是被冤枉的。

    即便是對妙主子,她也該矢口否認才是。

    不過看皇上的表情似是而非,讓她琢磨不定到底要不要認下來。便先行跪下,給主子請了罪,將過錯先攬到自個兒身上。

    「都是奴婢的緣故,才讓主子受人指點非議。」

    雲露點了點頭:「此事是因你之故,也是因我之故。憐妃娘娘因我而無法晉陞四妃之位,不喜我久矣。所以才會捉住你疏忽的錯處。」

    和樂心裡咯登一下。

    妙主子或許還是猜到了些什麼,否則如何會將錯誤的原因指向「疏忽」二字?

    皇帝不知為什麼,表情不露,神色微淡,只是懶洋洋倚在那兒,聽雲露說話。

    「你是皇上賜來的人,我相信你不會有加害我的想法,所以我肯保你無事。但如果多次因為你的疏忽陷我於難,那……」

    和樂當即鄭重表態:「相同的事萬萬不會再次發生。」

    「有你的保證就好。」雲露先是正色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後眼神微軟,看向皇帝,「不然,皇上就要擔起責任。」

    皇帝自然不愛聽這類威脅的話,還是拿個奴才的事威脅自己。但看她雙眼睜得溜圓看向自己,粉頰微鼓,一副「你不應下來我就不讓你好過」的炸毛樣兒,那點子不悅就散了。

    微斂起懶散的氣息,稍稍思忖,對她道:「和樂其實……」

    雲露英勇地打斷他,表情堅定,「臣妾不聽。」

    「……朕還沒說什麼。」 皇帝挑眉,「你要聽什麼,不聽什麼?」

    「皇上不外乎是和臣妾說明,和樂這件事的真假以及內情。可是臣妾不想聽。」她微微垂眸,「無論是不是真有其事,內情又是什麼,有的事說破了,皇上就會對我疏遠隔閡,不會肯再放心寵我了。一想到皇上笑著和我說話,心裡卻是厭煩,我就害怕。」

    她捉住他最邊緣地衣沿,依舊低著眉兒,有一絲與她不襯得憂思,「臣妾有時會有些小聰明,但終究還是覺得笨一點好。」

    他表情不變,心裡卻微微鬆動。

    或者說有些被打動。

    後宮妃嬪無不是有意無意地想從他這裡探知許多東西,敵對者的信息,朝堂的信息,他的喜好心思等等。其實那是人之常情,掌握週遭的信息,才能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舉措,所以她們汲汲營營。

    然而即便她們旁敲側擊,不露痕跡,也抵不過他因結果或目的,而洞悉她們所做的一切。

    她是聰明的,反擊別人的陷害,與人爭時口舌伶俐,且能從這件事中感知到自己將和樂賜給她的目的並不單純。

    她也有最敏銳的心思,甚至能想像到瞭解□後自己會得到他怎樣的對待,卻願意不再深想,肯把餘地和隱秘留給他。

    雖然自己並不如她說的那樣,要將實情全盤說出,但是這不妨礙他此時愉快的心情。在經受過母后的施壓,憐妃的哀泣之後,能得到這樣歡喜卻輕鬆的對待,讓他全身心都放鬆了下來。

    他趁她低著頭,遞給和樂一個外人難以辨認的神色,復讓她退了下去。

    「你別彆扭扭自己說了一長串,就不肯聽朕說兩句?」他低了頭,視線從下向上看,與埋在陰影裡的人兒雙目一對。

    她眨巴了下眼,見他這樣必會不舒服,便抬起了頭。

    「皇上想說什麼?」

    「朕現在什麼也不想說了……」他攤開手往後一靠,舒舒服服地倚在那兒。

    她微惱,見他眼睛半瞇的樣兒就覺得小人得志,乾脆爬到他身上,不讓他好過。說是爬,其實就是雙膝跪到他腿上,跪坐著趴在他胸膛上,因她嬌小,爬起來還有模有樣地。

    「皇上作弄人!」她小拳頭抵在他胸口,威脅十足。

    他睜開眼,訝異:「朕何嘗說過不作弄你了?」

    「……你、你、我……」她睜眼結舌,心裡憤憤,在他懷裡晃扭起來,「皇上方才到底想說什麼,快說,快說嘛。」

    皇帝倒是沒想過,小貓兒平素瞧著鎮定自若,偶爾巴著他撒個嬌賣個乖,這會兒鬧起人來竟是當仁不讓。幸而她聲音清脆脆地,又帶一點小姑娘家家的嬌,鬧起來只像是唱歌兒,不會讓人覺得煩躁。

    「朕近來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他傳出地平淡聲音讓她倏爾停住,巴巴又看了他兩眼,終是委屈地爬了下去。乖巧地正坐好,雙手平放在膝上,眼神遊蕩的平視前方。

    過了一會兒,旁邊的空氣一下子輕了,雲露側頭,不見了人。

    再轉眼,只來得及看見皇帝走出帳幔的背影。她蹙了蹙眉,歎氣著一下撲倒在榻前的軟墊上。

    ……不是吧,沒了一個曲懷仁,皇帝的心思居然更難琢磨了?

    她有些糾結是不是該期盼曲公公死而復生。

    忽然有一股奶味飄進鼻子裡,她埋在墊子裡的鼻子動了動,眉眼兒一耷拉,繼續埋頭裝死。而後她就被人抱了起來。

    皇帝將她抱進懷裡,另一隻手上端著碗熱騰騰的牛奶。他表情仍有些懶散淡然,見她不像方纔那樣活潑盎然,有些蔫搭搭地,挑了挑眉:「朕就知道是近來對你太寬容了,和樂說你這幾日都不曾喝完。」

    雲露上上輩子對奶製品過敏,所以直到現在,聞到牛奶的味道都不大喜歡。

    可是上回她答應了皇帝,每天一碗牛奶。至於原因,嗯……皇帝應該是想讓她長高沒別的意思吧……

    「不喜歡。」

    皇帝微笑:「朕賜給你的東西,是允許你不喜歡就不喝的嗎?」

    雲露:「……」

    他揉捏了一下她軟軟的頸兒,將碗口喂到她嘴邊,她自然只能蔫乖蔫乖地喝了。幸好這具身子不過敏,她不過是心理性牴觸而已。

    「乖。」

    皇帝滿意了,頗有興致地拿來帕子,親手替她拭了嘴邊沾的奶汁。

    雲露這一番心理局和委曲求全不是沒有好處的,過了幾天,被降為修媛的憐妃,又因為挾私報復,儀仗品級,出格處罰妙婕妤而被降為從四品嬪。

    雖說仍是比雲露高一級,但她一個正二品,半個月不到就被連降五級,可謂是闔宮矚目。這成就即便縱觀古今,也是少有。

    朝堂上自也有聲音表示皇上太過胡鬧,但是一個背後沒有人撐腰的妃嬪而已。曲公公牆倒眾人推,憐妃又能好到哪裡去?縱然還有些耳目可供調動,也是人心渙散,遲早要投奔別處。

    這一波聲勢又推了雲露一把,短期之內,不敢有人再在明裡找她麻煩。見到她時無不微笑客氣,甚至巴結討好,饒是汪婕妤這種刺頭,第一反應也是行了半禮,全無不敬。

    本來雲露雖有封號便比她高出一些,但二人同級,不行禮也合守宮規。行半禮自然更為尊敬客氣了。

    這一日天氣風和日麗,鍾粹宮前站著幾撥人,其中一個衣著單薄地,正抱著只通體雪白的貓兒,雙眸帶火地看向對方。

    雲露走近,只聽向來得理便饒人的錢麗儀語帶輕蔑,出口漫不經心。

    「憐嬪這禮兒行得太過潦草了些,本宮不大滿意呢。」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4:40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06 AM 編輯

50潑茶

    已落到嬪位的憐妃惱恨不已,手裡一重,貓兒尖叫一聲躥出去,正跳到對面的錢麗儀的懷裡,狠撓了她手臂一下。輕紗做的夏衫哪裡經得它一爪子下來?當即破開了縫,連帶皮肉都帶出一道血痕。

    錢麗儀吃痛,一甩將紅豆摔遠,臉色陰沉:「憐嬪用心不軌,放縱畜生傷人,該當何罪?」

    「錢麗儀當年也不是沒被撓過。」憐嬪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揚了揚下巴,冷笑,「我還記得你當時說『都是臣妾逗它,才讓它惱了,臣妾不打緊,紅豆小主子高興便好』,那狗腿的模樣兒,呵。」

    她假惺惺模仿錢麗儀當初的樣子,還真讓人忍俊不禁。

    一時大家看著錢麗儀的目光微變,含了幾分戲謔。想不到私底下還曾有過這一出。

    錢麗儀大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看著對方那張美麗柔軟地臉又嫉又妒,當即一掌揮下,「啪」地一聲,慢慢有紅色浸透而出。

    「大膽!」憐嬪摀住臉,怒喝一聲。

    錢麗儀揉著手腕,反是漸漸笑了:「大膽?無須大膽,本宮一個正三品,自然可以打得一個從四品的嬪。」

    眾人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巴掌聲裡沒回神,沈芬儀攜皇后之命走出,見到門口這鬧哄哄、亂糟糟的樣,不由皺眉。

    「鍾粹宮門前不可喧嘩,諸位姊妹還請先行入殿請安。」

    戲演到高潮,眾人看了過癮,便也聽話散了,陸陸續續往裡走去。

    雲露此時正蹲在地上逗貓兒,紅豆生得一雙鴛鴦眼,不比妙妙血脈純正,但也很是可愛。方纔那一摔,貓兒協調性好,腳墊子又軟,著陸時及時護住了自己,不曾受傷。

    她抱起貓兒,隨著眾妃一起向內行去,到得憐嬪旁邊,暗地著手一推,就將因啼泣而搖晃著柔弱身子的憐嬪推倒在地。時人並沒有裹腳的習慣,她為了跳舞好看,自行裹了一雙三寸金蓮,因此站立格外不穩。

    煙羅紗裙下一雙茉莉花開的繡鞋時隱時現,雲露推完後又施施然手一鬆,紅豆就掉了下去,落到憐嬪的背上。

    小貓兒受驚叫了一聲,胡亂踏了幾下,踩背而去。

    只餘米白的裙子上幾朵黑色的梅花盛開。

    她居高臨下,笑吟吟地看著滿身狼狽,從地上掙扎爬起來的人,訝異輕道:「憐嬪出身卑賤,卻不該連《童子禮》都不曾學過,怎麼站也站不穩當?」

    內閣楊大人因被揭露與曲懷仁收受賄賂、聯合作惡的罪證,近日已被革職查辦。

    憐嬪巴不上官員的親,身份自然一落千丈。

    和樂垂眸提醒:「主子,您未給憐嬪行禮,有不敬尊位之嫌。」

    「多虧你提醒得早。」雲露淺淺一笑,優雅翩然地對著塵土沾身的憐嬪行了一禮,「見過憐嬪。」

    而後她衣袂飄飄,悠行慢步地走了。

    曾經在喬貴嬪生辰宴上,看過她失寵那一幕的后妃無不一個激靈,當下斷定,這位妙婕妤,委實是個記仇之人。

    且報仇時折辱更甚,讓人臉面盡失,狼狽不堪。

    不管憐嬪形狀如何狼狽,也必須在忍著屈辱給皇后請完安之後,稍事整理,與眾人一道前往壽康宮。

    近幾日太后身體復原,已經恢復了眾人晨昏定省的規矩。

    今日倒是巧,耽擱了些時辰,正趕上皇上早朝結束,給太后噓寒問暖。好些日子沒見過皇帝的妃嬪不由心跳加速,暗自注意儀容舉止。

    太后的注意力通常先是放在憐嬪身上,緊跟著才會落到皇后那裡。

    今兒她眼睛一掃,端盞掩去嘴角輕微地笑意,「憐嬪這模樣,是受了什麼委屈?」

    面見太后不可馬虎,憐嬪自得收拾一番,然而一時半刻臉上的紅腫尚且不能消下去,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啟稟太后,憐嬪故意縱貓傷人,使臣妾手臂受傷,故而臣妾才會出手罰她。」錢麗儀端正出列,低眉道。

    太后不曾看她刻意抬起的手臂,只輕抿一口後擱下茶盞,淡道:「嗯,畜生不懂事,是該好好約束約束。」

    太后指桑罵槐,可沒妃嬪有膽子接嘴。只看那憐嬪被氣得全身發抖,還要硬擠出笑來。

    其實鍾粹宮前的喧嘩自有宮人報到壽康宮,太后不止知道錢麗儀掌摑憐嬪的事,還知道雲露的一言一行。雖她對這些小門戶爬上來的妃嬪全無好感,但對憐嬪的厭惡大過一切,雲露此舉大大給了憐嬪沒臉,倒是正中她老人家下懷。

    不過到底雲露近些時日晉陞的速度太快,性格也不對太后胃口,因此不像給錢麗儀撐腰那般對她。目光平平掠過罷了。

    太后視線微轉,見皇帝的目光一直放在較遠的地方,微笑問他:「皇上這是在看誰呢?」

    皇帝聽到方才回神,半忖半道:「兒臣見花美人的裙角打濕了,在想又是個什麼緣故。」

    「哦?」太后瞇了眼看去。

    滿殿的人都把視線放了過去,雲露亦想起剛剛在鍾粹宮裡發生的事,不覺有些波浪在她不知情的時候暗自湧動起來了。

    按理服裳不整不得入殿,但花美人只打濕了邊緣,使得顏色微暗,倒不很明顯。且她分位低,坐得遠,一般而言是難以被上位者發現的。

    「姓花……」太后細想了一會兒,眼神稍微變得有些複雜,笑道,「是花太傅的女兒吧,倒是和她姐姐出落得一般靈秀。」

    坐在旁邊的淑妃面色較平日微白,過了片刻收斂情緒,含笑歉然:「是臣妾方才不小心潑濕了花美人,請太后恕罪。」

    太后看了她一眼,又側臉與皇帝對視。

    隨即平靜一笑:「既是不小心,往後注意些就是了。她如今才封了個美人?倒是委屈這孩子了,這般靈巧的模樣兒,哀家看著倒是很喜歡。」

    「難得母后喜歡,朕便晉她作從六品寶林如何?」皇帝抬了眼兒,一覷之下笑道。

    連跳三級,聽得週遭妃嬪都有些心驚。

    太后擺擺手:「還是按規矩來,不能因為哀家喜歡就恩寵太過了。先晉為承徽罷。」

    「就按母后的意思辦。」

    花美人喜不自禁,當即上前給太后和皇帝叩頭謝恩。

    太后打量了她這一身衣裙雙蝶戲花的淡粉衣衫,笑了笑,讓她起身退回便罷,倒沒有更多的恩典。

    但對花美人一個失寵多日的妃嬪來說,已是大喜。

    眾妃嬪不禁嫉妒,按理御前失儀是要受處罰的,怎麼偏偏輪到花美人身上,就顛了個個兒呢!

    雲露的視線在皇帝、太后和花寄靈三人之間輪流轉動,微微蹙眉,思忖裡頭到底藏著什麼緣故?

    ******

    花寄靈回到披香苑,臉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瑤琴雖沒跟過去,見到主子這樣當即行禮,含笑道:「奴婢恭喜主子。」

    琵琶偷偷給她比了手勢,她立刻眉開眼笑,緊跟著:「恭喜主子晉封承徵。」

    「咦,你竟知道?」

    花寄靈的視線在她二人間打了個轉兒,戳了指頭,笑嗔:「你們兩個丫頭!打量著我不知道你們私下弄鬼。」

    瑤琴陪著嬉笑了一會兒,旋即想起什麼,驚奇道:「沒想到憐妃娘娘落到這田地,竟是真能幫到主子。奴婢原先只當她是糊弄主子為她辦事兒呢。」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琵琶取來一件乾淨的衣裳,給主子換了,邊道,「她到底在後宮待得日子長久,知道的密事多。喬貴嬪如今壓了她一頭,不能為她所用,主子卻可以。以往她身在妃位,奴婢還擔心她過於強勢,主子會吃虧,如今麼,誰又比誰差些,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瑤琴心底仍有疑惑:「可這回她給主子的計策也忒怪了些,讓主子撞上去,叫淑妃娘娘潑一身得茶。怎麼就能叫太后和皇上看重了?」

    「若是你也猜得到,就不是密事了。」琵琶笑了,又思慮著轉向主子道,「不過依太后說得話,奴婢倒覺得,今次的事恐怕與大小姐脫不開關係……」

    花寄靈眼神一黯,咬了咬唇:「我也有些猜到了。」

    「那憐嬪讓主子做的事,主子可還要做?」

    她搖了搖頭:「不得不做。即便憐嬪如今任誰都能踩一腳,如果我背信棄義,也難保她是否會在背後捅我一刀。而且她說得事,倒也不算太難……」

    「主子說得是,只是……主子到時必要慎之又慎才是。」

    琵琶想起那人的狡猾多端,不由鄭重說道。

    那邊披香苑裡主僕議事,這邊凌波閣中,憐嬪孤單單一人,抱著紅豆坐在窗口,望著窗外的柳葉翩飛,輕輕勾唇一笑。

    這些日子她已經醒悟,皇上在公公倒台後賜給她的東西不過是給他們之間的情分做最後的了斷,又或者,更殘忍些,只是安撫她,好讓她不要趁機指使公公的殘餘勢力鬧事。

    這說明,她因為公公再沒有了起復的可能。

    而後宮沒有聖寵,不是寂寂而終,就是被人陷害致死。

    她自然不甘心去死。

    但如果活不下去,她也一定要先找人陪葬。

    ******

    北宸宮裡,皇帝批閱著最後一封奏折,就見小內侍呈了牌子上來。

    他頭也不抬,隨口道了一個「花」字。等到奏折合上,卻詫異地見小內侍仍跪在下面,往呈盤裡一瞧,好幾張牌子都被翻到了背面,正是他許久不曾點過的花令。

    皇帝哂笑。

    知道是小太監會錯了意。

    但這又是一樁緣法。

    他叩了叩書案,視線掃見幾張背面刻花朝上的牌子,夜裡粉白色的茉莉尤為明顯,他手指停佇,正點在茉莉花令之上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4:46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08 AM 編輯

51瓷貓

    帝王儀仗停佇在雲岫閣外,皇帝逕自走入閣中,不見往常相迎的妃嬪,唯只大宮女良辰尷尷尬尬地立在殿門邊,行了禮數,垂手怯聲道:「皇上容稟,主子今日困乏一早便睡下了,並不知皇上會來……」

    她話沒說完即刻跪倒伏地,恐怕皇上降罪。

    畢竟古來沒有妃嬪在皇上翻牌之前先行入睡的規矩,要是因此惹怒了聖上,這可是項大錯。

    皇帝也不叫她起來,聞言挑了挑眉:「朕去瞧瞧。」

    直到李明勝入殿,忖度了一下皇上的意思,還是斗膽讓她起了身。

    這滿後宮的妃嬪,最敢和皇上鬧脾氣的,就數妙婕妤。幸而她哄皇上開心的本事也很了得,一來二去,皇上倒也肯縱容她。且皇上本就最不喜墨守成規的人,妙婕妤偶爾出出格,想來反倒是對皇上的脾氣。

    只是帝王威嚴神聖不可侵犯,以往有那恃寵而驕的后妃,下場並不好,可見其中的分寸極難把握。索性妙婕妤至今倒還不曾出過大差錯,

    寢殿裡安神的香煙縈繞,銀鉤裡的軟帳子落下一半,可看見床尾的芙蓉被微微隆起,女子輕淺的呼吸也彷彿響在耳畔。

    這一份安靜,讓皇帝的腳步亦是輕了。

    他走到床前輕佻開帳子,女子竟是伏臥在那兒,拳著手,微側著臉兒,烏髮傾斜,露出香肩的一小截兒褻衣,彷彿趴覺的貓兒,散發著亮爪鬧騰過後地倦倦安靜。

    皇帝微有薄繭的指尖劃過她的側臉,替她撩起長髮。

    她似是淺眠,感受到外人的觸摸,眼皮稍稍一動,惺忪地睜開眼兒。看清是皇帝時,警覺微支起的上身又伏了回去,慵慵懶懶地往他那邊蹭了蹭,半闔著眼兒問:「臣妾還猜皇上今日會去寄靈那兒呢,怎麼來我這裡了。」

    「所以你就沒等朕翻牌子就睡了?」皇帝的手依舊停在她頰邊,不知是否是她態度自若,他不曾覺得不耐,話裡便帶了笑。

    「白日鬧了好幾出戲,困了。」她低低咕噥。

    「聽這意思,若沒有朕給她晉級這一出,你仍會先行入睡不成。」

    「自然不會。」她被攪了睡意,乾脆側過身來,將他的手拉下來,粉頰挨上去,墊著睡一般,「若知道皇上不去她那裡,我就親自給皇上熬熱熱地湯,乖乖等皇上來。」

    因久睡而熱燙燙地臉與過了風冰涼涼的手一貼,兩人皆是有所感觸。

    皇帝笑了。

    雖知道她這話不能當真,但聽了到底讓人覺得心裡舒坦。

    他騰出另一隻手親暱地擰了擰她的小鼻子,歎道:「說來說去,還是不高興朕對別人好是不是?」

    她搖了搖腦袋,卻還是沒逃過他一擰,悄悄瞪他一眼,道,「我與寄靈關係不差,近來雖淡了些,也不至於吃這些飛醋。」

    「當真?」

    「這個麼……」她忸怩了一下,「皇上明鑒,還是有些吃醋的。」

    皇帝失笑,亦有些愉悅。

    「若是往常倒也沒什麼,可她今日坐得那般遠,皇上竟是一眼就瞧了出來,可見心裡存了她。」她嘟嘴,毫不避諱地絮絮說了兩句。

    皇帝更沒有避諱的意思,或者說,有的事於後宮的女人來說是需要避諱的秘事,但於他而言,只看他高興在什麼時候說出來而已。

    「倒不是朕心裡存了她。」皇帝蹙了蹙眉,並沒有忘記花家這個二女兒當初想借妙妙的手賄賂李明勝的事。便挑明了和她道,「你可聽到太后提過一句她姐姐?」

    「唔,好像是有。」

    「那是花家嫡長女,當年與淑妃同屆選秀入宮,後來因犯了事被朕罰入冷宮。細說起來,當時那件事卻不能全怪她,但祖宗規矩要守,朕亦是無法。今日花承徵的衣裳倒與當日她姐姐的那身粉衣相似,因此朕留意一二。」

    她聽了驚詫,低一聲道:「竟有這典故,花姐姐也入宮了嗎?怎麼不曾聽寄靈說過……」

    皇帝笑了一聲。

    那般有心機的女人,即便交好,也不可能全盤托出。

    今日他之所以開口晉她的分位,一則母后既然留意了她,那晉陞是必然之勢,與其讓母后賣好,借助她插手後宮,還不如自己出手。

    延熙帝骨子裡截然是一個強勢的人。雖然太后是他親生母親,若能插手後宮制衡皇后也無妨。但皇后愚笨,他拿捏起來駕輕就熟,一旦換成太后,於他反倒不便。

    二則,也算是補償花家。

    他原是因這兩個緣由,才想著用人用到底,今晚點花承徵的牌子給她點甜頭。不過這會兒想起不久前的事,便就沒了興致。

    雲露倒是因他的話若有所思。

    花寄靈居然還有這麼個護身符,聽皇帝微微歉疚的語氣,不難猜出當年的事她姐姐許是被陷害的,但既然涉及祖宗家法,想來事件不小,不能不罰。

    另外,她知道皇帝其實還隱著些話沒說。比如他所說的「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才讓他會注意並且記住對方的衣裳樣式?

    聯想到淑妃今日微變的臉色,那麼那起陷害是否和淑妃有關?

    如果和淑妃有關,依皇帝的性格,又怎麼會放過淑妃?

    不過話到這裡就夠了,再多,就顯得她和那些探聽消息的妃嬪沒有不同。

    「皇上今兒晉了她的位子,卻來了我這兒。也不知她會不會不高興呢。」她吐了吐舌頭,俏皮一笑。

    皇帝笑覷她,「她高不高興朕不知道,不過朕瞧著你是高興得很。」

    她沒有再答,只是左右轉了下眼珠,避開他的眼神,然後捧臉躲身向內。不過那不自覺翹起甜甜地嘴角,倒讓皇帝也跟著一笑。

    第二天起身時,皇帝竟是早早走了。

    如今他不必防備盯梢的鷹犬,早朝經筵便沒再落下過,那些老臣不得不抹一把辛酸淚,直道去了一條毒蛇,果然聖上就好轉了。可見原先都是被這些奸佞之人帶壞的緣故。

    雲露洗漱出來,就撿良辰正繞著一盆寶石花卉盆景嘖嘖稱奇,饒是她見了亦是眼前一亮。五色寶石碾壓作瓣葉,主幹彎曲作極秀美柔韌的弧度,石青框金的底盆,襯得花色瑩瑩有光澤。

    「主子,主子,您說這是什麼花兒?它長成樹的形態,葉子卻是茉莉形的,又有這樣多的顏色。粉橙紅黃白,噫,真好看。」

    她走上前跟著看了看,問:「是皇上送的?」

    「嗯,是皇上打發福祿公公送來的。如今福祿公公任了高職,不比以前得閒,皇上果然看重主子呢。」

    皇帝許是記著妙妙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以往送了她不少寶石,因而她的首飾比旁人都多一些。這回想是送膩了寶石,竟直接送來一盆寶石花。

    倒是好看。

    她忽而見到一角白色,轉到另一邊,只見那一隻瓷白的小貓咪,弓腰伏在樹枝間,齜牙亮出利爪,前面是一隻捏造得更小的鳥兒,作出受驚的模樣。很是逗人發笑。

    兩件小瓷玩,給這冰硬得盆景添了一抹生機活力。

    不過雲露覺得……

    這兩樣東西顯然是皇帝用來逗自己的。

    就在她笑也不是,惱也不是的空當,花寄靈身邊的宮女瑤琴帶了一張請帖給她。

    「花承徵……要給我賠罪?」雲露似笑非笑地看著瑤琴。

    瑤琴因是第一次來,有些不習慣,縮了縮肩道:「是呢。」

    「我倒不知她做了什麼,需要給我賠罪。」

    「……主子說了,因近來與妙婕妤愈發走得遠了,心下難受,不想就此斷了姐妹情分,方想著若以往她有做不對的地方,好借此機會給妙婕妤賠罪,想與妙婕妤拋開嫌隙,和好如初。」

    雲露從樹梢上拈來那只瓷鳥兒,把玩了一下,應道:「她既然有這誠意,我也沒有不應的道理。」

    「妙婕妤能應再好不過。」瑤琴舒口氣,賠笑:「主子近來為了這事沒少唉聲歎氣呢,有時候連飯都吃不好。因是打進宮起就有的感情,比起別人來總歸是不一樣。」

    雲露沒答,不過笑抬了抬手,良辰便會意送了瑤琴出門。

    「來者不善。」和樂沉吟了一下,提醒道。

    「有招不接不是我的性子。」雲露笑瞇瞇將另一隻貓兒也拿在手裡,兩手一對,貓與鳥就呈了對峙的局面,「就盼她把招子放亮點,爪子放利點,不然……」

    貓兒向前一撲,伸前的爪子迎光一亮,兜頭直衝鳥兒去。

    「會被吃掉的哦。」

    和樂微微一凜,方有些明白這位主子的行事手段。

    別看她嬌小玲瓏,愛笑愛鬧,平日裡又且心思縝密,周全細緻,只偶爾彷彿沉不住氣般與人嗆個聲。但她卻真正是會孤注一擲,笑迎風浪而上的人。

    這樣的人骨子裡都有些豪氣,最終不是落到個淒慘的下場,就是大富大貴,無人可擋其勢。

    其實和樂骨子裡亦有些豪情大膽,否則就不會擔下接近曲懷仁的重任。何況皇上幾日前示下的眼神她也很明白,他是讓自己安心效忠妙主子,除非有對聖上不利的事發生,否則絕不能背叛。

    如果說一直以來她都是因為接受上令而待在雲露身邊的,那麼從這一刻起,她才真正心生歸服之意,決定賭上這一把。

    往後,一切以主子的利益得失為己任。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4:51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12 AM 編輯

52 砒霜

    「雲露你來啦,快進來。這會兒時間還早,咱們暫且聊會天,不急著用膳。」

    披香苑前,花寄靈從裡頭迎出,見著雲露時躊躇了一下,到底先行了禮,才笑吟吟將她迎到殿內。也不分尊主位置,拉進內殿在圓桌旁坐了。

    雲露先不說話,直到入了座,才笑:「聽瑤琴說,你要給我賠罪?」

    花寄靈與她對坐時先看了看她,對面人上穿水綠妝花雲鷺紗衣,下圍了素淨清新的藍妝花裙,手捏一柄美人團扇,搖擺時笑波渡來,娓娓動人。

    最珍貴得當屬她全身釵戴的那一套金廂花草摺絲嵌寶的首飾,都說皇上不愛她著金銀,最喜歡送她多彩亮麗的寶石,可見沒錯。

    想起最初入宮時,對方穿著那些凡俗低等的布料,頭上釵環也沒幾根應景的,換來換去多是那些。自己與對方交往時,也不由生出對方不過是陪襯的得意心緒來。

    再道如今,不止服飾全改,就是容貌也漸漸長開,原先清新秀美的五官愈加靈動美麗,眉眼兒狹長,若是斜裡顧盼,竟生出別樣的嫵媚之色。

    看著看著,她不覺有了點難以察覺的悵然和妒意。

    「怎麼了?」

    扇畫的美人一搖,將花寄靈的視線打散,她掩飾般地抿嘴一笑:「你如今長得愈發漂亮,倒叫我都看癡了。」

    雲露但笑不語,她便只好接上前面的問話:「你肯來,想必還是肯原諒我的。原先那事是我想左了,因自己在御花園裡跳舞累腳,轉眼卻見皇上與你玩得輕鬆開心,才心裡不忿,與你疏遠起來……」

    「其實當時我沒和你說真話,你也知道咱們是依附皇上生存的,因而那場舞我確實是有私心……」她誠懇道出,轉而又道,「但阻礙到你的恩寵卻並非故意,既是說了要跳十幾天,我哪裡能中途停了,豈不讓人心疑?再者那時不知道皇上點了你的牌子……我並不後悔跳那場舞,不過之後的事卻是我的過錯。」

    她這番話聽起來是很交心,既道出了當時的打算,又不推卸責任。但實際想來,最重要的一環,她暈倒截寵之事卻忽略過去。

    雲露低了低眸,抬眼盈盈道:「那日原是聽琵琶說你要養身體,皇上邀我遊湖時,我並不知道你仍在祈雨。後來見你匆匆趕來頗有些氣惱,便想著讓皇上安慰你……誰知後來就與你走遠了。」

    她說得更漂亮,要不是彼此疏遠這事心知肚明,旁人還真信了裡頭全無她的緣故,只當是花寄靈辜負了她。

    花寄靈暗自咬牙忍了,眼眶裡泛起了淚花,輕聲道:「既不過是一時賭氣,咱們都不必為這傷了感情。如今你受皇上看重,我受太后看重,咱們守望相助,日子也好過些。」

    話說得討巧,好似二人就此沒了利益衝突,無須再起爭端。

    她抬手斟了一盞茶,雙手捧著遞給雲露。

    「這茶也為賠罪,也為和好,你若是肯應,且喝了可好?」

    雲露不動聲色的看她一眼,心下暗忖,今日之事竟真是如此簡單?因她得了太后青眼,覺得有資本與自己合作,再見自己受寵,才特意尋來和好?

    如果是,那結盟也不無可能,畢竟憐妃如今自顧不暇,照顧不到花寄靈,她與自己就夠不上死仇。她們雖為一派,但誰不為自己打算?

    她雖是思忖,手裡動作卻不慢,含笑接了這杯茶。

    粉蓮染得蔻丹襯著雨過天青色,格外清麗脫俗,然而杯壁上得一尾鮮紅游魚,卻將此景透出別樣的殺機。

    ******

    皇帝得了閒,正在讀史集,也不拘氣氛,偶爾吃一片李明勝給他從外面弄來的山楂片,吃看皆是津津有味。

    忽然外邊一陣喧鬧,沒多久又靜了下來,唯聽見匆匆趕到殿內的腳步聲。

    李明勝一口氣也不敢喘,神色凝肅,躬身稟報:「啟稟皇上,妙婕妤在披香苑中毒,情形不佳。」

    皇帝「豁」地站起來。

    「中毒?」

    李明勝也沒來得及問具體的情形,但皇帝已然拋下書往外走去,並沒有要聽他答的意思。

    「妙婕妤在哪裡?」

    「因是中毒,不敢隨意移動,仍在披香苑內……」

    抬肩輿者八人腳步齊快,雖微有顛簸,皇帝也沒顧得上,只是眉頭緊皺,半點不耽擱地思考起這件事來。

    依花承徵的膽識,他並不覺得是對方反其道而行之,刻意把下毒地點設在自己的宮殿。但凡事不能一概而論,還當先行看過再說。

    沒過兩刻鐘的時間,皇帝就已經出現在披香苑。

    進門就見花承徵哭得像個淚人,上首坐著皇后,淑妃幾人也在。因中毒有別尋常,那些湊熱鬧的就讓皇后趕了回去,省得人多吵鬧。

    「你做的?」皇帝幾步到得她跟前,銳利的目光直刺她眼底。

    花寄靈哭得嗓子都有些啞了,此時只能乾巴巴地道:「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不敢……」

    雲露倒下的時候她亦是大驚,無論如何對方在自己宮裡出了事,她怎麼也逃不開關係。因此連忙去傳了太醫。

    其實憐嬪一開始是讓她在雲岫閣裡藏魘鎮之物,然而這個舉動太過大膽,一有不好就會牽連全族,她怎麼敢應?

    因此憐嬪就退了步,只要她將雲露調出雲岫閣,其餘事情不必她過問。

    她亦想著,憐嬪如今有些魔怔了,勢力又大大不如,做事未必周全能成。不如藉機再與雲露恢復結盟的關係,如果雲露被害,那她近些時日與對方已然疏遠,不會被牽扯。如果憐妃被抓,那憑著自己與雲露交好,縱然原先幫過憐妃,這事也推不到她頭上。

    可誰知,竟會是這麼個結果!

    如今那毒就連她也不知道,是憐妃所為,還是雲露將計就計,亦或者有旁人介入,想要謀害自己,卻碰巧趕上了?

    她腦袋裡亂糟糟地,偏偏那些私底下的謀算一個字也不能說,只能喊冤。

    皇帝沒聽幾句目光就冷了下來,因急著入內室,走了兩步她還跪著擋在前頭,便一腳踹在她肩上,將她踹開,再沒說半個字,逕自走近裡頭去了。

    她捂著肩膀疼地冷汗直流,就聽那邊皇后歎息斥了一聲:「糊塗東西!」

    她扣緊嘴唇,唇齒間淡淡地血絲和著眼淚,滴落在她淺色的衣裙上,暈染開紅梅花瓣。果然是極痛,也極難受。

    當年姐姐,是不是就受了這不白之冤……

    寢殿內,王太醫正在開設藥方,不時捋著白鬍子回想一下脈相,又添減一二,看著倒不如何著急。

    「皇上。」眼見皇帝進來,他起身拱手一禮,不待皇帝發問便知機道,「幸而宮女懂得用蛋清催吐,妙婕妤並無大礙。」

    「中了什麼毒?」

    「據臣診斷來看,應是砒霜。」

    皇帝面色微寒,點頭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自行走到床邊。披香苑裡的床不比雲岫閣那般簡單素淨,帳子上或繡或系點綴著不少絨花,有長裙翩飛少女般地靈動。

    然而雲露閉著眼躺在那兒,小臉蒼白,嘴唇猶帶一點微紫,連呼吸起伏都輕細地看不見。

    等皇帝坐到她身邊,她一驚,大抵是毒素未能完全清除,四肢輕微抽搐了一下,方睜開眼。

    他不禁想起前夜,她小貓兒似的乖巧伏在那裡,鴉青地烏髮輕垂,愈發襯得她膚白如玉,紅唇嫣然。然而如今卻是奄奄一息似地光景。

    這樣強烈的對比,讓皇帝沉怒更甚。

    她眼珠輕動,睜眼看了看皇帝,又平靜地閉上。那一眼透露出地疲倦與漠然,以及掩蓋下的依賴與無助,讓人又是心酸又是憐惜。

    皇帝握住她的柔軟冰涼地手,輕道:「別怕,朕在這裡。」

    她好一會兒都沒有回應,直到他以為她將要睡著了,才聽到她因催吐傷喉而澀然地聲音響起。

    「不入死門,不知生可貴……不知宮廷……嚴酷……」

    她一貫喜歡將那些爭鬥都化為趣事,而他也習慣因她化險為夷的種種舉動發笑取樂。卻忘了後宮的殘酷,仍有她擋不過的招法,化不了的劫難。

    一旦想起從今往後,她也會變成和那些后妃一樣,面具虛偽,笑裡藏刀,戰無可退,不死不休,他不由得手力一重,緊跟著見她吃疼,又立刻放開,慢慢地替她揉著。

    「大難過後必有福。無須想那麼多,此事朕為你做主。」

    雲露聽到後倦倦閉了眼,不說信,也不說不信。

    皇帝把她的手放入錦被中,輕手掖好被角,只覺心口微濁,便歎了一口氣。

    他從小到大很少歎氣,大半唉聲歎氣都是為了嬉玩裝腔。

    如今卻真個覺得為難。

    若然是別人陷害就罷了,想來她是因為和花承徵的情分與別人不同,在對方宮裡出了事,才格外心灰意冷。花家的女兒最好盼著真兇不是她自己,否則,妙妙如若不能開心,他一定下令讓她們此生不得展顏。

    皇后一直注意裡頭的動靜,兩人說話皆輕,幾乎無聲地溫柔安靜讓她眉頭一蹙。待到皇帝出來,方迎到他跟前,神色微肅道:「臣妾已經查明,妙婕妤是在午膳後出現中毒的症狀,對照御膳房今日所做菜餚的單子與桌上的菜,發現額外添了一道龍蝦,而原菜中有幾道橙汁蓮藕、橙汁排骨等橙汁烹調的菜餚,二者相剋,有砒霜之效。」

    「那道龍蝦,正是花承徵著人額外添上的。」

    花寄靈全身一震,她心知自己絕沒有派人添菜。

    沒等她喊冤,那邊淑妃緩緩地道:「據臣妾所知,相剋之物若僅食用些許份量,不會造成中毒的現象。」

    花寄靈不信淑妃會幫自己。

    可她指出的卻是一條生路!

    那個幕後主使將每一個細節掐死,好讓人覺得她是反其道而行之,而不是遭人陷害。如果派去御膳房的人被認為是她所指使的,那或許就是她身邊的親信……

    皇后笑道:「不知淑妃是從何處得知,若不是親身經歷,可信與否?」

    皇帝神色冷漠,不理會她們打嘴仗,也不看地上跪著的人,淡淡道。

    「不清楚真假,就讓她去吃,看死不死得了。」

    言語所指,赫然就是花寄靈。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4:56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15 AM 編輯

53修媛

    花寄靈將午膳的殘羹吃進肚子裡的時候,幾乎每一刻都擔驚受怕、戰戰兢兢。龍蝦珍貴美味,可她覺得有生以來,吃東西從未如此煎熬過。

    她知道如果當真砒霜中毒,根據方纔那個叫和樂的宮女的法子,可以催吐保自己安然。

    但是她不能肯定,皇上肯不肯任她自救……

    因砒霜的效果強烈,很快就會發作,幾足足等了她一刻鐘不見反應,便知淑妃所說沒錯,少量進食並不會造成中毒的現象。

    難道花承徵當真是無辜的?

    也許是妙婕妤別的地方被下了藥也說不准……畢竟類同砒霜的症狀,但時效長的毒藥也不是沒有。

    花寄靈軟地上按著跳動的心臟喘氣,臉上一拭,汗水沾濕了繡帕。

    她有一種打鬼門關回來的驚懼感。

    試藥……

    一個眼睜睜看著疑似毒藥的東西被餵入自己口中,還因為擔心被指正心虛而不得反抗,那種感覺就像是拿著脖子去撞刀,看著那明晃晃地刀光,全身發涼。

    皇后微微疑惑,她查到的消息應當不會有錯。臨時增添一道菜,怎麼看裡頭都有問題,但是結果卻出意料。

    「如此看來,或許今次的事是妙婕妤別處疏忽所致。」淑妃團扇輕搖,嗓音柔婉地道。

    皇帝看向她時眼底閃過一道暗芒,意味不明。他嘴角噙了笑,語調卻愈加冷漠:「朕要的不是或許。」

    視線隨即轉到皇后身上。

    饒是皇后一向光明正大為非作歹,膽大敢為,此刻也覺得皇帝的威勢讓她有些頭皮發麻。她餘光看見茯苓打來的手勢,立刻請罪:「臣妾沒有管好後宮之事,是臣妾的疏忽,請皇上降罪。」

    話雖說得誠懇大氣,可她不去尋找線索,單單一句請罪,難道皇帝就會馬上消氣,息事寧?

    皇帝頗為厭煩她們這些表面規矩的做派,此時目光平視前方,並不往半蹲著的皇后身上看。他自行整理了思路之後,著叫來和樂。

    淑妃看著訕訕站起身的皇后,笑了一下。

    和樂本是跟隨太醫取方拿藥,一聽傳喚,很快就被帶了過來。

    皇帝問了幾處細節後,眉峰皺起,細思道:「依的說法,妙婕妤最後所用並非膳食,而是那杯茶?」

    和樂恭敬地回答:「是,不過主子喝了沒幾口就立刻發作,奴婢想著,即便是劇烈的毒藥也須一定時間反應,便沒有多說。」

    不必皇帝說話,李明勝聽了這句立刻吩咐下去,讓去查那杯茶。結果沒過多久,那幾個小內侍進廳附耳幾語,他疑惑之下親自前去查看。

    雲露發作的時候並沒有把茶杯失手摔掉,只是放到桌上時蓋碗相錯,撒出了不少,和樂所說的「幾口」,究竟有多少,沒能知道。

    索性杯子裡還留了一些。

    「稟皇上,根據和樂姑娘所說,茶水自茶壺中倒出,而茶壺中並無砒霜。但經由太醫鑒定,杯中的茶水裡確實含有砒霜。至於其中機關,皇上請看。」李明勝將茶蓋奉上。

    只見此蓋的蓋扭是為實心,但是一轉之下,竟有薄瓷片褪開,露出空的心。可藏一指甲蓋兒多的砒霜。

    后妃這些把戲李明勝見過不少,有些更不止後宮使用,因此一開始小內侍只發現茶水有毒,卻不明白其中門道,經他一看,就立刻真相大白了。

    如果只是茶水裡有毒,那還有可能是多手雜,宮被收買而搗鬼。但毒藥藏茶蓋之上,壺中茶水無毒,可見是花承徵茶湯斟出後,擰動蓋扭,讓砒霜粉末落進茶湯之中。

    皇后不由詫異,花家二女兒竟是如此詭計多端,用機關器具下毒還不夠,又用相剋的食物轉移眾的焦點,先讓眾懷疑她,緊接著眾逼迫下解除了自己的嫌疑。

    如果不是皇上要一力查辦此事,讓李公公發現了機關,即便是發現茶水裡有毒,也可說是有收買宮栽贓,要求查清,到時推出一兩個替死鬼就是。

    皇后幾能想得到,花寄靈又怎麼想不到?

    她原先舒緩地臉色倏爾變白,驚叫:「不是臣妾!不是……皇上明鑒,臣妾給妙婕妤遞去那盞茶之後,妙婕妤身邊的那個宮女就提醒『空腹喝茶傷胃』,因此臣妾便先邀她入席用膳,膳後才飲那杯茶。期間那杯茶就一直放桌上,定是有歹趁機下毒!」

    皇帝擰動著蓋扭,輕輕一笑:「歹不止趁機下毒,還特意給造了一套有機關的茶具?」

    是啊……

    花寄靈登時失神委地,眼神渙散。

    有這套茶具,就表明她意圖不軌,即便其中有漏洞,也都是巧上加巧的事,遠蓋不過她的嫌疑……

    就眾都認定是她所為的時候,她的貼身大宮女琵琶貿然闖出,撲跪地,大聲地道:「不是主子,這些事皆是奴婢一所為!添菜也好,茶具也好,皇上可以細查,皆是奴婢所為!」

    皇帝丟開茶蓋,皺眉才道出一個「」字,就見琵琶含淚轉向花寄靈,輕聲道:「奴婢知道主子與妙婕妤相處得並不愉快,於是奴婢斗膽……」

    她才落了這半句,即刻起身,迅疾地撞向尖銳地木幾角,而後雙眼一翻,額頭冒血,沒了氣息。

    她這出過得太快,以至於眾都沒回過神來。

    過了須臾,皇后皇帝揮手讓將屍體抬下去時,皺著眉向他進言:「皇上,一個宮女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陷害妃嬪?依臣妾看來,此事還該是花承徵所做,只是宮女忠心,想代主受過……」

    「去御膳房要求添菜的也是這個宮女?」皇帝打斷她。

    皇后躊躇了一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便點了點頭。

    她雖然不記得每一個妃嬪的宮女,但是憐妃身邊的她尚且還有印象,琵琶又是大宮女,因此長相姓名都能對得上。

    「朕給七日的時間,去查清楚這件事究竟是何所為。」皇帝突然轉向花寄靈,毫無商量餘地的下令道,「如若不能查明,朕就認定是主謀,所有後果一律由承擔。」

    花寄靈今日已被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折騰地狼狽失神,此刻聽到皇帝這個命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連皇后也微怔了一下:「皇上也相信宮女所說,並非花承徵所為?」

    那就更不該查明什麼主謀了。

    「本來朕也覺得是花承徵,但是這個宮女莫名其妙跳了出來。一個忠心的宮女,臨死前卻要挑破主子謀害別的意圖?」皇帝嗤笑,「好個忠心。」

    這種多此一舉的事他看多了,往常不點出來是懶得浪費功夫。反正後宮裡沒一個是乾淨的,冤不冤枉不過是對特定的事而言。

    他撣撣袖子站起來,肅冷道:「別想隨意找當替罪羊,朕要的,是真正地主謀。」

    他語調裡有著從未有過的肅殺,像秋日打下落葉地一陣風,迅疾冷冽。

    皇后一細想,言語中確實有問題,眾因她引導,反倒更加認定花承徵是謀害的真兇了。只是……她不懂皇上為何要將此事交給嫌疑未能完全去除的花承徵?

    皇帝心裡有數,如果交給皇后,未必會真心去找真兇。但花承徵被如此設計,必定對真兇有怨,再加上自己言語震懾,就會不遺餘力地查明真相。

    此事於後宮中已算得上佈局精密,就連他也因幾度起落而被攪亂了思緒。主謀對妙妙有怨,能除則除。即便不能,他也總要替他家疲倦地小貓兒防一防,省得她傷了精力根本。

    ******

    「主子可是要坐起身?」良辰抱來個才曬過的金心閃綠引枕,正準備替換了用久的,見自家主子雙手支兩側,忙不迭趕上去扶起她,後背墊了枕頭。

    雲露躺久了一時起身有些頭暈,扶了扶額才問:「今兒倒覺得特別涼快。」

    「可不是。」良辰抿了嘴笑,「製造司的不日前獻了一樣木造水車,這車又叫自雨車,可將內城鋪設的小水渠的水,提到高處,傾入牆頭水渠,再由水管引到簷頂,那水自簷頂滴鳴而下,自能解暑。」

    「皇上得了這個,除了北宸宮、鍾粹宮、康壽宮,后妃裡主子倒是頭一份。才剛鋪搭好了,原先不說,大抵是想給主子一個驚喜。」

    雲露只覺涼快便罷,倒不如何驚喜,只是她驚奇地多看了良辰一眼。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番話說來,倒要疑惑是不是良辰了。」

    「主子!」良辰跺腳嗔了一聲,又道:「主子也別寒磣奴婢,這回的事真真把奴婢嚇了一跳,許是要經事才能長進。如今奴婢說話確實比以往鬆快不少,只是要出主意,主子還是找和樂吧。」

    她原先與和樂不對付,全因她細察之下,發現對方經常夜裡不見蹤影,行蹤鬼祟,為又陰沉,因此懷疑她另有所圖。後來經主子解釋便就明白是誤會了對方,現今偶爾也肯向她請教,兩相處得還算融洽。

    雲露笑了笑。

    這回的事雖她將計就計,讓皇帝肯下功夫替她查找真兇,但還是傷了些元氣。

    當時她正準備飲茶接受花寄靈的賠罪,就聽見和樂插話說了那一句。她知道和樂的脾性,不開口則已,開口必是有事,又是那樣的關頭,因此便順勢擱下了茶盞。

    後來趁她用膳之際,和樂不知用什麼方法,確認了裡頭有砒霜之毒。想來她替皇上做事,必有過之處。

    而依她對花寄靈的瞭解,對方絕沒有那樣的膽識,自己的宮裡布下這個也許會無法將自己摘乾淨的局。所以主使另有她。

    那茶她也可以不用,但若是不用,下一次就不知是哪裡等著她了。

    因此她沾唇淺抿了一口,又立刻裝作不適的樣子,而後等到真正發作,和樂早已取來了蛋清催吐,所以進入身體的毒素極為少量。她一向不喜歡用傷害身體達到目的的招數,但皇宮這個地方,不可控的範圍內受點傷,得到的或許就是滅頂的災害。

    至於意外收穫,除了皇上突然百般順著她地意,無比有耐性地寵著她之外,還直接連晉三級,將她提到了從三品修媛之位。入宮不到半年就自從九品升到從三品,這速度不但讓後宮裡的大吃一驚,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招搖了。

    不過就算這位置一時不穩當,只要皇帝肯,只要她肯,坐穩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唯一的阻礙是太后,被皇帝一句話駁得啞了口。

    「母后信佛,兒臣亦隨母后。妙修媛此番深受大難而無事,可見是受菩薩親睞,命裡有福之,朕身邊伺候的就該有這等深厚的福氣。」

    橫豎還沒有掌管一宮、親養子嗣的資格,太后揮揮手,隨他樂意。

    「主子,皇上來了!」小福子喜氣洋洋地進門稟報。

    「皇上來就來,日日見他,他不膩了,也要膩他了……」

    良辰大驚失色,眼瞧著要撲上去捂她的嘴。「這等話主子豈能胡說!」

    偏偏雲露毫無懼色,笑吟吟道:「就沒聽過一句話?美如花隔雲端,難道真個是美才隔去了雲端?想著,必是擱了雲端,距離遠了,朦朦朧朧地才覺得那是個美。」

    良辰被這歪理繞暈了頭。

    「主子……是自誇美?」——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04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19 AM 編輯

54月華

    「哎。」雲露歎了口氣,敲了良辰一個板栗,「才說你長進了,誰知還是這樣愚笨。我的意思是,許久不見的才是美人,見多膩煩了,便就覺得與常人沒有不同。知道了?」

    「哦。」良辰似懂非懂。

    門外傳來一聲輕笑,繼而皇帝折扇一握掌心,邁步走進來,良辰見了連忙斂裙退了下去。

    皇帝施施然走到雲露跟前,左右打量了一下,著扇尾勾起她下巴,眉眼兒輕佻,笑道:「美人如花隔雲端?」

    雲露拍開,鳳眸勾他一眼:「不行?」

    「你不應該是雲嗎?」皇帝悠悠一笑,坐到床沿邊,隨手丟開折扇,「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日日相見,難以--生厭。」

    她抑著翹起的唇角,假模假樣地拍手稱讚:「皇上在詩詞上的造詣果然不凡。」

    皇帝「嗤」地一笑,將她的手握住壓下來,「出去別說你認識朕,朕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四言詩句。」

    這個時空,古早四字的《詩經》,皆被看作歌謠,並不算作詩。後人作詩,也並無四言之句。

    「那是皇上見識鄙……」她堪堪說到這,見皇帝危險地挑眉看她,立刻收住尾字,含笑,「比天廣,比海寬,強如臣妾遠矣。」

    「朕看你如今精氣神十足,身子倒是養好了。」皇帝覷她一笑,心裡也著實舒了口氣,連帶她起先那句「我也要膩他了」都沒怎麼入心。

    才出事的幾日,她一直懨懨地把自己藏進被子裡,但現下是炎夏時節,縱然有冰塊降溫也是熱的。他有時候過來,見她把自己裹得臉頰發紅,額頭膩汗也渾然不知,就是迷迷茫茫地看著他,著實讓他心裡不舒服。

    後來他耐著性子哄她,又送她珍奇異寶,又讓她觀戲猴逗狗,還紆尊降貴,撥彈自己才學的江南小調給她聽,她才漸漸緩過神來。

    果然還是如今這副活潑靈動的樣兒,最合他心意。

    「你中毒的事,已經查到真兇了。」

    皇帝輕描淡寫地這一句,讓她微微一詫,說不上不高興,表情淡淡地問:「是不是憐嬪?」

    這時良辰呈了托盤,將皇帝喜歡的密餞金橙泡茶奉上。

    時人喜素雅,品茗時口味亦講究淡而回味悠長,皇帝卻向來與眾不同。只是后妃並不瞭解皇帝的口味,他也慣於掩飾,不曾表現的很明顯。

    因此雲露合他的意,在這些細微處亦有所體現。他才會覺得與她相處時格外適意。

    「你知道?」他端起泡茶吹開水霧,又見她表情平淡,暫且豎擱了茶蓋,趣然一笑。

    「寄……花承徵沒有加害臣妾的動機,眼下與臣妾不對付的不過孫才人、汪婕妤與憐嬪三人。孫才人沒有這個能力,汪婕妤與臣妾又沒這麼大的仇恨,只剩憐嬪……她曾經高高在上,想必無法接受臣妾如今不把她當回事兒。因此做出什麼事也不稀奇。」

    「確實如此,此次的關鍵是從她身邊的大宮女琵琶那裡入手,琵琶的家人被控制在憐嬪手裡,又有其他宮人指正憐嬪宮裡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曾和琵琶有過接觸,再加上許多細節證據,憐嬪無從辯起。花美人這回的事倒辦得不慢。」

    「皇上降了花承徵的品級?」雲露黛眉一蹙,細心地點出不對勁的地方。

    「她沒有管束好底下的宮人,讓你在她宮裡出事,朕不過小懲大誡。」皇帝隨口答,復見她又把被子捲上了身,人也有些悶悶地。便將才喝一口地茶放到一旁紅漆小几上,把她大半個身子抱出來,長臂一伸取了架子上掛得外衫,給她披上,「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天氣,朕惦記著你怯熱,才讓人先給你搭了屋簷落水的管子,你還不領情。」

    雲露軟軟彆扭地「嗯」了一聲,轉而埋進他懷裡,雙手上揚環住,抱住他的脖頸,那外衫經不住動靜又滑了下去。

    皇帝好性子的給她披回去,連人帶衣衫攬緊了。

    「人既然查出來了,朕必會給你一個交代。你這會兒悶不吭聲地和朕撒嬌,是想怎麼著?」

    話雖如此,他卻極愛她這般自然依賴地撒嬌模樣。

    彷彿有意圖,但那意圖卻是不會惹人惱怒的。反而讓人全身心地想替她達成要求。

    「我也不知道。皇上不說這事時還好,一說起來……」她渾身顫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中毒的情景,有些抽搐,「我就不舒服。」

    皇帝撫著她的背,淺色的眸子轉入暗中,變得深幽。

    他雖是在玉妃地勢力受太后母族打擊的時候才回宮,但玉妃行事至多是由明轉暗,沒有從前囂張罷了。因此中毒、陷阱、受害……他皆一一嘗試過。

    胃也是因過多催吐而傷。

    後宮裡不是沒有過因中毒死傷的后妃,卻還沒有人勾起過他曾經那段尚還弱小時的回憶。

    他不覺得那段回憶不堪,那不過是他的起征點,是最基礎的歷練,但如今見妙妙也受到這樣的罪過……

    都說女子天生柔弱如水,她一向鬥志昂然與「柔弱」兩字掛不上邊,他卻著實有些捨不得。

    「怕不怕死?」他在她發間低聲問。

    她瑟縮了一下,「怕疼……也怕死。」

    他不知怎地微微想笑。

    「那怕不怕看到死人?」

    「唔,只要不是遍地……斷肢殘腿,就不怕。」

    「那在屋子裡待著悶不悶,想不想看舞蹈表演?」他又笑問。

    她彷彿隱隱猜到了什麼,又沒能有具體清晰的輪廓。「皇上要帶臣妾去看?」

    「你不能走遠,就在庭院裡罷。」

    皇帝說著揚聲叫進和樂,吩咐了幾句,讓她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和樂恭恭敬敬地表示安排完畢,他方將穿戴好的雲露打橫抱起來,向庭院裡走去。

    自打她晉了從三品,雲岫閣又添了不少宮人,一路走來雖說他們皆垂首不看,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小聲和皇帝道:「我自己能走。」

    因她病了這些時日,皇帝不曾碰過她,平時親密些的舉動也少。方才抱著她舒服,此時就不肯放。她身子又軟又輕,身量又小,於他而言,抱起來的重量和隻貓兒沒分別。

    手感好,心情自然愉悅。

    庭院裡早有輕榻放好,因到下午起了風,還擱了一條細絨地薄毯在上頭。旁邊放著湘妃竹扎地圓茶几,上面是皇上才嘗了一口的蜜餞金橙泡茶。

    四角屋簷有水珠滴如線,風乍起,徐徐吹來一陣兒涼爽。

    皇帝與雲露並坐在榻上,將薄毯在她小肚子這兒圍了圍。週遭伺候的宮人已然處事不驚,習以為常了。

    別看皇上的一些舉動經常使他們又忐忑又驚懼,對自家主子那是好的沒話說。

    現如今後宮裡頭,自原來的憐妃失了勢,就是錦昭容也難以與主子比肩。主子得寵,宮人自然高興驕傲,走出去都是抬頭挺胸,讓別處巴結的人物了。

    幸而雲露不忘震懾,又有和樂從小處壓制,才沒讓他們太過張狂。

    很快,李明勝親自將一位身著舞裙的女子帶了過來,她素衣白裳,裙帶當風,飄飄欲仙,宛如一樹梨花盛放在明月掛枝之時。青絲如瀑垂掛,長及腰間,加上手鐲臂環,赫然是舞女的打扮。

    但那人露面時卻將宮人都驚了一跳,而後連忙埋下頭來,不敢再張望。

    秀眉纖長,唇如紅櫻。她一雙眼睛盈盈掛了淚珠,雖打扮似仙子,因這一點忸怩作態,就與凡俗女子沒了不同。

    正是雲露中毒事件的主謀--憐嬪。

    雲露側頭看皇帝,目光疑惑,他怎麼說動憐嬪,肯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這身兒衣裳?

    憐嬪盈盈下拜行禮,依舊柔弱地姿態,此刻再看,雖保養極好,但那高高在上地神情已然被磨得不剩多少。好像回到了她最初還是貧家女時,那一種縫人便要迎笑討好地自卑與自憐。

    「妙修媛……」她恍惚了一下,想起彼時她剛被降到修媛位便就百般自哀,對方那時也不過是個婕妤。如果那時她去努力一把,而不是把怒火全都發洩在宮人身上,或許皇上念在往昔的情分上,是不是還是肯容她的?

    她兀自入神時上面坐的人並沒有催,待到她自己回神,道:「妙修媛中毒之事,臣妾……」

    「朕已查明,你說也無用。」皇帝嗤然一笑,目光冷凝。

    舊年的寵愛彷彿都不過是她一個人的事,憐嬪眸子微黯。她的計劃本是周全,那藥其實是直接下在了茶水裡,而後讓琵琶將茶壺裡的水替換。至於機關茶具,不過是障眼法,好讓人陷入花寄靈詭計多端的思緒裡,而不會想到主謀另有他人。花寄靈不知道她的計劃,又怎麼會

    結果皇上的一句話……

    她的一切費心佈局,全都付諸東流。

    她到現在才明白,後宮爭寵,爭的就是皇上的意。曾經自己的那些陷害、栽贓、手段,並不是計劃得有多高明,多周全,皆不過是他肯寵著她,懶得追究罷了。

    這回她失勢,連當時被貶到浣衣局的小太監都跳出來,揭露她當初讓他假扮刺客的事,皇上卻沒有任何吃驚之意。從那時起她就明白了,皇上從來不是能被她和公公任意欺瞞的男人,反倒是他們,被他玩弄於鼓掌間。

    「臣妾謝皇上不殺之恩。」她淚濕面頰,跪地叩謝。

    她與他相見於宮外,彼時公公告訴她,這會是她未來的夫君,這個天生富貴,一出生就注定站在天下頂峰,掌握著所有人殺生予奪的男子。她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從此不會再受人欺侮,可以由她來決定別人的生死。

    或許她是因權勢而迷了眼……

    可也不是對他沒有一丁點感情。

    雲露看著憐嬪又是一臉被辜負的樣子,這回更加情真意切,不由別過臉不想看。倒是她說得那句話值得回味,是皇帝答應了她不殺她,才讓她肯真心實意來跳這場舞?

    「怎麼還沒開始。」她忽而百無聊賴般地開口道。

    憐嬪一怔。

    雲露指了指她,歪頭問皇帝:「不是皇上怕人家發悶,才讓她來跳舞解悶的麼?」嘟嘟嘴,「這樣哭哭啼啼的有什麼好看,還不如上回那隻猴兒耍得有趣。」

    憐嬪立刻攢緊了指尖,唯恐皇帝看到自己眼裡的陰狠,將頭埋下。

    皇帝笑勾了一下她嘟起的粉唇,淡聲對憐嬪道:「不必多言,開始跳吧,就跳你最拿手的《月華》。」

    她猛地一抬頭。

    《月華》,她以為這是他們曾經定情的舞曲。那是她第一次跳舞給他看,也是空庭,卻是一個月夜,銀輝灑遍她全身的每一處,翩然如嫦娥仙子,他饒有興致,便親口取了「月華」這個名字。

    帝王金口玉言,他必然不會收回命令。

    她忍下心頭之痛,舒展開手臂,彎折下腰肢,和著古琴與長笛交錯的音律,仔仔細細地回想著當年給皇上跳舞時的情景,踏風跳舞,盼著許能勾起他的回憶與憐惜。

    憐嬪雖然看著矯揉造作了點,舞卻著實跳得很好。

    雲露在現代為瘦身的時候學過拉丁舞,但那種熱烈奔放的舞蹈和古代優雅柔美地舞姿截然不同。這會兒看著,倒也是有滋有味。

    皇帝笑看她興致高揚的模樣,替她把頰邊的髮絲攏到耳後,又試了試她手裡溫度,恐怕她身子沒養好,又讓風吹個正著。

    憐嬪一曲將近尾聲,正勾唇想看皇上的表情,到了最後一個收尾的動作,卻忽然覺得腹裡絞痛,讓她整個人當即蜷縮著摔在了地上。

    一口猩紅地血旋即噴在如月華的紗裙之上。

    宮人盡皆驚呼。

    但看著李公公打來的手勢,都不敢動。

    她忍著劇痛轉過修長的頸子,看向榻邊的方向,想問為什麼,想說皇上不是金口玉言……

    卻聽見他問:「舞跳得如何,喜不喜歡?」

    女子如貓兒一般,散漫慵懶地側身躺在榻上,兩手搭在他膝頭,眼也不看她,嗓音糯軟:「方纔是好看的。」

    他自喉間溢出笑,大手將她的雙目摀住,遮掩了前方血腥的場景。

    「剛才還說不怕,如今可不是在逞強。」

    憐嬪終於瞪大了眼珠,帶著最後一點不甘和陰狠,嚥了氣。

    皇帝見狀抬了抬手,無比冷漠地讓人將屍體搬走,血跡清干,逕自將小貓兒抱起,回了內殿。

    曾經蟄伏多年,瞞天過海,早已欺騙了普天下所有人,如今他又怎麼會在乎這些所謂的承諾。

    殺與不殺,他可以隨時改變主意——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0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2:10 AM 編輯

卷二.茉莉笑枝頭

55肩輿

    「嘶,凍死我了。」

    小宮女呵氣搓手奔回殿內,另一人趕忙放下手裡的活站起來,替她拍開領口的雪花,「份例領著了?」

    「領著了,要不是那邊兒出了錦昭容懷孕的事,闔宮上下巴結著,也不至於走空了,須得要我再跑一趟。」她嘟噥了句,「或者像雲岫閣裡的人,饒是這樣忙,別人也不敢怠慢了他們的月例。」

    接了銀袋子的宮女豎起一指「噓」了聲,往裡頭一探,小聲道,「雖說這是喜事,但哪宮娘娘能高興得起來?主子眼下且正不舒服呢。」

    「怎麼了?」

    「前兒不知哪個多嘴的,把外面傳的那句話傳進了主子耳朵裡,這會兒還氣不順。」

    問的宮女更小聲了:「是那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雲不同』?」

    「可不是,眼見著那位妙主子從在咱們主子面前做小伏低,到如今從三品的位置,主子仍只是個美人。花美人,花美人,嚼起來倒是好聽……」

    瑤琴聽見些動靜,摔簾子打裡頭走出來,掀眼皮一瞪:「還沒吃足教訓不成,愈發沒了尊卑!什麼話都往主子身上推,主子也是你們能議論的?」

    小宮女被逮個正著,瑟縮了一下垂了首,訥訥不說話。

    索性瑤琴聽的並不仔細,再瞪一眼,就取過月例,進了屋。

    「主子再不鎮鎮那群妮子,她們都要翻了天了。」瑤琴呵了一下手,見窗外又飄起了雪,不由有些發愁,「銀骨炭怕是不夠用了,尋常的碳又恐怕吃了煙塵對嗓子不好……」

    花寄靈正在堆紗花打發時間,她手極巧,剪來一段兒幾下裡折來,就是一朵月季。此時倚在桌旁,眼神飄忽了一下,抿了嘴笑:「哪兒有那麼金貴,先用著吧,嗆煙總比凍著好。人不熬一熬,哪兒有好日子過。」

    自打那回皇帝震怒,將憐嬪廢為庶人,賜毒藥身亡之後,那些曾經被憐嬪照拂過,或多少討好過她的妃嬪,無不小心翼翼,生怕這把火被燒到自己身上。

    喬貴嬪調頭調的快,迅速地將自己撇了個乾淨,她原先的態度也是曖曖昧昧的,要說起來,不過是諸如通融憐嬪的人在她生辰宴上搶風頭這等事,不曾受殃及。

    花寄靈卻是最先受到波及的人。

    若然不是因著她父親的身份特殊,與皇上有情分可言,再加上姐姐早年在後宮經營的勢力庇護,她的日子只怕難過得很。

    如今不過是幾句閒話,她倒還受得住。

    「也沒見那位妙主子怎麼熬了。」瑤琴憤憤,「主子您不知道,昨兒皇上許是和她說好了去她那兒,到了晚上,錦昭容那邊兒不舒服,想來總是皇嗣緊要。偏她不肯順勢下來,披風也不披,手爐也不拿,佇立在門邊兒往月華宮的方向盼。皇上一聽說,安撫完錦昭容便趕了過去,聽說見著她睫毛凝了雪珠,小臉兒冰白的樣就心軟得一塌糊塗,好生斥了雲岫閣的宮人一頓,解了大氅給她披著,當夜就歇在雲岫閣。」

    「這要在咱們府裡,誰不說是恃寵而驕?只她這樣好運道,不知皇上到底看中她什麼了。」

    原先倒有不少人在錦昭容懷孕時就想看兩大寵妃對決,找妙修媛的樂子,可惜這回碰撞還是讓她取了勝,事後錦昭容依舊是閒閒刺了兩句,也沒有別的舉動,讓人很是失望。

    花寄靈搖了搖頭,「小心些,在外頭不可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旁人聽了必會覺得你不尊敬她,到時候還要怪我教唆之罪。」

    瑤琴知道自己一向不如琵琶得主子的心意,此刻悄悄一覷,見主子沒有生氣,便笑應了喏。

    「我眼下自己還顧不過來,何必管她怎麼活得風生水起。」花寄靈眉眼淡了些,輕笑一下,「且她做得過了,皇上肯慣著,太后未必看得過眼。」

    不過出乎眾人意料,太后非但沒有怪罪,且請安時,在好生安撫過錦昭容後,還特意以長輩的口吻,慈和地叮囑妙修媛往後不可意氣用事,身子骨兒要緊。

    當然裡頭不乏那麼點兒警告的意思,但太后那個人,往常對不喜之人連個笑都未必有,如今這態度就著實讓人摸不透了。

    雲露打康壽宮走出,環珮珊珊,仍是按著那一種有著獨特韻律的步調,如今卻無人敢再在背後嚼舌議論。

    「妙修媛。」前面不遠的錦昭容原是望著飄雪的光景,聽到鞋踩雪地的「咯吱」聲,回過頭來一笑。

    「錦昭容。」

    雲露一張小臉如今愈發精緻,原是清麗的五官,長開後眼角眉梢平添了一絲嫵媚,就如碧波間流淌的花瓣,清新宜人,卻又嬌姿鮮妍。

    眾人皆知錦昭容是第一眼美人,無須品位再三就已覺驚艷。如今她二人站在一處,一個身披紫紅羽紗斗篷,另一個圍著蓮青雲紋斗篷,相比較起來,雲露竟也沒有分毫遜色。

    錦昭容打量須臾,撫著小腹緩緩一笑:「有些花能開長久,有些卻如曇花只能開得一時,燦爛過後便是凋謝。妙修媛可要珍惜這難能可貴的……開花之時。」

    她是想說自己藉著子嗣能長久,對方無子嗣傍身還敢揮霍寵愛,遲早要謝。

    雲露原是想敷衍了事,忽而想起什麼,衝她肚腹間掃了眼,詭異一笑:「錦昭容說得是,開花、結果都須得好生珍惜愛護。」

    錦昭容目光一凝,淡淡鬆開來,搭著宮女南枝的手上了肩輿。

    南枝跟在肩輿旁邊,低聲:「娘娘,妙修媛的意思,像是……」對娘娘腹中的小皇子有所打算。

    誠然宮裡個個主子都有打算,但這位妙修媛的手段不可小看。

    「不過是呈口舌之利。」錦昭容冷哼一聲,幾乎是一眨眼地猶豫後,便道,「本宮若是由她嚇唬兩句就戰戰兢兢,才是當真順了她的意。」

    那邊雲露亦搭著良辰的手步上肩輿,到底已算得高位,一級之差就差距不小,這邊兒儀仗抬肩輿的人比之錦昭容少了四個,氣勢便弱了些。

    但后妃的目光早已從她二人身上轉到了謝嬪處。

    因她宮裡的人偷懶,抬肩輿的缺了兩個躲懶去了。沈芬儀倒是好心肯借她兩人用,但她面上看似宛轉,實則態度強硬的拒絕了對方。

    沈芬儀又不是那等濫好人,見她不識抬舉,面上掛不住便笑笑走了。

    「以遵循抬轎規格的理由拒絕別人,看不出她還是個內心自卑的人。」雲露好奇往側邊看了幾眼,才下令起輿,打道回府。

    良辰不解,「主子說話,怎麼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我是省了些話沒說。規矩一絲不錯,甚至連穿衣打扮都和品級相稱沒有一絲逾越的人,過於斤斤計較,可見是擔心出分毫差錯,就會被人笑話指點。豈不是內心自卑?」

    良辰琢磨了一下,心覺有理,忽而試探地問:「主子前面說那樣的話,又去關注謝嬪,謝嬪是錦昭容的人……」主子難不成真對錦昭容腹中的孩子有想法?

    后妃互相陷害對方子嗣的事兒不少,她小時候也見過,索性延熙帝后宮子嗣單薄,唯一有孩子的又是性格木訥不受待見的瑾妃,且生得是女孩,所以在這方面很是平靜。

    然而她猛然又想過來這會兒是在路上,前後雖說都是雲岫閣的宮人,但也不安全,便噤了聲沒再說下去。

    雲露彎了彎唇,任她自行猜測。

    老實說,錦昭容除了倚仗著子嗣多得了些寵,饒是如此,自己一出招皇上還是先偏著她,對自己的危險倒是不大。

    最近因著聖寵,皇后對她愈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錦昭容有孕的消息一出,倒是猛拉了一把仇恨。她暫且可以逍遙一段時日。

    只是延熙帝和太后的舉動讓她覺得稍微有些奇怪。

    自己昨日原先是打算在廊下站一歇兒就進屋,意思到了就罷,等第二日再博憐惜。誰知他聽了消息竟就此來了,不止別人吃驚,她自己也覺得頗有些受寵若驚。

    當今子嗣何止不豐,簡直是艱難--只是沒人敢這樣議論罷了。可是這麼稀有的一個寶貝蛋,皇帝也沒有珍愛如命的意思。

    再聯想到皇帝當政五年,後宮只瑾妃一人有子,以示皇上還是有生育能力的。其餘的人,好像連懷都不曾懷上過。除了她最初進宮時,那個不知到底是懷孕,還是腸胃不好的王承徵之外。

    她懷揣暖爐,熏然的熱氣蒸得她手微微膩出了汗,卻興味露了一笑。

    皇宮裡的人無子,到底是皇后嫉妒心過重施展的手段,還是延熙帝本人……不想后妃懷孕,亂了局勢,或者讓子嗣遭受罪過?

    以皇后的手段,似乎不可能防護得這樣密不透風。

    那眼下,是曲懷仁身死,時機成熟讓皇上暗自撤了這道令,還是錦昭容自作主張,先行懷上?

    不過無論前者後者,接下去一段時日,想必後宮都不會平靜。

    「妙主子您可算回來了!」新派到皇帝身邊當值的小路子長吁一口氣,躬身堆著笑,「皇上等您多時了。」

    「皇上今兒沒去給太后請安?」她任小宮女接去手爐,解下青蓮斗篷,內裡一身兒穿花雲錦襖配著月白銀紋繡花裙,合上殿外的雪景,彷彿一彎灑了墨藍星子的小河。

    「不瞞您說,上早朝的時候出了些事,具體奴才也不清楚,總之惹得爺動了怒,一下朝就往您這兒來了。」他嗓音低了些,「還望您能勸著點兒。」

    雲露知道他不一定是真不清楚,畢竟才當值,哪裡都要小心翼翼。不過她自己悠著點兒,想來不會踩到他雷區。

    她點了點頭,快步進了內殿——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08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24 AM 編輯

56唯一

    內殿裡烘得暖洋洋,一進去,緊繃地面頰便像化開了似的暖和舒服。雲露見牆角一隻貓兒那拱牆灰,不禁撲哧笑出來,繞過榻上看似小憩的男,先將它抱了過來。

    這只幼貓兒一身奶白的皮毛,唯短短地耳朵旁邊生了兩圈淺棕的毛兒,一雙棕褐色的眼睛圓咕隆咚大,皺著粉色的小鼻子,雲露懷裡縮成球狀,別提有多無辜可愛了。

    它是有回憐嬪曾住過的凌波閣附近發現的,一窩三隻崽子,只有這只活了下來,但也畏畏怯怯地,許是憐嬪一死,紅豆找不見,就無餵養的緣故。

    雲露雖然對憐嬪沒有好感,但是覺得遇上了就是緣分,再加上暫且不能養寶寶尋開心,就決定先養隻貓兒玩。

    「咪嗚……」幼貓兒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她。

    她把它捧到跟前問:「早飯吃了沒有?」

    「咪嗚……」

    「看肚子鼓鼓的,一定是和樂姐姐餵過了。」

    「咪嗚!」貓兒舔了下嘴。

    雲露幫它拍開頭上蹭出來的灰,「別的小貓兒每天要睡八、九個時辰,怎麼這麼貪玩,吃飽了就乖乖睡一覺知道嗎?」

    皇帝聽了半天,此時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睛,輕輕咳了一聲。

    雲露笑將貓兒塞到他身邊,斟了一盞暖茶遞過去,「皇上早朝說累了?喝兩口潤潤嗓子。」

    皇帝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皺起眉:「苦丁?」

    「才辰時,皇上就比貓兒還愛困覺,自是要喝點濃茶提提神。」她撫摸著小貓咪的脊背,笑吟吟地道。

    皇帝挑了眉,淺琥珀的眼睛微動,如陽光照河水裡,流淌的薄金色泓波,與這隻貓兒還頗有點父子相。他覆她手上,手指交錯著替貓兒順了毛,又把手拿開,沉吟道。

    「喝兩口,朕就不追究打趣朕。」

    雲露笑睨他一眼,自行吃了兩口。

    別看他表情正經,但她知道皇帝偶爾會有這種小孩子脾氣,會有諸如「受了苦,就不能讓高興」的想法,一到這時候他就特別執著,誰也拗不過他。不如順毛捋。

    皇帝滿意了。

    苦丁消火,雖初始很苦,回味甘甜。皇帝心裡騰起的火不禁消散了些,又顧自懶洋洋地躺回去,對著雲露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她會意地把茶杯放回去,抱起佔地打呵欠的貓兒,順從地倚進皇帝懷抱裡。

    「朕眼下有件煩心事。」他手先是扣她肩頭,繼而順著滑下她的手臂。小襖隔著,只覺軟綿綿地觸感,像她養著的那隻貓兒的叫聲。

    「嗯。」她既不問,也不接話,只發出一聲鼻音表示自己聽。

    「章家的私納罪家屬為妾,讓上奏彈劾了。按朝廷制度,凡罪家屬沒官,例發功臣為奴,文臣不得沾其惠。論理應當懲治,可朕又不想重治……」

    雲露忖度。

    皇帝不說官職卻指說「章家的」,太后姓章,那應是皇上母族。皇上清理朝堂,下達上令的節骨眼兒上出了事,想必掀起這風波的是有意為之。

    那他不想處罰趁了別心意,把這污點落到實處,也是應該。

    再一想,太后今兒待她態度和藹,說不準就是為了這事。想藉著安撫她的舉動向皇帝釋放善意。畢竟雖說是皇帝母族,但延熙帝這不按牌理出牌的事太多,誰知不順毛摸會是怎麼個光景?

    「臣妾聽來倒難以判斷此罪輕重,是有舊例重判?」

    皇帝指尖一點她額頭,笑了,「倒是不笨。太祖時期有過一起,太祖得知後下令徹查,不但本獲罪,受牽連者一律判刑。所以委實有些難辦。」

    雲露回想了一下皇帝前面的說辭,嘻地一笑。

    皇帝詫異:「有主意?」

    今天朝堂上的氣氛緊張,這事他一聽就知道有煽動,自己這方沒有佈置,故而要求重治的一方氣勢更盛。他本就被吵得頭疼,下了朝自然不想去太后那裡再聽她開口要求。

    他方才閉眼小憩時便一直深思,竟還沒她想到的快?

    「臣妾若說了,皇上不許說臣妾兒戲。」她撒嬌似地軟蹭了一下,「臣妾也是認真思考過的!」

    他一聽這意思就笑了,想必是趣兒似的主意,不能當真。

    但她偶爾說得話雖沒點上,卻啟發過自己,聽聽也無妨。

    「朕應了,但說就是。」

    「臣妾是想,倘或私納罪家屬為妾不可,那若所納之並非罪家屬,又當如何?」她側過臉兒,笑嘻嘻地道,「不過沒入奴籍的罪一向不小,臣妾這點子皇上聽了就算了,好賴臣妾也是為皇上出過主意了不是。」

    她一副得意驕傲的口吻道來。

    皇帝最見不得她這樣,忍不住手癢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低聲一笑:「盡出鬼主意,怎麼想到的?」

    他隨口問了,又旋即若有所思的想起這個辦法來。

    朝堂裡議論時倒是提過那個官員的罪名,是廣陵王--即皇后父親的屬地為官不廉,剝削百姓。這個罪名可輕可重,輕者只須罷官即可,而且事實也不一定如此……

    雲露單手摸了摸額頭,等了一會兒,待皇帝思考得差不多了,才嘻嘻笑道:「皇上不知道,身為后妃有一項都擅長的技能。」

    「嗯?」

    「別的話裡找漏洞,即是玩文字遊戲。臣妾最喜歡玩這個,所以皇上一說,臣妾就先把那些字掰扯了一回。於是就發現了那處漏洞可鑽。」

    皇帝想起自己以前為了不暴露性情,從側面解決事情,需要玩賴的時候,好像也經常這麼做……

    不免好笑。

    「今日與錦昭容的那番對話也是?」皇帝慢悠悠地問。

    雲露心中微凜,她本就是有意鋪墊,但是沒想到皇帝掌控朝堂之餘,也不忘把後宮納入手心。消息得知的這般迅速。

    想來她也應該高興,尋常的妃嬪皇帝絕沒那個時間關注。就算底下收集了消息,不過問一樣不能得知。

    「臣妾是有些氣不過,想和她嗆聲來著……但是臣妾也有好心提醒的意思。」她一本正經地道,「臣妾小時候母親懷了妹妹,就聽母親和婢女說過,起頭三個月不穩最要小心。如今錦昭容才兩個月,她動輒和們過不去,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

    「說得不錯。」

    她小心往後覷一眼閉眼微笑的皇帝,將貓兒舉到皇帝胸前,翻身與它一同趴上面。睜著烏溜溜地眼睛看他,「她有了身子是比較要緊……」

    皇帝睜眼往下看,見兩雙圓圓眼兒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撫了下額,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

    他要是生活現代,就會知道,這顯然是被萌到的反應……

    「朕沒有怪,她性子一貫刺,這個時候確實該收斂收斂。」皇帝抬手摩挲了下她滑嫩的肌膚,見她臉頰迅速蒸出如桃的粉色,不由勾唇,「要什麼賞賜?」

    他思路跳的快,雲露卻能迅速跟上來,知道是為剛才出主意的事。

    雖然不一定採納,但是延熙帝這確實很大方。

    「不如,皇上給貓兒取個名字?」她用指頭戳了戳旁邊和她一併躺著的肉團團兒,肉團兒縮了下。

    本來怕它養不活,就一直沒取名字。

    這也是她的一貫做法,提要求時提些輕鬆有趣的,皇上覺得不貪心,往往會自覺把功勞給記到別的事上,用其它方法找補回來。

    皇帝沉思一會兒,道:「它本是有兄弟姊妹,如今卻唯剩它一隻,不如就叫……」

    唯一?

    雲露想起小說裡的段子,莫名截取出了這個名,心臟鼓噪,面頰便由粉轉至霞色。

    「余一吧。」他低沉含笑的嗓音塵埃落定,見她果然臉上燙了起來,手感更好,趁機多摩挲了幾下。

    她別過臉兒,「謝皇上賜名。」

    「不滿意?」皇帝懶懶一覷,將她的臉掰回來,「不許敷衍朕。」

    「皇上算術學得真好。」她哼了一聲,把貓兒抱起來,自己也直起身子,坐美榻的邊緣。

    皇帝忍俊不禁,亦從榻上起身,一腿順勢屈起,手隨性搭上面,姿態不像帝王端正,倒有幾分疏朗不羈的意味。另只手一伸,將她納進懷裡,低湊到她耳邊道:「朕取名也取得好,不喜歡余一,不如就叫唯一,好不好?」

    懷裡的兒似被蒸熟的年糕,一下又燙了起來。

    他順著她如紅瑪瑙的耳朵向下,雙眼有一剎那地迷離,親她軟膩地頸側。

    男天生比女肌膚粗糙,對雲露這等又優於別滑嫩柔軟的觸感最是沒轍,一旦把玩過了,必然愛不釋手。

    因此延熙帝這個向來不怎麼表露情緒的,卻經常忍不住對她觸碰流連。

    裡邊氣氛正好,和樂清冷的聲音外響起,一下澆熄了曖昧叢生的熱情。

    「主子,三位良再次拜訪。」

    她的話簡短,甚至連哪幾位都沒指出來,但雲露立刻就知道了。那三個良都是與她同批的新,僅是晉了良再不能寸進,說是「再次」,只因她們近來總來陪她說話,捧著她,希望她幫她們說說好話。

    延熙帝雖表現得好美色,但也一向非優質者不挑,看中了就是看中了,沒看中,他就沒有嘗第二口的心思。

    像花寄靈這等背後有靠山的,他也是說冷落就冷落,半點委屈自己的想法都沒有。更別提這些女了。

    皇帝興致被掃,皺了皺眉,但繼而想起章家的事不曾解決,便就勢起榻。臨走前她頸邊狠咬了一口,平息了欲望。

    「朕先去處理政務,晚上再來。」

    雲露摀住脖子瞪眼,玩鬧似地踢了踢他。

    皇帝向前邁了一大步躲過了,倒肯陪她玩,回身得意揚了揚眉,大笑著走了。

    正逢和樂得了令,將那幾位良引進來。

    其中一位鄧良最是知機,偷眼瞧見明黃的衣角,就立刻低眉斂目,作嬌羞之態,嗓音輕柔地問起和樂。

    「不知可有打擾妙修媛,萬一皇上過會兒來了,咱們這兒,豈不是不好……」——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09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27 AM 編輯

57積雪

     或許是因為曾經長盛不衰的憐妃柔弱之故,後起效仿的宮妃數不勝數。這位鄧良人相貌不過清秀,唯那副嗓音學來,倒和憐妃有六七分相似。

  雖說憐妃死後不得善終,被貶為庶人無法入住妃陵。但也有人猜測,大概是因她看似柔弱,卻有蛇蠍心腸,做出下毒的行徑,欺君罔上,才致使皇上惱怒,嚴懲不貸。實質上,皇上仍然是喜歡憐妃這種柔弱類型的。

  因此倒了一個憐妃,還有千千萬萬個憐妃站起來。

  這三位良人近日前來拜訪,確實是藏了一點隱秘的心思,即便說不動妙修媛,能碰上皇上,得見天顏就是好事。

  今日倒是湊巧,她們不過是覺得昨晚妙修媛威風了一把,可以藉機討好對方,才來得早些。按往常慣例,皇上這個時辰應該在康壽宮請安,因此沒有抱這念頭。

  結果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想著的事,竟真碰上了。

  鄧良人倒是反應快,只是話裡的內容沒琢磨過,想著三人同在,出聲的那個自然引人注目。其餘兩個原是奇怪她突然開口說話,等與皇上打了個照面,方心底咬牙,直罵她賊,但也立刻擺出嬌花兒似的美好姿態,以盼君顧。

  皇帝的步伐的確緩了下來。

  三人大喜,沒顧前面領路的和樂便停下步子,小家碧玉的行了禮,個個身段兒裊娜,臉帶羞怯。很符合低品級妃嬪的舉止。

  「臣妾見過皇上。」

  皇帝翻正了箭袖,走近兩步,視線正掃過出過聲的那位鄧良人。鄧良人積日累月不見天顏,此刻只覺皇上目光灼灼,愈發臉紅了起來。

  低眉兒如蚊訥:「皇上……」

  「你手上戴的這雙是什麼,倒是有趣。」

  鄧良人方還沉浸在浪漫幻想劇情裡,聞言怔了一下,目光亦落在艾綠雲紋錦緞藏棉絮制的手套上。那暖手織物不像時人常用的手筒,而是像現代的手套,分開兩手,掀開套兜可現五指,不用指頭時將兜帽一蓋,最是保暖靈活。

  「是臣妾……突發奇想做的手套。因有一回冬日,身邊的婢女失手摔了臣妾最心愛的簪子,那時臣妾離得最近,只是雙手伸在手筒裡,搶去不及,就此失了愛物。臣妾細思之下,覺得若能把這御寒之物分開,豈不便宜?方做出這一件東西。」她一邊答,一邊褪下一隻來給皇帝看。

  其實是家裡人搜羅來的新奇玩意兒,但既然沒人知道,她佔個功也沒什麼。

  重要的是,這樣答一來可顯得她寬容大量,婢女摔了心愛的東西,不去怪罪婢女反而反省自身的問題,才有了這奇思妙想。二來,也能讓皇上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你再做一雙來可使得?」皇帝翻來覆去看過,饒有興致地問。

  她驚喜之下羞紅滿面,輕聲問:「給、給皇上做麼……」雖是問句,但也沒什麼可問的,因此她又立刻補充道,「這是臣妾的福分。」

  皇帝一頓,視線轉到她身後,笑了笑:「不是給朕,朕又不喜歡你們這些軟乎乎的東西。」

  「那是……」鄧良人的眼睛當即黯了下來,面色褪了紅霞。

  「也罷,你手藝沒尚工局的女史好,還是著人畫了圖,讓她們做吧。」皇帝沉吟須臾,擺了擺手。

  雖說手藝不如宮人是實話,但當面說來,鄧良人頗有些下不來台的尷尬。

  雲露抱著小貓兒一副哄它睡覺的模樣,剛才聽見動響就已走出內殿,如今聞皇上如是說,不由撲哧輕笑:「哪兒有皇上這樣說的,豈不是讓鄧良人難過。」

  三人回頭,這才發現妙修媛就站在身後不遠,面色微微一變,知道她是個不好相與的,不說她們本就有這個心思,即便沒有,恐怕對方也不會輕鬆放過。給她行禮後便稍稍收斂了姿態,只作垂手低眉的規矩之態。

  皇帝微微一笑:「朕不能說實話?不然你說,你是否自認手藝比女史要好?」

  「皇上英明,臣妾確實不如女史……」鄧良人這會兒笑得已經有些勉強了。

  「不錯,朕一向英明。」皇帝覷向雲露一笑,旁人難以察覺的時候,掠過一絲得意,雲露撇臉不看。於是他很快就收回了視線,按原計劃邁步向外走去,沒再注意三個清秀可人的小美人。

  或者說,他一直注意的只有那雙造型獨特的手套。

  「小路子。」

  「奴才在。」小路子點頭哈腰。

  「讓尚工局按妙修媛的尺寸趕工做一雙,嗯……石榴紅襯她,就按這個顏色做。」皇帝邊走邊思索囑咐。

  小路子心裡記下了,眼珠轉了轉,沒一會兒「哼哧哼哧」跑回來,雙手一伸,看著倒是恭敬。「還請良人借手套一用,奴才好讓人去依樣兒畫圖紙。」

  按品級服飾叫的稱呼,可見連是哪個良人都不知。

  方纔皇上沒走遠,隱隱還有話音傳過來,因此她們都聽了個明白。鄧良人說不准自己眼下的心情,臉也一時青一時白,交替了片刻,方想起來這事不由她做主,便咬唇將手套脫了給他。

  小路子暗地撇撇嘴,嘀咕對方看著機靈,也就這麼回事兒。

  東西到手後就拔腿走了。

  雲露笑將她們請到外堂,按尊卑主次入座,慢條斯理地品著杯中清茶,也不開口。

  經由方纔的事,這三人著實直面看見了皇上對這位妙修媛的寵愛之心,不由暗暗稱奇。

  就是她們日常所見的尋常男人也不一定會關注女子的貼身小件兒,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最該威勢顯赫,氣派十足,由眾人伺候,卻偏偏能溫柔體貼地替妙修媛關注這等小事。讓人驚歎的同時又不免羨慕嫉妒。

  論容貌,她不敵錦昭容;論品德,不如淑妃娘娘;論才藝,遠遜於謝嬪、喬貴嬪等人;論身世,就連她們也比不上,怎麼就是她呢?

  幾人沒修煉到家,面上不禁露出兩三分,正在這疑惑時將茶喝入了口,臉色一苦。鄧良人還嗆咳了兩聲,方問:「這茶怎麼這麼苦。」

  「這是苦丁,往常不拿來待客。只才剛皇上喝過一杯,我一時忘了吩咐她們換茶,苦著妹妹了罷?」雲露關心了兩句,立刻作出讓良辰換茶的樣子。

  「就不麻煩妙修媛了……」鄧良人訕訕,「仔細回味倒也覺得甜。」

  那句「皇上剛喝過一杯」很快就被她們轉化理解成了「皇上喜歡喝苦丁」。既是皇上喜歡,她們怎麼能不喜歡?

  一旁的姜良人多喝了兩口,皺眉等苦味退開舌尖,試探地問:「宮裡近來有傳說皇上喜好甜食,竟也會喝苦味的茶?」

  關於這個傳言不知道是誰先放出來的風,後來大家仔細一推敲,覺得有些靠譜,便漸漸信以為真。但是別人終究不如這些寵妃心裡有數,或者說,皇上在喜好方面與他的性格一般,饒是得寵靠近的,也不一定全然知道。

  至於雲露,純粹是連接前世今生,連記憶帶猜測,方讓她整理出一套細則來。

  雲露輕笑了一下,渾不在意抿了口茶,忽而衝她招招手。

  姜良人微愣,有無數個疑惑冒上來,而後確認之下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邊,傾身聆聽。過了會兒,她起身回位,表情裡有驚訝,有欣喜,還有思索一閃而過。

  坐在位置上的鄧良人和張良人不由嫉妒,看對方的樣子,顯然是得了妙修媛的眼緣,從而知道了些什麼。

  早知道這樣的試探不會觸怒妙修媛,剛才自己就開口了!

  兩人雙雙懊惱。

  ******

  皇帝將奏折往書案上一丟,按壓下眉心,「查出來了?」

  「是,您送給錦昭容的好合結還掛在床帳子上,看似完好,但根據回報來看,有被拆開過的痕跡,之後以幾乎難以察覺的技法重新打結。」

  「不愧是朕的錦昭容。」皇帝冷聲一笑,眼底陰霾擴散,「看似衝動,卻比誰都小心翼翼,連朕送的東西都不忘懷疑檢查。」

  李明勝知道,皇上雖說往結心藏了避孕之物,但這事倘若意外揭露出來就罷了,錦昭容暗自疑心做小動作可是讓皇上大為不虞。畢竟被懷疑的滋味總是不好受的。

  而且皇上防止后妃懷孕,本就是不希望亂上添亂。他自己曾經成為鬥爭的犧牲品,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受一趟罪。橫豎他還年輕,等過幾年削奪了藩王的權利,再行議定不遲。

  偏偏錦昭容自作聰明,或許她以為是別人膽大包天藉著御賜之物陷害她,解了一時困局,卻也將自己困在原地,難以寸進。

  「不必管她。」皇帝拋下這一句,決定不再把心思放在這上面。

  李明勝悄然度其神色,即刻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心裡為錦昭容歎了口氣。看來這孩子沒生下來之前,保不保的住就要看她自己的手段了。

  皇帝沒注意到身邊人的心情,於他而言,他的保護固然重要,但是他畢竟精力有限。如果生母連護住孩子直到降生的本事都沒有,那他對這個孩子也無須報有任何期待。

  他很快就轉換了思緒。

  「朕看了皇叔的折子,削弱藩鎮兵權確實不是一兩句話的事,府兵制的推廣也遭受阻礙。章家的事是一個開始,朕不能讓他們亂了朝堂,也不能自己亂了規矩。」

  李明勝奉上一盞熱茶,他知道這個時候皇上不是在詢問他,而是藉著和他說話的機會理清思路。

  「妙妙的辦法固然討巧,可惜施行起來難度太大。畢竟是廣陵王的屬地,朕一力查明一個小官員的事只會打草驚蛇,也沒有這個必要。」皇帝叩了叩案沿,皺眉思忖了片刻,忽地眼前一亮。

  「對方不能脫開罪臣之名,給這邊的人按個功勞卻簡單。」

  李公公笑笑,這個辦法施行起來快,但其實經不得推敲,畢竟章家人私納妾室時自己沒有功勞在身,那名女子也確實是戴罪奴籍之身。本質上前後不能混為一談。

  這個道理想必皇上自己也明白,只不過,皇上混淆視聽的本事向來一流。只是上次藉著除了曲公公的機會收斂了許多,好讓朝中老臣心生感慨,前來依附,如今想幹回老本行,簡直毫無難度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13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32 AM 編輯

58 請安

    雲露從和樂手裡接來紫銅八角手爐,微灼的熱氣自鏤刻的小三角氣孔裡冒出,她燻熱手心,便從旁捧在懷裡。肩輿在她坐穩後平穩抬起,因雪高過內侍們的鞋幫子,一腳深一腳淺,稍有些顛簸。

    不過她不是懷孕的錦昭容,不在乎這個。

    夾道紅牆深深,琉璃簷瓦自頭頂掠過,甬道靜謐。良辰兩袖落在腿側,隨肩輿緩步而行,一壁和主子道:「昨兒月華宮裡出事了。」

    「哦?」

    「原是小福子打聽來的,奴婢記的倒不很詳細。若不是主子今兒起晚了,還是在宮裡讓小福子與您說道更細緻些……」她忍不住先絮叨了兩句。

    往常夏秋兩季還不時出來活動的主子,一到了冬天,就跟砌了個冰屋子窩冬似的,百匹良駒也拉不出來。早起更是把自己死死埋在被子裡,每日去請安都要費她們好大的勁兒。

    因此一些本該在寢殿裡說的消息,只要不是隱秘的,都擱到了前去請安的路上。

    良辰一見自家主子單手支在椅臂上那心不在焉的模樣,就歎了口氣,知道主子雖寬容她這般念叨,但實則一句也沒聽進去。她估摸著路程,沒多大一會兒就點到了正題上。

    「昨夜皇上歇在月華宮,但您知道,如今錦昭容有孕是斷不能伺候的。結果在聖上沐浴之時,有心大的宮女想
要……還沒如何,皇上就立刻發作了她。錦昭容為人要強,一知道當即氣得臉都白了,請了太醫來看還險些動了胎氣。」

    雲露輕一聲笑,眸中含趣。

    想必這會兒闔宮上下都在看她的笑話呢。

    這一招確實合錦昭容的脾氣,對方雖然看上去圓滑,但卻有個太過要強的弱點。她一路走來幾乎順風順水,光芒太盛,因此頗不把人看在眼裡。饒是憐妃、淑妃,舊時在後宮裡也是廝殺奮戰,不比她一進宮就是平衡安穩的局勢,八面玲瓏就可穩坐月華宮。

    一開始是利,但時間久了,弊端也會逐漸浮現。

    比如難以受到挫折,比如不夠殺伐果決,不會雷霆出擊,而是自以為聰明的在私底下做小動作……

    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被身邊養大的白眼狼咬了一口,不知得多窩火。

    就是不知道,是誰做的?

    等到了鍾粹宮,雲露驚訝地發現,傳聞中氣白了臉的主角竟然也坐在廳堂裡,不過面色倒不如宮人盛傳的那樣難看,不過略有疲倦。她本可以藉著腹中孩子可以免了請安,難以想像她會規規矩矩地過來,如此賣皇后面子。

    只是她平日嘴厲還是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沒有深仇大恨,也有人把握住這次機會,回擊諷刺幾句權當發洩。

    「聽說錦昭容一向治宮嚴謹,臣妾掌宮不久,還想向您學習學習。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事,娘娘待下寬容,那個宮女委實是不知好歹……」錢麗儀搖了搖頭。

    她前後句矛盾,顯而易見是刺激人的話。不過單只看表情,倘若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她是在幫對方叫屈。

    相比較起來,汪婕妤就沒她演技高超了,表情不免有一絲幸災樂禍。

    「錢姐姐多慮了,說不準,那人還是昭容娘娘體貼寬宏,專門安排來伺候皇上的呢。只是惹得皇上不喜,終究成不了美事,才讓娘娘悶悶不樂。」

    話說得漂亮,往粗俗了說,就是錦昭容自己伺候不了了,用婢女去拉攏皇帝。

    這種手段一向是不出眾的宮妃使用的,慣來受人鄙棄。對錦昭容這種慣來受寵的妃嬪來說,自然屈辱意味十足。

    錦昭容穩穩端著一盞茶,只是細看會發現她力道捏得過重了些,指尖微微泛白。

    她冷笑掃過她們二人,並不回嘴。

    不管她說什麼都是沉不住氣的表現,落了下乘,白讓人看笑話。還不如讓她們自討沒趣。

    兩人得不到回答,果然訕訕閉上了嘴。

    其實話雖然這樣說,但是依她們來看,這事最有可能,就是與錦昭容互別苗頭的妙修媛打擊對方,特意買通宮女給她添堵來了。

    雲露喝下一口清茶,茶香滿溢,胃裡和暖。

    她發現皇后適然下看,嘴角有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她緩緩擱下茶盞,心道,難不成昨天的事是皇后所為?

    但皇后一向走大搖大擺的路子,這種隱晦的攻心計不太像她能想出來的主意……

    「錦昭容安胎不易,你們就少說兩句。」皇后不輕不重地笑斥了一句,復把頭轉向錦昭容,溫和道,「頭三個月最要小心,本宮瞧你身邊伺候的人不省事,不若由本宮挑兩個謹慎小心的在你身邊照顧。」

    錦昭容面色微微一凜,很快勾唇笑道:「何須勞煩娘娘,臣妾身邊的人伺候已久,最知臣妾的脾性,若是換了人,反倒處處不便。」

    皇后微笑不語,拍手傳來一個臉圓唇豐,看似沉穩和氣,眼裡卻掠精光的老嬤嬤。

    「你身邊該伺候的人還繼續伺候著,周嬤嬤是本宮娘家帶來的人,坐胎方面的經驗豐富。本是給本宮備著的,但如今本宮還用不上,你既有了為皇家誕育子嗣的天大福氣,萬不可不經心。有個老人在身邊提點為好。」

    既已說了是照顧皇后的人,人又已經帶到跟前,再要反駁未免不識好歹。就是報道聖上、太后那裡,皇后身為後宮所有龍嗣的嫡母,插手照顧也是理所應當。

    錦昭容雖心裡愈發提防,但仍是笑點了頭,還要道一句「謝娘娘恩典」。

    身為正妻就是有這好處,凡事可以明著來,她們即便拒絕也要有暗裡特殊的手段才行。

    週遭在座的妃嬪莫不一笑,有了這個周嬤嬤,錦昭容恐怕要更加提心吊膽如驚弓鳥,否則誰知道在什麼時候會被對方下黑手。若然對方遲遲不動,但凡錦昭容思慮過重,也難以安胎。

    「錦昭容有孕,你們切不可惹她動怒。」皇后笑弧更深,掃過眾妃時特地在雲露臉上頓了一刻,又語重心長般的對錦昭容道,「你也萬不能做意氣之爭,皇上身邊伺候的人,還須他喜歡才好。不能因為……」

    她別有用心地一頓,「如今最要緊的還是為皇家開枝散葉。」

    她這番意思,簡直是在堂而皇之地告訴別人,錦昭容就是為了和雲露爭寵,才自己安排了一個宮女勾引、籠絡皇上。

    錦昭容果然氣憤交加。

    她淡聲應喏,壓下唇邊冷笑,眼尾卻狠厲地一掃雲露。

    雖然幕後之人可惡,但在她看來,如果不是這個妙修媛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就爬到與她比肩的位置,別人也不會因此而覺得是她自己出得昏招。

    而且,焉知那個心野的宮女,是不是被對方收買教唆的呢?

    請安結束,雲露走到殿外,朗朗的日光灑在珠玉般地雪地上,折射出道道雪亮的珠光。鳥雀在枯枝上跳動,發出嘰嘰喳喳地鳴叫,單純而歡悅。

    「主子小心腳下。」良辰扶住她的手臂,細聲提醒。另又蹙眉疑惑,「怎麼鍾粹宮的宮人這樣不頂事,還未將積雪清掃乾淨。」

    雲露提腳,見踩陷下去的鞋印,頓了頓,笑道:「大抵是娘娘管理後宮辛勞,一時疏忽罷。」

    不等良辰再問,後面錦昭容嬌而圓潤地嗓音又起,「妙修媛留步。」

    「這回,錦昭容又有何賜教?」雲露笑吟吟回過頭。

    對方因為要聽皇后的殷殷囑咐,所以留晚了一些,出門時才在她的後面。和前幾日的對峙場景相比,對調了位置。

    錦昭容眉尖微蹙看了她一會兒,走近幾步後鬆開扶著她的宮女,作出要和雲露密談的姿態。雲露低眉,暗光流轉,也笑揮退了良辰。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本宮只是想知道,昨夜之事是不是你……」她話還未盡,對面的人也在全神貫注聽她道來,卻被化開的積雪滑了腳,一下子撲了過去。

    宮門口未散盡的妃嬪皆是一聲驚呼。

    就看到妙修媛喝了一聲「南枝!」,那南枝本就精神緊張地看著主子,亦沒有退開多遠,聽到喚聲,人一個激靈,立刻飛上前去救主。

    雲露順勢將人往她身上一推,南枝扶著自家主子,踉蹌後退不及摔在地上,錦昭容正倒在她身上。

    眾妃心裡一提,又吁了一口氣,好賴是摔在宮女身上,應當無事。

    不過……

    眾人鬆口氣之餘驚疑不定地看著前方兩人,錦昭容和妙修媛這是唱得哪一出?

    要說妙修媛害人,那也不用救她。救人就救人,怎麼又不自己扶好,偏還叫喚宮女來,萬一沒趕上該如何是好?

    不過想來是她不十分願意救人,但又恐怕傷了皇嗣被怪罪吧。

    眾人點頭,覺得依兩人的緊張關係來看,應當是這般。

    她們怎麼知道,雲露在看到積雪的時候就有所警惕,尤其是後來被錦昭容叫住,又離宮女數步遠,就提防對方使這一招。

    雖然她也覺得自己多心,對方不會拿自己的孩子設陷進,但是多一個心眼總是沒錯。

    不救當然不可以。要救,自己跑去墊在人身下也不是不可以。然而這樣雖救了對方,規矩上捉不到錯處。但後宮裡的人心思多疑,你倘或救了,人家說不准還覺得你是另有圖謀在做戲,猜測你這邊救命是在為下一步害命做準備。

    倒不如做出自己不願救,卻又不得不救的態度,她們反而不會懷疑。

    至於南枝會聽聲向前,這是每個忠心的婢女都會有的狀態。主子懷孕,她自然會一刻不落地關注,生恐沒有照料周全。南枝是皇上恩准,特許錦昭容帶進宮的宮女,想也知道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忠心自不用說。

    只是她很好奇,萬一自己不救,南枝也來不及救,錦昭容真要捨了好容易懷上的龍胎,把自己拉下馬?

    對方一貫謹慎,著實不像是她會做出的事。

    要說有人陷害,那對方又算得太過精準了些。

    「這是怎麼了?」皇帝的聲音如日曬後化開的積雪,冷冽中帶著一絲懶洋洋的意味。

    他逆著日光走過來,豐神如玉,清俊都雅,猶如救世之人,直看得宮妃小鹿亂撞,紅了臉。

    可惜他見此眉宇間掠過一抹膩煩,旋即把目光轉到雲露她們身上。錦昭容一見他來,如春山的細眉微皺,捂著小腹,被南枝扶起時的姿態顯得稍有些狼狽。眼裡水光盈盈,並不落淚。

    他輕歎一聲,上前輕拂開她衣袖上沾得落葉,口吻十分溫柔。

    「早知你如此莽撞,朕就免了你請安,讓你在月華宮待到龍子降生為止了。」——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15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35 AM 編輯

59 供詞

    這話聽起來很是關懷,且一向就有舊例,不止免了請安,還能免了其餘心懷不軌之人藉著探望的理由謀害皇嗣。

    但錦昭容不知怎麼,聽罷全身一凜,好像從裡頭聽出一絲軟禁的意味。

    她旋即又否認,她不像憐妃、皇后那樣勢力大到讓皇上痛恨,即便犯點小錯,也不可能會被軟禁。更何況她一直很小心,不曾犯過錯。

    就在她細想的空當,對面的雲露已經跪在了地上,她粉潤如花瓣地唇兒抿起,薄如緊繃地弦,眼裡倔強的意味甚濃,卻又低下視線不看。她素衣佩環,跪在雪白的地上宛如一片青羽,卻又因那脾氣燃起了火焰。

    清麗而嫵艷。

    「都是因臣妾之故,才害得錦昭容摔倒,請皇上恕罪。」

    皇帝端詳她片刻,眉梢輕佻著笑起來,「你鬧什麼。」

    他讓幾個小宮女兒一同扶穩了錦昭容,逕自去將雲露扶起,著良辰拍去膝上的雪花兒,捏了捏她的手以作安撫。

    「就是朕一向愛開玩笑,也不會在這個關頭胡說。跟著朕這麼久,半點也沒學會朕的風趣幽默。」

    他的話前半句聽起來像斥責,卻有幾分叮囑關懷的意思在裡頭。讓那邊一眾看戲的妃嬪眉頭一跳,暗裡思忖,看來皇上不想發作妙修媛。

    再聽後半句,親暱的意味表露無遺,讓人嫉妒。

    錦昭容猶自咬了牙,猜不出皇上這回是什麼意思,妙修媛自行認罪,於皇上而言不過是個玩笑?

    但她乖覺,從剛才皇帝對自己說得話裡感覺到了警告的意味,此刻悶不吭聲,只作受害者之態。

    卻聽皇帝那邊廂還沒完,又道:「雪化在衣裙裡,膝蓋受寒又要喊不舒服,朕可不會慣著你。」

    雲露低著腦袋,小聲得意「哼」了一下,又忍不住攥了下他衣袖,像是唯恐他發現自己的小心思,另生惱怒。

    旁人離得遠,倒是沒發現她私底下的小動作。

    只是仍然無語,就跪了這麼一下,怎麼就扯到膝蓋受寒了,還說不慣著!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皇帝那邊漫不經心地訓誡完鬧脾氣的小貓兒,回過頭就問那群三三兩兩散開站著的宮妃。

    「皇上,是妙修媛想要……」汪婕妤眼角眉梢流竄著幸災樂禍之意,想要「揭發」雲露的惡狀。

    依她來看,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狗咬狗最好不過。

    錢麗儀立刻扯住了她,生怕她口快胡亂污蔑。

    就皇上方纔這一通舉動做下來,顯然更護著妙修媛,她暗自心驚,錦昭容腹中懷有龍胎,前回只是寵愛比不過就罷了,到底不能侍寢。如今出了事,皇上竟也沒有偏著她的意思,連動怒也無,著實耐人尋味。

    她含笑道:「啟稟皇上,方才錦昭容想尋妙修媛說話,走路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幸而她的宮女忠心護主,及時救人,方沒有出事。」

    這番話斷章取義,聽起來倒也公正。先說是意外,撇開了雲露的嫌疑,繼而又誇讚了錦昭容的宮女,顯然是不想得罪錦昭容。

    「哦?」皇帝詢問的眼神掃過其她人。

    喬貴嬪等一眾有所猜度的妃嬪,亦以錢麗儀為首,笑著道是。

    「繁英。」

    汪婕妤一怔,行禮疑惑:「臣妾在。」

    繁英是她的名字。

    「你適才想說什麼?」

    「臣妾、臣妾剛剛是想說……妙修媛想……」汪婕妤原是想指正雲露,因被眾人的異口同聲攪得有些糊塗,說話不免遲疑。

    恰在這時,淑妃從不遠處繞回,她步下肩輿給皇帝行禮請安,方含笑道:「妙修媛的對錯不論,臣妾以為,應先懲罰掃除積雪的宮人以儆傚尤。皇上覺得如何?」

    她原是已經回宮了,聽到消息當即折返回來。

    皇帝看著她溫柔婉約的姿態,很給面子的笑道:「阿鈺說得有理。」

    在外面審問懲治到底不便,一眾人便又回到了皇后宮裡。只在進殿之前,皇帝淡淡道:「汪婕妤欲行攀咬之舉,就在鍾粹宮門前罰跪醒醒腦子罷。」

    淑妃眉頭一皺,有些無奈,她沒想到自己打斷了汪婕妤的話,皇上竟還是捉住三兩個字,扣下個什麼攀咬罪,既是「欲行」,沒說出口的東西怎麼算?

    眾人想起皇上方才對妙修媛的一番噓寒問暖,不禁又低了低眉。

    這回皇上又不擔心人膝蓋受寒了,不知是妙修媛太受寵,還是汪婕妤太不受寵。

    汪婕妤倒是想開口喊冤,淑妃含笑看來,她便噤了聲,咬牙跪到宮門外。

    其實皇帝是不喜歡人忤逆於他,他這回想護雲露,有人卻非要上趕著把雲露拉下水,他自然不悅。

    倘或剛剛汪婕妤改了口,說不得他氣一順就放過了她,因他知道對方向來粗枝大葉,不懂思考。

    偏偏淑妃打斷了這個機會。

    淑妃也是意外失策,她沒有聽到前半段的事,一聽汪婕妤開口就知道不好,立刻打斷了。卻誰知反而把汪婕妤的糾正機會弄沒了。

    倘若讓汪婕妤知道,真是慪也要慪死了。

    主殿內,已有一個小太監跪在下方,皇后將皇帝迎到主座,擰眉道:「臣妾一聽消息就立刻讓人叫來了今日值班掃雪的宮人,只待皇上來審。」

    又溫和笑對錦昭容道:「請了太醫在側殿為你把脈,雖瞧著無事,到底要小心別傷著裡頭。」

    「且扶著你們主子去。」

    錦昭容自己知道有無事,南枝骨肉微豐,墊在下面又及時托了自己一把,連震盪的感覺都很小。她倒是想留下來聽審,因此轉去看皇帝。

    皇帝沒看她,只和皇后笑道:「幸好有皇后為朕分憂解勞。」

    錦昭容知其意,攥緊帕子,謝過皇后的恩典後下去了。

    皇后略略舒眉,遞上一盞熱茶,輕聲道:「這是臣妾分內之事。」

    兩人你來我往幾回,方開始審問。小太監先是說自己偷懶,結果聽到要被嚴懲,猶豫了一下,那模樣讓皇后看在眼裡。

    如果是她宮裡的內侍之過,那就是她御下不嚴,但是如果和別人有牽扯……

    而後皇后再三審問,他仍是一口咬死是偷懶之過,直到與他同屋的太監揭發他收受了賄賂,是有意為之,他狡辯了幾句方默然承認。

    眾妃好生一驚,目光在雲露身上走了一圈。

    要知道,雖然是皇后宮裡的人,但如果是皇后所為,那只須吩咐而非收買即可。當然,也有可能是障眼法。

    「那是誰收買了你?」皇帝剛剛一直在旁邊閒聽皇后審問,如今忽而輕笑發問。

    小太監一副豁出去的模樣,答道:「是妙修媛宮裡的良辰姑娘給了奴才三十兩銀子,說是讓奴才在值班那天偷懶不幹活兒就成了。奴才想著只是偷個懶,罰也罰不重,為了銀子就應了。誰知道竟是要陷害錦昭容,都怪奴才輕信了妙修媛。」

    他話裡很有幾分埋怨,一看就是慣常偷奸耍滑之人。

    臨了那句更是無恥,好像在說他相信了別人,是別人背叛了他,他為了銀子偷懶的行為毫無問題。

    后妃們一時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竟有這樣的奴才。

    是不是妙修媛做的不說,就算是她做的,這個奴才是什麼身份?哪兒有資格說這等話。

    「皇后養出的好奴才。」皇帝眼裡燃了一把幽冷的火,淡笑道。

    皇后才剛還對錦昭容淳淳教導,說她教導出的宮人不守規矩,如今立刻就讓自己宮裡的人下了臉,面上當即一陣火辣辣的難堪。

    她氣急,既是拿到供詞,便立刻就要將這奴才拖出去杖斃,抹殺掉這個讓她丟面子的存在。當然,還有沒有其他私心暫且不論。

    皇帝倒沒開口,結果這小太監還不依不饒,又添了幾把柴,把過錯都推到雲露身上,自己是無辜受累的,還道皇后賞罰不分明,什麼都敢說。

    即便事實真是如此,這些話也不該由他一個奴才來說。

    饒是皇帝一貫冷靜,此刻也動了真怒。

    只有自聽他污蔑自己起就閉口不言的雲露,此刻輕笑問:「你一心求死?」

    小太監本是被人往外拖,正在掙扎,一怔之下停了手。

    皇帝心緒轉動間,森冷一笑:「李明勝,這奴才嘴巴不乾淨,給他漱漱口。」

    后妃猶自怔然疑惑,李明勝熟知皇帝的心意,囑咐小內侍去外邊空地裡鏟了一小桶雪,當著滿殿的后妃,就給他塞進嘴巴裡去。

    小太監大驚失色,他原不過假意掙扎,此刻才真正想脫開那力道。

    但是他又怎麼掙得過按住他的大力宮人?

    雪是寒極而灼,沒過一會兒,他口舌、喉嚨、五臟皆寒冷道極致,開始灼燒起來,由內而生的痛楚,即便他痛捶外身,也無法解決。但這痛又不能讓他昏過去,他被凍得瑟瑟發抖,終於乖乖趴伏在那裡。

    后妃穿著厚實的冬衣襖子,手裡窩了火爐,此刻見他情狀,莫不是顫了一下,好像是自己被灌這滿桶雪。

    「說罷,是誰指使的?」皇帝喝著暖茶,舒適些許,輕快發問。

    「是錢麗儀。」小太監驚懼地看著旁邊還未盡的雪,噗出幾口嘴裡殘餘的,一頭磕到底。

    錢麗儀驚跪在地上,當即喊冤:「皇上,這個奴才顛來倒去,說得話不可信。」

    「你說不可信……」皇帝笑,「但是朕覺得可信,你說怎麼辦?」

    「皇上--」錢麗儀素來心思細密,此刻方寸大亂,全然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怎麼小太監指認妙修媛的時候皇上不信,愣是審到他改口,如今他一指正自己,皇上就信了?

    「錢麗儀莫急。」雲露婉婉一笑,啟唇道,「臣妾是有證據證明此事非臣妾所為,因而皇上不怪罪,若是錢麗儀也有證據,想來皇上亦不會怪罪。」

    皇帝笑覷她一眼,懶靠在椅背上,無可無不可地沖那些疑惑地后妃點了下頭,以示確實如此。

    其實兩人並沒有串通過,只是她說有,皇帝自然知道她不是胡亂開口。

    雲露琢磨皇帝的表情,總覺得他今次確實要罰錢麗儀,因此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討好皇帝是一門藝術,諂媚奉承是最下乘,處處體貼周到是第二等,最上乘的就是在合適的時機,順應皇帝心思而行,為他分憂解勞。

    他心情愉悅,自然怎麼看你怎麼順眼。

    「這位小公公本是說收了臣妾三十兩銀子才聽令,可是?」她問。

    后妃皆是點頭。

    「想來那銀子也能從屋子裡搜查出來。」她一笑,慢條斯理地道,「可是我有個古怪的習慣,打賞、或者說是收買宮人時,所用皆為金葉子,從不用普通的銀子。」——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17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37 AM 編輯

60 禁足

    ……后妃有片刻的無語,隨即想站起來掀桌走人。這種怪癖,真的不是炫耀嗎?

    想想也知道,對方是什麼家世,進宮門的時候說不准連一片金葉子都拿不出來。如今爬到從三品的位置,竟然已經可以用金葉子打賞下人了。

    何等豪奢!

    其實這事如果是放到淑妃或者錦昭容身上,她們也不會有那麼大的感觸,只因想到這位妙修媛曾經的落魄,此刻對比起來才格外觸目驚心。

    皇帝輕咳了一聲。

    他也不曾想到,她會用這件事當做證據。雖然聽來有些兒戲,不過用起來確實巧妙……

    她們不知,雲露不止是賞金葉子這般大手腳。她經過幾番周折換洗了那些背景不乾淨的宮人。但誰知進來時乾淨,轉眼會被誰收買了去?

    因此她財大氣粗之後就下令,凡是有人用金銀收買,可報到自己那裡,自己出雙倍「贖回」。或是有難以解決的問題,也可以尋求幫助。當然,若有人撒謊,那下場不言而喻,很是慘烈。

    面子有,裡子有,金銀財寶也都有。

    久而久之,宮人自然死心塌地。

    雲露倒不怎麼心痛這些錢,她知道,後宮生存沒有情報網絡萬萬不行,然而她比別人來得遲,要想建立自己的情報網,最快的速度就是砸錢,先勾住人的胃口,然後再慢慢收服。

    即便人心難測,也偶有假意投靠的,但也不能因為擔心背叛就毫無作為。

    「錢麗儀還有何話要說?」皇帝輕描淡寫地問道。

    經雲露這一攪合,連帶錢麗儀的思路都被帶進了溝裡,百般思索竟是想不到如何為自己開脫。

    淑妃目光晦暗不定,在她和汪婕妤身上輕飄過,向皇帝道:「雖有人證,但這個內侍狡詐多詭,口供不足為信,且沒有物證,到底不能定罪。」

    「依淑妃所說,三十兩銀子不算物證?」皇后淡聲問她。

    「搜出銀兩,只能說他確實被人收買,至於收買他的是何人,不可草草定下。」

    皇帝揚唇一笑:「那依阿鈺的意思,幕後的主使是誰?」

    他喚出暱稱之時,皇后的厲眸就如刀鋒劃過淑妃的臉,後面的問詢更加重了皇后眸光中燃起的怒火,淑妃眼皮一跳,含笑依舊。

    「臣妾豈敢代皇上、皇后娘娘行事,只因臣妾覺得其中尚有疑點,方提出供皇上和娘娘參考罷了。至於主謀是誰,臣妾亦不曾得知。」

    皇帝私底下兩指輕輕一磨,似在思索,須臾後緩緩笑道:「那就再去搜查,看看房間裡除了白銀,還有什麼能東西可以作證。」

    李明勝搶在皇后前面躬身應喏,即刻吩咐小內侍去搜查。

    果然搜出一支錢麗儀曾戴過的玉鐲,這下人證物證俱在,饒是淑妃想保錢麗儀,也無話可說了。更何況她此刻亦看出皇上的意思,恐怕是鐵了心要治對方的罪,多說無用。

    她進言,不過是不能讓跟隨她的人寒心罷了。

    錢麗儀在被搜出玉鐲之時臉色一白,驚詫至極,卻張口說不出一個字。

    她不蠢,知道眼下無論她如何喊冤,都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話,也不可能以她的話來赦免她的罪過。心如亂麻之時,只好先行沉默,以圖後謀。

    既已蓋棺定論,如何懲治又是另一番考量。

    這件事可輕可重,往輕了說,她只是收買了一個宮人讓他偷懶罷了,畢竟誰能保證錦昭容一定會滑倒?往重了說,有陷害錦昭容的意圖,就是謀害皇嗣,這種念頭一旦昭告於人就是重罪。

    殿內沉悶的氣氛瀰漫,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皇帝方撩袍起身,信口道。

    「先禁足,如何論處再行決定。」

    眾人面面相覷,皇上才剛還咄咄逼人,這會兒卻又手下留情,委實有些古怪。不過這件事確實難辦,如果錦昭容出事,那打入冷宮是跑不了了,偏偏對方毫髮無傷。

    錢麗儀到底是正三品的掌宮娘娘,想來皇上還是有些頭疼的。

    淑妃深吸一口氣,冷笑將几上的茶杯掃到地上,凝眸盯住汪婕妤,吐字道:「愚蠢。」

    茶杯碎片四濺,險些割到汪婕妤,嘉蘭體貼詢問她有無事,讓小宮女將碎片掃走。

    汪婕妤好一陣驚慌失措,沒聽到嘉蘭的詢問,忐忑中忍痛下跪。她剛剛在鍾粹宮門外跪了那麼久,膝蓋凍得麻疼,雖已換過衣裙,仍是覺得刺痛不已,寒涼浸骨。

    但見一向溫婉可親的淑妃動怒,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也就顧不得了。

    「娘娘息怒!臣妾、臣妾也是為娘娘好啊……」

    「哦?」

    「錦昭容本就十分得寵,如今又懷有龍胎,近來已是頻頻對娘娘不敬。倘若讓她誕下皇子,恐怕要躍至四妃之尊,危及娘娘的地位。臣妾只是想替娘娘掃清障礙,絕無私心……」

    淑妃蹙眉,淡道:「本宮怎麼不知道,你何時有這樣的手段,陷害不成,還能讓別人給你背黑鍋?」

    汪婕妤有一瞬間的迷茫,唯唯諾諾地道:「臣妾不知是怎麼回事。臣妾也知道自己愚笨,因此設計之前曾去問過錢麗儀,她教臣妾,萬一那個宮人被問責,能用偷懶的借口蓋過就罷,如若不行,就指正妙修媛,而後激怒皇上求死。那小太監是臣妾的人,讓他死他也不敢不答應。」

    誰知道後來小太監被皇上抓著改了口,竟還一口咬定是錢麗儀唆使。

    淑妃沒再看地上跪著的人,先將今天的事細細推敲一番,再想到朝堂上的動靜,不免另有想法。

    錢家家主,也就是錢麗儀的父親是隻老狐狸,一向喜歡坐山觀虎鬥,不肯站位,也等於是中立一派。因此自己當初才會拉攏錢麗儀,也算是順應聖心之舉。

    如果她所思沒錯,那今次之事,恐怕是皇上所為。

    也許他一開始並不知道汪婕妤她們的打算,不過是借題發揮。

    畢竟無論是臨時改口供,還是突然搜查出那隻玉鐲,後宮上下,除了皇后,也只有皇帝可以做到了。

    倘或不是錢父做出什麼事惹惱了他,就是他眼下要用吏部,想逼迫錢父站位。

    想要重拿輕放,就要拿出點誠意來。如若不肯就範,錢麗儀在永寧宮裡關一輩子也不是不可能。

    「起來罷。」淑妃大略想清楚其中關竅,歎了口氣,抬手讓汪婕妤起身。

    汪婕妤猶自不安,「娘娘……」

    雖然不是她的錯,但是淑妃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而是痛惜道:「今次念在你是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不想罰你,且當務之急是解決素貞的危機,怪你無用。但你須得切記,以後做事萬萬不可莽撞。最好能先與我商量,我也可放心些。」

    汪婕妤垂淚感念,恭敬應是。

    錦昭容倚在床頭,火紅的蔻丹剝下金橙色的桔皮,相稱艷極。但她面色卻有些微發白,青絲披散,有一種別樣的艷麗。

    「娘娘……」南枝端來安胎的湯藥,將桔皮接在手裡放去一邊,準備服侍主子喝藥。

    錦昭容將藥碗推拒一邊,搖頭不想喝。

    南枝低眉道:「娘娘何必難為自己,今天的事,皆是奴婢的錯。如果妙修媛叫那一聲時奴婢不應,就不會脫離娘娘的安排了。」

    「算了,本宮也沒全然寄希望於此事。原是知道汪婕妤那個蠢貨要害本宮,才想將計就計推到雲岫閣那位身上。想著恰好出了小梅那個賤婢叛主的事,如果運作的好,少不得兩件事都能推到她頭上,誰知她反應快,又有皇上給她撐腰。」她終是接過藥來,舀來一勺子,盛在裡頭散熱,安慰自己的貼身宮女道。

    「你不過是一時不查。」

    汪婕妤和妙修媛比起來,份量可是差了不少,如今妙修媛與她互別苗頭,若有機會,自然要先除了這個禍患。因此她才想把兩件事都栽贓到妙修媛頭上。

    摔倒之事她亦不是想落胎來陷害,而是準備摔在對方身上,再做些委屈受害的舉動,讓人誤解是對方刻意所為罷了。即便她沒來得及接到自己,自己也會將她拉來墊底。

    誰知妙修媛腦袋裡的那根筋和常人不同,見到孕婦摔倒不是鋪在下面接,而是直接將人往外推。

    要不是南枝接的快,只怕她就真要摔在地上了。

    「況且本宮也猜到皇上眼下興味正濃,恐怕不會重責於她,先做鋪墊,以圖後招罷了。卻誰知連計劃都不成,半點挑撥的機會都沒了。」

    南枝知曉主子是有些怨皇上今天維護那位的舉動,便聽她難得絮絮說了好些,才在安胎藥涼了之前飲盡。

    芭蕉挑簾進來見主子用完了湯,稟報的嗓音有幾分歡跳,讓人不覺展顏。

    「娘娘,謝嬪在外求見——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1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22 AM 編輯

61惹惱

    大約是皇帝顧及錦昭容有孕,至華燈初上的傍晚時候,仍是去了月華宮,陪她一同用膳。

    宮人手捧珍饈美饌,踩著金絲線繡的紅毯,步履盈盈,冉冉往來。

    饒是皇帝沒什麼胃口,在這暖烘烘的氛圍裡,心情也有好轉。

    他雖然維護雲露,又因朝堂之爭因勢利導,把過錯加諸在錢麗儀頭上。但是沒有妄自肯定此事是何人所為。有可能是皇后,也有可能是嫉妒的低位妃嬪,更不排除錦昭容自己刻意陷害的可能。

    只是後宮女人的把戲,看不看得穿在於他想不想。

    既然想護的人護住了,想罰的人也罰了,他就懶怠再花精力去追究。還是那句話,後宮裡沒有人是乾淨的,區別只在於特定的某件事罷了。

    錦昭容還是有些手段的,又熟知皇帝的一些習慣喜好,進餐前言笑晏晏,讓他暫且忽略了她原先惹自己不喜的舉動。

    直到皇帝眉頭全然舒展開來,她方斂袖夾了一筷糖醋兔肉布進皇帝跟前的小碟子裡,笑時沒放過皇帝面上的任何一個細微表情。

    見他眉峰皺起,心裡的盤算才落定。

    笑道:「近來宮裡有一個傳聞,不知皇上有沒有聽說?」

    「你說說看。」皇帝目光仍是放在那碟子兔肉上,眼睛裡有嫌惡膩煩之意。

    自從后妃知道了他喜歡這道菜,幾乎一到後宮用膳就日日可見,他就是再喜歡也有些吃膩了。偏偏她們沒眼色,都愛「體貼」地給他夾這道,讓他大倒胃口。

    「臣妾也是才聽說的,已是沸沸揚揚傳了好一段時日。不知是誰,竟然胡傳皇上如小孩子一般喜歡嗜甜。」她彷彿才覷見皇帝不喜歡,讓宮人換了新碟子,又繼續道,「殊不知咱們這樣的人,打小富養,要求的東西一概皆有,漸漸也就無所謂這些了。且到了一定年歲又懂得了修身養性的道理,自然戒了那些糖果零嘴,從不刻意多吃。

    「想來只有那些平民百姓,從小沒有閒錢買這些,才會對這些於身體無益的東西念念不忘。」

    皇帝手中銀筷一停,眉梢挑起,似笑非笑道:「你看不起朕的百姓?」

    她慌了一瞬,又穩住心神笑道:「臣妾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只是皇上身份尊貴,教養的方式與百姓不同,所以喜好也不同罷了。臣妾並沒有鄙棄百姓的意思。」

    皇帝似是恍然大悟般點頭:「這麼說來,金尊玉貴的人就不該喜好甜食?」

    錦昭容這才覺得事情有蹊蹺,立刻住了口,心念急轉。

    皇帝早已聽了個明白,也不用她在多做補充。他冷冷一笑,將筷子往桌上一摔,丟下句「不知所謂」,就離開了月華宮。

    餘下後面煞白了臉的錦昭容,和驚跪了一地的宮人。

    皇帝摔筷以及斥責錦昭容的消息一傳出,後宮諸人又是幸災樂禍,又是心癢好奇。

    紛紛猜測一向得聖意的錦昭容到底做了什麼,才引得皇上毫無顧忌地下她面子?

    雲岫閣裡,雲露背靠松花色雀枝啄花引枕,閒來擺了一局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她對圍棋稍顯生疏,既是閒玩,就按了五子棋的規則來走。

    小福子使了個眼色,良辰觀察之餘點點頭,親自去將帳幔束好,放他進去叩頭回話。

    「主子,奴才打聽來了,姜良人那邊風平浪靜,沒有發生什麼事。」

    雲露手上微頓,琢磨須臾道:「繼續關注那邊的動靜,不著急。」

    「是。」小福子應了聲,頗為不解地抬頭問,「姜良人不過區區一個九品,主子何故派人盯著她?」

    「我只是有所懷疑罷了。」她落下一子,抬手免了他的禮。

    小福子微驚:「難不成姜良人近來向主子投誠,是意圖不軌?」

    他倒熟門熟路,知道主子的意思,就逕自拿來張小杌子,離美人榻稍遠些坐了,陪主子說話。

    良辰從小宮女手裡接來紅木嵌螺細盤,上呈了一盅燕窩,親自拿銀針試過後,方放到榻邊的小几上,邊與小福子道:「主子本就對她起了疑心,只是不知她背後的主子是誰。上回來時就刻意誤導她說了一番話。」

    她提點道:「早起你打聽來了什麼消息?」

    小福子皺眉遲疑,「錦昭容言語間觸怒了皇上,惹得皇上大怒,摔了碟筷……」

    話一道出,他心裡就有了一些猜想。

    「想來月華宮那位一直好奇主子到底用了什麼招數籠絡到皇上,才讓人殷殷切切地打聽。她倒是敢用,下場如
何?」良辰邊將燕窩舀到青瓷碗中,邊道。

    小福子日日派人打探消息,對這位錦昭容也有所瞭解,知道她不是個莽撞之人,便有些奇怪,當真是因主子的誤導才惹了皇上動怒?但除此之外,她伺候皇上多年,一直能討得皇上歡心,平白無故受了氣,總該是有些緣故。

    「主子那日……到底說了什麼?」他好奇地問。

    「原先我是不敢說出口的,皇上大抵不想讓人真正揣摩到他真正的喜好,你們雖然得我信賴,但知道的越少總是越好。不過打曲懷仁沒了之後,說這些也就不妨事了。」雲露先道明瞭閉口不談的由來,接著道,「宮裡近來不是在傳皇上愛吃甜食?皇上確實喜甜。」

    「那……」

    原是黑子帶頭,步步逼迫白子跟隨其後,只攻不守,而後無意中,白子竟擺出兩線皆只缺一子的局勢,勝負立分。可知有時候不是進攻就能獲勝,後宮裡,不爭即是爭,就是這道理。

    雲露丟開棋子,笑和他道:「我和她道,皇上曾經嗤言,只有小孩子和貧窮之人才喜甜。因他們小時候買不起甜糖零嘴兒,長大了才格外惦念,改不了這惡習。」

    她雖然不知道皇帝千真萬確在民間待過,但這句話,對於喜好甜食的皇帝來說,無論如何都不會討喜。

    假若皇上是宮廷裡土生土長,那上位者的高傲,絕對不喜歡別人將他們放進他們看低的人群裡,混為一談。

    又假若皇上自小在民間市井裡長大,那這句話有些嘲諷貧民的意思在裡頭,皇上也會相當不悅。

    「說不得,月華宮那位想與皇上來個心有靈犀,把這句話修修改改說出來,才惹惱了皇上。」她笑靨如花。

    她當初只是疑心,並不肯定,便想詐一詐姜良人。

    也虧得她們這樣謹慎,姜良人若與錦昭容有接觸,那自己一定能打探得出來。然而謝嬪一直不引人注目,所以她也沒在對方身上花多大工夫。

    經過這兩天的事,錦昭容即便一慣小心,也必然會有些著急。最重要的是皇帝對她的態度,完全沒有因她有孕而驚喜寵愛,反而連原先都不如。再加上她看出姜良人為人處事小心翼翼,又有愛出頭的鄧良人做掩護,從不刻意打探消息,即便有也是自然地順著鄧良人來說,不會引起注意。

    因此才大意輕信了這一遭。

    小福子腦海裡快速運轉著,把這些消化完了才擔憂地問:「主子假傳皇上的話,到底會有後患。」

    「所以我當時才只告訴她一個人。」雲露輕笑,「她倒以為是自己入了我的青眼。」

    良辰遞上碗勺,眼睛一眨,難得大膽地笑道:「她豈敢與主子對峙?就是敢,也沒人信她。」

    雲露吃了口,燕窩裡擱了紅棗,味道鮮甜,口有餘香,不覺一笑。

    小福子恍然大悟。

    「至於為什麼讓你去姜良人那裡打探,是因著如果是去月華宮那邊探聽,讓她發現必然知道我是刻意而為,便會放過帶來假消息的姜良人。我不作為,依她的謹慎反而會疑心姜良人是否早已投靠了我。」

    她笑容冷了些,「姜良人既然心有不軌,我豈能讓她好過?」

    小福子佩服,擼了袖子做出賣力幹活的模樣,「奴才一定認真打探,把姜良人的下場看得仔仔細細的,以供主子一樂。」

    雲露和良辰見他耍寶,俱是撲哧笑了。

    沒過幾日,果然傳來姜良人得了風寒症的事。但她只是眾多低位妃嬪裡的一個,並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彼時雲露正在外殿督菜,聽見這事兀自琢磨了一回,問和樂道:「你說這風寒症還能不能好?」

    「錦昭容此番大失聖心,亟待發洩,恐怕是不能好了。」和樂細思片刻,答道。

    「若我想讓她恢復呢?」

    和樂微怔,「主子的意思是?」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雲露明快笑了,親自將葵花飛魚大盤擺到桌上,又環視一遍週遭的佈置,並不仔細說明。

    若是良辰在此,少不得還要好奇問一問,但和樂只是眉眼低垂,躬腰退下。

    她清楚主子的習慣一向如此,自己有所定奪就不會多說,只在需要用到她們的時候一一安排。當然,有疑問遲疑之處,也會毫不猶豫的和她們商量。

    眼下這般,想來是計策已定。

    又或者,早在姜良人出事之前她就有所謀劃。自己只須在該知道的時候,為主子施展手段即刻。

    皇帝晚間來到雲岫閣,揉按著額頭顯得有些頭疼,然而眼裡神采熠熠,彷彿有什麼期待的事即將發生。

    雲露替他解下大氅,見他這樣,微微歪著頭,好奇道:「皇上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後宮裡,敢明著問他心情如何的,也只有眼前這個人了。

    她許是等他時在門口站了許久,耳朵受凍微微發紅,讓他想起她一動不動站在簷廊裡的那回。

    明媚的石榴襖子櫻色裙,釵環不見,粉黛薄施,長長的睫毛裡墜了雪珠子,輕輕一眨便抖落下來,臉雖白,卻是如雪般晶瑩剔透,讓人想捧一手入懷。

    他不自覺雙手捂上她白玉般地雙耳,用手掌的熱度替她烘暖,忽而問道:「會不會騎馬?」

    「騎……馬?」

    「看樣子是不會了。」皇帝笑意不減,一語命中。

    她默默承認。

    其實她是會的,在現代爺爺家還養了一匹她最愛的銀白色馬。因為她喜歡輕快甜美的雪莉酒,而「開花」的菲諾雪莉酒浮白膜,既然也是白色,她當時福至心靈,就給它取名Sherry。

    不過原主不會,她不能引起皇帝的懷疑。

    皇帝看似難辦地皺起眉,唉聲道:「過兩天朕去圍場行獵,你既然不會騎馬,那朕還是不帶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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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不過原主不會,她不能引起皇帝的懷疑。

    皇上好壞→→錦的失寵……一步步啊……→→  ——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20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45 AM 編輯

62師徒

    難得外出呼吸新鮮空氣的機會,雲露斷然不能放過!

    她把皇帝的一隻手從自己的耳朵上拿下來,雙手握住,輕輕搖了搖,眼巴巴地看著他,「臣妾不會,皇上會呀。」

    她脆如折枝的嗓音化作清軟的芽,從皇帝心裡抽長、綿延。

    「朕自然會。」他假裝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任她小意撒嬌,卻不按她的意思接話,止在半路。

    雲露有些急了,但轉瞬又覺得皇帝這等雲淡風輕的表情……

    也太雲淡風輕了。

    她烏亮的眼珠咕嚕一轉,小臉兒嚴肅道:「皇上若肯收我為徒,束絕少不了!而且我尊敬師長,吃苦耐勞,髒活累活樣樣能行,實乃家行獵必備!」

    皇帝微微一愕,他只當她會想以往那般歪纏,誰知她一整表情說出這樣的話,當即笑得不行。

    樂完了,他也裝模作樣地捏捏她小胳膊小腰兒,豆腐吃盡了,才搖頭歎氣道:「非是朕不肯收你,實在是你根骨不佳,朕不想教出個沒出息的徒弟,丟朕的臉。」

    「根骨不佳,可是我悟性好呀!」她大言不慚地放話,「皇上若是不收我,我去就和別人學,等學成了,皇上可莫要後悔。」

    皇帝佯怒哼聲:「後悔是凡夫俗子做的事,朕從來不做。」

    又過了片刻,他勉為其難地道:「既你一心想跟著朕學習,也罷,朕就收了你。」

    這話忒像得道高僧把妖怪收進葫蘆裡時說的話了,她終於繃不住臉兒,咯咯一樂。眼眸如盛點點星子,靈動狡黠。

    「是收了我這磨人精嗎?」

    皇帝也是大笑,掐了掐她粉嫩嫩地臉兒道,「嗯,徒兒有自知之明,乃是難能可貴的好品德,繼續保持。」

    他既用了這稱呼,雲露也當即打蛇隨棍上,腳跟打正,筆直肅立,英姿颯爽。

    「是,師傅!」

    就差沒再敬個禮了。

    兩人折騰的時候,宮人都不敢來提醒,只遠遠站著低著頭,卻因風裡飄來的話強自忍笑。他們服侍妙修媛的時間也不短了,卻每每還是會因她出人意表的舉動吃驚,或是被逗笑。

    也難怪皇上待她一日盛似一日的好。

    後宮裡這麼多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女人,縱然美,可就像精緻的玉雕,欣賞過了,也就丟開了手。

    唯有妙修媛特立獨行,像用仙法從玉裡化出的人兒,美且靈動。

    雲露隨性逗得皇上開心,也不敢耽擱用膳,拐著話請皇上入了席,自己也將要入座。誰知才斂了裙,就覺得椅子上的感覺不對,起身後看,只見一一那只怯生生地小貓兒盤窩在那裡,懶懶地甩著尾巴。

    竟是險些就坐在它身上了。

    服侍她用膳的宮人都把目光放在餐桌上,哪裡注意過椅子上的動靜,此刻順著她的視線一看,當即驚了一跳,立刻下跪請罪。

    「怎麼了?」

    皇帝先是讓伺候的宮人擋住了視線,等宮人退到一邊,方看見那邊情景,不禁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道,「你既然沒了位置,那朕就好心做善事,容你坐到朕身邊來。」

    「唔,還是讓臣妾伺候皇上用膳吧,恰好當作交束了。」她頑皮地沖皇帝眨眨眼,轉而戳了戳一一的軟背兒,咕噥了幾句以作斥責。又再次淨過手,走到皇帝身邊,執起較普通筷子更長的公筷,做出布菜的樣子。

    她用後宮的自稱,卻又提起前話,很有幾分不倫不類的可愛。

    皇帝背向後倚,鬆散地抬頭打量著她,從這個角度看去,燈光罩在她臉上,浮起暖暖的橙暈,影子長長拉在後頭,顯得她身量修長了許多。

    「倒是長個兒了。」

    「豈止呢,本事也長了才是。」她挽起袖子,向遠伸筷,夾了一道金酥色的菜布進瓷碟裡,軟笑相襯,「皇上不信嘗嘗這道菜,是臣妾吩咐他們做的。」

    皇帝一笑,調侃道:「聽到你說自己長本事了,還當你是親自下得廚。」他夾來一嘗,金黃軟絲拔出,咬到嘴裡,外殼脆甜,裹著裡面的味道淡而糯,細嚼回味,尤有餘香。

    「這道叫什麼?」他頗感興趣地問。

    這菜其實是雲露根據記憶裡的法子和御廚說了做的,彼時她在國內旅遊散心,有一回不知走到哪條偏巷裡,就隨緣住了回小旅館。那家環境、餐飯都不如何,只一道拔絲土豆做得尤其美味,她第二天遊玩時仍念念不忘,晚上一回去,就出高價買來了秘方。

    回去後就讓家裡的廚子學著做了,她也一直都很喜歡吃,因此至如今還能回想起來。

    不過,皇宮裡的菜大多有個好名字,說拔絲土豆未免被他嫌棄,她就面不改色的起了個名兒。

    「這道叫做金絲軟玉。」

    皇帝吃盡一塊兒,拭了拭嘴,聽罷微微一笑:「俗。」

    雲露自然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那份滿意,按下反駁之意,先叨來千葉豆腐清口,見他剛要開口,又彎眉兒又夾了塊金脆脆地土豆堵了他的嘴,「那皇上以為,『滿城盡帶黃金甲』這名如何?」

    她刻意沉了嗓音,面上溫柔,卻讓人感覺殺氣騰騰的。

    皇帝自是聽出她語氣裡那小小的不滿和威脅,也笑起來,誠然讚道:「朕的妙修媛果然是文采斐然,這名取得極為大氣。」

    她臉悄悄一紅,又去瞪他。

    「嗯,這束也收了,少不得還要給徒兒一份見面禮。」皇帝沉思片刻,側臉問小路子,「前年晁陽國進貢那件金絲軟甲還在不在?」

    小路子迷茫:「這……奴才……」

    皇帝狹長地眼眸一瞇,見他這磕磕巴巴地樣子有些不悅,不過想著他才跟在身邊幾個月,記不起這麼多事,方只沒好氣踢他一腳,「去去去,知道自己不知道,還不知道問你李公公去?」

    小路子知道這事辦得不妥帖,就做出被踢著的模樣打了個拐兒,踉踉蹌蹌地討皇上高興,卻真個險些要被這話繞出蚊香眼。

    雲露在旁邊看戲,見狀撲哧一笑。

    小路子一個激靈,敲了敲腦袋,穩穩壓腰紮了禮,笑嘻嘻道:「瞧奴才這榆木腦袋,皇上莫急,奴才這就去問李公公!」

    沒過一會兒,他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其實問事只須派個小內侍去即可,他這樣多半是裝的,好讓皇上知道他在努力辦事。皇帝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拿他們樂一樂也算作是調劑。

    「回皇上話,東西在,擱內藏庫裡放著呢。」

    「這就好,你記得明天一早給妙修媛送過來。」

    「喏!」

    皇帝伸手將雲露細腰一攬,讓她坐進自己懷裡,湊到她耳邊低低道:「圍場裡的野獸不比草原的危險,但萬一傷著你,還是白教朕擔了心。這件金絲軟甲是用金蠶絲製成,就當貼身小衣來穿,極是輕便。原先裊裊和朕討時,朕都沒應。」

    「徒兒多謝師傅疼我。」她聽了,軟軟地笑膩在他頸邊,俏皮頑笑,語聲卻輕,宛若掠過荷塘的一陣兒風,含了潤潤地春水意。

    皇帝心裡一動,已然心神微蕩,想到了別處。

    前往圍場那日,一眾妃嬪除了雲露,還有淑妃、沈芬儀、喬貴嬪、謝嬪、汪婕妤、寧寶林幾人。皇后要坐鎮後宮,錦昭容則懷有身孕,去的人不多,卻多和雲露有過交集,還算熟悉。

    倒是寧寶林,最初新人入宮時她幾乎是最風光的一個,到得眼下,已然湮滅於眾人之間,寵愛平平,原還算快的晉陞路程與雲露相比,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臣妾給妙修媛請安。」她見到雲露的儀仗肩輿,遠遠就先問了安,觀她眉眼神色,並無怨憤,只是目光微微有些複雜罷了。

    因要外出,今日她們起的格外早。籠了暗色天光,滿地的雪都像染了灰塵,天地間的景物皆灰濛濛地不清晰。

    「起身罷,寧寶林與我一同入宮,情分不比別人,無須多禮。」寒氣侵面,她抱著暖爐烘手,隨口氣道。

    寧子漱輕輕一笑,自然也沒把她的話聽進心裡。

    舊時還能並肩作戰,一同抵抗皇后的暗算,如今分位有別,話不投機,兩人皆不打算多說。寧子漱等雲露的肩輿過去後,才微斂眸光,跟在後頭,前往鍾粹宮聆聽皇后的囑咐。

    「宮務繁多,本宮脫不開身,此番便要托各位妹妹好生伺候皇上了。」皇后用了茶,帕子輕沾唇角,面上誠懇地笑道。

    實際上誰都知道,皇上若真想帶皇后去,對方哪兒還會理會什麼宮務。皇后如今說這樣的話,不過是警告她們,她們再怎麼樣也只是妾,就是照顧皇上都只能用「伺候」二字,且還是代正妻服務的。

    淑妃含笑:「這是臣妾的本分。」

    皇后眉梢輕輕一動,笑容依舊,視線轉到雲露身上。

    對於這個本該捏在自己手裡的棋子,她如今越發覺得有心無力了。尤其是在發現良辰顯然已經脫離了掌控之後。但對方現在可謂是皇上跟前的得意紅人,自己就是想動她,也是顧忌重重,少不得要多費點心神。

    「娘娘不比臣妾清閒,臣妾自當好生照顧皇上,不讓娘娘操心。」雲露撣開裙擺處的細塵,含笑宛然。

    皇后的眼睛在淑妃和妙修媛身上來回打了個轉兒,攥著手帕的指甲一緊,有莫名地火氣竄上來。

    一個兩個,都是白眼狼!

    「好了,時辰尚早,太后她老人家還要歇息,那邊不必再去。你們備好了行禮就出發罷。」

    「喏。」

    淺黃的琉璃瓦遮蔽,光影一寸寸從牆外挪至牆內,照亮了出宮的甬道,宮門外,熹微的光亮在地平線上跳躍,讓人的內心充滿期待——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22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46 AM 編輯

63共騎

    這次行獵只在近郊,禁軍圍而為場,因此沒有浩浩蕩蕩的車隊儀仗,所備行禮也不過是點心、旗裝以及尋常裙襖,以備不時之需。

    雪被清道的內侍掃清,或有殘餘的化作晶瑩的露珠,青草的甘辛香氣糅雜著土壤的腥味撲鼻而來,雲露簡直要淚流滿面了。

    皇宮裡的御花園其實也不小,景色很好,但是再好,到底好不過天地寬廣,但凡想起紅牆相隔,總讓人有一股子憋悶氣兒。

    雲露想著,怪不得每個皇帝都有春搜、夏苗、秋、冬狩之舉,這是到了一定時間就想出來放放風吧。

    「咦,那不是戶部侍郎章大人?他老如今正是知命之年,又是文臣,怎麼也跟來了。」后妃幾人下了車,隨駕的人不多,喬貴嬪打眼兒掃去就見到那格外不合群的。

    雖說是打獵,帶文臣以示親近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此番帶的多是年輕人,那位章大人上了年紀,站在裡頭就格外顯眼。

    「誰能知道皇上的意思呢。」沈芬儀攏了攏披風,笑容甜美道,「正如汪婕妤才受了皇上斥責懲治,轉眼間又能伴駕一樣……」

    憐妃一死,三足鼎立就變成了兩王爭鋒,皇后和淑妃有齟齬不說,跟著底下人也都不和諧。

    汪婕妤氣惱,卻記著前些時候的事,忍住了不發脾氣。

    淑妃含笑道:「聖意難測,沈妹妹且莫妄自揣測才好。」

    自古帝王都不喜歡被人猜中心思,合意順心是一回事,當面說出來又是另一番計較。因此大家都在猜,卻不能放到明面上來說。

    寧子漱手裡一枝梅花,把臂輕嗅,笑往那邊瞧去,「入圍場騎馬射獵才是正經,倒讓妙修媛搶了先。」

    其餘幾人一齊順著她的視線一看,果不其然,妙修媛一身銀白旗裝,領口翻著銀狐皮毛,正興致勃勃在那裡挑馬兒,全沒搭理過她們這裡的嘴仗。眾人一時都有些訕訕無趣。

    唯只淑妃端得住,目光笑從雲露那兒轉回,在寧寶林身上打了個轉兒,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這個朝代與歷史上的朝代不大相同,服飾多窄緊素雅與宋朝相像,但也有如唐朝一般的大袖衫,只是不為時人所喜,算是別樣另類的穿著。禮儀規矩倒也拘著,但男女照面兒卻沒有那麼嚴重,大抵是沒有出一個朱熹曲解聖人的言語論著。

    因此外臣在時,她們也不用刻意圍帳避開,只是各自玩各自的便是。

    后妃大多文弱纖纖,不擅騎射。因此底下人挑了一色兒溫馴的母馬,區別只在於皮毛顏色。

    汪婕妤一貫跳脫,倒是擅長這個,想來正是如此皇帝才會帶了她來。出門在外,要都是不會騎射的,難免有些掃興。

    「蘿蔔給我,我來喂。」雲露早早脫了礙事的披風,暗自活動開來,並不覺得很冷。

    到圍場還抱著個手爐不放,生怕凍著,那還不如回宮裡躺著舒服呢。

    雖是母馬,還是比人要高,且偶爾刨刨蹄子,打個響鼻,良辰不免擔驚受怕。「主子小心些。」

    教導的小內侍還算細心,安慰道:「妙主子別擔心,蘿蔔放到手心裡,它自會來吃。手掌攤平實了,別害怕彎起來,您不怕它,它就不怕您。」

    雲露聽來覺得有意思,細想一想,情感共鳴,情感相互,說得就是這樣。

    很多時候你表面偽裝得再好,旁人依舊接收不到善意的信息,就彷彿是有磁場排斥一般,頗為玄妙。

    就如她面對皇帝,一開始是步步為營,他也喜歡也會寵愛,只是與眾人並無二致。但後來處久了她就把他當個玩伴似的,他自然會覺得和她在一塊兒輕鬆有趣,原本一二分的喜歡就盛了。且去別人那裡,再沒有這樣的感受,才會慢慢把她捧在手心裡。

    錦昭容滑到那次,他一看見就覺得不是她做的,是因為她常常和他說真話,散發出自己真誠的信息,潛移默化的結果。不像後宮裡別的女人那樣藏著掖著騙著,表演得再好,皇帝也感受得到。

    那會兒大約是錦昭容才有孕沒多久,他曾笑著和她說起對方來,她當時一下就撂開手裡給他縫製的襪子,背過身去。饒是他摸不著頭腦,百般逗她也不理,過了好一歇兒才睨他道:「我是不會像別人一樣,表面恭喜她,背過頭心裡又慪得要命。這些她和皇上甜蜜溫馨的懷孕小事兒只別拿到我這裡說嘴,沒得煩人。她好好生她得,不干我事,我以後自有自己的寶寶高興。」

    皇帝倒是驚了好一會兒,末了大笑,直嘬著她軟嫩地臉兒笑她孩子氣。心裡卻種了個種子,覺得錦昭容的孩子真不關她事,好也罷,壞也罷,都與她無關。

    「你們御馬監裡的人恁不會當差,這匹一慣是我使的,怎麼混在一處讓人選了去。」汪婕妤見雲露在那邊兒笑吟吟地餵馬,遠看還沒發覺,細一瞧心裡就窩了火。

    她倒是想遠著點雲露呢,沒得討不著好兒反惹一身騷,但自己使慣了的,總有幾分心氣不想給人用。

    且她想頭多,總覺得是自己愈發不得聖意,底下人才作踐起她來了。早兩年,可不是她一到地兒就有人把馬給她牽了過來?更是壓不住火氣。

    小內侍一驚,他也是當差不久,不知道還有這個門道,一時犯了難。

    汪婕妤知道自己分位低不能強搶,卻是心有不甘,邊一邊說道初學者隨意挑了哪匹馬都行,她們熟悉了的,早和馬兒處出了感情,挑別的總歸不順意,一邊拿眼往雲露那邊溜。

    雲露也不答她話,只一步步親近馬兒,彷彿得了樂趣,正是興致盎然。

    正僵持著,皇帝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地從那邊打馬過來,笑容正盛,神采奕奕。

    後面已升為禁軍提督的方淮焦急跟在後頭,面上還有些無奈,直揚聲喚:「皇上且慢,且慢……」

    前頭那根胡蘿蔔已被馬兒吃走了,雲露又往手裡放了一根,聞見馬蹄聲回頭一看,笑抿了嘴兒。

    這是什麼情景?

    好像方大人是保姆,皇上是個三歲小孩兒,不讓碰馬唯恐傷了他似的。

    等皇帝一靠近,雲露一手撫著馬兒,抬眸笑看他:「皇上做了什麼,讓方大人急成那樣?」

    就這會子,汗都下來了,折了日光亮晶晶的。

    皇帝馬鞭一曲在手,持住韁繩,笑得不行。還是過了會兒才來的小路子氣喘吁吁地解釋:「剛剛章大人代皇上試馬,誰知那馬蹄子受了傷,一上去就躁了,刨開蹄子狂奔,險些把章大人給顛下來。真個驚險!幸而有方大人在,這才救了章大人。」

    喬貴嬪等人面面相覷,好端端的,怎麼會叫一個文臣去試馬?

    汪婕妤微驚地看著棗紅馬:「既是受了傷,皇上怎麼還騎。」

    皇帝的笑淺了一點兒,蠢笨成這樣,太敗興致。

    舊年看著還好,人也活泛,雖不機靈,比後宮別的女大咧咧一些,瞧著開朗。現在越活越回去了。

    別的妃嬪倒是立時想到,皇上是另換了一匹來騎,恐怕一時等不及也沒等人試馬,方大人經了剛剛的事才這樣著急跟在後頭。她們想明白了,自然也都鄙棄地看著汪婕妤。

    也多如淑妃、喬貴嬪一般對皇帝關懷問暖,斥責御馬監的內侍公公檢查不力。

    雲露聽見「章大人」一事,卻有別樣的心思。

    這個姓挑起了她的敏感神經,聯想到前些日子的事,就覺得沒那麼簡單。御馬監裡給她們備馬不經心倒好說,皇上誰敢怠慢!受了傷還敢拉出來騎,又正巧皇上玩鬧似的拉出章大人來試馬……

    「既這樣說來,章大人也算為主擋災,救駕有功?」

    雲露清泉兒似的嗓音一出,眾妃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位妙修媛的腦子,真和別人不同。任誰這時都在為皇上有驚無險鬆一口氣,她偏偏說起那位章大人來了。

    今兒要是換了侍衛試馬,還不如章大人事多呢,說不定幾下裡就安撫下來了,絕沒有驚馬狂奔一說。怎麼也想不到章大人有功上頭去。

    不過細細一想,為主擋災,確實也算一件大功勞了。

    皇帝朗聲一笑,側過頭去得意的和方淮使了個眼色,「朕就說她猜得準。」

    方淮一直暗地相助延熙帝,交情匪淺,對他的脾氣也能摸準五六成。這會兒沒有拘禮,比出個大拇指一副「服氣」的模樣,看得皇帝又揚了笑。

    沈芬儀幾人眼神黯了一些,且有些心驚嫉妒,皇上和妙修媛打著啞謎和和樂樂的,怎麼她們什麼也不知道?

    饒是淑妃,看向雲露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古怪。

    皇上哪裡會在意她們私底下的暗湧,他一向只管自己高興。就是曲懷仁在的時候要做出模樣來,也是把原本的性子誇張到十三四分,藉著張揚的性子隨意胡鬧,從不委屈自己。

    這會兒子他一歡喜雲露知心,立刻就想起前幾日答應她教導騎術的事來,撇了那些妃嬪在後面,單掃了眼雲露旁邊的馬,打量著道:「雖然溫馴,看著倒是結實有力,正好狩獵沒開始,朕先教你騎?」

    「聽說它是和別人有了感情的。」雲露嘴巴一抿,又點嬌嬌倔氣的樣兒,「不稀得它了。」

    皇帝愛極了她這副小脾氣,感興趣地問:「那又瞧上哪匹了?」他還不忘自己放眼去替她選一選,倒沒有特別合意的。

    雲露走近了來,很有些興趣地看著皇帝騎的這匹,指著它仰臉兒笑瞇瞇道:「它不錯。」

    皇帝一怔之下又是笑,他不耐規矩,宮裡就是最不規矩的女人在這些事上頭都是規矩的,生怕被人說嘴。且一向教導如此,早在腦子裡形成了禁錮,輕易掙脫不出來。

    她卻不同,瞧著歡歡樂樂的討喜樣兒,對著他一張嘴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什麼事兒都敢幹。

    因而他總琢磨著妙妙對他沒有敬畏心,但是因著那一份與別的女人格外不同的親暱,他非但沒有不悅,還很縱容。

    他把手一遞,挑眉笑道:「喜歡就讓你試試,上來。」

    這一下就把妃嬪們的驚妒跳出了心口,眼裡露出兩分來。

    皇上親自教導,也就是錦昭容有過這樣的榮幸,且也是教了動作,幫她持著韁繩跟著跑一圈兒就罷。

    共乘一騎……

    大冬天裡,她們卻覺嗓子眼裡一陣陣冒火。

    她也敢提這要求!

    皇上然還應了……——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24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6:50 AM 編輯

64弓箭

    軟白的小手搭在皇帝手心裡握緊,皇帝俯身,另一隻手摟在她腰間,一使力抱到馬背前。渾沒瞧見那些妃嬪難看的臉色,只是叮囑了一句:「你們好生跟著方大人學。」就策馬走了。

    別說妃嬪的臉色一瞬間難看起來,就是方淮胡鬧慣了也是大為驚愕,然後揉著額頭苦笑一聲。

    他知道皇上這是懶得處理後邊兒的事,乾脆讓他安排,並不是真要妃嬪跟著他學,要不然可就真亂套了。御馬監也少不了騎馬好手,索性方淮和他們打過交道,挑揀出幾個,讓那些柔柔弱弱的妃嬪跟著他們學就是了。

    這也是舊例。

    馬蹄噠噠的踏進青草泥土裡,不像是青石板上那樣清脆,卻比城裡跑馬更為輕鬆歡快。皇帝手臂間裡圈著雲露,讓她握住韁繩,自己則覆在她手上。

    她握得緊了,他就揉揉軟糕兒似的手,低在她耳邊笑:「放鬆,別僵著手,朕都讓你弄緊張了。它就是跑了也是帶著你一起跑,你還怕它丟了?」

    雲露這副初學者的樣子是裝給他看的,到這會兒覺得火候足了,就把身子鬆軟了一回,誰知背後「喝」地一聲,嚇得她沒穩住立時往旁邊一栽,讓皇帝給攬了回來。

    皇帝笑抵在她肩側,熱氣兒直噴在她細膩敏感的頸側,她便知道是背後這頑心不改的男人使壞了,忍不住發狠腳往後踢了一腳。

    偏皇帝躲的快,且他在馬背上優勢大,一下躲開來,這馬又沒套上馬鞍,不具備馬鐙這穩固身形的器具,她險些撲進鬃毛裡,又讓他撈了回去。

    這下皇帝笑得更厲害了。

    這麼兩下,就跟小時候逗貓兒玩似的,拿著個圓球這一晃那一搖,再打個轉兒,奶貓兒就追著轉起來,傻乎乎的。

    皇帝一直覺得,跟這鬼精的東西在一處,經常讓她牽著鼻子走,他呢,又心善寬容,縱得她越發沒了章法。這回可算是讓他逮著機會為所欲為了。

    可惜做師傅的雖然一心為惡,搗亂使壞,徒弟卻天資聰穎,悟性超凡,他言傳身教幾回,她就掌握了竅門,半點兒不怯場,姿勢端正且優雅,控制能力極強。

    即便皇帝見多識廣,也稍稍吃了一回驚,原本沒了馬鐙子,這些弱質女流穩不住身形一向要更加吃力,更何談她不過第一次學。

    「你沒騙朕,真是第一次學?」

    雲露與棗紅馬兒混熟了,不時順順它毛髮,趴那兒細細笑語幾句,聽見皇帝發問,吃吃笑道:「皇上不信就去查,我騙你這個做什麼!有好處拿?」

    皇帝瞧見她這財迷樣兒,便將疑惑斂了,這事不必查也能知道。她父親是文官,官職不大,也沒油水可撈,斷沒有閒錢送她去學騎射。就是大家族出來的女子,也多以琴棋畫,女紅舞蹈為主。

    汪婕妤是因為父親是武官的緣故,她又自小喜歡,才比別人更擅長一些。

    「這棗紅馬兒叫什麼?」她玩興十足,沒顧忌的張口就問。

    皇帝見她自娛自樂玩得挺開心,就有些心不在焉,隨口道:「叫紅棗。」

    「……」

    「怎麼,不好聽?」皇帝回過神來,自己面上亦浮了笑,偏要揚眉問她。

    雲露眼向後斜,嬌嬌一睨,「皇上才耍得章大人險些墜馬身亡,這會子就來耍弄我了。」她用新得的金絲軟甲打賭,皇帝胡鬧歸胡鬧,威勢面子也一概都要。他要是給自己的坐騎取這等名字,那必須是沈芬儀附身才做得到啊。

    皇帝嗤笑:「那個老傢伙,都多大年齡了還收小妾。要不是看在母后的份上,朕怎麼會保他。他既然覺得自己老當益壯,朕又何必憫恤他。」

    她恍然大悟,皇帝給人安個功臣的名頭,把人保下來算一回事兒,心裡頭不喜歡趁機多折騰一下又算另一回事了。

    其實這話說得也挺對,都這麼大年紀了還納妾,納妾就納妾吧,按正常規章流程來不行?偏要覬覦人家好顏色,納個罪臣家眷,連帶章氏一族吃掛落不說,說出去到底是皇上母族,連帶他都沒臉。且又是在這樣緊要的關頭被藩王那邊的人揪住,沒面子事小,失了起頭的威勢先機事大。

    皇帝不知道她腦袋裡一轉溜就把事情補出個七、八分來,見她安安靜靜地伏在那兒,兀自發呆,有些說不出的喜歡,又有些好笑。

    「它是不是叫赤兔?」她怔了一會兒,突然指著馬認真問。

    皇帝思緒打轉不及,愣了一愣。

    「哦,原是有三國和赤兔的。」雲露從記憶裡翻出這個時空的歷史知識,掰指頭算了一下經歷下來有五朝左右,「那就是赤兔5S了。」

    「皇上就沒想過給它鍍個金什麼的?」

    皇帝顯然聽不懂她的話,只是見她對著一個馬名發癡症,不由大樂,把她臉兒轉回來正對著自己,「裝傻賣癡不管用,你給點好處,朕就告訴你。」

    雲露往旁邊一瞟,雙眼微亮,指著遠處撒歡的兔子道:「皇上再教我射箭,我獵來送您?」

    「朕要兔子做什麼。」皇帝嗤然一笑,以示不屑。但旋即,他想起上回讓尚工局的人給她縫製的那雙手套,她耳朵一受凍就發紅,琢磨著這會兒獵隻兔子給她做耳暖倒是不錯。

    恰好方淮把那邊的事解決了,騎馬趕上來,皇帝手往他那兒一攤,「朕的弓箭。」

    方淮一懵,背後摸了兩下沒有,兩下裡一望,才看見跟在皇帝身後的侍衛那裡背著,一拍額頭,真是給這位爺搞昏了頭了。

    皇帝拿了要的東西就把他撇開一邊兒,手把手教她拉弓。

    雲露原先也是玩過的,不過是定點的靶子,人也不是騎在馬背上晃悠悠的沒著力點。且女孩子家家手勁兒小,皇帝慣用的那一張她實在吃力。

    延熙帝呢,當然看出了這張弓不適合她,只不過看她漲紅了臉使足勁的模樣,又朝氣又逗人,忍了笑,佯作嚴肅的指點她,好賴把姿勢教對了。

    雲露還認真的不得了,不時回頭問:「這樣對不對?」

    皇帝給甜棗兒給得痛快,讚歎的目光一直打著轉,「沒錯,很好,沒給朕丟臉。」心裡大約已經樂翻了天了。

    方淮在一邊把情景看了個全乎,面上直歎氣,卻又忍不住暗自咧嘴幸災樂禍。

    他還記恨著那回端午節的事兒呢,他一大男人,被個深宮婦人唬住了,著實覺得有點丟面子。橫豎皇上也是這性子,讓他們倆相互磨著對付去,他只須看戲誒巴扎嘿。

    雲露在心裡翻個白眼兒,默默扭過身子。

    就這兩個大男人然把權傾一時的曲公公給端了,內心何其幼稚!打量著她不知道呢,那眼角眉梢的蕩漾勁兒,魚尾紋都快笑出來了。

    因著這次學射箭是難得的好機會,要是換了別人教,即便是太監公公也不敢離她這麼近,她才想要專心學習,不和他們計較。若不然,皇帝想看她笑話兒?

    哼!

    一溜煙兒時間過去大半,營地那邊早就熱鬧了起來,只等皇上一個號令就開始射獵。皇帝把基礎知識教了,把雲露放了下去,那邊兒小內侍賊機靈,將一頭棗紅的小馬兒牽了出來。

    和皇帝這匹倒是一個品種,但是原先是留著給淑妃娘娘的,誰知半路殺出個妙修媛,聖眷優渥尤盛淑妃,底下的人風向一轉,正好湊到皇上跟前賣個乖,表達出自己能耐有本事的信息。

    「這還不錯。」皇帝眼尾一挑覷了兩眼,點頭和雲露道,「先練著,過會兒朕再帶你去練手。」

    臨了轉向那小內侍吩咐:「去給妙修媛挑副使得順手的弓箭。」

    小內侍和皇帝搭上了話,心裡激動,顫了一下,穩穩應了一聲「喏」,後面討巧得話倒是一時說不出來了。

    皇帝打馬離了,帶著文臣武將比試而去。

    淑妃幾人是跟著皇上出來過幾次的,雖不如汪婕妤,騎在馬上小跑一段兒倒還能行。當今閒不住,性子鬧得最厲害的時候,甚至想御駕親征,去關外衝鋒陷陣。因此跑馬圍獵的事不少有,只不是次次都帶著妃嬪罷了。

    這回大抵是地方離得近,讓她們練練身手。

    雲露這一回來,眾人間的氣氛就有些微妙,沈芬儀先笑著開了口:「這下好了,竟不知最新來的妹妹裡資質這樣出眾,有一個寧寶林擅御馬射箭,妙修媛瞧來也了不得。」

    「我們倒曾隨過駕,也不過騎在馬上不摔下來。方才見妙修媛騎馬過來,端的是英姿颯爽。比汪妹妹也不差了。」

    汪婕妤雖然領回了喜歡的那匹馬,到底因著雲露那句話一口氣噎得慌。

    方纔她們左等右等等不來皇上,她就被挑唆得去和寧子漱小比試一回,結果卻是她輸了,表情便有些難看。聽到喬貴嬪把自己和對方比在一處,勉強笑了一下。

    雲露原先分位低的時候還維持得住,不能不耐著性子聽這群人你來我往,偶爾自己也攙上一腳。如今分位高了,兼之聖寵深厚,就是淑妃也不能仗著品級對她如何,便撿想聽得聽,想說得說,眼下這些沒頭沒腦的拈酸,她就不耐煩了。

    倒是她們聲聲的誇讚寧子漱騎射高超,卻沒見到人影兒,不由問道,「怎麼不見寧寶林?」

    還不等別人開口,汪婕妤向林子裡努努嘴,透露出那麼一絲絲幸災樂禍來。

    「人家可是個中好手,難得有機會展示,可不是跟著皇上進林子裡捕獵去了。」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24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05 AM 編輯

65驚馬

    雲露坐在馬背上紋絲不動,汪婕妤挑撥人最拿手,一見對方沒反應,自己反倒沉不住氣。不免問她:「妙修媛不跟著去?」

    「我做事,應該還輪不到區區一個婕妤做主罷?」雲露眼中暗光一閃而逝,微微笑道,「我知道自己在宮中資歷淺,比不得汪婕妤你日久年老。但比分位,你差我三階有餘,總該放尊重些。」

    所謂有餘,是雲露有封號,而對方沒有,可以算作高了半級。

    「我、臣妾哪裡沒放尊重。」汪婕妤有些氣弱,但因為那句「年老」,憋了十分的悶氣,還是忍不住頂撞了一句。

    「你方才眼尾挑高,唇線弓彎,鼻子再往上一點就能看見孔了,眼裡耀武揚威幸災樂禍。身體前傾,拿著馬鞭的手還有些顫,十足一副『你快去呀,快飛奔進林子裡拉住寧寶林互咬去呀』這等看好戲的神情……」雲露歪了頭上下打量她,笑瞇瞇地道,「原來這就是尊重啊。」

    那神態還添一分恰到好處的訝異,就是週遭的妃嬪也一時被她得話震了震,沈芬儀還忍不住哧地一聲笑出來。

    這說的……忒也直白了些。

    再一看汪婕妤,確實每個細節處都是那麼回事兒,倒是沒撒謊,但實在讓人下不來台。

    按後宮的潛規則來看,若然有底下人不服氣,如沈芬儀對著淑妃,淑妃對著皇后,有那些看似恭敬,實則挑撥看戲的言語神情,高位也不可能沒憑沒據的挑出來說道,至多是把債記在心裡,從別的方面設計陷害,找補回來。

    就這麼明晃晃打臉的……

    她們還真沒想過!

    不過看汪婕妤那副紅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綠,如打翻了調色盤一樣的表情。饒是喬貴嬪這等溫柔沉穩的妃嬪,都在心理給雲露豎起了大拇指。

    好,效果真好!高,實在是高!爽,委實很爽!

    汪婕妤那再彪悍也只是個外強中乾的古代女人,且還很要面子,如今隱秘的心思被人當著其餘妃嬪說得一分不差,險些哇地一聲就要哭出來,在淚奔之前鞭子一抽,沒頭沒腦地就往林子裡奔去。

    偏偏雲露還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來是汪婕妤自己想去找寧寶林,早說嘛。」

    眾妃:「……」

    太無恥了。

    這一瞬間,她們都起了不和這位做衝突的心思,尤其是……直面衝突。

    雲露沒再管別人,先是悠悠噠噠的去那邊兒臨時設的立靶場練了一會兒開弓射箭。小棗紅馬上配了馬鞍,踩在馬鐙子上坐立皆穩,弓也輕便,手勁兒便能使出十分力氣。

    她也是日積月累,經年的練過這項運動,只不過是立靶開弓,對移動的目標沒什麼轍。且做宮女那會兒從沒試過手,如今再撿回來就要先慢慢找感覺,因此沒有立時就追到林子裡去。

    而且,寧子漱沉寂了這麼久,突然出了招,她不欲毛毛躁躁的撞上去,還是先看清楚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為好。

    林子雖大,人一多熱鬧喧囂就浮響在空中,皇帝若有獵中,更有號角鳴起,群人鼓噪,她們在外面也彷彿能聽見破空的羽箭,動物的嗷叫,還有侍衛們的呼喝圍困聲。

    沈芬儀和喬貴嬪等人正練習馬術,她一扭頭想找雲露,卻見靶場上不見了人,心下疑惑,卻沒再去管。

    現如今皇后愈發不待見妙修媛,她不能逆了皇后的意思,就漸漸離遠了些。但因著還有交情,今次倒是想拐彎抹角的問一問對方心裡的想法。既然人不在,不問也沒什麼。

    那此時的雲露呢?

    她試對了手感,正在樹林的最外圍,試圖獵一隻毛茸茸的小白兔。

    弓弦張開,她將手臂後揚與肩膀平直,眼睛瞇起,對準角度,長箭破空發出「咻」地一聲乍響。小白兔耳朵一動,從石頭上竄了下去,撲簌撲簌藏進了草叢裡。

    她沒灰心,熟練的控馬往裡面追去。

    白色的絨毛在綠蔭林子裡尤為明顯,小兔兒竄動著前奔,看在雲露眼裡就如白光一閃,她聚精會神看準了目標,縱馬緊跟,輕易不讓它逃脫自己的視線範圍。

    雖然連續放空了幾箭,但是她漸漸體會到信馬射箭的快意之處,慢慢找到手感,等白兔再度往旁邊竄進茂密層層的綠林草叢裡之前,迅疾拉弓放箭。

    箭如藍光電閃,疾射而出。

    林子裡旋即揚起女人尖而驚慌的呼聲,而後是馬受驚的揚蹄嘶鳴。

    「寧寶林--」

    有忐忑的侍衛急聲高呼。

    雲露驚覺不對,騎馬趕去,將將從林子裡露了臉,旁邊的汪婕妤原就被寧寶林嚇了一跳,看見她闖出來,且手上拿了弓箭,剛剛受辱的憤恨不減,腦子一熱,立刻諷刺高聲喊道:「妙修媛幹的好事!」

    「你嫉妒寧寶林繼而暗中放箭傷人,眼裡還有皇上嗎!」

    因兩人不敢擾了皇帝的興致,大多時間是吊在皇帝身後,偶爾射中獵物才會借由侍衛的讚揚傳達到皇帝耳朵裡,以掙御前表現的分數,所以這片空地上侍衛人數較少,更不見明黃的身影。

    但剛剛的驚呼傳去,林子裡鳥獸飛奔一哄而散,皇帝一行人亦聽見了動靜,此刻趕來,汪婕妤這番話恰好由風送入耳中,簇擁在皇帝周圍的群臣表情皆有些凝滯古怪。

    「瞎嚷什麼。」皇帝表情驟冷,淡然一喝。隨後劈手奪過侍衛手裡的引網箭,兩支上弦射向寧子漱,隨後又跟兩支,在人眼花繚亂間就將四支釘在了受驚狂奔的白馬四周,箭後帶的網也連人帶馬,將她罩在其中。

    這種引網箭多為禁軍捕獸之用,箭後縛網,四人合陣,齊力把網罩在猛獸之上,好讓野獸分毫不損,好作圍領護肩,披風大衣,或者捕捉以供皇室族人狩獵。

    這會兒用來固定寧寶林的位置,雖然奇怪了些,但還真的挺……適用。

    皇帝表情雖冷,行止間卻有一種懶洋洋的意味,好像不很在乎寧子漱受傷與否。他把特製的弓丟還給禁軍侍衛,隨性吩咐:「方淮,去把人救下來。」

    「是!」

    眾人面前,方淮對皇帝的話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聞言即刻應下,打馬上前。廢了一番功夫制服網中的瘋馬,將寧寶林救出。

    汪婕妤見事態受到了控制,又因皇上方纔的斥責聲心有不甘,收斂了表情,裝作公平嚴肅的道:「皇上,寧寶林馬上的箭是妙修媛所射,您可要為寧妹妹做主啊!」

    不等雲露開口,那邊寧子漱輕聲解釋道:「剛剛臣妾看見一隻白兔閃到身邊,想來妙修媛追獵它時慌不擇路。妙修媛要射的也是它,不過是誤傷臣妾罷。」她才被救了回來,面容蒼白,步履虛浮,經了這一遭折騰猶且帶著絲虛弱,但眼神卻很堅定,微微帶笑,讓人不覺升起好感。

    她父親寧達為皇帝做事,淑妃的父親亦然,然而淑妃近幾年上升的勢頭愈漲,除掉憐妃之後尤甚。所以在她進宮之初,皇帝本是打著讓她和錦昭容一同去抗衡淑妃的主意,頻頻提拔於她,只是後來改了計劃就不曾重用。

    如今見她沒有趁機挑事,解釋的合情合理,沒有話裡藏話上眼藥的舉動,倒也受用。

    「你受了驚嚇不必多言,先回營地稍歇養神罷。」皇帝磁沉的嗓音不曾放柔,但也不像剛剛對著汪婕妤時那般冷然,他多吩咐了幾個侍衛去護送,以示體貼關懷。

    寧子漱謝過皇恩,沒有多加留戀要求,更讓人多添一層滿意。

    驚變就在這時發生。

    雲露本是一直松神在旁邊看戲,唇角抿了趣味,優哉游哉。結果事兒還沒全然解決完,她的馬兒驟驚,前蹄高抬,揚脖長嘶,險要將她甩下馬背。

    這次不比剛剛寧子漱那回溫和,她那馬雖中箭,因箭射出後路遙力弱,不用使很大的力氣控制,只是焦躁亂闖。然而雲露這回雖不知道是因何而起,馬卻像瘋了一樣四處去撞,就是尋常的成年男人也甭想扯住它。

    雲露一手勒住,伏身抱住馬脖,跟著馬兒的躍動不停顛簸,眼看著一個不穩就要滾下去。

    皇帝見她表情倉惶似驚鹿,身子如滄海上的一葉小舟,隨洶湧的波濤起伏,轉瞬就會被巨浪淹沒,便反射性的高聲喊了一句「方淮」。

    但話音才落,他心中莫名發緊,不等方淮領命,便揚鞭打馬,疾馳追去。

    那馬顯然沒了理智,只知躍騰瘋撞,就是侍衛也不敢輕易上前,眼下見皇帝趕去救人,立刻大急,恐怕瘋馬傷了皇上龍體,他們一干人等皆要吃罪受罰,人頭落地。

    方淮穩住心神,即刻命令侍衛點燃安撫獸類的乾草藥,另派精英好手前去助人,最好能將皇上換下來。

    皇帝則知道如果自己不在,侍衛定然不會豁出性命救人,所以不肯退後。

    幸而最後等馬溫馴一些時,他抓準時機,握緊雲露的手將她帶到自己的馬背上,大力的侍衛則立刻上前橫刀砍下,將馬劈成兩段,讓它不能再傷人。

    馬血不免濺到邊上,雲露早就力氣花盡,虛脫的靠在皇帝懷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會兒強烈的鮮血顏色入眼,脫力加上驚嚇,立即腦袋一空昏了過去。

    她這一遭受難,倒把寧子漱剛剛在皇帝心裡建立起的好感打消個乾淨,皇帝顯然沒空再記著前面誤傷的事。索性這回打獵是在近郊,他便下令拔營回皇城,潦草結束。

    一時之間,也沒空去責怪那個侍衛的不周到,且他本是救人,情急之舉也是有功無過。

    延熙帝在這一方面倒是賞罰分明。

    皇帝回宮後,先是傳喚王太醫前去雲岫閣診治,而後下了聖旨,斥責汪婕妤長舌挑事,擾亂後宮,將她貶為正七品承徽,卻又賜了一個封號「伏」字,把後宮沒文化的妃嬪聽得一愣一愣,怎麼也琢磨不透這恩威並施裡的意思。

    怒火稍歇,皇帝抽出空閒審問御馬監的小太監,矛頭直指當日莫名發瘋的棗紅小馬。

    小太監瑟瑟發抖,顫聲道不明白。還是被叫來協助查看的福祿朗聲啟稟:「回皇上話,奴才們已經檢查過當日餵馬的食材以及馬的軀幹四肢,沒有發現可疑之處。」

    章家的事已然處理完畢,皇帝心情明朗了些。他將批閱好後的奏折扔到一邊,並不發怒,只是笑笑,「沒有可疑,馬卻瘋了,也就是說御馬監無能才找不出原因。」

     小太監惶恐不已,福祿倒還穩得住。

    嘿,說的是御馬監又不是他。

    「大福子。」皇帝玩味稱呼了這一聲在雲岫閣裡定下的暱稱,「朕以為把你送到司禮監為掌印,你應該要長進些才是。」

    他話不說深,點到為止。

    福祿腦筋急轉,他雖有實幹,最能耐的還是琢磨人的表情心思。眼下皇上喊的這個稱呼是舊時玩笑所得,卻和妙主子有關,顯然這件事他如果不掰出個子丑寅卯,讓皇上為妙主子出口氣,絕不能善了。

    他底下還有個任秉筆之職的福壽虎視眈眈,他不能鬆懈!

    幸好他在來之前就有了主意。

    他在後宮待的時間久,到底不像御馬監那些成日和馬打交道的人一樣淺嫩,早在別的地方調查瞭解過。

    此刻便不慌不忙地道:「啟稟皇上,馬和糧草雖沒有問題,但是奴才知道,有一些香味會讓馬受驚發瘋。若問題不是出在馬上,或許,會是妙修媛身上所佩之物有所不便。」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25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09 AM 編輯

66疑陣

    福祿的意思很明顯,如若不是妙修媛自己找麻煩佩了挑戰馬神經的香料,就是有人在暗地裡做了手腳,想讓她有去無回。

    皇帝知道雲露將將學會騎馬,縱然是天賦高超,碰到這樣的事不可能有應付的經驗,自然而然的忽略過第一個可能性,把目光對準了第二個。

    他揮退福祿和那個噤若寒蟬的御馬監小太監,擺駕來到雲岫閣。

    雲露正喝了壓驚安神的湯藥入睡,他便壓止了宮人的請安聲,到外殿著良辰、和樂下跪問話。

    騎馬裝束本就簡便,雲露又是真心實意想練一番身手,不像別的后妃那樣以討好皇上為主,因此幾乎沒有佩戴任何釵環香囊,唯一管纏發的木簪,皇帝已經查過沒有問題,這就杜絕了香料飾物上做手腳的可能。

    良辰把上面的內容道出,皇帝便陷入了沉思。

    未過片刻,他把眼神放在和樂身上,笑著端茶後靠,姿勢不如方才端正謹然,懶聲道:「你們再仔細想想有沒有其它可疑的地方。如果你們都想不到,朕也懶得白花力氣把人揪出來。」

    這話是說,她們身為貼身宮女都不出力,就真沒人可以幫她們主子了。

    也確實有效,原先兩回約是打著有皇上做主的想法,雖然也努力回想過,但顯然不像眼前這樣著急。如今換個思路再一想,她們不努力把線索找出來,那皇上本事再頂天,也沒法子順籐摸瓜呀!

    這麼一急,真讓和樂想出個細節來。

    她本就慣精這方面的事,良辰是逮著皇帝說的香料首飾去想,她卻聯想到了別處,細細揣摩之後方謹慎道:「皇上明鑒,主子籌備時,鄧良人曾將騎馬裝的袖口勾破,主子寬宏沒有見怪,她卻惶恐請求主子將衣裳讓她帶回去修補完整。主子想著,她做的那手套是連皇上都誇讚過的,修補之事合該得心應手,就應下了。」

    和樂本不是多話的人,此時卻將前因後果說得尤其仔細。

    如此,皇帝自然順著她的思維思考起來,恐怕是妙妙見不得自己誇別人,就想趁機見見那鄧良人的繡工手藝。這等小女兒的心思,他雖覺好笑,也能理解。

    不然一般而言,宮妃對別人的防備心甚重,點心衣裳之類的東西,輕易不肯交付予不信任的人手上。平日見她也護得很嚴實,不是汪婕妤那等缺心眼兒的類型。

    「奴婢斗膽請求皇上檢查那套騎馬裝。」和樂磕頭行了一回大禮。

    後宮宮女不得隨意污蔑主子,即便只是個九品良人亦是。所以她省略了自己的懷疑,直接提出要求,但這樣一來,大家都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是在懷疑鄧良人在衣裙上動了手腳。

    皇帝下令去查,衣服袖口上果然有香料痕跡。再去查問鄧良人,結果從鄧良人那裡又扯出來一個姜良人,根據鄧良人的說法,其實她只是擔心因為此事惹怒妙修媛,所以才硬著頭皮接了活,她的女紅水準並不怎麼好。後來是姜良人見她苦惱,主動提出替她分憂解勞,所以袖口實乃姜良人所補。

    但這套裝束都曾在她們二人手裡經過,所以她們兩人都有可疑之處。

    接下來,這等九品妃嬪的問供之事,皇帝當然懶怠去管,指了福祿去,不拘形式只要結果。

    這麼來去兩個時辰,雲露早便醒了。福祿過來稟明結論的時候,就見皇上坐在寢室窗欞前的軟榻上覽書,有滋有味的。妙修媛則半躺半倚在左邊的檀木架子床邊,正蹙眉看著有一碗安神藥,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良辰遞了一碟子烏棗,隱隱勸道:「這一劑喝了就沒有了,主子忍一忍。您看,您午晌兒才說烏棗祛苦,皇上就讓人備了這樣,否則咱們還不知道您不喜歡蜜餞呢……」

    雲露吃中藥的時候確實更喜歡配烏棗,算是現代帶過來的舊習慣。因為蜜餞太甜,一苦一甜衝撞起來口裡味道更難受,烏棗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酒香甜味,恰好適宜。

    皇帝還挺有心。

    她眼兒往窗邊溜了溜,嘴角不覺翹了翹,將碗端來一氣兒喝了,捻來顆烏棗丟進嘴裡。

    這一氣呵成的動作讓福祿看得咂舌,不喜歡的東西還能喝得這麼乾脆果斷,妙主子果然霸氣威武!

    且這和宮裡別的女人一比吧,雖說不夠文雅秀氣,但她動作也不顯得粗魯,反有一種快意流暢的味道,怪不得皇上如今把她捧在手心裡。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與眾不同的才稀罕呢。

    福祿心裡定了主意,忙不迭給兩人請了安,往皇上那邊一跪,高聲道:「啟稟皇上,奴才有事要奏。」

    「輕聲。」

    皇帝捻過一頁書冊,眼也沒看,腳尖卻正踢在他肩側。沒用多少力道,只作警醒,福祿呵呵笑了一聲,連忙把嗓門兒調小了,應了是。

    看書的看書,吃棗的吃棗,室內一時皆靜。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皇帝才將書卷擱到几上,施施然伸了個懶腰,笑往雲露那邊看去,正逮住她悄悄溜過來的眼睛。她把眼尾餘光兒俏收,耳尖漫上一點子粉粉的紅,只故作不知,繼續把烏棗捻在手指間。

    只是心裡發怔,那棗兒半天也沒喂到嘴裡去。

    皇帝忽地輕笑一聲,在她羞惱之前把視線轉到腳邊,問福祿:「誰有問題?」

    「是姜良人。」

    「哦,這個倒是沒什麼印象。」皇帝搜了一圈兒記憶,搖搖頭,「她謀害妙修媛沒有好處,背後必然還有別人。」

    福祿臉上是恰到好處的諂媚和崇拜,「皇上明察秋毫!奴才也是想了好半天才想出這一節,於是又接著審她,這回難處就大了,奴才費了好半天工夫,十八般武藝樣樣兒使過,她才終於招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睇他一眼,「朕記著你的功。」

    福祿臉皮厚,全沒不好意思,喜滋滋謝了恩,方才嚴肅痛心的道,話裡還有些支吾遮掩:「姜良人她,指認了……錦昭容……」

    按理,既然妙修媛無事,錦昭容這種懷有龍胎又有聖寵的妃嬪,他是不敢得罪的,回話找個小太監來替,事後錦昭容也清算不到他頭上。

    但他服侍皇上三四年,切切實實地覺得皇上這回不是在糊弄人,而是動了真怒。興許是他還捨不得沒了這個新寵,又或者犯了舊脾氣,別人陷害得他偏要護住。

    但他感覺今次他若然打馬虎眼兒,皇上那一把火就要燒到自己身上來了。

    有了這細微的觀察和預感,他還是老老實實的跪在了這裡。只要皇上記著他的功,那錦昭容也不算什麼。且他琢磨著,按眼下這潛力勢頭,妙修媛也許是比錦昭容走得更遠的人物。

    皇帝聽了先是一怔,然後皺起眉峰,「錦昭容?」

    顯然有幾分懷疑。

    畢竟錦昭容跟著他的時間比雲露要長久,他上次給她沒臉是猜到那件事即便不是她做的,也和她脫不開關係,否則單只買通一個掃雪的宮人,如何保證她一定會滑到?他不耐煩她藉著腹中的孩子瞎鬧騰,才出言警告。

    他其實對錦昭容還是有幾分瞭解,知道她不會輕易結仇。

    而且自己剛警告過她,她對自己的話又一向言聽計從,就算當真不喜歡妙妙,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手。

    他這會兒倒是更相信,是有人嫉恨妙妙得寵,又想就勢讓錦昭容腹中的龍胎失了聖心,想借姜良人這顆棋子一箭雙鵰。

    「又是錦昭容?」

    雲露輕輕地一聲疑惑傳進他耳朵裡,他黑眸稍深,轉去看她。「什麼意思?」

    「嗯……」雲露沒有移開目光,只是微歪著頭像是在理清思路,過了會兒才鄭重道,「臣妾不想為了避嫌增加皇上查證的難度,但是臣妾的話或許也不一定準確,具體還要皇上參詳定奪。」

    皇帝面色好看了些,抬腳走到架子床旁,坐在她邊上,安撫地握住她的手道:「你說。」

    「其實姜良人、鄧良人她們到雲岫閣作客,有人陪臣妾閒聊臣妾倒也歡迎,只是交情不深,還是有所防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倒讓皇帝勾起嘴角,心裡頭鬆了鬆。

    雲露不曾看見,只是繼續道:「後來依據臣妾自己觀察所得,鄧良人是不藏事的性子,有所想就會有所表現,為人倒也爽快大方。只是姜良人,雖是說來拜訪臣妾,卻常常孤身坐在一邊,默默聽著,臣妾打眼瞧著,便覺得她性子有些陰沉。」

    其實姜良人雖靜,也有說話表現,看上去還算自然,只是被她誇張了三分。

    「臣妾想,懷疑總歸只是懷疑,不能憑人的性子就斷定她對臣妾起了壞心思。但心裡又擔心,便想試探她一回。」

    皇帝腦子裡莫名出現了一個畫面,小貓兒想玩絨絨球,又防備著它裡面藏了不好的東西,就偷偷地伸爪子去戳了一下,然後警惕地看著它,見半天沒反應,又小心地撓了撓,兩次三番後,就開心的玩兒了起來。

    雲露這會兒倒是看見了他嘴角古怪的笑容,覺得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拋到了腦後,繼續說:「那回她看見皇上喝剩下的苦丁茶,便想探詢皇上的口味,臣妾故意誤導她,讓她以為皇上喜歡喝苦茶。沒過兩天就傳出錦昭容在用膳時惹怒皇上的事,臣妾不知道具體情況,卻覺得與臣妾的舉動有關係。再一探,發現姜良人和謝嬪有所來往,而那日,謝嬪曾去過月華宮。」

    她嘻嘻笑了一下,手卻可憐巴巴地反攏住他的,唯恐他生氣。

    畢竟關於皇上的喜好,真的假的最好都不要隨意透露。即便是普通人,也不喜歡自己被人摸透了心思,更何況是上位者。

    不過延熙帝倒沒像她想像的那樣生氣,見她撒嬌不過挑了挑眉梢,覷著她,像是再說:過後再算。

    雲露便放心了。

    其實人不喜歡被看透,都是擔心自己不好的一面被透露出來,或者害怕被人抓住弱點。然而延熙帝此人雖然行事無賴,不拘一格,骨子裡卻有一種皇家特有的驕傲自信,內患一除,他對後宮的把持游刃有餘,就不再擔那些無所謂的心。

    因為怕被看穿就把自己裹在繭中乃弱者所為。

    他深信縱使別人猜到了他的心思意圖,也妄想逃過他的掌控。

    雲露再厲害也猜不到皇帝是那樣的心思,只是因為接下去的話,她表情變得有些凝重,頓了頓才道:「沒過多久,就傳出了姜良人得風寒症的消息,起初臣妾覺得過於湊巧,但見她沒過幾日就好了,就不曾妄下定論。」

    皇帝對後宮的手段知之甚詳,這一串事情連起來,很快就想到是蘇裊裊用姜良人打探妙妙這邊的信息,緊跟著得到了錯誤的信息,從而遷怒姜良人,動了手腳。但很快她又起了別的心思要用到姜良人,或者單純的覺得這樣丟掉這顆棋子有些浪費,所以沒有除掉她。

    然後就是利用姜良人來除掉妙妙……

    如果沒有妙妙那一番試探確定了姜良人是她的人,那依自己的思路,恐怕還沒那麼容易猜到她在故佈疑陣。

    「大福子,你再去查,姜良人的風寒症與錦昭容有無關係。」皇帝找準了一個切入點,便斷然吩咐道。

    「是!」

    福祿領命退下。

    那邊兒閒雜人等退了出去,這邊兒雲露猶自不放心,還要拉住他巴望著眼兒,軟軟地來一句:「我清楚你知道我和錦昭容一向不對付,但是這件事,你不能懷疑我是刻意在背後告小黑狀。」——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26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14 AM 編輯

67真相

    皇帝本是在凝神想事,忽聽她這麼神來一句,一下子就笑起來。

    「得了便宜還賣乖。」他斂了幾分笑,覷她道,「壞話都說盡了,還說不是告小黑狀?」

    雲露把一個烏棗堵進他嘴裡,輕軟軟地哼了一聲,頗有些中氣不足。「早知道臣妾不說這些,任他們去查,看會查到什麼時候。」

    皇帝與她口味不同,更喜蜜餞,不過偶爾陪著吃一顆也無妨,更何況是她香噴噴、軟綿綿地小手餵過來的。此時細看,她這副素白中衣,外罩鵝黃外衫的病中模樣,猶有一番楚楚之態。

    平日裡伸出小尖爪的貓兒驀然被磨平了爪子,那傲嬌張揚的小性子不變,合在一處尤其可憐可愛。

    皇帝心裡一動,就在她遞到嘴邊的指尖上親了親,吃過棗兒,吐了核才笑:「朕讓他們查這些,還不是為了把傷你的人找出來,你不領情,朕立刻就讓他們停手。」

    她手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臉上飄過一縷紅雲,隔了小半會兒才哼了哼,沒再說話。

    不過她重整旗鼓之後,那表情很明顯就變成了指責,寫滿了「你無賴無恥無理取鬧」。

    皇帝則挑了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結果,就這麼短短的時間,兩人就把話題氣氛從認真嚴肅茬到了打情罵俏,真真是離題萬里若等閒。

    皇帝見她巧笑嫣然,宜嗔宜喜,可見恢復得差不多,就把心放了回去,方叫進小路子道:「去尚工局催一催,耳暖制好了就立刻拿到妙修媛這邊用。」

    小路子心道,皇上催人,別的甭管皇后娘娘還是淑妃娘娘的活還不都先撂了?

    心裡有底,便再退下前恭敬答:「是,奴才這就去催,估摸著不出一日就好了。」

    皇帝點頭。

    「耳暖?」

    「朕可是大材小用,特意給你獵了一隻兔子。」皇帝回過頭,舉動頗有些像在獻寶,面上卻持正微笑,「你皮膚薄,耳朵一受凍就發紅,往後就用它捂著。」

    延熙帝或許是從小的經歷所致,細節方面一向比尋常男人敏感。

    饒是雲露做戲的成分居多,也很有些感動。

    「難為皇上狩獵的時候還想著我。」她口吻表情卻並非那般溫柔乖巧,而是驕傲得意,昂著下巴,還有那麼點子小女王范兒。

    這兩人這麼口不對心的相對,還真有些說不出來的喜感。

    皇帝原是想笑,卻忽而從她眼裡讀到歡喜和感動,這比別人纖纖弱弱,作出激動垂淚的樣子不知要真實多少。讓他心裡極為熨帖。

    「朕不想著你還能想著誰。」皇帝信手掐了掐她粉嫩的臉頰,輕聲一笑,「你休息,朕去書房處理政務。」

    他自床邊起身,等見到她笑眼兒相送後離開。

    雲露等了一等,才把良辰與和樂一起叫了進來。

    和樂從匣子裡取出蘇合香,添一丸進青銅香爐中。良辰則捧著盛了梅萼的美人觚,放到窗邊擺設,向外掃見無人,將窗扇鎖緊,輕吁了一口氣。

    「真是要嚇死奴婢了。」她方才強抑的驚懼一時全跑到了臉上,一邊兒拍著胸口一邊向床邊走去,」主子怎麼肯冒這個險,但凡話裡說差一分,皇上就要疑心到主子頭上來的。奴婢又退去了外間,聽不見裡頭的聲音,幸好後頭小路子公公退出來,說是皇上要賞主子兔耳暖,奴婢這手才回過溫來。

    雲露掛心的事兒成了一半,自有好心情與她玩笑,招手道:「嚇著你是我的罪過,來,我給你捂捂暖。」

    良辰跺腳嗔了一句「主子」,復見自家主子穿得單薄,縱然屋裡頭燒了地龍又架了兩個炭盆,暖烘烘的,也仍去梨木櫃子裡取出一床薄絨毯,給她掖暖和了。

    「錦昭容早已經不滿我現在的勢頭,除掉我不過是看她計劃遲早。如果等她誕育下龍嗣,在皇上心裡加重一個砝碼,我的日子就當真難過了。」雲露撫著毯邊描的銀紅波紋,緩笑道,「現在正好,上次的事已經讓皇上對她產生了意見,藉著裂縫我再敲一錘子下去,不怕不能擴大他們之間的嫌隙。」

    「難道只允許她裝弱勢來算計我,就不允許我反過來算計她?」她笑得明媚燦爛。

    沒錯,這次的事其實是她自己設的局。

    姜良人這顆棋子早已被她收攏在手裡,當時她著人告訴對方,她的風寒症是錦昭容所為,如果她不棄暗投明,那錦昭容一宮主位想讓她一個小良人病歿,不過是抬抬手的事兒。

    對方惜命,察覺出來後就應了下來。不過這一節她未曾落下把柄,她知道錦昭容那等謹慎之人,不會輕易丟開手裡的棋,氣一出完,姜良人的「病」自然又好了。所以皇帝只會查到姜良人的病好病壞,都與錦昭容有關。

    當然,姜良人卻以為是她幫得忙。

    至於皇帝那邊,她最大的籌碼,就是知道他認定她本不會騎馬,即便她學得再快,因人一貫固有的思維,他也不會去猜疑她肯拿著命去賭。

    「主子說的也沒錯,只是有關皇上喜好的話交給姜良人去說也就罷了,由她供認豈不好?主子非要自己來說,教奴婢心驚膽戰。」

    「這你就不懂了,由她說,必定不能偏向著我說,否則會讓皇上發現端倪。但我自己道出來,態度和軟些,口吻變一變,皇上就會覺得無傷大雅,只覺得我仗著小聰明有所防護罷了。他不一定看得上眼,卻會覺得無可厚非。」雲露一笑,「你難道還以為咱們皇上是那種規規矩矩的老實人?他其實很清楚後宮的手段。那些不懂得護住自己的人,他才真正討不了他喜歡呢。」

    「這怎麼說……」良辰疑惑,雖然聖上確實有些離經叛道,但是妃嬪打著他的名義使手段,想來他總會不高興的。

    雲露垂了垂眸,陷入幾分回憶,「我也是過了好陣子才琢磨過來的,你知我和湘怡交好,當初復選,她讓人陷害少戴了一支髮簪,皇上便道』沒能力護好朕賜下的東西,朕也用不上』。可見他並不喜歡全然單純善良的女人,因為這樣的人,沒有能力護住他的賞賜,承受不住他的恩典。」

    良辰呆住。

    這樣的論調古怪,可是沒由來的,她覺得主子分析得有理。皇上竟真是這麼個心思不成……

    如果是這樣,那主子這番類似自我剖白的行事,確實能全身而退。怪不得皇上不止沒有怪罪,還把親手獵來的兔子賞給主子做耳暖,可見主子將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極好,撒嬌賣癡,愣是去了他的不虞和疑心。

    她感歎:「皇上待主子還是很用了些心思的,否則不會為了主子受傷而追根究底。」

    在後宮待久了,人人都能明白這道理--息事寧人。尤其是有地位、有權勢、得聖寵的妃嬪,即便做了一些為惡之事,查來查去,最後都會不了了之,找一個替罪羊便罷。

    錦昭容尚且懷有龍胎,皇上聽了供詞卻肯一力追查,可見確實把主子放在了心上。

    雲露聽到她的話笑笑,沒有多做解釋。

    依她來看,事情的關鍵其實並不在於錦昭容是否有傷到她,當然這起了推波助瀾的效果,最重要的是,皇帝剛警告過讓她安分一點,就發現她跳出來作怪忤逆自己的意思,心裡必然會加重不滿。追根究底,有不顧情面徹查的意思在裡頭,卻也還有懷疑是否是別人陷害她。

    她一個入宮不滿一年的人都能體會到錦昭容的謹慎,更何況與她相處多年的皇帝?

    所以他疑心這個結論是少不了的,只是罪證確鑿,他最終只會發覺,是錦昭容想要「反其道而行之」,特意在這個風急浪高的關頭行事。

    「主子果然心思玲瓏。」

    方纔起就一直站在香爐邊的和樂,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附近,低聲默默地道。

    這件事,她差不多是到最後一刻才知道,且不是主子和她說,而是她自己猜出。皇上問訊時她有所察覺,才特地把事情說得仔仔細細,做了一些迷惑誤導性的回答。

    雲露鄭重喚她:「和樂。」

    和樂微怔,低眉應聲:「奴婢在。」

    「我一直不能像信任良辰一樣信任你,因為你是皇上的人,即便身在此處,你也無時無刻不把皇上的安危放在心頭。所有不利於皇上的事,你都會阻止或者向上稟報。」

    「奴婢……」

    「可是這一回你肯把心偏向我。」雲露微微一笑,「雖然錦昭容有心害我,可此番畢竟不是她真正出手,你卻肯與我一起擔這欺君之罪。往後我不會再疑心你。」

    和樂已然往了低頭,只怔怔地看著對方。

    在她的印象裡,還沒有一個主子能像妙修媛一般,總是把話說得那麼磊落光明,分明也是陰謀詭計,也是栽贓陷害,可她總讓人覺得不過是一樁歡快的笑事,可以放到陽光底下,經受得住太陽烤炙。

    良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隱有三分被主子感染的豪氣,笑道:「你比我聰明,肯定能看得出,這件事主子要是真想瞞著你,又怎麼會頻頻把細節透露出來,讓你知道?」

    和樂細思之下,心裡湧上一股暖流,說不清道不明。

    曾經皇上為她請大夫治母親的病,她犧牲自己成為皇上的暗探,只覺得前路是一片灰濛濛的昏暗。如今她犯下「欺君」的罪過,明明是了不得的大事,甚至違背了初衷,對不起皇上,可她卻能打心眼裡笑出來。

    「以後你就是自己人啦。」良辰沒有看見她的笑容,卻能感受到她的欣喜,心裡又生一分親近,便煞有介事的道。

    她只輕輕地「嗯」了一聲,卻不自覺,從嘴角洩露了笑意。

    ******

    皇帝走出雲岫閣之後,路上思緒不斷,忽而起了一念,便轉了方向來到椒風宮。

    宮人俱是歡喜,恭恭敬敬地將聖駕請入殿內,裡面淑妃已得了消息,妝扮一新,含笑走出。她手裡捧著一盞親手沏的雲霧茶,身如柳枝,窈窕卻不顯輕浮地走到皇帝跟前行禮。

    皇帝沒有如往常一般接過她茶的同時,將她扶起。

    他甚至沒有接過茶杯的意思。

    淑妃心底一沉,笑眸如舊,私底下給嘉蘭打去一個眼色,嘉蘭會意,將一眾宮人帶了下去。

    「這個時辰皇上當是要理政務的,怎麼來了臣妾這裡?」

    皇帝懶洋洋地撤身入座,方抬手免了她的禮。她溫柔體貼,把茶盞放到皇帝的左手邊,柔聲問詢。

    「你素來聰穎過人,不如來猜猜看?」

    淑妃微頓,又笑:「這……臣妾如何能知曉皇上心裡的想法。」

    「你其實知道,只是不敢猜。」皇帝像是隨口說了這句,復將溫熱的茶杯端在手裡,想了片刻微笑道,「你若猜對了,朕自有賞賜。若不能知心解語,這四妃之位也不必坐了。」

    她笑容終於添了一絲勉強。

    他話說得漫不經心,口吻更像是在開玩笑,可是熟知他的淑妃知道,她接下來的回答和舉動如果不能讓他滿意,這個結果很可能就會成真。她雖然初入宮時投靠皇后,但可以說真正是由皇帝一手捧上來的。

    就像--如今的寧子漱——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26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19 AM 編輯

68心思

    「如若臣妾有做的讓皇上不滿意的地方,還請皇上降罪。」淑妃不顧儀態身份跪了下去,彷彿極是謙卑誠摯。

    她不知道皇上猜到何種地步,又或者根本與她做的事無關。她只知讓她自己說出來萬萬不可能,縱然皇上全都知道了,經她一說,不止顯得她心思深沉,還有私窺聖心的嫌疑。皇上一個字還未說,她就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豈不讓人忌憚。

    自己這句聽來是在打太極,卻是在他尚且和顏悅色的時候,她就已經認下了一部分責任,只是沒有具體說明,倒也能讓皇上怒火稍歇。

    怎麼說有她確實曾幫過皇帝許多忙,他還肯給她這個臉面,雖沒親自去扶,到底沒讓她一直跪著。

    「起罷,你不肯說,朕就讓你這一次。」

    還不等她舒口氣,就聽見皇帝用平靜的語氣淡淡闡述:「這也不是你頭回做這樣的事了,當年花貴嬪的事你我心知肚明。阿鈺你確實很得用,比她得用,所以朕由著你排除異己。即便她也是朕的人,為朕做事。」

    淑妃雖心驚果然是此事,卻又忍不住冷然地一笑。

    如若可以,她也不想這麼做。他們逼迫她,想讓她當掃除障礙的武器,那她就做到最好,做到最狠,做到最極致給他們看。

    同一個陣營?

    她何必去管,想要用她,就要有這覺悟。

    皇帝也沒有管她沉默與否,更懶得觀察她神情如何,顧自接著道:「同樣的花招不要讓朕看到第二次,寧子漱不是你能用的人。做好你該做的事。」

    他話語裡的平淡終於把淑妃心裡的一把邪火澆熄了,她驀然意識到當下的處境,輕輕點了下頭。

    等皇帝走時,她依舊端持著溫柔婉約的笑容道:「沈才人品行良好,又伺候皇上日久,卻一直停留在從八品的位置,臣妾有心想給她請個恩典,不知皇上肯不肯應允?」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依你的主意辦。」

    「臣妾代沈才人謝皇上隆恩。」

    她半是矮身行了一禮,笑容可掬。

    「娘娘好好兒的,怎麼給沈才人請封起來了。」嘉蘭讓小宮女把皇上一口未用的茶湯端下去,往手爐裡添了小塊兒炭木,細問道。

    這話淑妃是在殿門處說的,宮人自都聽見了,一邊感慨自家娘娘聖寵不衰,一邊卻又疑惑娘娘何故為個才人浪費了機會。

    雖說沈才人常來椒風宮走動,確實有心投靠主子,但怎麼突然挑這會子給她賣起了好兒。

    「皇上讓我做我該做的事。」淑妃素手接來手爐,捧在懷裡,淡然含笑,「這就是我該做的事。」

    沈才人是沈芬儀的妹妹,沈芬儀向來很疼愛她,拉攏了沈才人,或許會在以後對付皇后時,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這才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局面。

    她剛剛讓他發覺了自己的意圖,不得不借此表明自己是一時之失,並不會影響到他的任何決定。

    嘉蘭懵懵懂懂的點了下頭,知道點到為止,不再多問。

    手爐縈起一縷似有若無的白煙,蜷縮舒展,漸漸上升。淑妃定定凝神,白玉的手掌攤開,擋住它的去路。

    憐妃雖不是妙修媛刻意除去,但她跌落期間的一樁樁一件件,無不和對方有關。亂世出英雄,這道理放在後宮也能使用,不是因為亂世才有英雄,而是越混亂的時候,越能顯出一個人的本事。

    延熙帝喜歡有能耐的人,對方做了這些,怎麼能不讓他青眼相看?

    同在皇帝的陣營,她、錦昭容、寧寶林無不是依靠家族勢力為皇帝驅使,從而得到這個機會。只有妙修媛,她單槍匹馬闖出來,如今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這個陣營。

    餘下的,只因她還和皇后藕斷絲連,所以皇上暫且不可能信任於她,把事情挑明來吩咐她去做。

    她知道,無論是皇后、沈家、孫家、花家,這些都不會是最後的勝利者。自己真正要在意的,正是如今這些於皇帝而言,該與她和平相處的女人。

    她起了心思去扶持寧子漱,讓人慢慢浸透她的想法,挑撥她去和妙修媛作對。

    妙修媛嚴格意義上來說仍是皇后那邊的人,所以對方不會反對,只會覺得與皇上的想法吻合。再加上她因妙修媛之故被皇帝冷落,一有機會,她不信她還能在冷板凳上坐得住。

    只可惜她這邊剛剛著手,那廂皇上就發現了端倪。

    手心因飛出的縷縷煙絲而溫熱,淑妃靜道:「安排在寧寶林身邊的人,讓她安靜一段時日,不要輕舉妄動。」

    「是。」

    ******

    「阿荀去哪兒了?」

    寧子漱坐在繡墩上描眉,手腕輕揚,動作細緻而寧和。彷彿她不是在畫眉,而是在作畫,唇邊是期待的笑意,只等待著作完成。

    煢煢在一旁托了腮,興致濃濃的看主子動作,眨巴著眼答:「奴婢才看她去要熱水啦,主子不是說近來腦袋暈乎乎的?她想著許是戲本子看多了的緣故,就說有一土辦法能用,拿熱毛巾敷在頸後,想是能好些。」

    「還是她貼心。」

    煢煢不樂意了,撅嘴道:「奴婢也很貼心……嗯,主子驚馬落下的手傷還沒好,等著,奴婢去拿藥膏給您再塗一遍。」

    寧子漱輕笑,沒阻攔她,憑她蹦蹦跳跳著去了。

    煢煢年齡小,容貌粉雕玉琢,可愛非常,她不自覺就多慣著她一些。

    「主子還笑呢,昨日可把奴婢嚇得不輕。妙修媛也真是,射兔子就射兔子,馬和兔子能一樣大麼,怎麼就射偏到主子這裡來了。」她細心塗抹的時候嘟囔著,「還好沒再偏,否則傷到了主子可怎麼辦。」

    「那白兔忽然跳到這邊,連我也嚇了一跳,怎麼能怪人家妙修媛沒看見。」寧子漱好笑道。

    然而她眼裡輕動的波光,正低頭幹活的煢煢卻沒有看見。

    馬和兔子當然沒有這麼容易混淆,她不過是知道對方入林,抓住機會,自己撞上去罷了。只是她這麼做,並不是為了與妙修媛敵對,也不全是藉機在皇上跟前露臉。

    淑妃的目的其實她有所知悉,但當年花貴嬪的下場也同時給她敲響了警鐘。

    想要讓淑妃打消念頭,在無法利用她的時候更不能加害於她,只有皇上可以做到。

    表面上看,她不甘心、想要出頭,是因為皇上的冷落,所以才會被淑妃利用。那麼,敲打淑妃的同時,要想讓她不受利用,就得給她些甜頭,讓她安心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主子,內官監的人來宣旨呢。」外邊兒阿荀喜氣洋洋地邁進來,把銅盆一擱催促道,「您快去外邊接旨吧。」

    煢煢一聽尤為驚喜,在屋裡團團轉了三圈兒,才找到放賞錢的荷包,跟在主子身後到殿外接旨。

    「……從六品寶林寧氏貞靜寧婉,秀外慧中,特擢拔為正六品小儀。欽此。」

    ******

    繼沈才人晉為沈美人,寧寶林晉為寧小儀之後,錦昭容被查證與妙修媛驚馬事件有關,從而受到禁足的消息也隨之傳出。

     事件影響雖惡劣,但因為妙修媛最終沒有受到太大傷害,且錦昭容懷有龍胎,無論剋扣俸祿還是縮減宮人都於龍胎有礙,只能暫且輕拿輕放。不過敏感的后妃還是能感覺到,皇上對錦昭容的寵愛已經大不如前,甚至連她腹中的胎兒都不是很受期待。

    這對她們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不過先是一個錢麗儀,後又是錦昭容,禁足人數增多,底下的小妃嬪暗自竊喜承寵幾率增加的同時,也不禁忐忑後宮的不平靜。

    尤其是今天,皇后一反常態,收起了對妙修媛一貫的和顏悅色,而是端莊嚴肅地道:「雖則此事是錦昭容心懷不軌,陷你於危難,但到底她腹中的龍子無辜。太醫也常說懷孕之人應當多加走動,強健體格,否則生產時易有危險。」

    雲露坐在從三品的位置上,除開請假的瑾妃,禁足的沈芬儀和錦昭容,順勢排位赫然已在第三。她輕輕一掃,只覺周圍視野都開闊了一些。

    掛在臉上的笑容便很是真切,她點頭道:「皇后娘娘說的是,不過月華宮不小,庭院裡景色優美,在裡頭走動一則也可以強健體格,二來,宮人知道主子有孕自然殷殷伺候,不容易發生諸如滑倒之類的危險情況。」

    在旁邊喝茶的淑妃手裡微頓,輕瞥她一眼。

    皇后對妙修媛不滿也就罷了,妙修媛這架勢是要迎頭而上,和皇后內戰啊……

    上一次發現滑倒這種危險情況,不就是在皇后的鍾粹宮外麼。皇后沒有管束好宮人,此刻擺出慈母的面容,別人看來頗有些底氣不足。

    皇后心裡暗恨,簡直回想不起來當初自己怎麼會挑中了這麼個以下犯上、牙尖嘴利的女人,這麼一想,倒把一部分怨氣放到了茯苓身上,只覺是她沒有辦好事,辜負了自己的重用。

    但她心思一動,想起將要進京的父親和兄長,便自覺腰桿兒挺了些,笑容更盛:「無論如何,拘在一寸方圓裡時日過長會太過壓抑,這對胎兒無益。此事因妙修媛而起,本宮就交給你辦,你去勸勸皇上,讓他暫且解了錦昭容的禁。等誕下龍胎後,再行計較。」

    雲露心下一笑,等誕下龍胎,錦昭容母憑子貴就是皇家的大功臣,在她馬上動點手腳算什麼?

    反正她又沒死——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27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24 AM 編輯

69抄經

    皇后好端端托她一個「受害者」去勸說皇帝恕了錦昭容的罪過,是個人都幹不出這麼缺心眼的事兒。可見她並不是真覺得自己可以辦到,而是覺得掐不住她,也要先仗著職權噁心噁心她再說。

    「臣妾恐怕無法完成娘娘交代的這件事。」雲露從位置上起身,壓肩兒作禮,溫溫一笑。

    皇后當即冷下臉,「看來本宮如今已經沒了威信,連吩咐妙修媛做事的權力都沒有了。」

    「娘娘說笑了。」她笑意不減,「威信和臉面一樣是自己立的,臣妾因能力有限不得不駁了娘娘的委託,若僅此就叫娘娘沒了威信……」

    她頓了頓,空出餘地引人遐想,又誠懇道:「娘娘實在多慮了。」

    皇后說是命令,她偏偏要往委託上扯,不然有宮規在,鳳命也不能隨便就能違抗了。不過她的這番舉動,確實是降低了皇后的威信,就是錦昭容一向喜歡刺人,也不會這樣直面下皇后的臉。

    「妙修媛出言頂撞本宮,以下犯上,又該當何罪?」皇后醒悟過來,不和她繼續繞虛的,直接行使權力質問。

    原本她還以為對方又要掰扯條條框框來辯解,沒想到她突然回到原點,接下了這件事。

    「娘娘何必為了臣妾惱羞成怒呢。」雲露頗為無奈地看著她,像看著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一般,直看得皇后心裡的火一拱一拱的。

    「臣妾不欲接手此事,是因為自知無法勸服皇上,才不想耽誤了娘娘一片好心。但娘娘執意如此,臣妾也不能讓娘娘為了臣妾傷神勞累,若氣出個好歹,就是臣妾的不是了。」

    皇后按捺下惱怒的情緒,狐疑問她:「這麼說,你肯應下來?」

    雲露眼珠轉了轉,原先她以為皇后是單純地想噁心她,現在看來,皇后確實很想讓錦昭容出宮門。

    這是為了什麼?

    「不敢不應。」她微微一笑。

    眾妃嬪腹誹,怎麼聽這句怎麼諷刺,要是她真的不敢,方纔那些話又是誰說的?不過這事也輪不到她們這些低位妃嬪來過問。

    等到眾人一起來到壽康宮請安,趁著太后、皇上在,雲露就把剛剛皇后交代下來的話稍作修改,請求一番。打得皇后措手不及。

    畢竟她沒想過,對方會在公眾場合勸說。

    「皇上的決定十分英明,臣妾無心反駁。但是皇后娘娘一心為了龍胎著想,臣妾體諒娘娘為母之情,便想請示太后和皇上,能否在年宴時期,允准錦昭容參加?如此一來,也能讓她腹中的龍子感受一下他父皇治下的海晏河清,昌平盛世。」

    這句話對皇帝也就罷了,雖然也高興,卻不如太后想到皇孫那般歡喜。都說隔代親,隔代親,孫子那就是金窩窩,太后她老人家等了這麼多年只一個孫女,能不著急嗎?

    她能體諒皇上的用心,但這期盼的心情是少不了的!

    不過就因為她對這個孩子有期待,所以錦昭容頻頻出事,讓她對這個孩子的親娘喜歡不起來。甚至因為那次滑雪跌倒的意外狀況,讓她在皇上發禁令的時候也不曾為她說過話。

    這會兒聽妙修媛一說,頓時看對方有了幾分順眼,雖然出身不好,倒也通情達理。

    便稍稍笑著和皇帝道:「她說得不無道理,不考慮錦昭容這個當母妃的,也要為哀家的孫子著想。平日在庭院裡走走也就夠了,免得她又自己不小心在哪裡摔著了,逢年過節,不能不讓哀家的孫子漲見識。」

    「既是母后說了,兒臣無不應之理。」皇帝湊趣一笑,當即下了決定。

    皇后的笑容有一絲裂縫,如若不是在康壽宮,她險些就要失態去盯緊妙修媛。

    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最後會變成皇帝和太后齊齊拍板,只讓錦昭容在年宴期間出來走動。她一開始讓妙修媛接手這個事自然是噁心對方的,她不接,自己還能順道兒治她不敬之罪。

    可偏偏她接了,那自己就不能再反口。而且她想著,對方最多是無所作為,她只須再派人去皇上面前說情即可。

    可如今讓她兩張嘴皮子一碰,這事頓時就釘死了,再改動還不知道要費多少功夫!

    「妙修媛是個知事心細的。」太后頭一回將高興擺在了臉上,吩咐大宮女爾雅道,「去把那副金廂魚鷺頂珠寶的首飾拿出來賞給她。」

    她回過頭臉上蘊了淡淡笑意,跟雲露道:「聽皇帝說你喜歡寶石,這副還是哀家年輕的時候戴過的,趕不上新款式,因想起與你閨名的諧音相像,就給了你罷。」

    雲露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欣喜,不比在皇帝跟前內斂,太后再端持的住,老人家那也是喜歡熱熱鬧鬧的,更何況她成日裡在康壽宮念佛,連皇后這個正經兒媳都很少陪她用膳。她便拿出對家中奶奶外婆的態度,擺出了後輩式的十二分的熱情笑容。

    太后果然高興。

    她見她雖然欣喜非常,卻沒有失了儀態舉止,身上全然不見低門戶出來的小家子氣,倒讓她第一次對這位妙修媛正眼相看。

    太后這人看似重規矩,但為人並不刻板,只是因為被舊年之事所傷,收斂了其餘的心緒。且因為掌控欲嚴重,對這個兒子喜歡,卻不在自己計劃內的妃嬪很是排斥。

    如今順眼了再看,也不是那麼上不了檯面。

    「過年也是皇上壽辰,哀家想抄幾卷佛經送去法華寺,權當是壽禮,皇上以為如何?」太后抿了口熱茶,在安靜的大殿裡出聲道。

    皇帝奇怪,面上倒還帶著笑:「哪兒有母后給兒臣抄經的道理,只讓別人抄來,母后替兒臣念上幾遍就再好沒有了。」

    「哀家也是這個意思。」太后微微一笑,視線轉到皇后身上,「只是讓爾雅她們去做又覺得身份不夠,不知道皇后肯不肯幫哀家這個忙?」

    皇后還在惦記著自己的計劃,聽到太后突如其來提的要求,不禁一怔。

    底下一些沒受過皇后恩惠,想要巴結太后的妃嬪忙不迭捧了起來,只說以皇后尊貴的身份來抄這卷經書再適合不過,其餘人壓不住這福。

    這般說了,皇后也只得應下來,她賢良端莊的笑道:「兒媳必不辜負母后所托。」

    「你肯應就好。只是你那鍾粹宮來來往往的,人多口雜,不能潛心抄經。今日起你到哀家這裡暫住一段時日,等經書抄好了再回去。」

    「這……臣妾還要處理六宮之事……」

    太后淡道:「這些瑣事哪有為皇上祈福祝壽重要,先讓淑妃管幾天就是。」

    「可……」

    太后眼皮兒微抬,笑容淡淡,威勢懾人,「不過幾日功夫,她奪不了你的權。」

    「兒媳不是這個意思。」皇后笑裡有幾分訕訕之意,實在沒想過太后會突然把自己叫去為皇上抄什麼經。如果時日短還好說,不礙著什麼。

    但對方這個「幾天」如果是九、十天,錦昭容肚子裡這一個滿了三月,也就足夠她坐穩胎位了。太后早不說晚不說,卡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說,實在讓她有苦說不出。

    瑾妃那個女兒也就罷了,她斷不會讓人把皇子生在她前頭。

    「兒媳是想,既然要為皇上祝壽,不如正四品以上的姐妹都一起為皇上抄經祈福,豈不更加有心?」

    太后稍加思索,便點了頭。

    不過是除不了一個錦昭容,就想先預防別的高位妃嬪懷孕罷了。等她的孫子平安生下來,還怕招不來更多的孫子、孫女?

    雲露心底蹙眉,卻不能表現出來,與眾人一同稱是。

    皇后這一招算得上無恥,自己沒好日子就拉她們一起下水。正三品及以上高位妃嬪才能親自教養子女,她為防止正四品妃嬪有孕恰好晉位成三品,就乾脆說到四品,四品勉強算來,倒也能說是身份足夠的高位。

    她剛剛就在猜測,皇后想讓錦昭容出來不是為了對方考慮,而是錦昭容如果窩在月華宮裡,她縱有一個周嬤嬤,也難以傳遞信息,不方便下手。

    如今看到她這個舉動,就更加確定了想法。

    皇后不希望后妃有孕。

    又或者是她自己無嗣,所以不希望有人在她前面生出皇子,威脅到自己孩子的地位。

    其實現在局面混亂,再加上自己年歲尚小,沒有孩子是好事。但是如果因為什麼抄經祈福,就隔絕了和皇帝親暱的機會,容貌好,性子佳的低位妃嬪不少,後宮之事瞬息萬變,誰知道會生出什麼變數來。

    自己於淑妃、錦昭容等人而言,不就是這樣一個變數?

    不管各人心底是如何盤算的,明面上都已經定了下來,也只能暫且先遵照太后的旨意行事。

    回到雲岫閣,雲露屏退宮人,自己把自己往架子床上一拋,時而攤開手臂,時而擺出蜷縮的睡姿,想來想去就是沒什麼好主意。

    錦昭容那邊已經不用她管了,太后和皇后鬥法,她只用看戲就行。

    即便誕下龍子,恐怕也要被折騰得不輕。再加上她聽說藩王進京為皇上賀壽,皇后有了倚仗,要是拿朝堂的事做威脅交換,結局還真不好說。

    「主子,奴婢可以進來嗎?」

    雲露一下翻起身,擺正好優雅的姿勢坐在床邊,含笑允准。

    良辰端著盤子走進來,邊道:「太后賞下來首飾主子要擺在妝奩匣裡,還是放進箱子裡?」

    簪頂的鷺鳥長頸回身叼魚,翅似如意回紋,瑩白剔透。雲露一看便有些喜歡,讓她擺到匣子裡去。

    「還有一卷《無量壽經》跟著送來了。」良辰頓了頓,「主子許還不知道規矩,皇家抄經不比尋常宅門,除了淨手焚香,吃齋茹素,最要緊的是一個墨點兒都暈不得,但凡隻字有差錯,就要正卷重來。此次是抄給皇上,就更要小心了。到時候交上去,太后必然還要著人再查看。」

    她說著說著,話裡不免就有了憤憤之意,「如果是主子自己提出,功勞自然是歸主子的,費這時日備壽禮也沒什麼。如今累了主子,末了說起來,只會誇讚皇后娘娘周到,哪兒還有主子的事。這經書沒個五六日抄不好,咱們還要擠出空閒再給皇上另備壽禮呢。」

    「煩事太多,咱們一件一件理順就是了。」雲露安慰了她一句,蹙了蹙眉道,「除了這些,還有不能與皇上見面的規矩,讓人頗為心煩。」

    良辰聽罷微微吃驚。她是受傳統教育的,最重這方面的規矩,事情一定,就沒再想著皇上近日與主子親暱與否了。

    後宮大多妃嬪,也都是和她有著相同的想法。

    不過她見多聽多後宮的變數,知道主子擔心什麼,只是她覺得主子太過不信任皇上。依她來看,主子在皇上心裡地位不低,只要不是三五個月不見面,就沒什麼好憂心的。

    「就這麼幾日功夫,難不成還能蹦出個天仙兒似的美人,迷了皇上的眼?」良辰笑瞇瞇地道,「主子就別多想了。」

    這話說完,翌日一早,後宮裡就忽而出現了一個天仙似的美人。雖面紗蒙了半張臉,卻抵不過她一雙明眸如夜,仿若收羅了漫天星子,神秘醉人。

    叫與她對視的人不覺怔了神——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41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25 AM 編輯

70 南康

   良辰從外邊兒回來的時候,連喘氣帶驚異,自己被自己嚇得不輕,只知道說:「主子,天、天仙……」

    雲露在佛經方面沒什麼研究,此刻她正滯澀下筆,被那些「設我得佛、不取正覺」的奇妙詞組弄得一個頭兩個大。

    乍見良辰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不覺來了樂子,笑問:「天仙怎麼了?」

    「宮裡來了位姑娘,和天仙一般貌美,此刻正往康壽宮去呢。」

    「你見著了?」

    「她蒙著面紗,奴婢只看見一雙眼睛,確實好看。」良辰忸怩了下,遲疑道,「主子,果真是奴婢昨日的話應驗了……」

    「這與你什麼干係。」雲露說歸說,瞧見她那模樣確實樂得不行,良辰愈加窘迫了起來。

    幸好和樂隨之而來,解了良辰的圍。她規矩恭敬地道:「奴婢去問過了,這位姑娘是晁陽國的公主,此次隨他們的使臣前來賀聖上壽辰。」

    「公主賀壽。」雲露的笑容裡有幾分思索玩味,「又不是整壽,何須出動一國公主。再者,她不好好在驛館裡待著,跑來宮裡做什麼?」

    「說是要代表晁陽國給太后娘娘請安,以全禮節。」

    「不必管她,皇后不是還在康壽宮麼,說不準能有好戲看呢。」她愁眉苦臉地重新提起筆,歎了一口氣,「我還是先把佛經抄好才是正經。」

    良辰這會兒倒是有些擔憂了,小國公主來京,顯然是要來和親的,這個她常聽宮裡的姑姑們說。就是不知是給皇上的呢,還是給其它王爺的。

    最好不要給皇上,若不然憑自己看到的那雙眼睛,還真有把后妃都比下去的可能。

    奇怪了,打小兒這麼多年,她光知道自己不聰明,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練就了一語成讖的烏鴉嘴本領……

    和樂看她還在苦惱沉思,抿唇極是清淺的一笑,復上前替主子研磨。

    晚膳還沒擺上來,就聽時刻注意康壽宮動向的小福子跑來說嘴,「太后娘娘留了那位公主住宿,皇后原是為表心誠,沒有出去接待而是依舊留在小佛堂裡抄寫佛經,後聽說晚膳先端去了公主那裡,立刻就發了脾氣。不過沒有鬧將出來,像是太后讓范嬤嬤安撫下來了。」

    「這頓脾氣要是發作出來,那咱們大夏的臉面都要丟光了。」雲露剝下一扇桔子吃了,聽戲笑道。

    哪兒有為頓飯斤斤計較的國母。

    和樂卻低額道:「那等小國公主確實連皇后娘娘原先藩王之女的身份也比不得,怨不得娘娘不高興。據說娘娘未出嫁前,很受家裡人寵愛,向來是別人讓著她,沒有她讓著別人的時候。初初嫁給皇上時也是那樣的做派,很是讓憐妃鑽了些空子,後來倒把皇后的架子風範端起來了。如今忽而耍這性子,恐怕……」

    雲露眼底波光流轉,笑起來,「恐怕這位公主讓她深感威脅……」

    能讓皇后覺得威脅,後宮又盛傳她的容貌,可見連見遍後宮美人的皇后也覺得她姿容出眾。

    小福子咂舌,插嘴道:「晁陽公主在康壽宮的時候不敢不摘面紗,說是她行禮畢抬頭之時,足叫一室的人靜了半刻。」

    小福子所說的晁陽公主並不是她的封號,只是因為不知如何稱呼,又不能單**主以免誤會是本國公主,所以才在前面冠以國名。

    「這麼厲害……那咱們皇上當時在不在場?」雲露笑問。

    他頓了一下,「皇上在呢。」

    「也愣住了?」

    小福子撓了撓頭,悄然後撤兩步,支吾著道:「也愣、愣住了……」

    不知為何他覺得現在主子身邊的氣息有點兒危險。

    這句話問完,雲露沒有過多的表示,表情更看不出高興與否,只是施施然斂裙就座,開始進餐。

    ******

    因為他國公主的入駐,再加上這個公主很有威脅性,這兩日後宮的消息可謂是繞著她不停的轉。早起雲露堪堪握了筆,字還沒寫幾個,小福子就又進來稟事。

    「先去門外候著。」雲露頭也不抬地道。

    小福子怔了一下,急忙忙地解釋:「主子,是有晁陽公主的新……」消息。

    「嗯,那也先候著。」

    小福子有些摸不著頭腦,各宮主子都著急上火,怎麼自家主子這麼沉得住氣。不過主子的威信不容挑戰,他還是乖乖稱是,退到了門外。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手腕一直懸著有些酸脹,雲露擱了筆,揉了揉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的部位,走到外間。

    小福子訓誡完了一眾小內侍,正規規矩矩地候在外頭。

    「她又怎麼了?」外間沒設地龍,她襖子又穿的薄,一陣兒寒意侵來,小宮女垂首拿下臂上搭的披風,遵照和樂的吩咐給主子暫且披上。

    「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晁陽公主正前往各宮主位一一拜訪,獻上她們國家特產的丹荔。」小福子言簡意賅地道。

    丹荔。

    這種品種特殊的荔枝她曾吃過,是在初選的宴會上,彼時彷彿是有誰說過,丹荔產自於晁陽國,是他們國家年年進貢的貢品。

    「既是各宮主位,想來也訪不到我這裡。」

    雲露說時,腦子裡卻在思忖,太后允許一個小姑娘去拜訪各宮主位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已經答應下來讓晁陽公主和親?

    不過她話說完沒多久,外面守門的小內侍就進來通傳:「主子,晁陽國公主前來拜訪。」

    雲露稍怔,便點了頭:「請公主進來。」

    雖然這方面的規矩沒有定,但是客從遠方來應當外面更合乎禮節,只是讓她去迎一個未來可能是敵人的女人,不太情願就是了。

    「南康見過妙修媛。」

    南康公主白紗罩面,鵝黃、銀紅、絳紫等色分染裙衣,對比濃烈鮮妍,有著別國民族服飾的味道。冬衣厚實,她卻能行如紗動,輕盈裊裊,可見著實下了一番苦功。

    正三品就罷了,按理雲露只是從三品,二人間皆不必行禮,但她仍是盈盈一拜,全了禮數。

    雲露相迎,受了她半禮,再還一禮,也不讓人捉住把柄。

    「不知公主前來,有何貴幹?」

    南康的眼神中有打量和探究,藏在面紗下的笑容輕快,嗓音清脆,「聽聞妙修媛是大夏皇帝如今最寵愛娘娘,南康便想見見是何等的美人。」她把話說得很是直接,尤顯得性格爽朗大方。

    出乎她意料,對方沒有霽顏展笑,或是流露出高傲自滿的情緒,而是以同樣脆甜的聲音笑道。

    「公主這一聲「娘娘」,我可不敢當。」

    旁邊提點的女官悄然上前,低聲對公主道:「大夏國宮裡的規矩,正三品及以上眾人才能呼為『娘娘』,公主只稱分位便是。」

    南康恍然大悟,沒有一絲一毫的窘迫之態,而是開朗笑道:「南康初來乍到還沒能完全熟悉規矩,請妙修媛見諒。」

    「遠道而來皆是客,我們自然不會怪罪客人。」

    「這就好……阿茶,將丹荔取來。」南康側頭吩咐。

    那邊廂侍女阿茶早已不怕生的向雲岫閣的宮人討來了琉璃碗,將丹荔放置其中。透碧色的琉璃配上丹朱殼的荔枝,雙色奪目。

    「丹荔不經放,修媛早日吃了為好。」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話裡聽來倒是真心提醒勸說。

    阿茶遞給一邊伺候的良辰,一邊以眾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提醒南康公主道:「公主,拜訪時不摘面紗不合禮節,才剛在那幾位娘娘宮裡也都摘了的。」

    雲露拈了一顆丹荔,笑而不語。

    「是我忘了,還好有阿茶你提醒。」南康笑罷就輕然抬手,將面紗取下。

    滿室生輝,許多人第一次對這個詞有了感受。

    如霧黑鬢襯著璨爍星眼,朱唇榴齒,嬌艷欲滴。雙頰如粉桃,下顎似瓜子,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晴好美艷,卻因那一身琉璃似的肌膚而去了艷俗之氣。

    其實她與錦昭容的類型相似,只是錦昭容不及她二分之一。

    雖也驚艷,卻不如她能給人帶來視覺上的衝擊。

    如果以花比人,雲露是茉莉,寧子漱是蘭,錦昭容是薔薇,那她就是最嬌艷的玫瑰,嫵媚且高貴,大方輕鬆卻帶著刺。

    這樣的女人,一向都是男人想挑戰征服的類型。

    雲露莫名腦補了她身穿皮衣裙拉風的開摩托的場景,覺得有些微妙,就把神思路給拉了回來。

    古人拘泥在一個地方,所以突然來個大美女才會驚怔得說不出話來,她以前看到對眼緣的也總是如此,不是真的怔了,而是捨不得移開眼。

    南康公主確實有資本,不過她看多了現代的美女,純天然後加工清純嫵媚靚麗脫俗各種類型,應有盡有,這會兒就比別人要鎮定多了。

    阿茶一直替自家公主悄然注意這位妙修媛的反應,見對方很快就收回了視線,不曾有前面那些娘娘出現過的讚歎、嫉妒、失落等情緒反應,不由微微奇怪。

    就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有小內侍進來通報:「主子,皇上駕臨。」

    「皇上?太后吩咐咱們抄寫經書時不可接見皇上……」

    小內侍偷偷覷了眼為難的主子,乾巴巴地道:「回主子話,皇上說了,不擾您的清靜,他是來邀南康公主去游御花園的。」——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49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25 AM 編輯

71 自縊

    雲岫閣裡因這句話為之一靜,自打主子晉了修媛,這滿後宮裡還沒別的后妃能讓皇上為她下主子的臉面。雖說皇帝是無意,但別人聽來總會有幾分微妙的想頭。

    南康公主倒是面不改色,向雲露點了下頭笑道:「是南康昨日央大夏皇上的,在本國時就常聽說大夏皇宮的御花園美不勝收,一直想見識一番。」

    她話說得很得體,從旁圓了雲露的顏面,讓人頗能產生好感。

    從來都是贏的人有風度,才能把輸的人襯托的更加狼狽。雲露知道,南康身為公主,禮儀風範上的教育比一般貴女都要強,如今她佔了優勢,自然犯不著洋洋得意,降了自己的格調。

    其實,對方雖然想來見識皇上的新寵,但也對自己的長相性格很是自信,並不如何把她看在眼裡。

    所以贏是理所當然,不必高興。

    「既是皇上相邀,我就不耽誤公主了。」雲露一如尋常待客,客客套套地說道。

    南康公主見她亦是分毫不露,對她的評價反而高了一些,笑著道別後,臨了再次叮囑丹荔不可拖久再吃,方才離去。

    走到半途,隱約聽見後面傳來驚呼和對話。

    「呀,一一……」

    「小奶貓,也不看看自己牙夠不夠硬,就來搶吃的,嗯?」

    「主子,這丹荔……」

    「既然它愛吃,你剝了殼兒,剜些果肉餵它就是了。不可多給,免得吃壞肚子。」

    ……

    南康聽了心裡頗有些古怪,但在看到長相俊美,威勢不下父王的大夏皇帝時,就將郁氣一掃而空。面紗已摘,她露出朝若明霞的笑容。

    這一段小插曲走過,之後連續幾天,後宮高位妃嬪抄經之餘,不免頻頻打探皇上今日又約南康公主去何處遊玩等等,都城位於北方,雪景煞是好看,這幾日又飄起了鵝毛大雪,出行雖不便,也很有一番趣味。

    許是美人的震懾力太大,抄經本是凝氣靜神的事,她們卻愈發浮躁了起來。

    本來她們還擔心,自己抄寫經卷會讓底下不知名的小妃嬪竄上來,拉攏住皇上。

    結果來了一個南康,一眾低位妃嬪統統氣餒,把御花園偶遇、書房噓寒問暖等招數用了幾次不達效果,只得垂頭喪氣,退避三舍。

    容貌是最直觀的評定標準,比容貌,她們實在沒這個信心。

    雲露自然也少不了擔心,但是從根本上來說,她要的是在後宮裡滋潤的過日子,最好能讓皇帝的心偏向自己,而不是一路高歌奪取後位。所以不急在一時之爭。

    南康再美再好,身為公主,她有許多別人無法達到的優勢,也有許多別人沒有的缺點。

    初看重容貌,後看重內涵。

    這個內涵,並不只是琴棋書畫等才藝,還包括體貼、知趣、能讓人不自覺的開懷等等。雲露自覺這幾項,她在皇帝身上花費了不少功夫,不時隨隨便便就能抹消的記憶。

    昨夜又是一場雪,及近天明才堪堪停了,地上卻積了厚厚一層白。

    雲露已將經卷抄完,此刻正捧著茶,聞著裊裊茶香思忖南康到來會產生的變數。

    和樂卻從外面匆匆走進來,表情凝重:「主子,出事了。」

    「怎麼?」

    「被禁足永寧宮的錢麗儀,今早被發現自縊於寢殿橫樑上。」

    雲露頓時吃驚,「錢麗儀?」

    錢麗儀身為一宮主位,縱然有了污點暫時被禁足,往後也不是沒有翻身的可能,怎麼可能突然就想不開鬧自殺?

    「最要緊的是,」和樂稍頓,「錢麗儀裙側,留有一個血字的雨字頭。」

    「雨……」雲露與她相互對視,都想到了一種可能。

    露字就是雨字頭,這次的事,難道是有人向她潑髒水?但是誰會費盡心力殺了一宮主位,只為給她找麻煩。

    她如今雖是寵妃,但入宮堪堪一年不到,所有人都覺得她根基未穩。打擊是有,卻不會這麼鄭重其事。

    要說用這手段對付淑妃之流,才算是不浪費呢。

    本是這幾日還在抄經時期,雲露心定才做得快些,別人大都還沒完成,但出了這件事,皇后立刻從康壽宮返回鍾粹宮坐鎮,順便把她們都叫了過去。

    她看雲露的眼神就如當年出了憐妃遇刺的事那般,只是少了幾分袒護,多了幾分狠意。

    「想必錢麗儀的事你們都聽說了,今日一早太后、皇上同去法華寺,眼下並不在後宮。因此這件事暫時由本宮全權處理。」

    這個行程雲露也有耳聞,據說是太后想去打醮焚香,南康公主好奇便也想跟著去,最後就演變成了皇上陪同太后和南康公主一同前往。

    這樣一來倒像是夫妻齊心,陪伴母親左右,簡單的出遊也成了一家人的溫馨時刻。

    怪不得皇后今日的眼神格外陰鷙。

    「還有一件事你們應該還不知道。」皇后看向雲露的眼神多了幾分似笑非笑,讓別的妃嬪在她的引導之下亦有所回憶,「經太醫查證,錢麗儀曾服用過含有迷魂引的藥物。」

    這樣說來,就是錢麗儀中了迷魂引,但神志尚有保留,才咬破指頭寫下了血字。

    如果不是那個血字,皇后不會大張旗鼓的去查。但正因為有這個字表明錢麗儀並非死於自願,這件事才有徹查的餘地。

    當然,錢麗儀的分位不低,即便當真是自縊,也要弄清楚由來。

    若換作低位嬪妃就沒有這個待遇了。

    「迷魂引,這等宮廷禁藥,今年竟是出現過兩次。」淑妃接過烏茜遞上來的茶,拂去浮在水面上的茶葉梗子,動作漫不經心,口吻卻肅然。

    一些聯想力強的嬪妃想到當年憐妃口口聲聲喊冤,而在現場被發現的也正是如今的妙修媛。當時更是憐妃功虧一簣沒能坐上四妃之位,而皇上卻因此憐惜寵幸妙修媛。

    就憑兩人一失一得,如今再看,反倒更覺得妙修媛更加可疑。

    當然這也是局勢變更的關係,讓她們回到當初那個時段,就又會覺得雲露無權無勢,不可能得到宮廷禁藥。

    然而她如今勢頭正盛,她們才在嫉妒的情況下對她有所懷疑。

    皇后淡然道:「本宮已讓人把永寧宮的宮人押下去審問,能將迷魂引混在茶水中,只有宮人可以做到。相信此事不日就會查出真相。你們不可在私下妄自猜測,散步流言。」

    眾人應喏,知道這就是皇后今天把她們叫來的緣由。

    錢麗儀一個高位的死顯然瞞不住,那就只有攤開了和她們說,如果在結果出來前有人用這件事詆毀別人,惹得後宮人心惶惶,必然會遭受懲處。

    「淑妃妹妹和錢麗儀一向交好,這次的事還望你能協助本宮。」

    淑妃知道皇后這是不想把責任都擔在自己身上,一向是她照拂錢麗儀,就想讓她代為出面與錢家人解釋安撫。

    其實她應不應都沒有不一樣,錢家人遲早還是會問到自己頭上。畢竟官方說法總是和內部真相不一樣,錢家家主只要還疼愛這個女兒,就會想知道真相。

    「娘娘所托,臣妾自當應下。」淑妃含笑。

    眼看著該解釋的解釋完了,該安撫的也安撫好了,人將要散,已被貶為伏承徵的汪婕妤急了,顧不得如今位低又不受待見,對雲露怒目而視道。

    「娘娘,錢麗儀死前血書「雨」字頭,闔宮上下唯妙修媛的閨名『露』字有雨,且有能力做下這等事,您……」

    皇后心底哂笑,她就知道憑著汪婕妤的急性子,會忍不住跳出來。

    然而她話還未盡,雲露不像往常那樣只是出言譏諷,而是將茶盞往幾上重重一擱,冷冷一笑道:「什麼時候伏承徵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再來給我潑髒水不遲。狗仗人勢,皇上的評價不算冤枉,伏承徵擔著這封號倒是囂張非常,半點沒有反省的意思。」

    其餘在場后妃一個寒噤,妙修媛向來講究拿話噎人,還沒有過這麼嚴重的時候。

    這麼明白的把只能在心裡頭傳的東西提出來,對於愛遮掩好面子的后妃來說,伏承徵恐怕想咬死了她再自殺的心都有了。

    姜良人眼珠一轉,隨之提出:「臣妾以為妙修媛沒有傷害錢麗儀的動機,兩人不曾有過惡交。」

    眾人點頭,這倒是,雖然諷來刺去是有,但大家都有,大事還真沒有過。

    而且僅憑一個「雨」字就指到妙修媛頭上,確實太武斷了。

    「娘娘!」伏承徵果然眼睛噴火,她突然醒悟,按規矩剛才的指控不是她這等分位的嬪妃能做的,便咬牙切齒地跪在了正殿,稟報皇后道,「臣妾知道妙修媛害死錢麗儀的動機,請娘娘容臣妾相告。」

    「訓導宮妃之事,自有本宮。妙修媛不必插手。」皇后不鹹不淡地說了雲露一句,轉而允准了伏承徵。

    伏承徵以盡量平和的聲音道:「在妙修媛還是侍御的時候,因衝撞了淑妃娘娘的肩輿,被錢麗儀罰跪。事後精力不濟,險些無法通過初選,這樣的動機,足以讓妙修媛起意謀害錢麗儀。」

    當年大家只知道淑妃將雲露叫進去,卻不知罰了什麼,事後雲露看上去又像是個沒事人一樣,慢慢也就不再試探詢問。

    想來是錢麗儀討好淑妃,才做主罰了她。

    皇后轉向雲露:「妙修媛有何解釋?」

    雲露不慌不忙地抬眸,笑道:「精力不濟,如果大家還記得孫良人,就會記得當初她也以為我精力不濟,繼而百般刁難於我,結果如何端看我此事坐在這裡,就見分曉。」

    「既然我並非險些落選,又為何要因區區罰跪之事而記恨錢麗儀。」她笑看地上跪著的人,「難道皇上當時罰伏承徵跪於鍾粹宮門外,伏承徵亦對皇上懷恨於心?」

    這一句話太過誅心,把伏承徵炸得思緒一亂,半天沒回過神。

    她模糊了當初現場的事,是不想眾人覺得錢麗儀太過詭詐,影響了她的名譽。畢竟眾人眼裡,錢麗儀的性子還算溫和,人也沉穩有禮。

    但妙修媛借此反將一局,就讓她跪坐不住,立即就要將事情原原本本的道出來。

    單純罰跪自然不會產生太大的恨意,但是跪在地上,吃著麻木味覺的貓食呢?只要把這個說出來,別人雖則同情妙修媛,也自然能理解她會產生的恨意。

    但是雲露搶在了她前頭,誠懇地對皇后道:「若說謀害動機,伏承徵因臣妾而降位受辱,想來她想藉機嫁禍臣妾的動機更深。而臣妾能完好的坐在這裡,又可見不是有動機,就會出事。還望娘娘不要聽信諸人偏言,徹查之後再做定論。」

    她的話說得合情合理,讓本來想在皇上回來之前,先行懲戒她一番的皇后都找不到理由,無奈揮手叫散了。

    自與淑妃再行商討,審查此事。

    出了鍾粹宮,天空中又飄飄揚揚落下無數雪花,晶瑩剔透。

    雲露仰頭看了看,卻聽見旁邊晉為寧小儀的寧子漱道:「皇上近來一直伴於南康公主左右,各宮娘娘都在想應對方法,妙修媛不心急?」

    南康是洪災還是暴風雪、泥石流,還要預防想對策。

    雲露好笑。

    「該來的總要來,不該來的也要來。」她淺然一笑,對對方的態度出奇友好,「逆天而行,不如順其自然。」

    上次的事讓她知道這位寧小儀雖然總是一副看戲的模樣,但也無法忍受長期被漠視,她的看戲,是建立在自己穩賺不賠的情況下。

    不過,眼下自己早改了藉著皇后這棵大樹乘涼的計劃,寧子漱可拉攏,不必惡交。

    伏承徵見到她悠然自在,半點不著急的模樣,在暗地裡狠狠瞪了她一眼,撇頭離去。

    在她看來,妙修媛就是殺死錢麗儀最大的嫌疑人,再加上自己屢次吃她的暗虧,早早記恨在心,這樣的情緒疊加起來,自然就想出頭為日益交好的錢麗儀討回公道!

    當日她回宮,心情不虞之下砸了不少用具,想起當初對方氣惱的時候,皇上讓自己送東西去給對方出氣的舉動,下手更是用力。

    眾妃聽聞倒是笑她又一次不自量力,真相自有皇后去查,如果真是妙修媛,那妙修媛也跑不了。她急急急忙忙上趕著找難受,可不是不受教訓。

    然而到了第二日,錢麗儀自縊的真相還未查清,就又傳出了伏承徵被毒死的消息。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5:51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27 AM 編輯

72證據

    這則消息一傳出,闔宮上下無不駭然。接連兩天死人,又不是那等可以隨意掠過去的小人物,讓大家不由人人自危,俱是把目光投向了雲露。

    雖說按常理推斷,沒有人會蠢到在和人起嫌隙的時候就立刻動手,但是除了妙修媛,她們思來想去,還真沒有一個和錢麗儀、伏承徵都有過節的人。

    若說是先前險些被錢麗儀害去龍胎的錦昭容,人家正懷著孕被禁足呢,怎麼也透不過禁軍動這回手。

    即便最終查明不是妙修媛,如今她就是最可疑的人選,逃不了了。

    皇后一如昨日將她們悉數叫到鍾粹宮,只是目光的重點顯而易見放在了雲露身上。

    「經宮女慧心稟報,伏承徵是食用昨日送到枕霞閣的丹荔毒發身亡。太醫查證後亦是吻合。」她語出如驚雷在平地炸響,「慧心指證,丹荔是由妙修媛送去的。」

    眾人狠狠一愣,這、這也太明顯了吧……

    她們再轉過去看表情難測的雲露,不由加深了疑惑,妙修媛怎麼會使這麼顯眼的手段?不太合常理。

    但顯然,此事完完整整地與她掛上了鉤,她想開脫,除非能再查出別的內/幕,否則這一樁就會安到她頭上去。

    謀害后妃並且成功了,這個罪名不輕,少說也要打入冷宮。

    「妙修媛怎麼說?」皇后依舊肅容,只眼底暗芒流動,很是給雲露幾分情面的道。

    雲露將方纔皇后的話聽得仔仔細細,一改昨日懾人的一面,鬆快地倚在靠背上,雲淡風輕地一笑:「不如叫慧心上來對峙?」

    皇后因她這散漫態度反是皺眉,除了不虞之外,還多了些警惕。但她左思右想不知道對方打得什麼牌,最終點了頭,讓人把慧心帶上來。

    慧心自也是忠心為主的宮人,一見到妙修媛,當場就想撲上來,眼角滿溢淚水,咬牙就想扯住她的裙子,拖她去給主子陪葬。口口聲聲哭喊著:「妙修媛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我們主子不過是言語不敬,沒有大錯,你何其心狠才下得了手!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不過她身邊看押的人輕巧一使力,就把她帶離了妃嬪的座位,強按著讓她老老實實地跪在了中間。

    不過經她這一鬧,別人潛意識裡就信了幾分,這麼深的恨意,又豈是栽贓陷害能顯出來的?

    她好容易老實跪那兒了,只抹著淚痕仍有些哭啼,皇后也不止住她,甚至有意放縱。然而等了半晌,大殿內安靜的不得了,就是不見提出對峙的那人開口,她不由眉尖蹙起,無奈之下問道,「人已經帶來了,妙修媛可有話問?」

    雲露笑得漫不經心,「臣妾恐怕她哭時亂了思緒,好叫她哭完了,再對峙不遲。」聽起來倒像是她很人道。

    於是一殿的后妃,莫名其妙地等著一個宮女哭好,慧心再豁出去也沒想找這死法,逐漸收了哭聲。

    「昨日送丹荔去的是雲岫閣的宮人?你認識嗎?」

    「雖有些面生,但奴婢記得,是雲岫閣的灑掃宮人沒錯。」慧心聲音微啞,看著雲露的神情猶有憤恨,語速條理還算清晰。

    「他叫什麼名字?」

    「名字不曾記得,但若讓奴婢指認,一定能指出是哪一個。」她回答時絲毫沒有心虛,可見是實話。

    「可你明知我與你家主子有嫌隙,為何好端端把貢品送給你主子嘗?」

    慧心聽到這「豁」地一抬頭,強烈控訴道:「難道不是妙修媛想折辱主子?這貢品主子得不到,被貶了分位之後更是遙不可及。當時那宮人說,這是妙修媛賞給主子的!一個『賞』字,那蔑視的眼神奴婢記得清清楚楚!」

    她氣憤尤盛,胸膛起伏著。

    「按理妙修媛的分位也得不到這丹荔,可您深受皇恩,偏偏就分得了。可不是因昨日的事不滿,想狠狠打主子的臉,叫主子死了也不能瞑目!」

    「哦。」雲露明悟,卻依舊是提不起勁兒的模樣,抬眸笑道,「原來是我想折辱伏承徵才做出這樣的事,這就怪不得了。不過伏承徵那時不時跳出來扮小丑的樣兒,我不必折辱,她就先自辱了。」

    「你!」慧心滿是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這回是真正想衝上去和她拚命了,「主子都已經死了,你還想怎麼樣,你、你這個……」

    「我這個狠毒的女人,心腸歹毒,手段狠辣,天理難容……」雲露懶洋洋靠在那兒,接了她的話洋洋灑灑溜出一串詞兒,聽得眾人目瞪口呆後,才看向皇后道。

    「無論如何,臣妾還是皇家之人,竟是能隨意由一個宮女指著鼻子罵了?原是因著昨日娘娘說訓導宮人有您,可她方纔這麼一通鬧都不見您有個響,臣妾委實覺得奇也怪哉。」她微笑看著皇后,「您就是不為臣妾想,也該為皇家的顏面想想才是,您說呢?」

    她滿篇話裡都是敬稱,道理也合規矩,偏偏皇后聽來相當刺耳,眸底狠色一深。

    沈芬儀見狀頓了頓,很有幾分痛心地看著雲露,「妙修媛七彎八拐將話題扯離了又有什麼好處?如若拿不出證據,伏承徵當真是被你所害……」

    她隱有不忍地歎了口氣,「那倒不如早早認了,免得……往後受苦。」

    宮裡最不缺落井下石之人,再加上錦昭容懷孕禁足,那大半的恩寵卻分到了雲露頭上,早有人對她不滿。

    不管是不是她做的,能把她先除了,對她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一向不敢得罪她的謝嬪也出聲責備:「死者為大,伏承徵既然已經逝去,過往的恩怨也該放下了。妙修媛但凡心靈還有一點不安,也該讓她死而瞑目。」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除了這件,生生加上了許多罪孽,包括錢麗儀之死,更是被掀開來說,險些就沒指明那個「雨」字的意思了。

    然而雲露只是倚在那兒,慢悠悠地品茗,身上散發的氣息清清冷冷。與喧鬧的眾人產生明顯的對比。

    皇后在上面自然將局勢看個分明,她還待皺眉,準備先定了雲露的罪再說。然而殿門外一聲淡漠地聲音入耳,讓她驀地一驚。

    「現在可以傳報了。」

    這話是和旁邊的小內侍說的,小內侍被這命令聽得一愣一愣,半天兒才張嘴,揚了尖嗓道:「皇上駕到——」

    那些沒說話的后妃早在皇上開口時就發現了,此刻先那些一時停不下嘴的妃嬪,從容下拜行禮。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皇后的笑容裡有幾分勉強,畢竟是她一人坐殿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錢麗儀那件如果說怪不到她頭上,畢竟當時她還在康壽宮的小佛堂,伏承徵這件就明明白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了。

    外人看來,可不就是她治宮無能?

    如果已經定了罪責倒好,她也有話可稟,結果卻讓皇上看見了這亂糟糟的一幕……

    「皇上怎麼回來了?」

    皇帝本是應太后要求,要在法華寺多待兩日,結果接到宮裡傳來的消息,死的又不是尋常妃嬪,而是正三品宮妃。便當即決定趕回。

    路途匆匆,大氅上猶有飄落的雪花,黑白突兀,更顯得他面容沉沉,威勢凜然。

    「小路子。」

    皇帝開沒開口回答,就聽見旁邊一道清越的女聲響起,那嗓音裡有幾分隱下的責備和一點子難描的不經心,小路子卻因她的眼神猛地反省過來,幫皇上褪了大氅,免得濕冷之氣透入。

    也是這回場面混亂,宮人一時被吸引住心神,皇上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登場,才混忘了。

    后妃看向雲露的眼神頓時古怪起來。

    她們才剛行了禮,腦袋還沒轉過彎來,妙修媛竟已如此周到……

    延熙帝亦雖之掃眼過去,然而兩人將要對視時,卻見她漫不經心地將眼睛轉到別處,他心裡說不上來的,原是熨帖的心情,驀地就被勾起了幾分不悅。

    站在他身邊的小陸子首先被波及,打了個寒顫,討好的用眼神謝過妙修媛,又不明所以地偷偷溜皇上一眼。

    他從方才起就納悶了。

    其實皇上一早就趕了過來,只是站在殿門旁不挪步。這也正常,許是想聽那些后妃背著他的時候,到底會說出個什麼是是非非來。他跟了皇上幾個月,這點兒認知還是有的。

    而後妙修媛那稍顯輕鬆的嗓音傳出,皇上似濃墨凝皺地眉毛也跟著一鬆,還隱含幾分打趣的笑意。把他看得摸不著頭腦。

    結果等到那些后妃群起而攻之,皇上先開始還是輕輕鬆鬆地站在那兒,像是在期待什麼事發生,後來眉峰越蹙越緊,就差打了結,身上的氣勢也愈發冷凝,倒讓他驚心膽戰。

    聖心難測,他摸著心口,直感歎自己不易。

    皇帝哪兒管他腦子裡那些混七雜八的想法,就是皇后,身為妻子卻比不上一個嬪妃體貼,這會兒正站那裡尷尬怨怒,他也不是很在意。

    皇后拈酸吃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這件事不是妙修媛做的。」

    「如果朕沒猜錯,錢麗儀和伏承徵的死都是一人所為。」

    他面無表情的歸座,一上來就先霸權專/制的丟了兩個結論,半點讓人商討的餘地也沒有。第二句就罷了,她們不敢質疑皇上的定論,但是第一句……

    這袒護也太明顯了吧!

    皇后一個沒注意,尖銳的護甲在手爐上劃出一道淺痕,她緩了幾口氣,鄭重道:「臣妾知道皇上一向看重妙修媛,但是此事的證據皆表明兇手是妙修媛,皇上這般斬釘截鐵,沒有證據,亦不足以讓人信服。」

    「妙修媛有證據。」

    皇帝把眼光投向雲露。

    后妃也隨之看去,不禁疑惑,妙修媛有證據?那她幹嗎不早點提出來。

    偏偏萬眾矚目的那個人半點不帶慌張,她軟笑看向皇帝,只是那笑顯然不像平日那般,讓人莫名一刺。

    「臣妾有證據?」她抿唇很是認真地想過,訝異與皇帝對視,「臣妾竟是不知道呢,還望皇上提醒說明。」

    皇帝心猛地一沉,情緒有種說不出的煩躁和惡劣。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09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28 AM 編輯

73 儲藏

    皇帝坐在上首,因商討正事,面龐輪廓的線條變得硬朗,天生的威儀,在內憂除去後不加掩飾,逐漸逼人,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然而雲露依舊是那副鬆散的狀態,彷彿今日這件事完全與之無關,拿不出證據,卻還能笑容以對,讓那些后妃好生佩服。

    也讓皇帝燃起莫名的怒火。

    從皇后說出那番話,而她的態度全然不當回事時,他就對此有了一定的猜測。

    她雖然平時看著漠然懶散,但碰到這些被潑污水的大事,絕不會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放鬆態度。再聯想到她平日的某個習慣,一旦查證,大抵就能知道此次的事情與她無關。至少伏承徵那一件不是她做的。那麼順延推導,錢麗儀的死想必也是栽贓嫁禍。

    可是,她這等不欲脫身的態度,委實讓他不虞。

    自己偏向她是多少后妃求不來的事,她倒好,明明知道此時應該說什麼,卻偏要和他作對,不肯說出事實證據。平白無故在這個節骨眼上慪氣,著實太不懂事了些。

    難道對她有半分好處?

    這要是換了別人如此不領情,延熙帝早就冷了性子懶怠管她了。

    但是他想起方纔她提醒小路子那一節,比旁人都要快速地反應,可見她時刻都在注意著他……

    這般一想,他心裡就軟了。

    「你說妙修媛給你家主子送了丹荔,有多少顆?」皇帝淡然收回視線,居高臨下問底下跪著的慧心道。

    慧心訝然,不懂為何要知道這個,但皇上問話不敢不答,便凝神思考道:「大約有二十多顆,主子當時氣急,高位賞下來的又不可不接,便把氣都出在貢品上頭,連吃了七八顆,緊跟著沒多久就出事了。」

    「皇上若是想查,那荔枝殼海域餘下的十幾顆丹荔應該還在。」

    皇帝頷首,又問皇后:「貢品自有定例,此番送到雲岫閣的有多少顆?」

    「這……」皇后頓了頓,好像抓住了頭緒,但轉瞬又沒能明白,只得先向茯苓道,「去查查看。」

    茯苓應命退下,前去詢查登記的冊子。

    沒過多久,她回來稟聲道:「雲岫閣得了三十五顆。」

    皇帝再次去看雲露的反應,她這回倒不把自己當做沒事人一樣了,只是也好不到哪裡去,看到他目光對去,便輕飄飄地撇去一邊。

    他眉梢一挑,自是從細微處察出她稍加放鬆了一些,心中計定。

    「小路子帶人去雲岫閣庭外,離桂花樹一丈正對潭水的方向,把埋下的竹節挖出來。」他沉聲吩咐。

    小路子揣著滿腹疑惑,點了幾個力氣大的內侍一同去了。

    沈芬儀等人方纔還不加掩飾的對雲露進行批判,如今皇上這一系列舉動雖是莫名其妙,但心中皆隱約升起了危機感。

    皇上不可能會做無意義的舉動,假如結果證明確實不是妙修媛所為,那她們情何以堪?

    就剛剛皇上那一句「現在可以傳報」,「現在」二字由不得人不多想,也不知皇上究竟站在那兒多久,是否將她們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底。

    雖然不可能因此定罪,但因而減了聖心,也委實得不償失。

    謝嬪到底年輕,本也只有那丁點恩寵,唯恐再失就沒了。見狀有些按捺不住,想了想,盡量平和地進言道:「皇上,慧心曾說可以指認妙修媛宮中之人,不若藉機也讓小路子公公將人叫來,先行辨認?」

    皇帝無可無不可地點了下頭,隨手指了茯苓道:「你去傳旨,順道監督那竹節是不是從雲岫閣挖出來的。」

    他偏向皇后的表情似笑非笑,「免得皇后不相信。」

    皇后被這神情瞅得坐不住,壓住心裡的忐忑,笑道:「皇上行事光明磊落,臣妾怎麼會有疑心。」

    其實她倒是真的懷疑過,皇帝會不會藉機動手腳,畢竟他維護妙修媛的樣子有目共睹。

    如今茯苓被派了去,她果然放心許多。

    暗地沖茯苓點了點頭,茯苓意會,前去傳達聖上旨意。

    這回過得時間更長一些,除了挖竹子還要清點宮人,費了小陸子一番功夫,才將事情辦好,領著人捧著東西趕回鍾粹宮。

    宮人不得隨意進殿,全都成列排好站在外面,小路子進去稟報後,皇上便讓慧心出去辨認。

    另一邊,小路子將五個沉甸甸的竹節放在黑漆托盤上,雙手上呈。只見每管竹節皆有鑿出的孔子,被竹箍裹上的泥封固,碧翠透潤的色澤,還沾著零星的雪花片兒。

    皇后看向茯苓,茯苓悄悄比了個手勢,表示確實是看著從雲岫閣起出來的,皇后納悶地蹙了眉,不知道無緣無故妙修媛在庭院裡埋這個做什麼。

    皇帝覷她,一笑道:「打開罷。」

    「是。」小路子將竹節的封口打開,待看見裡面丹朱攘攘一片,不由微愣,將竹節傾倒,旋即就從裡面滾出了七顆丹荔,緊貼著木盤發出骨碌的聲響。

    屏氣凝神的眾人看到此處,皆有些明白了,只把目光放到另外的四管竹節上。

    小路子得了吩咐,依樣打開,果不其然,連續數來,總共有三十一顆丹荔。

    「皇后一向聰慧敏捷,想來能算出,三十多顆合上二十多顆,是否超過了妙修媛的定例?」皇帝微笑相詢。

    眾妃皆垂首一默,這麼個題,就算不是聰慧敏捷也能算得出來。

    想是沈芬儀原先間接警告妙修媛,告訴她不承認就要受刑的話,觸怒了皇上,後宮誰不知道沈芬儀的話代表著皇后的意思,也難怪皇上這會兒針對皇后。

    即便妙修媛當真有罪,皇上尚且疼惜她,想來也見不得她受刑。

    皇后強忍下不甘和怨氣,作出十一二分地誠懇道:「如此看來,妙修媛不曾將自己的份例賞給伏承徵,此事是臣妾冤枉了她。希望修媛妹妹見諒,不要因此與本宮起了嫌隙。」

    「皇后娘娘秉公理事,臣妾不敢有怨言。」

    雲露身為當事人,一直由著皇上步步為自己洗刷冤屈,到這時才堪堪一笑,雪白的肌膚映著窗格裡漏盡來的縷縷金絲,鳳眼翹起,流動著瀲灩的光華。那笑便如冬雪消融,春和景明,端的是清新動人。

    皇帝黑沉的眼眸一瞇,只覺心裡被輕輕搔了一下,有些微的癢意。

    這幾日他和南康去各處遊玩,都城景區,南康聽說過好奇想去的都陪她走了一圈,美人相伴不可謂不快活。只是如今再見妙妙笑來,又覺得那些賞心樂事的記憶褪了顏色,著實有些想不起其中的樂趣。

    倒是夏秋季節,為了延續延續保鮮的日期,與妙妙根據古方里的做法,一同悄悄埋下葡萄、石榴、青梅等多種果子的舉動,記憶猶新。

    當然各有各的不同,他還記得,石榴用甕,葡萄用罐,青梅也是用青竹。

    因母后愛竹,康壽宮的竹子長得尤其好,那還是他厚著臉皮向母后討過來的。

    彼時她執了卷,趴在軟榻上,透過窗欞去看那片埋了青梅的土,想起那酸溜軟牙的果肉就發饞。

    他心想,哪有才埋下去就又想起出來吃的,便隨手在她嘴邊一拭,歎聲提醒:「口水都流出來了。」

    她忙不迭翻身,沒顧忌的用袖子擦了擦,一看知道是自己騙了她,竟也沒使性子。

    只眼珠子骨碌骨碌轉了轉,指頭點在冊頁一隅,嬌蠻蠻地道:「皇上耍弄我又欠了一筆賬。嗯,我最講道理,等來年夏季皇上再去討些竹管來,咱們把荔枝按這裡的法子埋上一季,到冬天取來我吃,就消了賬可好?」

    他本是慵然恣性聽著,結果只聽到她要吃獨食,便森森一笑,提起她衣領作出把她丟到外面的模樣,信口道:「很好,朕先把你埋上一季,到了冬天起出來,到時候你吃荔枝,朕吃你,兩個都餓不著。」

    她一下子就像幼貓兒似的用雙手抱住他手臂,睜著大眼,明媚無辜地看著他一笑。

    可愛非常,正是像當前的模樣,只是此刻少了那份獨有的親暱。

    皇帝想著想著,又覺得氣有不順,心裡煩悶起來。

    恰此時,門外看著的小內侍匆匆進來,拜伏在地,神色凝重地上稟道:「啟稟皇上,慧心姑娘已指出假傳賞賜的宮人,但是他……服毒自盡了。」

    眾人一凜,查到這裡,最大的線索就在這個宮人身上,沒想到他就這麼死了。

    那幕後兇手,豈不是抓不出來?

    然而在那人死訊傳來之時,妃嬪們身後站著的宮女之中,有一人悄然白了臉色。

    皇帝很快理清思路,再次點了小路子,讓他把錢麗儀寫血字的那截衣布呈來一看,緊跟著把目光放到了謝嬪身上。

    謝嬪輕輕地顫了顫,捏緊了沁汗的手心,乾巴巴地一笑,「皇上?」

    「你身後的宮女,叫什麼名字?」皇帝轉著茶蓋,看似慵然笑問,目光卻隱含著銳利。

    謝嬪愣了愣,她還以為是自己前面的表現惹得皇上不高興,要當場發作,結果卻只是問宮女的名字?

    「……她是臣妾的大宮女安順。」

    安順低下去的臉蛋煞白,還沒等皇帝開口,就磕磕巴巴起來,「奴、奴、奴婢……」

    謝嬪已覺不對,回身皺眉,斥道:「安順,好生說話。」

    「主、主子……奴婢……」

    安順又一通磕巴,終於承受不住滿屋后妃的注目,以及上位者的犀利洞悉,「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皇上容稟……」

    「嗯,朕容。」

    安順心亂如麻,聽了皇上這般玩笑的口吻愈加緊張,半點也笑不出來。只心下一橫,強自控制住自己不結巴道:「奴婢不知道是否和這件事有關,又怕累及主子所以一直不敢說。或許那些丹荔,是從東明苑裡拿的……」

    后妃皆驚,看著謝嬪時就有些微妙起來。

    不過謝嬪眼睛睜大,看上去很是驚訝,似乎全不知情。

    「主子是無辜的,是奴婢一時貪心……」話說得有些凌亂,她接收到上面的視線,顫慄了一下,才將事情一一道來,「依主子的分位本也沒有丹荔可享,因主子一向與錦昭容交好,錦昭容有孕不可多吃荔枝,才分了許多給東明苑。然而彼時主子心情不佳……打翻了盛丹荔的碟子。」

    謝嬪面色微僵,雖得了丹荔,但錦昭容因姜良人的事惱怒自己辦事不利,發下話來,三年之內自己別想再晉陞。

    她一氣之下才打翻了貢品。

    安順不敢看主子的神色,接著道:「且主子又說不欲再見它,奴婢想著浪費可惜,便從地上撿起來,想端去外面洗洗吃了。而後奴婢還未吃成,就被過路的一個宮女看見,她道自己也想吃,就拿了銀子跟奴婢買。奴婢又想,雖它吃著新鮮,但吃完就沒了,自然還是銀子重要,就賣給她了。」

    她說到這裡縮了縮脖子,拿貢品作私下交易,不用說犯了規矩。

    不過眾人的注意力倒不在此處,畢竟她區區一個小宮女,比不得后妃兩條人命,皇帝沒那空閒心情去處置她。

    到這兒皇后也明白了,如果數目對得上,想必就是真兇從這宮女手上買的。便問她:「是哪宮的宮女和你買的?」

    安順低眉:「因她給的銀子不少,奴婢覺得奇怪便留了個心眼,叫和奴婢交好的小何子去跟著她。小何子說……」

    「她進了披香苑。」

    披香苑,是花美人的住處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10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3 07:29 AM 編輯

74 真相

    只這一個或許還不能確定,後來取來那個所謂寫了「雨」字的一截衣布看了,粗看不覺,細看就能發現裡面的問題。

    起頭那一橫當中有凸起處不說,當中四點加在框裡,擠得滿滿當當,像是意外寫小了。

    雖說人都神志不清了,不能要求太端正。但皇帝笑笑,仿著這個「雨」字寫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寶蓋頭,連皇后看了都覺得前面那字著實像是人後來硬添了幾筆的。既然「雨」會被理解成「露」字缺筆,有了剛剛的說法,把花寄靈的名字一代入,原先錢麗儀想寫的,可不就是「寄」字?

    兩個線索一理出來,之後的調查自然要圍繞花美人展開。然而恰好花美人近些時候「生病」告了假——原先倒也無人在意,不過是正八品的美人,又沒多少恩寵,少了她大家都不曾發現。

    這會兒一旦想起來,便覺得很有些古怪。

    她一個小小的美人,底下的宮女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兩,又閒得去買貢品?她這病又生得太巧了些。

    皇帝既見花美人不在,就把接下去審問的瑣事丟給了皇后,或旁敲側擊,或逼供拷問,能把實情問出來就好,他只需知道結果,給錢家一個交代。

    錢麗儀一死,他原先針對錢家的計劃就失了效,此時須得去補救一番。

    臨行前倒沒忘記禁妃嬪的口,淡道:「今日在鍾粹宮發生的事一律不得外傳。」有何懲罰隻字未提,但后妃盡皆凜然應是,不敢觸怒聖上。

    這一場戲落幕得早,顯得有些莫名,好像鄭重其事的唱開了場,結尾卻潦草,讓人懸心不已。

    不過她們都知道,底下的暗湧還在翻滾,不過是拆了這個草檯子,搭在更亮堂的地方唱罷了。目光有意無意,全都轉向了花美人的披香苑。

    當然,不乏一些低位妃嬪藉機打起了小算盤,她們琢磨著南康公主眼下還在法華寺,許多人的心思更在那兩樁命案上,可不正好是拉攏皇上的機會!

    ******

    鄧良人讓小宮女提了紅漆木食盒,墨綠緞的披風,隱在暗夜裡不甚明顯。但倘若照在陽光下,那絲絲金線反光,亦別有韻味。

    御書房外的禁軍守衛森嚴,輕易不肯放人入內,雙刀相交,發出清脆地響聲,雖不見出鞘,仍是讓鄧良人心裡發怯,往後退了一步。

    不過今晚倒是湊巧,正趕上李明勝走到外面,鄧良人和侍衛溝通無效,見到他眼睛一亮,揚聲喚了一句「李公公」。

    李明勝疑惑上前,卻見鄧良人摘了兜帽,將宮女手裡的食盒提過來,笑容燦爛地道:「我是來送湯給皇上暖身子的,不知能不能進呢?」

    「皇上有要務在身,不便打擾。」李明勝客氣地回絕。

    鄧良人有些失望,但咬了咬嘴唇又不太甘心,便道:「我與她們不同……」

    剛才她過來的時候看見了鎩羽而歸的衛良人,想這一位也不是沒得寵過,結果還不是沒眼色,得罪了妙修媛,現在混得個冷淡淒涼。

    她自覺自個兒的決定無比正確,看到對方的下場不免幸災樂禍。

    卻不知這御書房這樣難進。

    「我曾聽妙修媛提起,說皇上近日胃口不好,就親自煮了養胃湯來。皇上不見也無礙,只是這湯還要勞煩公公帶進去呢。」

    李明勝微微訝然,妙修媛和她提的?

    他沉吟片刻,暫且道:「鄧良人稍等片刻。」

    鄧良人燃起了零星的希望,客氣地表示沒關係,睜眼兒看他進去了。

    其實這消息自然不是妙修媛與她說的,妙修媛雖時不時也肯見她們,但說話卻一向是滴水不漏,自己百般鑽營都找不到空子,好不懊惱。

    就這個,還是有回自己不小心偷聽來的,正好是良辰吩咐了跑腿的宮人,讓他去告訴御膳房要這一樣湯,另提了是給皇上的,讓他們精細著點兒。

    自己才有了上面的猜測。

    沒過多久,皇上果然傳她進去了,她按捺下心底的雀躍之情,提著食盒,步履纖纖地走進去。

    前面引路的小內侍板正個臉兒,把她引到偏殿就下去了。

    她撇頭去看了看主殿,遲疑了一下,邁步走進偏殿。原還以為皇上不在裡頭,待看見明黃的衣擺,真是好大一個驚喜。

    她連忙上前請了安,擺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只等著皇上叫起。

    皇帝的口吻莫名,聽不出好壞,但並沒有免了她的請安,反是問她道:「妙修媛讓你送來的?」

    鄧良人心裡一緊,暗自考慮,這可不能認,認下了就是欺君之罪。

    於是她婉轉道:「妙修媛提過這一味湯,她如今又因宮裡的議論纏身,臣妾想著皇上的身子耽擱不得,就幫著送來了。」

    話雖如此,別人聽來仍然會以為是雲露囑咐過她,讓她送了來。

    尤其是皇帝知道雲露的性子,自己的喜好她是從不透露給人知道的,這等關懷的瑣事也一向要經她自己的手,否則斷不會放心。

    眼下突然換了另一個女人來做,他不禁再次想起白天,她諸次避開的視線,漠然隨性的表現,以及和自己唱反調的舉動。

    狹長的眼眸不由危險地瞇起。

    室內瀰漫著一種古怪而令人心慌的氛圍,鄧良人那本是輕快地聲音,就這樣凝滯在了靜默之中,讓她忽而覺得有些尷尬和心虛。

    她將腦袋埋了下來。

    在這樣的局面,皇帝不知為什麼讓李明勝呈了那碗湯來,且還嘗了一口。讓鄧良人忽上忽下的心一跳,跟著一喜。

    「聽李明勝說,這湯是你親手做的?」皇帝將勺子撩開手,忽而瞇眼含笑問她。

    眼見皇帝這般正視自己,鄧良人如何不高興?忙不迭點了頭。

    「做的不錯,很合朕意。」

    她愈加高興,膽子也變大了一些,裝作不經意地抬眼,溫情脈脈地遞去了一個眼神,又低眉害羞。

    也因為她低了視線,才沒有看見皇帝驟然變冷的神情,不過那直稜稜如冰錐地嗓音,卻將她的美夢擊個粉碎。

    「李明勝,把她送去尚食局,這麼好的手藝不用可惜了。」

    皇帝也不拘地方,懶洋洋舒展了一下手臂,瞥見她驚呆了的模樣,從座位上站起來,似笑非笑道:「也別因為朕壞了規矩,還是從最髒最累的活做起吧。」

    李明勝點了點頭,頗為同情地看了臉色由紅轉白的鄧良人一眼。

    這要在平時皇上也不會做得這麼過分,今兒他聽了小路子匯報,倒是猜到個一二。本來妙修媛就擺出不愛搭理皇上的樣子,這會兒從你這裡知道她還把這重任交給了別人,皇上能不惱麼?

    這自己不搭理別人,跟別人不搭理自己心情差大發了。

    再加上妙修媛在皇上心裡又有一定的地位,不提別人,就是懷了孕的錦昭容也比不了她。

    所以了,甭管真的假的吧,反正誰湊上來誰倒霉。

    鄧良人還要驚呼慘問「為什麼」,才開頭吐了一個字,就戛然而止,被大力的內侍公公摀住了嘴。那內侍見著李公公一個眼色,立刻明白,手上不含糊,把人拖了下去。

    開玩笑,沒見皇上臉色不佳嗎,再讓人一通叫嚷刺激地發怒了,哪兒還有他們的活路!

    本來這個時辰該是翻牌子了,結果小內侍把牌子一呈,皇帝冷眼瞧了瞧,就是沒有自己想翻的那一張。

    李明勝見勢不好,立刻嚴肅地質問小內侍:「怎麼比平時少了兩張?」

    小內侍猶不知危機來臨,一板一眼地答:「妙修媛和花美人告了病假,就暫且撤了牌子。」

    「何時病了?」沒等李明勝再替他兜著,皇帝就沉著聲發問。

    小內侍這才發現皇上今兒的聲音特別冷,人一哆嗦,磕巴了下答道:「妙、妙修媛是十七日請的,花美人是十四日。」

    皇帝本是鬱怒升到臨界點,這會兒一聽不是剛請得假,微怔之下倒暫且熄了。

    雖早上見她也不像生病的模樣,只是聽別人這樣一說,就疑心是不是自己沒注意到,也暗暗擔起心來。

    李明勝觀察得仔細,見狀悄悄揮退了小內侍,躬腰請示般地喚了一聲「皇上」。

    皇帝站不住了,抬腳就往外走。

    「去雲岫閣。」

    ******

    再說雲岫閣裡,今夜燈熄得尤其早。

    只和樂手裡掌了一盞燭燈,屈膝坐在床踏腳上,低聲道:「主子也覺得花美人不對勁?」

    黑暗裡烏漆漆一片,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防住了外人偷聽,惟只她們主僕在如豆燈光下,喁喁私語。

    「大約在她請病假之前,我就覺得她有些不對。只是她躲得太快,我尚且沒能確定心裡的想法。後面來了一個南康,就忘了那細微的古怪,直到今天審出了這件事與她有關。」

    「主子所說的古怪,是指?」

    「飾物的變化 。」雲露的腿上覆了一層絨毯壓被,暖洋洋地熱氣自下而上,她卻反覺得夜色深沉,涼得很。

    「我和她相熟過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細微變化我大都能瞭解到。然而原先我也不曾往那方面去想……」她歎了口氣,「還是和樂你想得更周全。」

    和樂低眉:「奴婢曾親眼見過當年的事,見到那迷魂引時已是猜到了七八分,再看線索指向花美人,方才有這大膽猜測。不瞞主子說,那迷魂引最初並沒有這般大的效用,後來來了一個淑妃娘娘,聽說江南那裡有一個世代行醫的家族,淑妃娘娘曾在江南居住過,兩家又是交好的關係。」

    她頓了頓,到底沒有隱瞞,繼續說著宮廷秘辛:「淑妃娘娘進宮時,皇后與憐妃鬥爭激烈,一個佔據後位,有藩王撐腰;一個眼線遍佈,與曲公公里應外合。淑妃娘娘雖也是世家貴女,但根基薄弱,被壓得喘不過氣。後來皇后娘娘見她精通醫術,想請教於她,才維護一二。」

    雲露小聲吸了口氣:「淑妃懂醫?」

    曾經她聽良辰說過,皇后略懂醫術,卻沒想到是從淑妃那裡學來的皮毛。

    和樂聽出了主子的吃驚,怕她不信,想了想道:「因奴婢當時的任務所致,破例得知了不少內情,適當時候可以用一些來取信曲公公。所以這個消息不會錯。」

    堂堂皇后跟著妃嬪學醫本就有些奇怪,所以這些消息防範得十分嚴密,尋常的后妃和宮人大多不知,一旦有發現……

    皇后當年的囂張程度,全然不是現在能夠比擬的。

    雲露突然想起了早前自己無意撞破的那件命案,亦牽扯到了迷魂引,此刻不禁問道:「當初王承徵的死,你可知是誰?」

    「是皇后娘娘。」和樂笑笑,「主子若是瞭解咱們皇后娘娘的性子,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她性格強硬好強,在廣陵就因才學美名人人稱頌,而後與憐妃爭得了女人最尊貴的後位。一路走來幾乎沒有輸過,自然看不過眼別人在她面前誕下皇子。一個瑾妃有孕已讓她不滿,幸而當年太醫說是公主,否則也絕生不下來。」

    「怪道那時淑妃放出風聲,混淆視聽。」那時她們應該還是合作關係。

    雲露解了惑,便將話題轉正。

    「有古怪的是花美人,死的是淑妃的幫手,又用了淑妃制的迷魂引為手段……」她輕笑一聲,「這題再好解不過了,只是有些不可思議。」

    身在冷宮還能上演一出復仇記,真是難為花貴嬪了。

    和樂點頭:「主子須知道,勢力瓦解不是一朝一夕,縱然散了大部分,留下的卻更加忠心得用。若說原先因她入了冷宮不能用,自花美人進宮,便也可用了。當年花貴嬪雖分位不高,不過是有了一個淑妃壓制,皇上無需將她捧太高罷了。但經營起的勢力,就算及不上憐妃、淑妃,也不能小覷。」

    她是見過花貴嬪的,對方不像淑妃這樣流於表面的溫柔,而是讓人一靠近就會覺得親切。就算對著最低位的宮人也不曾拿過大架子,又懂得為人排憂解難,讓人十分感動仰慕。

    所以要說勢力廣,自然廣不及淑妃,但淑妃拉攏人心的手段卻不如她。

    很多反是從她身上學來的。

    雲露不知從這些話裡想到了什麼,忽而笑了。

    「和樂,我想見她。」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11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4 02:28 AM 編輯

75 在意

    夜涼似水,月華如霜。

    雲岫閣前,青磚褪了白雪,顯得十分乾淨。靴子踩下去沒有雪聲簌簌,殿宇裡沒有漏灑的燈火,更別提燈下相候的美人。

    皇帝見之皺眉,擺擺手,揮退了一干跟隨的小內侍。

    就算已經安睡,也不該沒有守夜的人。

    殿內安安靜靜,適應了昏暗的視線,他邁步時不見謹小,依舊颯然前行,將阻礙視若無物。很快來到寢殿前,週遭靜謐的呼吸聲幾不可聞,他不知前方有障,在疾步中陡然踢中實沉的東西,發出「咚」地一大聲悶響。

    隨即有濃重的炭灰氣味入鼻。

    外殿依舊無聲,內殿卻燃起一星燭火。

    和樂披衣而出,見是皇上,行禮之餘為其照亮了前面的路。

    「不知皇上駕到……」她低了聲解釋。

    因燭台拿得低,皇帝一雙眼睛仍隱在暗中,此刻看去卻不復方纔的擔憂思慮,反是黑沉沉的霧霾。他覷了眼鞋尖的炭灰,「嗤」地一聲在沁涼的空氣裡迴盪。

    聲音懶散聽不出怒氣,「朕怎麼覺得,是你們主子知道朕要來,才在這裡擺陣。」

    「是奴婢們偷懶,裡頭炭燒完了,竟忘了端走……」

    和樂尚未解釋好,他卻意味不明地又問了一句:「她病了?」

    和樂一頓,「微有不適。」

    「朕去看看。」

    皇帝撇下和樂,依舊是在無火無燈的狀態下,熟門熟路地走到架子床邊。躺在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像是好夢酣眠。

    烏雲飄過,月光一格格從皇帝的肩膀挪到烏絲鋪枕的人兒身上。

    她睡得安恬,連睫毛也不曾動。

    皇帝靜默一刻,終於耐性到了盡頭。依他來看,她就是在無聲抗議表達對自己的不滿,但是她有什麼好不滿的?

    白天審案的時候,就是她諸般不肯配合,他還是忍住了脾氣,先幫她脫身出來。

    原本倒還掛心她生病的事是真,但和樂剛剛那一句話他明白得很。後宮行事莫不如此,撒謊欺君她們不敢做,但是往輕了說就無措。

    輕飄飄的一個「微有不適」,足可見她沒病。

    然而沒等他出聲把人叫醒,又或者他確實懷疑她是否真的入睡,就見床上的人兒在睡夢中皺起了眉,緊跟著涔涔的冷汗冒出來,唇色泛白,像是做了噩夢。只是不曾說夢話,錦被拂遮的肩膀顫動,十分難受。

    皇帝一怔,神情鬆軟下來。

    到底養了這貓兒許久,他一貫又是縱容她的態度,此番雖覺得她鬧過了,還是心疼她受苦。

    他在床邊坐下來,想了想,把她撈到懷裡輕拍著背,這樣的舉動讓他遙遙記起那個夏日的午間,她對他也曾這樣做過。

    只是她不像他那樣好夢,身子猶自僵硬,他探進被中想為她舒緩一陣,卻觸到她緊握成拳的小手。她的手從來是軟綿綿地,但他竟發現,他使了力去掰,也掰不開她掐緊手心的指頭。

    從被子裡拿出來一看,手心刺破,淌著觸目驚心的暗紅。

    皇帝心神微震,早就把前頭懷疑她裝睡的事拋遠,甚至有一絲莫名其妙地愧疚。或許她是真的病了——無法安睡,也可以是微有不適的來源。他卻想也不想就依據從旁人身上得來的經驗,給她下了定論。

    這般想著,他不覺就用上了十分的耐心,低聲輕哄,拍著背讓她安睡。

    雲露倒也漸漸放鬆了身子,就這麼睡了過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皇帝穿戴好後走回寢殿,雲露也堪堪迷濛著睡眼,坐起身來。等她看見向自己走過來的皇帝,先是怔愣,而後扯了唇角,揚起甜膩燦爛的笑容。

    「臣妾不知皇上……」

    皇帝原本的好心情殆盡,耐性告罄,沉了臉道:「少拿這種笑對著朕,難道朕會看不出你是敷衍?」

    「你到底不滿意什麼,都給朕說出來。」

    他對她幾乎沒說過重話,當然,對其她后妃就更沒有了,她們若是做了讓他不滿的事,撤了牌子或打發冷宮就完事了。

    所以這等燥郁的心情,他還真是第一次體會。

    她清澈的眼睛與他對視,眼裡明明是漠然,眼淚忽而就落下來了。

    這淚來得莫名,簡直讓皇帝頭痛。

    自己還沒不高興她近幾日的態度,她怎麼先哭上了?

    然而沉著的臉色也再沉不下去了,他歎了口氣,揉著眉心,頭一次懷疑在處理女人的事情上,他的手段不太夠用。

    雲露這還是頭一次和皇帝擰巴著來,她倒是收發自如,眼淚反手一擦沒了,轉過身隱在帳幔裡,背對皇帝。

    皇帝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弄了半天,又回了原地。

    他也不避諱,直接把和樂叫進來,淡聲問:」你主子怎麼了?「

    和樂為皇帝的直接默了一下,不過就算她投向雲露,對皇帝的問話也不會隱瞞。

    「據奴婢所知,自上回您邀南康公主遊玩御花園起,主子就開始情緒不佳。恕奴婢不能隨意揣測主子的心思,無法回答皇上,主子到底是因此生氣、擔心、傷心還是高興。」她看似一板一眼地道。

    皇帝悶氣一緩,有些好笑。

    什麼時候和樂這麼嚴肅謹慎的人,也被她帶成了這副性子。

    「所以她是因為南康不高興?」皇帝很自然地撇去了自己的因素,心道,原來是吃醋。

    只是這回吃到了辣椒,格外嗆人。

    和樂頓了下,直言道:「奴婢多嘴……奴婢以為,皇上為了南康公主下了主子的臉面,所以主子有些……心酸。」

    她本來想說「心寒」,但這樣的用詞太激烈,容易引起反效果。

    就這麼一句,也已經過了。

    如果不是她在皇帝那兒有功,自家主子不是深受皇恩,皇帝做事哪裡輪得到她們置喙?邀公主游個花園就是下面子,難不成皇帝邀人還要看別人臉色了?

    「和樂!」雲露一斥。

    皇帝本是因她羞惱而笑,但是不經意間想起她昨日做的噩夢。他本就把它歸納到「不適」之中,再一想,是因為南康的出現才有的不適,那漫不經心的意思就收了起來。

    他沒想過南康給她的影響這麼大。

    又或者,是自己的態度?

    他皺了皺眉問:「朕何時下過你們家主子的臉?」

    和樂一個深禮蹲下去:「皇上息怒,是主子心裡沒想明白。主子本是在辛苦抄經,為皇上祈福,然而南康公主的到來引起了主子的不安,皇上又隨即邀了南康公主遊玩……是主子沒想開的緣故,與皇上並無干係。」

    讓皇帝知道雲露心裡的想法,指責一途必然行不通,指責一個皇帝在你辛苦的時候和別人高高興興的去遊樂?

    這不是嫌命太長是什麼。

    但這樣委婉些說明,既能讓皇帝明白來由,又能從側面顯示出,她因為南康的出現患得患失,心情鬱結,那些無禮的舉動也只表明太過在意。自然打消了皇帝的怒氣。

    越多的瞭解到對方的用心,自己也會不自覺付出更多。

    皇帝好笑,叫退了和樂,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悠悠說道:「朕素來以為你是個聰明的,朕見過的如花美人不少,不過是個南康而已,有什麼可在意的?」

    見她不理,他也不惱。

    只直白留了話道:「以後別讓人再送養胃湯,不是你送的朕不喝。」

    雲露聽了詫異,然而撩起帳幔,人卻已經不見了。只有一對兒瓷貓和鳥的組合,擺出張牙舞爪地姿勢擱在木几上,讓她不知怎麼,撲哧一笑。

    其實皇帝那句話確實讓她不怎麼高興,然而,雖說她花在皇帝身上的心思不少,但也是算計為多,真心為少。最多只是因為玩得很好的夥伴丟下自己,邀一個外人走了,所以心情不佳。

    不過她向來不會在這方面較真,認真她就輸了。

    抓住每一個可以變更情緒的機會,不要讓他們倆之間的關係一沉不變、逐漸平淡,才是她要考慮的事。

    ******

    眾妃發現最近後宮裡的風又有些邪乎起來了,倒不是像兩樁命案發生時那樣陰沉沉的,而是事情將要水落石出,緩解之後的春暖花開?

    可是這暖得也太早了。

    花美人還在被審問的過程中,南康公主和太后已經從法華寺回來,不過皇上既沒有參與問審,也不再邀請南康遊玩,他把工作交給了接待外賓的大臣,和其餘使臣的待遇相同。

    於是眾妃發現,皇上在南康公主身邊轉了一圈兒回來,竟然對妙修媛更好了?

    饒是她們再怎麼擦眼睛,也實在想不透,一個傾國傾城,又是小國公主;一個雖說容貌清艷,但也沒到讓人嫉妒的程度,家世更是寒酸不已。

    皇上到底是看上妙修媛哪一點,才對她愛不釋手。

    「聽說昨兒清早,皇上讓人往雲岫閣運了幾車的茉莉,把滿殿擺得滿滿噹噹的,妙修媛醒來聞到茉莉香時,直以為自己又落盡了夢裡,睡在花園草地上呢。」宮女羨慕憧憬般地道。

    另一個宮女更是驚奇:「可是好像說妙修媛近來心情不好,連個笑都沒給皇上呢,皇上竟也不生氣。」

    她們不知道皇帝這是自作孽,因他不讓雲露用假笑對著他,偏生雲露真摯地表示自己笑不出來,於是這麼些日子,她愣是沒扯嘴角笑過。

    皇帝呢,一方面認為無論上回的事怎麼樣,妙妙要是心理委屈,那就寵著她來。對於南康,長得美佔了因素,政治因素的成分更重,他自然還是更偏心妙妙。

    另一方面呢,又發現這種從沒做過的,哄人笑的事還挺有趣,所以處理政務,閒暇之餘樂此不疲地琢磨新招。

    讓李明勝看得直無奈。

    奴才的皇上誒,哄一個人高興可是會習慣上癮的……

    不過後宮的這陣兒帶著羨慕嫉妒恨的暖風,仍有一處沒被吹到,那便是春夏秋冬,四季常寒的冷宮。

    冷宮當然不是真的溫度比別的地方低,只是陰森森氛圍,讓人發冷發寒罷了。

    被發落到這裡的妃嬪,不是受不住苦發瘋,就是看著別人瘋,自己也瘋了。

    花貴嬪已經記不起自己是哪一年被關在這裡,她只一遍遍的回想,那場年宴,自己被潑濕的衣裳,吸進了迷魂引被迷迷濛濛被換上的前朝宮裳,還有……

    淑妃陰狠地、解恨地、得意的笑。

    是了,淑妃一直是不想入宮的啊。

    她輕笑了笑,一頓之後淒厲地大笑起來。

    她不想入宮,不去反抗她的父親,不去反抗強讓她進宮的人,為什麼要發洩到自己身上,用殘害自己來無聲地反抗他們的決定!

    為什麼!

    屋內的人笑得淒厲張揚,讓人完全想不起她曾經有過親和溫柔的評價,和樂不由得看向自家主子。

    那被塞了紅包帶路來的小內侍笑容微僵,很想先去裡頭教訓這女人一頓,免得讓這位貴人改了主意,自己就沒得好巴結了。

    不過他顯然多慮了。

    「進去吧,還有事請花貴嬪幫忙呢。」

    雲露的臉上看不見一絲膽怯,反而先行邁進了屋裡。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1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26 AM 編輯

76 人脈

    花貴嬪的笑聲在有人進來時戛然而止,一瞬間恢復成冰冷如霜的模樣,在這森然不見陽光的殿閣內,更為駭人。

    和樂自是在外間守著,畢竟不是在自家閣中,要防止有人偷聽,也可以防萬一。

    雖則花貴嬪失了理智的模樣讓人擔心,但既是主子吩咐,她也只得聽令。

    也不知裡頭說了什麼,忽而傳出東西打碎的聲音,和樂一驚,想要推門,復又聽見主子用聲音遞來的暗號,便定了定神,猶自站著。

    屋內昏暗處,花貴嬪的目光閃爍驚疑,直勾勾盯住眼前的女人。

    冷宮的生活確實快要把她逼瘋了,但也不是全無思考理智,而一直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就是讓淑妃不得好過。

    可是任她百般籌謀,到底不再是風光的花貴嬪,淑妃那裡又早早把牢了椒風宮,縱然潑得進水,也成不了事。她自然把注意打到了和淑妃交好的人身上。

    就算打擊不到淑妃,砍殺了她的爪牙也值得高興。

    錢麗儀是她看著,活生生吊死在橫樑上的。可誰知她飲入了引,還能藉著痛楚,咬破指頭用最後一口氣寫下了「寄」字的偏旁。

    她情急之下,立時想到了正得寵的妙修媛,想起自家妹妹和她的過節,便硬是添了筆畫,改了字。

    後頭再出伏承徵的事,便順勢推到了同一個人身上。

    但她確實沒有存心和這位正當紅的妃嬪為敵的意思……

    雲露自然猜不到她如今複雜的心緒,只是撫裙笑道:「我知道你不解我為什麼能猜到是你,而不是寄靈。」

    她說的這句並不是指作案者,而是兩人曾經交換過身份。

    她自髮髻裡取出一朵宮制粉絹花,毫無怯意的走近對方,信手簪入對方鬢中,笑容婉婉:「你是姐姐應當知道,花妹妹喜歡花。宮裡的日子寂寞,她閒暇時常會制手工的小絹花。她手巧,手藝比尚工局的司珍還要好,幾乎是日日換新以展風采。」

    「可是花姐姐你又怎麼會有這空閒,顧得上呢。」

    花貴嬪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她因被長期關在房裡不得外出,容色蒼白,但等她走出帳幔所隱之處,那一張臉,與花美人足有八分相似。饒是雲露有所猜測,也怔了一怔。

    這般相像,再做修飾,便可以假亂真。

    但再怎麼瞧著真,一個是風華正茂的活潑少女,一個是歷經磨難的冷宮后妃,氣息總有不同。所以花貴嬪露了幾次臉,琢磨透局勢,很快就請了病假。

    「我先前只是覺得寄靈有古怪……」雲露恍然笑道,「這就難怪了。」

    怪不得,她突然記起最初入宮請安時,淑妃幾人看向花寄靈的眼神十分不對,各有情緒,只是都按捺深藏。

    花貴嬪無心聽她廢話,神色漠然,問道:「我與你無冤無仇……」想是記起了自己無意間的栽贓嫁禍,便頓了頓。

    「你今日來此,究竟想做什麼。」

    「我來勸你自首。」

    花貴嬪眉眼一驚,不知被觸動了哪根神經,大笑起來:「想不到妙修媛還是個正義凜然的人。」就這一笑,竟然笑了許久。

    待笑的面頰微僵,腮邊便滾了淚。

    雲露見她這般情景,此生頭一回被個陌生人觸及心神,歎了口氣。

    其實她最怨的恐怕是皇上吧。

    那個本該護她的枕邊人,卻因為顧念大局,全無不捨的將她推了出去。雖然當時她遭受陷害,大罪已犯,延熙帝虎狼環飼也不可能一力徹查,只是打入冷宮已是輕罰。

    但明知現實是一回事,怨不怨,卻是連自己也由不得的。

    當年她必定期盼過有人救她,還她公道,為她主持正義。

    「我勸你自首,不是因為正義公道,而是你不去認罪,死的就是你嫡親的妹妹。」她輕描淡寫地止住了對方的大哭大笑。

    花貴嬪縱然不是真瘋,也有半瘋,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本是沉浸在除去淑妃爪牙的興奮裡,多年籌謀得以實現,當然一時只顧著開心,忘了後續。如今經雲露一提,才隱隱想起,傳到手上的消息中,有一條就是案子已經查到了妹妹的頭上。

    眼下見這位妙修媛洗清了嫌疑,站在自己面前,就可見不虛。

    她面色變幻間,重新恢復了冷凝的模樣,快得讓人害怕。

    「不是為了公道,那我們姐妹的自家事,你插什麼手。」

    「我來,自不是為了插手你們的家事。」雲露偏頭看她,「我只是想在你去認罪之前,與你做筆交易。」

    花貴嬪冷聲一笑:「什麼交易?在我連殺兩名宮妃的時候保我不死?」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對面之人,對方眉眼間的清嫵顯示出她的受寵,越看越是生厭。

    「是憑你自以為是的聰慧,還是憑你在皇上跟前的寵愛?」

    雲露自然能感覺到她的不屑和厭惡,但她仍舊維持著方纔的笑容,不見一絲一毫的不悅,倒讓花貴嬪漸漸收起了目光。

    「你不可能不死。」

    她淡然吐字,在她自覺被戲耍之前道,「但你不能保證,你死之後,你單純活潑的妹妹會不會跟著你一起死。」

    花貴嬪竟也無動怒,只是立刻皺起了眉頭,詫異地看著雲露,「你威脅我?我手裡還有什麼玩意兒值得你來威脅。」

    她一個個地細想,權利、金錢、名利、地位、身份、人脈……

    人脈!

    這位後宮新寵最缺的是一個好的家世,和一份屬於自己的人脈。前者天生,後者卻可以經營所得。

    她此番佈局,顯然讓對方看到了自己這方面的價值,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后妃,都還有勢力能威脅到正三品后妃,可見威力不小。

    一想明白,她便冷笑道:「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平白無故地把它交給你。」

    「憑我一年不到便升至從三品的位置,而你的寶貝妹妹,還只是個正八品。憑你只能動搖淑妃的枝葉,而給我時間,能夠動搖她的根本。」

    雲露微笑,「你甘心就這麼死了?」

    花貴嬪神情一震,大為動搖。

    對方說得很明白,自己絕不甘心就這麼便宜了淑妃那個賤/人,即便除了她的幫手,可是於她自身毫無損害。

    寄靈一開始也想尋淑妃為自己報仇,所以站到了憐妃的隊伍,可惜,她的手段實在淺顯生嫩,這位妙修媛不但能將加害於她的人一一反擊,還能頻頻加重恩寵,增長勢頭。相比之下,如果依靠寄靈,自己的仇恐怕永遠不能得報。

    而且她早就聽說,淑妃一黨和這位妙修媛的摩擦不小,不是死仇也絕無和解的可能……

    雕花木門發出「卡噠」一聲輕響,和樂看著走出來的主子,唇角輕勾,便鬆了心。

    雲露讓她再次往那位內侍手裡塞了一封大紅包,別無囑咐,那位內侍混久了冷宮,卻也知道這些貴人主子絕不希望自己透露她們探望的消息。

    他乖覺地做了一個鎖緊嘴巴的手勢,讓和樂點了點頭。

    等回到雲岫閣,雲露換下那身衣裳,把玩著那一鳥一貓的瓷玩,思緒卻仍在剛剛和花貴嬪的對話中。

    及至最後,自己要走時落下一句「在花寄靈不威脅到我生命的情況下,我會保她無虞」,才讓她真正鬆了口,叫住自己,將隱瞞住的那些說了。

    花貴嬪在宮中多年,自然聽得出她的誠意。諾言給的十分正式,如果是按別人來說,皆是「無論如何,保她無虞」,可這話過於泛泛,讓人無法放心。

    自己給出了細節條件,「在不威脅到自己生命」的條件,她反而信任。

    縱然花寄靈再怎麼不爭氣,無法為她報仇,但總歸是血緣嫡妹,她就是看準了她對花寄靈的維護,才有此一說。

    其實到了這一刻,她才真正能在後宮睡一個安穩覺,而不用時時從小福子探聽的消息裡捉出蛛絲馬跡,件件都要分析過才能放心。那些用金錢攻勢收買來的人,可不可靠另說,也多是年紀輕,沒經驗的新人,不懂得篩選消息,抓准重點。

    人脈勢力,就像一個保護圈,層層圍住,即便無法攔截敵人,也能立刻響起警報,讓她提前準備。

    良辰忽而走進來,神情間還有些古怪,她想了想道:「主子,皇上著人送東西來了。」

    「什麼東西?」雲露見她奇怪,反是起了興致,隨她去外間一看。

    宮裡人不認得,她卻知道,這雲絮一樣的東西,正是小時候孩子愛吃的零嘴兒——棉花糖。

    也不知這個時空有沒有這個,許是新品,許只是民間尋常的零食。不過皇帝特地送過來,總覺得新品或者別國送來的貢品配方?的可能性更大。

    一些宮人正好奇繞著那棉花糖看。

    瞧著跟白雲兒似的,吹一吹就飄散了,據說是糖,可還真沒聽人說過雲能吃的。

    小福子見到雲露,更是咂舌繞口地背到:「送來的公公說,是植物藥蜀葵的根部搾出汁液,把汁液與蜂蜜混和,還有什麼蛋白、香草蘭籽攪拌成的糖……這真的能吃嗎?」

    雲露覺得自己這顯然是被當小孩子哄了,但若是新鮮物,就怪不得了。且那樣子像雲,便又合上了自己的姓,可見皇帝是花了心思哄的。

    心裡受用哼了哼。

    「聽說南康公主今日又進宮了?」她問。

    良辰小聲嘀咕:「皇上不愛陪她,她自然就著急跑來了……也不知道矜持……」

    「好啦,她不進宮我還沒的玩兒,來來來,看你主子我怎麼扳回一局。」

    良辰歪頭不解,手裡就被塞了一張箋子,素雅暗繪金絲茉莉的底,上頭彷彿是一首詞——

    星河明淡,春來深淺。紅蓮正、滿城開遍。禁街行樂,暗塵香拂面。皓月隨人近遠。

    天半鰲山,光動鳳樓兩觀。東風靜、珠簾不卷。玉輦將歸,雲外聞絃管。認得宮花影轉。

    皇帝心裡讀來,摩挲了一下紙箋邊緣,撫掌朗笑。

    南康本是正在顯露才華,為皇帝出謀劃策以加大籌碼,此刻見皇帝不對自己的提議加以評價,卻對著一張紙片笑不可遏,不由得蹙了蹙眉,把視線放了過去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1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27 AM 編輯

77 明月

    「聽說貴國的上元燈節將近,這首詞可是描繪燈節之景?」南康將長眉一緩,笑顏燦燦,毫無遮掩的出言請教。

    皇帝挑眉笑了笑,夾在指尖的箋子向裡彎了彎,順著折痕試了回手,就半點不錯地將它折回原狀。箋子一溜滑進他寬袖中,他恣意的舉止不變,彷彿方才沒有大笑那一回事兒。

    不過到底答了她的問題。

    「不錯。」

    她坦然地直言道出疑惑:「南康愚鈍,這詞描繪得形象生動,不知有何處不妥引得皇上發笑?」

    這樣的直白,倒是不會引起別人反感,而是覺得這人坦率真誠。

    皇帝起身,懶笑拋下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南康亦隨著他的動作站起來,終於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把話題牽到了開頭,鄭重道:「我國重刑法,如果皇上肯把廣……」

    她見皇帝的冷眼一瞬間閃過厲色,含住了口,壓下驚跳的心臟,面不改色的繼續說:「肯把那個人交給南康,一定能夠問出皇上想要知道的信息,為皇上分憂解勞。」

    ——潛台詞,何以解憂,唯有南康。

    她這般亦紅顏亦知己的角色定位很是不錯,只可惜她有個最大的問題——她不是本國人。那麼皇帝即便經過這段時間有多信任她,也不可能把難題拋給她。

    否則,豈不是說明泱泱大夏還不如一個小國?

    如果她不站在情義的制高點,而是像雲露平日那般胡攪蠻纏,玩兒似的跟皇帝央求,以延熙帝的一貫作風,反倒可能丟給她去試試。此人並非中心人物,丟給女人玩玩罷了,也沒什麼問題。

    事情不成,皇帝不怪罪,事情成了,大大添上一筆,再好不過。

    「南康公主是客,朕要遵守待客禮儀。」皇帝抬手示意了一下石桌上擺的點心,肆意一笑,風采湛湛,「公主請便。」

    南康艷若芙蓉的面色微白,但很快收斂了這等不光彩的神情,展開笑容,以示理解。

    交代完畢,也可以說是沒有給出任何解釋,皇帝就理所當然地轉過身去,颯然揮了揮手,前方的小內侍就跑了過來,躬身候命。

    「小路子,好生招待公主,過後送她回驛館。」

    小路子偷眼覷見那邊笑顏以對的公主,莫名抖了一下,忙聲應是。

    哎呀娘誒,這還是頭回皇上把這位主兒撂下不管,要在平時,怎麼也會送到壽康宮去,太后喜歡還要留著住一晚。

    難不成,議事的大臣改了主意,這南康公主,又不肯接進宮來了?

    ******

    兩樁命案在彩霞鋪天時,終於有了結果。

    出乎意料,久居冷宮的花貴嬪陳情請罪,將自己害死錢麗儀和伏承徵的事一筆一筆說得極盡詳細——如若無人相信她可以做到,那種種線索查去,最終就會指向花美人,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不過透露到眾人耳朵裡的,自然不過消息的大概,只知被判死刑的是花貴嬪,而非花美人。

    對於后妃來說,這個結果不可謂不讓人失望,花貴嬪也好,花美人也好,都不如兇手是妙修媛來的實惠。但是說實在話,妙修媛倘若真要殺害那兩人,錢麗儀就罷了,伏承徵真個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想來這也只能是她們的奢望了。

    妙修媛終究是不笨也不好對付,好容易來了一個南康奪了她的風頭,她們雖著急氣憤,也等著她倒霉看樂子,這會兒還沒看夠樂子,人又佔據了好局勢。

    真真讓人矛盾,不知該為本國女子驕傲,還是為這位屹立不倒煩惱。

    今日天朗氣清,夜晚空中午一絲烏雲,皎皎月輪當空,流瀉下暗金色的月華,像摻了蜂蜜的酒,甜而醉人。

    雲露伏在榻邊小憩,今日她特意讓人把美人榻移去了窗下,此刻頭頂的窗扇無故被叩響,便讓她悄悄一笑。

    招手叫來一一,貓兒暗中能視物,腳爪子又輕,小傢伙見主人叫它,便棄了小窩,無聲無響又十分迅速地奔到榻邊,「喵」地一聲就往美人榻上竄。

    雲露將它攏到懷裡,聽見叩聲又起,便輕悄悄地把它送上窗台,露出一雙貓耳朵,動了動。

    外面傳進一聲輕笑,緊跟著簇在床邊的墨蘭花叢,發出簌簌輕響。

    明知對方看不見,雲露還是往下低了低頭,卻把貓兒舉高了些,又露出一雙寶石藍的眼兒,浸在濃夜裡便如潑了水,暗燦生輝。

    不過也挺嚇人。

    誰大半夜往人家屋子裡看,看見一雙幽幽地貓眼恐怕都會被嚇得縮瞳孔。

    只可惜被驚嚇的聲音沒聽見,只聽「吱呀」一聲,窗戶被向外打開。風灌進暖洋洋地屋子裡,帶起一陣兒涼氣,捲到雲露身邊時,她便「嘶」地一縮,著惱下把貓兒往外丟出去。

    不過她顯然知道外面有人「接應」,半點也不擔心。

    一一發出「咪嗚」地可憐叫聲,便被一個暖烘烘的懷抱接住,對方低頭看了看它,又一聲輕笑,旋即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地歎氣聲。

    「哎,你也是惹得這裡的屋主不高興,所以被趕出來了嗎?」

    「……」

    「無事,我們倆作伴,挨一挨也就過去了。」說話的人用著一種優雅尊貴地可憐語氣,那不倫不類的口吻讓人聽了同情也不是,笑也不是。

    要是換個場景,說不準還有些叫人害怕。

    「……」

    「怎麼不說話,是凍壞了?」

    「……都是你都是你,是你的話把我冷到了。」誠懇地奶聲,還有一股子嬌軟地尾音,在夜色的襯托下,對著那幼貓兒藍幽幽地眼,實在嚇人。

    外邊抱著貓兒的人終於忍不住笑了,戲也玩不下去,乾脆將窗扇大開,大氅一脫辯聲定位,丟到裡面那作怪的人頭上。

    雲露還沒作弄夠呢,就覺得眼前一黑,帶著體溫的衣裳罩下來。

    好容易胡亂把衣服卷下來,眼前已經站著一位眉眼風流,懶笑慵然的「登徒子」。

    她在一瞬間把嘴角的笑抹平,擺出這幾日熟練的淡然姿態,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樣。不過到底因手裡還捲著那衣裳頗是怪異,目光掃見,便燙手似的將它丟到榻尾。

    也顧不得對方越發難忍的笑意,慢條斯理地,無比優雅地用緩慢鏡頭,繼續斜倚在榻上,將臉偏了偏。

    「皇上怎麼來了。」

    一一已經不知又竄去了哪裡,「登徒子」皇帝瞇起眼兒,似模似樣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訝異道:「美人相約豈敢不來,只是不知美人竟是妖精所化,方才在外面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雲露又氣又笑,誰知他還真玩出這一折戲來,乾脆不看他十足昏君的模樣,翻過身去。

    嬌哼做作道,「誰約你了。」

    想了想,不對。

    「誰是妖精了!」

    那麼一聲軟軟嬌嬌纏纏綿綿地音兒喲,真像是一滴油,滴進皇帝燒了滾燙的心窩裡,發出滋啦啦的響。

    這要是在往常,那也只是平常,但好久沒得自家妙妙一句嬌嗔,皇帝就覺得凍了多日的血液跟化開了一樣,頓時又沸騰起來。

    再跟著方纔她那聲刻意模仿貓兒,奶聲奶氣地音,真是把人勾得不行。

    「星河明淡,春來深淺。紅蓮正、滿城開遍……」皇帝吟誦起頭一句,神色曖昧,勾唇捋來一轡髮絲,輕笑,「你既是想明月逐人來,今夜皓月當空,朕可不敢不來。」

    「明月逐人來」的典故要提及她當紅未紅的時候,亦是皇帝竊窗而來,她覺得好玩,便說了這一句。這回寫在箋子上的詞,詞牌名正是《明月逐人來》,但她卻故意疏漏不寫,只讓他意動去猜。

    別的她不肯定,這等風流韻事,皇帝必然記得牢牢的。

    只看他當初讓御史彈劾眾妃,那為錦昭容、淑妃、憐妃等人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不必御史下筆,他自己全記著呢。

    不過史上不拘一格,喜好爬窗的皇帝,恐怕也只有他一個了。

    雲露不知道,延熙帝小時候在市井中長大,最是調皮搗蛋,他知好壞,別人家的窗子不會爬,但自己爹娘那兒的就沒少爬了。

    但也不為別的,就知挑人在的時候,炫耀炫耀自己的「爬窗巧技」,他常聽養父說書,自是嚮往江湖大俠那樣飛簷走壁,劫富濟貧。

    也別取笑他。

    要是如今再和這位提起那些稚氣的憧憬,他肯定不以為羞,反要驕傲,自己從小就有這等遠大的抱負理想,果然不愧為真龍天子。且飛簷走壁練不成,劫富濟貧可不是正在做?

    就是沒有天子這個身份,也是肯想肯幹的可造之材!

    「明月逐人來,也沒說明月逐人入窗來。」她身子不動,將腦袋扭過去,皺皺鼻子取笑他,「有正門不走,偏要爬窗,這位……皇上好身手。」

    那嬌憨姿態,最像貓兒不過。

    她本是想說「這位公子」,轉而一想,幹嗎陪他玩角色扮演!

    才不順著他高興!

    但是皇帝也已然被她的話逗笑了。

    故作嚴肅地捏住她哼哼地鼻子,道:「這位皇上,那位皇上,這隻小妖精忒也大膽,你說說,這世上到底有幾位皇上?」

    她眼珠骨碌碌轉了轉,知道他不是真生氣,便不怕他。

    「皇上真個醉臥美人膝,不知歷史幾何了。」她酸溜溜地醋道,」我不讀史,怎麼知道一共有幾位皇上。皇上本該知道,如今卻忘了。「

    「愈發大膽,連朕也敢編排起來。」他笑鬆了手,勾了勾她的鼻子,卻因那如膩鵝脂的手感,慢慢往頰邊拂開,又向下滑。

    他多日耐著性子不碰她,眼下就跟彈簧似的,壓到最底,一鬆手就反彈上來。

    偏雲露把他的手一拿,軟嬌哼了聲:「不和你動手動腳。」

    這話嬌蠻到骨子裡去了,皇帝愛得不行,不欲玩拖延,便想了想,俯身笑伏在她耳邊,也不管她高不高興,半壓著她的身子,低聲說了幾句。

    她果然忘了不適,只眼睛一亮,十分驚喜地道:「當真?」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他微微一笑。

    知她還在吃南康的醋,再想起那首詞,便鬼使神差地提了這件事。她果然很是開心。

    不過皇帝也沒那麼好打發,他既然應諾了她一件事兒,自然還要圖自己一個快活不是。便慢悠悠地皺起眉,佯作遲疑道:「朕聽說,有的妖精肉吃了可以長生不老……」

    雲露最乖覺啦,反正最近讓他哄著高興,跟現代被人追求的待遇也沒差了,規格還更高端洋氣。嗯,怎麼說也有小賺一筆。

    於是乾脆地哧溜一下將手攤開來,閉上眼,表情毅然決然。

    一副任人宰割的聽話生鮮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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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困傻啦,於是偷個懶嘿嘿嘿。

    掰著指頭數一數,還有好多梗沒寫,可是我突然……好想寫穿成動物的文呀嚶嚶嚶。

    這兩天看了一篇仙界文,穿成兔子噠,可愛萌cry!還想看打滾打滾打滾,看不到就想自己寫打滾……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1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27 AM 編輯

78  美景

    天氣晴好,外邊兒暖洋洋地日光灑進屋裡,照開了沉睡的人。

    雲露手指一動,竟碰見旁邊可汲的溫熱,頓了頓,抬眼去看,果然皇帝今天翹了班,還躺在被窩裡賴床呢。

    因他是背對著,她側支起身,悄悄地去看。唇峰如起伏的山巒,弓彎處分明,是她親吻時特別喜歡舔咬的地方,舌尖觸感絕佳。不過他總是覺得她上了癮的重複動作像吃不到魚的貓兒,往往親著親著就笑了。

    再往上看,修眉俊眼,嗯,不過是閉著的俊眼,長長的睫毛一動……

    咦?

    一動?

    她還迷糊著沒醒過神兒,就被一雙大手壓住背,另一手攬過腰瞬移到了裡面去,正正窩進了他暖燙的懷裡。

    皇帝本想調侃她,雙手一收緊,卻發現她雙臂兩側透著涼意,再用手摸了摸,果然是冷的。再次將手收緊,替她暖著的同時,眉眼帶笑,眼見取笑的話就要從薄唇裡蹦出來。

    雲露感覺到他的動作,便知他想的什麼,她絕不承認這是偷看他的時候受得涼!

    「皇上賴皮。」她先發制人。

    他舌尖的話打了個卷兒被吞回去,也不生氣,閉著眼懶洋洋地問:「朕怎麼賴皮了。」

    她把音調成軟噥地模式,一邊享受人家幫她捂暖,一邊還要數落人家。

    「說了要好好睡覺,做什麼睡著睡著又側過身去。被子被扯高了,露出好大一塊縫隙,冷風直往我身上灌,嘶,涼著我了。」

    這兩人相處吧,關心來關心去的不夠,熨帖足了,久了也膩歪。偶爾她這麼胡攪蠻纏地來兩句,雖說影響什麼帝王威嚴,但是小情人私底下這麼來,誰知道?皇帝嘴上不說,心裡偏就慣著你,就吃這一套。

    所以後宮別的妃嬪不得他意,就是嬌嗔有餘,膽量不足。

    嗔來嬌去,還不是那幾句——

    「討厭,皇上做什麼這麼看著臣妾啦~」

    ——那這輩子都不看你了可好?

    「皇上,臣妾不要吃這個嘛~」

    ——不喜歡?你眼睛都要掉進那盤菜裡了。

    「皇上昨兒怎麼去了xx宮,臣妾不依~」

    ——你不依就不依,還往人身上扭怎麼回事。

    總結說來,不是沒「反抗」過,是「反抗」的力道不夠大,太小兒科,人沒興致。

    雲露呢,夠無賴,夠無恥,總是拿著人家的好處,再心心唸唸的說人壞話。可架不住皇帝喜歡她這德性啊,小模樣兒勾死個人。

    皇帝半天不動聲響,悄然勾了勾唇,語氣玩味。

    「偷看朕受凍還有理了……你幫朕想想,昨晚是誰說兩人睡兩床被子太冷,一定要擠到朕這裡來,嗯?」

    雲露本是背靠在他胸膛上,聞言扭著加熱後軟乎乎地身子硬轉過來,睜著如灑了碎星的烏眸,眨也不眨地和他對哼。

    「昨晚還有人叫我寶貝呢,轉眼我就落進塵灰裡去了,哼。」

    她雖目光強強地,白頸兒卻漫上了粉色,言行顯然不符,大清早的,讓皇帝再一次「開胃」了。

    皇帝想起來也好笑,昨晚大約是氣氛太好,這遭又是他費了心思哄來的,有一股子失而復得的心情。待看她香汗濕發,醉眼朦朧,白膩的肌膚在月光下瑩瑩生輝,便鬼使神差,問她有沒有取字。

    他當時正是沉醉期間,全沒聽見她答了什麼,就私語情話,低笑著要給她取個小字,叫做寶貝。

    自古寶貝蘊光,她一向愛亮光燦燦的寶石,如今又是這副模樣,可不正合這個詞。

    皇帝從記憶裡回過神,低聲一笑,也不駁她的話,只貼到她耳邊喚了一聲「寶貝」。趁她失神之際悄悄褪開她的衣領,手滑至後背,果然立了一陣兒汗毛,身骨兒酥軟。

    這是他最新發現的事,只要他喚,她便有這反應,讓他驚喜之餘愛不釋手。

    雲露是在父母不管事的家庭裡長大,小時候非常羨慕那些被父母抱在懷裡,喊作「小寶貝」的孩子,所以這個詞對她來說有特定的魔力。

    當然皇帝叫來,又與父母喚出不同,只是仍舊讓她覺得被珍視,被喜愛。

    再加上皇帝那副嗓子,假若他穿到現代,完全可以配偶像劇男主,吃這碗飯。她就心動神搖,把持不住了。

    皇帝再接再厲,滾燙地氣息吹在她發軟的耳根上,一聲聲「是朕不好」「寶貝不氣」弄得她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雲露臉熟得像蒸熱的蝦子,衣衫半褪,手腳虛軟,只來得及羞惱瞪他,試圖用「犀利」的眼神讓對方退軍。

    不過,她這等舉動沒被理解成媚眼兒,惹得人再次開胃就是好的了。什麼話也別說,皇帝眼裡精光一閃,三兩下把她剝得溜光,叼住下口。

    誰叫他不拘泥規矩呢,要是換到別人身上還知道不能白日宣淫,輪到他——

    朕宣給人聽了嗎,沒有吧,朕在屋裡,你看不見聽不著,哪兒宣了。

    識相的,都別礙著朕用餐。

    ******

    因上回雲露歪打正著的主意讓皇帝解了難題,再想到她吃南康醋的事兒,皇帝便有意把自己當下棘手的事透露給她知道。

    順便惡劣地表明:人南康有解決的辦法。

    小貓兒如願炸毛,先因惡劣的心情抗拒不答,後被順毛兒安撫了一回,才勉勉強強的給他出了個主意。

    皇帝就知道她出得主意一向是歪的,聽了後當即笑不可遏。

    趁著皇帝高興,雲露嬌睨他一眼,不管辦法有沒有被用上就先請了恩典,讓他調來幾個人在身邊。她身邊伺候的人名額本就沒滿,這也不算逾矩,只是皇后那裡少不得又要發怒。

    ——想想皇后發怒的場景,好像還挺有趣的嘛。

    等皇帝神清氣爽的走了,沒過一盞茶,人就給調到了她身邊,在正堂底下跪著。

    雲露叫他們抬了頭,居高臨下慢悠悠打量了一番,心裡稍有定奪。

    「你叫什麼?」

    她指了一人,被指到的那個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兒,臉也是圓圓的像湯團,瞧著憨態,眼裡卻不易察覺地閃過一道狡黠的光芒。

    「回主子話,奴婢小茴,茴香的茴。」

    「回鄉的回?」

    「正是。」她服帖答聲。

    雲露好笑,「你竟知道我說的回鄉,是哪一個?」

    對方那雙眼兒彷彿天生帶笑,瞧著討喜,但有規有矩,動作十分恭敬。

    「奴婢不知主子說的是哪一個,奴婢只知但凡主子說的,就是對的。」她說完叩頭,一絲也不含糊。

    她心裡小算盤打得嘩啦啦的響,妙修媛在看她時,她何嘗不是在內心計較。

    先只看宮殿擺設,從三品的規格,佈置得清爽簡單,又不失溫馨,可知主人的喜好。再看一些例如珠寶盆栽等精緻的物件兒,很隨意地被擺在各處,照顧精心卻又不會過分,可見這等賞玩隨時可有,也宣示其主人的受寵。

    有品位,有能力,有地位,有寵愛,只差一樣家世,但不是頂頂要緊。

    這樣的主子,值得她賭一把。

    而她這樣的表現,讓後面跟著的人也漸漸拋開遲疑,有了決斷。

    他們本都是花貴嬪在暗地裡的人,忽而聽說要換主子,當然並不情願。但依眼下的局面,跟著妙修媛確實更有前途,他們只是受過花貴嬪的恩,不去背叛,但也不會愚忠。

    小茴的話給他們提了一個醒兒,既然本就是主子的吩咐,那就更應該摒棄原先想法,跟隨新主。以後亦當聽從新任主子的吩咐。

    雲露原是看出這撥人裡,其餘人皆無意識的曾瞟過這丫頭,擒賊先擒王,先把領頭的收服了最要緊。

    沒想到她如此乖覺,有無二心的暫且不論,就憑這股子機靈勁兒就讓她十分喜歡。

    誰讓她身邊跟著的兩個,良辰小心,和樂謹慎,都是悶葫蘆。用也好用,只是有些場合,就需要一些聰明伶俐的配合起來,才有意思不是。

    「你合我的心意。」雲露直言不諱地笑道,「嗯,從今天起就改名為美景,和一等宮女的俸祿,在我身邊伺候吧。」

    「美景謝主子恩典。」

    她真正笑起時兩靨有一對兒酒窩,讓人覺著是打心眼裡的歡喜。

    雲露滿意。

    美景和良辰的名字為一對兒,等於是告訴人家,她們在她眼裡一視同仁。

    她素來沒有為人改名的嗜好,但是這回的改動不可或缺。意在告訴他們,即便他們是後來的,只要表現好,資歷不論,各憑本事。

    ******

    原先后妃們還能因著皇帝沒寵幸妙修媛,磕著這一件事暗地嘲諷幾句。雖然可能是妙修媛拿喬不同意,但沒寵幸就是沒寵幸,或許皇上就不愛幸她了呢?

    這會兒兩人一覺賴到日曬三竿,纏綿一宿,後宮的火苗就全被澆熄了,蔫蔫的在那兒耷拉著。

    饒是淑妃這麼沉得住氣的,也覺得妙修媛最近有點太招恨了……

    不過幸而除了恩寵,暫時沒給她晉位,對她好也只體現在一些小事上,不值得她注意。但是還沒等她多放心一會兒,突然又出了一件事。

    那天雲露在御花園裡溜貓,迎面碰上不知名的小妃嬪,那大概是個失寵已久,沒和她交過鋒的。雖不敢不請安,態度卻有些敷衍,還自以為小聲的嘀咕著。

    「這麼得寵,還不是無子……」

    雲露原先不止從花貴嬪那裡得了人脈,還有一些特定的信息,比如延熙帝不希望在外面局勢混亂的時候誕育子嗣。

    她吃驚之餘倒放下了心,不是這具身子無法生育,以後也可以不必自己煩惱安全措施,再好不過。

    因而這句話能觸怒別人的神經,她卻不是很在乎。

    那低位妃嬪著實是個沒眼色的,明明能逃過一劫,還要再作孽。

    「就算有了,不掌一宮也不能養。不像人南康公主,還沒嫁進來呢,就能被恩准去選宮殿了……」

    她碎碎叨叨念個沒完,不必雲露開口,美景就先站出來,按著宮規說教了她一番。怎麼說雲露也是從三品,她這樣算得上高位跟前失儀,美景身為大宮女,自能代雲露說她。

    她本以為自己的舉動不至於受刑,且妙修媛位置高她許多,在小事上和她斤斤計較是被人說嘴失面子的事。誰知妙修媛身邊突然來了一位牙尖嘴利的宮女,直說得她面色漲紅,好像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罪,讓她再抬不起頭來。

    雲露輕覷她一眼,自打路遇後就沒開過口,這會兒便抱著一一,施施然從她跟前走過了。

    那位受了教訓,再不敢碎嘴。

    又沿著化冰粼粼的水池走了一段路,常青的桑柏茂密生長,過了這一處,便可見視野開闊,一座美輪美奐的宮殿座落在微高的地勢上,周圍紅梅掩映。

    宮殿前,赫然站著明黃龍袍的身影,旁邊則是掩了輕紗的異國公主。

    雲露面上沒有絲毫訝異之色,她步子不停,盈盈走過去,在他二人交談時喚了一聲」皇上「。然後便要下拜。

    皇帝見到她倒是一怔,旋即疏朗了眉目,把臂扶起她,笑開:「尋常怎麼催都只能見你懶在閣子裡不挪步,今天怎麼肯出來走動。」

    雲露身骨兒懶懶,見他沒放手,就把重量倚過去,外人瞧著十分親暱。

    她單手梳理著一一的皮毛,嬌眼兒笑睨:「皇上當我想出來呢,都是一一。許是上次吃了兩顆南康公主的丹荔,這會兒公主進宮,它一聞著味就跑出來了。」

    這般說著,她才好似看見了這位公主,與她點頭示意。

    「可惜南康那裡沒了,不然就再給妙修媛送一些過去。」南康大方道。

    她也不是不惱的,今天原是她陪太后閒聊,當然話裡話外也有推引,讓太后一高興,就玩笑著說要賜她一座宮殿住。她抓住機會,就也說笑著讓皇上陪她看看哪座宮殿好。

    明面上的理由還是參觀,但她心裡有數,如若嫁進來,必然會按這次的決定走。

    所以也算是為自己選住處。

    結果這女人平白插進來,讓她看著生厭。她想,看在皇上對她和顏悅色的份上,先不動她。

    但她不動,不代表雲露不動。

    就不說上回結樑子的事,一旦南康進宮,兩人就是敵人,所以她也不必留手。你不是要扮爽朗大方嗎,我就要膩歪給你看。

    「皇上。」

    雲露把頭偏過去,嬌軟軟地一喚,等皇帝看過來,才道:「上回的丹荔臨時取出來,人說經了案子晦氣不讓吃,我一顆也沒吃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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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丹荔、宮殿什麼的都是小事兒,之後年宴上還有碰撞→→女主和南康相殺相殺的對手戲會有噠。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1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01:28 AM 編輯

79 搖光

    「南康公主那裡想必還有,讓她再給你送些就是了。」

    皇帝不很在意的回道,彷彿只揮揮袖子便可得。

    他一聽她說開封的丹荔,就想起上回那件案子。那次好巧不巧地把妙妙扯進來,可見背地裡那起子人沒少推波助瀾。她本就因南康心情不好,後頭被牽扯進去更糟,才連辯解也不想辯,只坐在那兒賭氣。

    這麼想著,便又有些心疼她當時飽受妃嬪言語攻擊的情境。

    南康說的自然是場面話,他雖沒有掌握具體明細,但使臣進京除了給宮中進貢,相互之間也少不了打點、攀交情。如今使臣尚未全部入京,丹荔作為晁陽國特產,肯定還有。

    他身為掌握別人殺生予奪的帝王,猜中別人的心思,甚至訴諸於口都是理所應當,但南康身為當事人,才剛虛情假意地說了一番可惜的話,這會兒就被打了臉,面色怎麼好看的起來?

    給,就是自己承認剛剛撒謊,讓人笑話她明擺著小氣還要裝闊;不給,皇上要是較真起來去查,那可是欺君。

    南康心高氣傲,不敢欺君,也不想受那口氣。

    她吸了口氣,面紗遮掩著看不出表情如何,那一雙眼睛已褪減了笑意。只道:「還請皇上體諒,丹荔自有定數,因是父王所托,南康不敢隨意亂改……」

    她與皇帝皆知還有,就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為難。

    不是自己撒謊不想給,是別的份額要留著它用,希望皇帝看在她父王的面子上體諒她一回。

    這話要是放在皇帝開口前,她自己和雲露說清楚,那皇帝自然體諒她。但此刻皇帝既已開了這口,又怎麼允許別人駁了他的意?

    更何況女人家覺得臉面上的事要緊,於他不過是一件小事。南康推三阻四,就顯得她不夠懂事了。

    皇帝挑了挑眉,雲淡風輕地笑道:「既你開了這口,朕也不會為難於你。」

    南康鬆口氣的同時不免覺得欣喜,從上回她貿貿然去看皇帝手中箋子的那回起,皇帝就把稱呼自南康改成了南康公主,那一日更是不曾好生待客,撇下她走了,只叫個小太監送她出宮門。

    但她對自己的容貌脾性很有信心,不如何惶恐,如今一看皇上沒有答應妙修媛的要求,當著她的面偏袒自己,便又增了一分信心,眼裡的笑意也很快恢復了過來。

    只是那笑,在下一瞬間就僵在了直愣愣地眼眶裡。

    「不過是彈丸之地的小國,種出來的東西有多金貴?偏你就稀罕這些。」皇帝替雲露攏了攏鬢髮,眉眼稍微柔和,「你要稀罕珍奇異果,朕再讓人去搜羅好的來。」

    雲露雖知南康這回的處理不妥當,必要大丟臉面,卻沒想到皇上做得這麼明顯。

    有好處不撿是傻瓜蛋。

    她面浮一絲羞澀飛紅,輕瞟了瞟南康這位外人,嬌嗔道:「我不貪吃,可不是替自己要的。」她順了順一一的皮毛,一一舒坦之下「咪嗚」了聲,她便把一雙眼兒笑彎作月牙,「嗯,那我就代一一先謝過皇上了。」

    說得和真的似的,神情間還有俏皮得意,讓皇帝看著很是好笑。

    反觀另外站在另一邊的南康,面紗下的臉已經升起虛白之色,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儀仗的國家,引以為傲的公主身份,在皇帝眼裡如此不值一提。

    而她前一段時間費下的苦功,竟因這個貪吃的女人消彌於無形?

    不,她不信!

    肯定是別的原因……

    對了,她剛剛護著面子沒有細想,自己駁了皇帝的要求,他必然不高興,所以才會說出這等氣話來。

    沒錯,就是這個原因。

    她自己也是公主,最瞭解上位者的心思,雖然直言坦蕩符合她的性格,但也有忤逆之嫌,這種做法確實有欠考慮。

    她思考時閃爍的眼神自然瞞不過站在她對面的皇帝,皇帝冷眼旁觀,只覺最近給南康的恩寵過多,才讓她肆無忌憚起來了。

    母后想藉著她來打壓皇后、妙妙等后妃的氣焰,最重要的,更是因為晁陽國臨近廣陵王屬地,她猜到了自己的意圖有意拉攏她,才有諸多照顧。但母后此次著實激進了些,才把握不住分寸,讓對方自鳴得意過了頭。

    這裡還是他的皇宮,女人也是他的女人,他的妙妙想要什麼東西,還輪不到她來拒絕。

    周圍伺候的宮人感覺到氣氛微妙,俱是把頭埋在胸前。

    不過有慣常愛打聽消息的,耳朵倒是豎了起來,暗暗想道,皇上對這位南康公主,也沒有外人傳言的那般好嘛。

    「皇上對妙修媛的寵愛真是讓人羨慕呢。」南康自覺收拾好心情,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做糾纏被那個女人牽著鼻子走,便在表露羨慕之情後,特意提起選宮殿的事。

    「妙修媛來的正好,你也來看看這座宮殿如何。南康看了幾處,倒覺得這座殿閣最好,四周的紅梅美不勝收,古人有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想起時就心生嚮往,如今可以看見,可是一大樂事。」

    她仰頭看梅,表情生動,雖在詠詩也不是像謝嬪那樣刻意文縐縐放緩了語速的,像是極盡自然地道出。

    其實她雖在本國被稱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但也只是與國人相比而已,到了大夏並不敢太過炫耀,只以直率的性子取勝。平時在這方面就沒有多加表現。

    不過上次箋子的事給她提了個醒,皇帝喜歡詩詞,那她也少不得要投其所好,增加好感。

    雲露亦是抬頭,卻不是看梅,而是看著尚且白亮的天光,想像著露出真切地笑容,「這裡地勢高,晚上看星星必定清晰。」

    皇帝噗嗤笑了,手撐額頭,一副「太過丟人拿她沒辦法」的模樣。

    「西北地才叫地勢高,這裡一個小土坡,高上幾丈,也值得你興高采烈?」話說得不軟和,但就是有股子親暱的意味在裡頭,讓南康聽得膈應。

    雲露蔫耷下來,湊近皇帝,以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小聲可愛地威脅:「皇上不許再攪我的興!」

    皇帝佯作猶豫再三,攤開手掌掂了掂,這是他們私下裡常有的動作,擺明了要好處。

    雲露默默地把一一掂量了一下,估個斤兩放到大手裡,好似做買賣一般。

    皇帝見狀也不收手,把小貓接過來的同時,趁機在暗處拖住她的手腕,看上去像是兩人挨近了一同愛撫小貓。這動作不合規矩,他能犯,雲露卻不能跟著犯。

    她著急脫手,他卻也跟著加大力道桎梏住,她又不敢讓動作幅度大到給人瞧出來,不一會兒就投降告了饒,拿小星星一樣的眼兒眨巴眨巴看他。

    皇帝這才得意洋洋地收回了手,但他也知平日在殿內無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只寵物有礙君威,就作出玩完興盡的模樣,仍讓她把一一抱在懷裡。

    他們兩個私底下小動作不斷,外人看來卻沒有多久,只能看見南康公主看梅,妙修媛看天,然後皇上來興逗弄了一下貓兒。

    只是他們不知,皇上逗弄的其實是另一隻貓兒。

    就是站在對面的南康,也因為把大半注意力放在打量宮殿上,沒有多加注意。此刻她收回視線,笑吟吟地道:「南康最喜歡這座宮殿,皇上覺得呢?」

    她這話聽起來只是輕巧地想尋求認同,實際上另有深意,暗示皇帝可否決定她以後入住此處。

    南康發問時,雲露就渡眼去覷皇帝的神色,若有所思。

    眼下不等皇帝回答,竟是逕自j□j話,笑瞇瞇地打趣兒道:「南康公主這話問的不好,如若皇上喜歡這裡,早就把它設做寢殿了。」

    皇帝微頓,復緩緩一笑,

    這回選宮殿本就不正式,被人岔了話,南康再惱也不能二次提問,顯得流於痕跡。

    倒是入內殿參觀的時候,皇帝在前頭走,雲露刻意擋在其中,帶著南康走遠了一些,似閒聊般說了些話。

    南康原是不耐卻不得不做表面功夫,後頭聽她三言兩語被激起了好勝心,深深看她一眼,面上仍然笑著,並不按照雲露的意思回答。

    但心裡怎麼想,誰也不知道。

    ******

    皇帝揭開封了蠟的信封,取出底下人送來的供詞一覽到底,便笑就著燭火燒了。眉目間不乏思慮之意,但輕鬆更顯,彷彿早有料中。

    「廣陵王果然是個急性子。」

    燭焰高燃,那紙先是變作捲了邊的枯葉,而後化作灰燼跌落下燭台。

    「清理了。」他吩咐李明勝道。

    「是。」

    李明勝難得親自動一回手,擦淨了燭台後,又送了一杯熱茶到皇帝手邊。

    皇帝嘗了口,不知怎麼笑起來,與他道:「朕記得滇南高寒地方釀的蜂蜜最好?」

    「是,奴才也約莫記得那裡的荔枝蜜、刺槐蜜、甘露蜜都很出名。」李明勝稍一思索就道出詳細,他見皇帝是飲水時記起的,便猜度著問,「皇上想喝蜜水?」

    「這倒不是。」

    皇帝搖頭,復記起那信紙上的內容。

    這回查到了廣陵王派出的暗探,是閣臣中一人的幕僚。原以為要嚴刑拷打才能讓他招供,但這樣一來必會打草驚蛇,所以他遲遲沒有下令捉拿。

    南康那裡想必是皇叔透露的,有意借助晁陽國的特殊刑法,就算驚了蛇也能轉移視線。

    不過他自有定奪,並沒有答應。

    後來也是隨口問了問,誰知妙妙那腦袋瓜子裡又有新招,說是在人腳底心塗蜂蜜,牽羊來舔,總歸誰也不想自己是被笑死的。這樣縱然出事也無刑法痕跡。

    雖然好笑,但他卻覺得可用,就另外斟酌了一些手段,拿人用了。

    先是給人的腳上涂上蜂蜜,然後把他帶到暗室裡固定在長凳之上,早就安排在那裡的羊聞到蜂蜜的味道就會來吃。這一切自然都是在他蒙眼的條件下進行,如果他知道是羊在舔他的腳心只會覺得癢,但是未知物體,即便無害他也會覺得恐懼。連大笑帶害怕,久而久之體力就會迅速流失。

    再人為在他耳邊製造噪音,一下就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線,沒撐多久就招了。

    既已招供,許之厚祿,只要他是聰明人,就不會傻到去通知舊主,自招禍患。畢竟所謀不小,一旦讓廣陵王得知是他透露的,那第一個就會先拿他開刀。

    這般刑訊不過一夜之間,天亮就已經送他回了府,神不知鬼不覺,旁人看來便是一切如常。

    「你讓人撿好的荔枝蜜給妙妙送去,就說朕讓她解解饞。」皇帝思考時凜冽的眉目一舒,添了笑意,」再替朕擬個旨吧。」

    李明勝猜不透這回皇上的意思,就不煩心思去想,淡定領了命。

    聖旨傳到雲岫閣,上下宮人皆吃了一驚,繼而喜上眉梢,直賀主子大喜。

    將一宮殿閣撥予仍是從三品修媛的雲露居住,賜名「搖光殿」,可謂是本朝罕有的特殊賞賜。不晉三品,先掌一宮,實在是有些威勢赫人。

    雲露原還有些不明,等李明勝親自把荔枝蜜送到手上,才恍然記起前兩天早上出的那個主意。

    哦,原來是她又立功了?

    雖然這功看不見影子,有些莫名其妙,不過——管他呢,聽了宮殿地址之後,她現在比較好奇,南康公主揭開面紗後的臉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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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是沒有彈丸之地那句噠,但是既然你們都喜歡→→所以我就把影子的創意用上了。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18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4 04:42 AM 編輯

80 完美

    雲露遷宮的事,不說嫉妒的后妃,無論是太后還是皇后也都不甚滿意。且還是賜的那座離北宸宮不遠的新殿,據說皇上親自題名「搖光殿」。

    北宸宮本指北極星所在,歷代皆是帝王住處,搖光殿則是北斗七星的居所。後宮除了搖光殿,還真沒有一處宮殿,同是以星斗命名。

    所以命名一出,皇后的面色很是難看。

    相較起她獨自一人在那裡怒火中燒,有瓷器也要維持皇后莊重的表象砸不得,太后才剛得了消息,後腳跟皇帝就為安撫而來了。

    「你啊,這回實在太過亂來了。」太后覺得手心燥,就把一向攏著的佛珠擱到爾雅呈來的托盤中。范嬤嬤親自取來潤手膏子,替她徐徐塗抹。

    太后的語速一如她塗抹的動作緩慢,然而詞鋒犀利。

    「縱然母后所做沒順你的意,你也不該不顧大局,這般不給南康臉面。你說,你這到底是有意抬舉妙修媛,還是覺得母后做的不對,想用這等舉動來反抗?」

    皇帝不為其壓下來的氣勢所動,很自然就拋開帝王的束縛,挑眉嬉笑道:「母后多慮了,兒臣也是為了大局著想。晁陽國一個小國,他家公主一進宮就要母后相陪,朕哪兒能讓母后如此辛勞?」

    這話雖聽著玩鬧了些,但也順耳,太后一笑道:「若不是你那位皇后金貴,這原是她的分內事。」

    話是這麼說,但皇帝和太后兩人都知道,如果經了皇后的手,那晁陽國歸順於哪一方就不好說了。即便皇后只知爭風吃醋,不懂藩地和都城之間的劍拔弩張,亦會有有心人去促成。

    皇帝又用三言兩語安撫了太后的情緒,讓她面色好轉,方笑笑道:「一張一弛才是正理,母后放心,兒臣自有分寸。」

    太后欲要過問仔細,又怕引起皇帝的反彈,便遲疑了一歇兒。

    皇帝見狀道:「政事不敢叨擾母后,後宮的事卻要倚仗母后了。」

    太后微微訝異,但很快斂了心思,不動聲色地看向他。

    她的兒子她知道,平日總好像與她有商有量的,但多是在打太極,這麼明確的提出要她幫忙插手後宮的事,還是第一次。

    雖說是親生母子,但後宮母子相處,與宮外還是有所不同。

    「你說。」

    「據兒臣所得的信息來看,廣陵王已經快到都城,屆時皇后那裡……」他稍稍一頓,神情鄭重道:「兒臣以為沒有比子嗣繁衍,傳宗接代更為要緊的事,想來錦昭容以及她腹中龍胎還要托庇於母后照顧。」

    太后亦是面色肅然起來。

    天家陰私事多,但俱是在暗地進行。可皇帝初登基時外有虎豹,內有豺狼,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他不欲與廣陵王正面為敵,便刻意縱得皇后無法無天,雖恩寵不多,但諸如明目張膽地給低位妃嬪賜避孕湯的事,從來不缺。

    因他不責怪,仍頻頻賜鳳釵以示聖恩,她才愈發沒了顧忌。

    但也因此,此番藩王來賀,她自覺有人撐腰,恐怕會在錦昭容唯一出來活動的機會——參加年宴之時動手。

    這等不夠聰明的事放在別的妃嬪身上,太后自會懷疑不信,但要是放到這位皇后身上,太后便覺得大有可能,當即被皇帝說動,如臨大敵。

    這要是個男胎,可是她第一個金孫!

    其實除了皇上,她還有一個小兒子。然而康王雖不比皇帝要維持局面艱難,無意子嗣,但卻沉迷於踏馬挽弓,縱遊山水,好人家的王妃娶回來,偏就放在那裡冷落。他在藩地,她想勸也沒處勸,這次回來,她必要好好勸說一回,至少得先有個嫡子再說。

    皇帝見太后的注意力已然轉去了別處,便悠然飲了一口茶,獨自回味。

    ******

    十二月時,后妃進暖洞熏開之牡丹等花,至初八吃臘八粥,二十四日祭灶,同日起晝間燃放花炮、將綵燈堆疊如山、扎煙火,終至年三十,歲暮守歲,開年宴。

    年宴設在宴請群臣、款待外賓所用的欽德殿。

    殿有三殿聚合,面闊九間,大殿底層四方寬處為表演歌舞所在,高一層台基坐朝臣命婦、藩王權貴以及后妃,再高一層,便是太后、皇帝、皇后座位設處。這就跟電影院裡看電影一般,螢幕最下,層層台階座位往上,只是在這裡含有地位之分。

    先入內一列舞者雪衣白裳,手持紅梅,踏著樂點翩然舞起,時而簇在一處作別枝同根,時而分旋錯開呈梅林攘攘。背景音樂所奏皆是當朝詞人所寫,官員賞舞時各有品評,談笑間點頭稱讚。

    「年節穿白裳,雖非是素色,也只咱們皇上才肯允的了。」美景小丫頭給雲露斟酒時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與雲露同案的喬貴嬪亦有所聞,便側首和雲露一笑,倒不曾說什麼。

    雲露將杯子往邊上一挪,她就險些把酒注到杯外,幸好挪得不遠,她斟完了酒就收口退到了後面。

    她穩重不如和樂,卻很伶俐,知道主子這是警告她別多嘴。

    座上皇帝一改平日懶散的作風,無論是接受使者奉承,還是與朝臣藩王交談,皆風華內蘊,氣勢不凡。

    極高的殿頂上流蘇宮燈高懸,金碧相射,瓷碗玉杯亦可見渡上的薄薄瑩光。上兩層台基鋪設了厚絨暗紅描金的地毯,繡吉祥紋路,踩在上面便覺一股暖熱縈身。

    眾人觥籌交錯,私下漫談,過不久,就呈酒酣耳熱之態。

    趁熱鬧,諸多使臣紛紛送上賀禮,皇帝壽辰恰是這一日,除了賀歲,他們還肩負著賀壽的重任,出門時無不被交代了要討得大夏皇帝歡心。

    所贈賀禮奇珍異寶、美人名劍皆有,最奇要數一樣石上迸火的築城牆絕技,那個小國本不起眼,甚至地理位置也偏離大夏很遠,這樣東西一送,就直接被奉為上賓款待。

    其餘人眼熱他的待遇,更同時向把那等絕技弄到手,雖沒實驗,但誰敢在年宴上誇下海口?如果能鞏固城牆防禦,打起仗來不進也能守。

    晁陽國的使臣頗為看不下去,在思索一番後從食案後走出,恭敬行了禮,又一通賀壽詞,由他說來倒比別人精緻。后妃和南康打過交道的就有猜測,恐怕是她教的。

    結果等說賀禮,那使臣又行一禮,直接道:「晁陽國願送南康公主和親,結兩國之好,」

    這話一出,沒聽過的自是一驚,像宮妃這些早有準備的,不過臉色沉了些,表現不誇張。

    這也就罷了,皇帝噙著笑,居高臨下地看他,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那使臣就有些打鼓。人一緊張,就想著,大夏皇帝遲著沒應是沒多發些公主的好,這和賣東西是一個道理,自己得說幾句!

    緊跟著嘰裡呱啦的,就把一串串兒溢美之詞說出來,這都是在晁陽國聽得滾瓜爛熟的,自家公主自家誇,再加上南康確實有過人之處,容貌好、脾氣好、才藝好,說出來人驕傲啊。

    所以連排演都不必,這一殿的人就聽了滿籮筐的好話。

    康王不羈,將酒盞一擱就哈哈笑道:「這麼說來,這位南康公主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完美之人?」

    使臣一愣,這才發現說得過了,冷汗唰地下來,不敢去擦。

    人都有這毛病,你誇一樣東西,別人不信,你就越誇越厲害,一定要說服那人才肯罷休。這位使臣就是犯了這毛病,越說越多,越說越誇張。

    不過他自是覺得自家公主極好,料想哪一方面都挑不出錯,便又挺直了腰,驕傲地站在那裡,以動作表明答案。

    皇帝對他這樣子倒比剛剛看得上眼,剛要笑著說話,就看見左手邊不遠的雲露,一副托腮看熱鬧,津津有味的小模樣兒,眼裡還閃過一抹莫名的趣味,

    「妙修媛好像有話要說?」

    眾人的目光一下都過去了,少不得有人暗自忖度,這位就是當今的寵妃?

    可惜不是系出名門,沒了攀交情的可能。聖上先賜了她一座搖光殿,如今又獨點了她來問話,對她著實有幾分特別。不過這份特別帶來的也不知是好是壞。

    滿殿目光匯聚,就跟以前記者簇擁拍照鎂光燈一閃一閃似的,饒是雲露見過大場面,這會子也先暈眩了一下。才撇開壓力,不去說場面話,反是眉眼含笑,大膽地道:「臣妾只是覺得,完美這個詞並不適合南康公主。」

    使臣原雖面上表現的驕傲十足,心裡到底還忐忑,但這會兒一聽人質問,便覺得受到了挑釁。

    他瞪大眼睛問:「難道妙修媛覺得我國公主配不上這個詞?」

    朝臣一方面覺得這個使臣在禮儀規矩上差了些,另一方面也覺得妙修媛委實不給人面子,有些恃寵而驕了。他們經歷過聖上荒唐的時期,這會兒生怕這位又打回了原形,便憋著氣有些頭疼。

    誰知雲露依舊擺著笑瞇瞇地表情,不惱也不爭,解釋道:「不是配不上,而是做不到。」

    使臣不解,再一想,忽然記起來公主與這位娘娘的過節,越想越覺得對方貶低公主不懷好意,語氣不免帶了些氣憤。

    「晁陽國不如大夏精通文學,恕臣沒能聽懂這位娘娘的意思。」

    「這也簡單。」雲露好脾氣地一字一句掰給他聽,「完美這個詞的意思,先不說能不能做好,可以說什麼事都能做到,是不是?」

    使臣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但他還是補充道:「只說好的方面,如果是太過離譜的事情,想必只有特定的人能做到。」

    比如那些江湖技藝,胸口碎大石什麼的……

    雲露十分親善,笑吟吟道:「這是自然,我只撿兩樣南康公主會的東西,她若皆能做到,這個詞就可用了。」

    眾人糊塗了,既是人家會的東西,怎麼又覺得人家不能做到?這豈不是矛盾?

    太后本有些責怪皇帝一時興起,也覺得這妙修媛出身低,答話不夠體面。但此刻卻被她三言兩語挑起了好奇心。不過她萬不會表現出來。

    「別繞圈子,快點直說。」

    這話別人不敢說,只能出自皇帝的胞弟康王之口。完美這個詞是他說出來的,他還真不覺得怎麼不對了,就憑使臣那番話,這南康公主還真是無所不能。

    「南康公主能歌,又懂寫曲譜詞。」雲露自不會被他一兩句催化影響了速度,仍是不緊不慢地,等眾人覺得沒錯點了頭,才一笑道。

    「那敢問使臣大人,不知公主可能作出一首她唱不出來的歌?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4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4 04:45 AM 編輯

81 歌舞

 殿上的氣氛倒還好,聽見這答話,除了使臣不高興,其餘皆兀自笑一回並不怎麼當真。至多是覺得聖上這位新寵有些意思,怪道能攏了聖心去。

    皇帝倒是想笑歎一聲促狹,但也不能不給使臣面子。隨著指頭叩下,就替雲露圓了話道:「朕這妙修媛是個直脾氣,有什麼說什麼,你別往心裡去。」

    那使臣一聽話裡的意思就「咯登」一下,他自覺公主這段時日應當上下打點完全,怎的這會兒被人傷了臉面,大夏皇帝沒有護著她的意思?

    難道和親這事不能成……

    登時他腦筋一轉,就把那邊廂被挑釁的事丟到腦後,直琢磨和親能否成事。這可是他這次前來的首要任務,不能不辦好!

    皇后一直坐著跟個沒事人似的,只偶爾把眼神遞去茯苓那兒,不知打什麼算盤。及至這時刻,忽然含笑道:「妙修媛說的不過是玩笑話,只是本宮早聞南康公主盛名,若得公主當庭歌一曲,讓咱們見識一番也好。」

    皇后的意思,是想讓南康當眾表演證實使臣所言非虛。

    「這……」使臣猶豫。

    放在晁陽國,載歌載舞當眾表演都不算什麼,但是按大夏的習俗,彷彿女子拋頭露面不大妥帖,因而這回年宴公主倒是退避了。當然,也是因著如果被當面說嫁給別人,難免不好意思。

    尤其是他們心知肚明,說是和親,既是壽禮,也不過是一份包裝更精美的禮物罷了。

    公主想必還有些堵心。

    康王自小驕橫,隨心所欲,他才不管面上好不好看,就嗤地一笑,眉梢挑起道:「虧得本王信以為真,不過是說的好聽,怎麼,動真格就不肯了?」

    他一張臉和皇帝有三分像,氣勢不似帝王威嚴,卻霸氣十足。

    使臣心中微凜,自己方才誇誇其談,這會兒如果不答應就表現不出本國的誠心,且有糊弄人的嫌疑。

    這事不應也得應!

    他一咬牙答應下來,已經把暗恨轉到了皇后身上。

    因公主如今仍是晁陽國人的身份,別人只會覺得當眾表演是他們國家最尋常不過的事,拒絕無門。他心知對方必定是忌憚公主,才想在公主進宮之前給一個下馬威。

    旁人哪管他恨著哪一個,就是雲露也不很把剛剛的插曲放在心上,縱然南康除了那張臉還有政治優勢,但如果是非她不可,想必皇帝上回也不會不留情面地警告她。

    通傳南康入席,自還要容她先行排演一番,另有舞姬先拋袖嬌媚行步,在這空當供人賞樂。

    這一波舞姬倒是有巧思,為首一人袖長竟有九尺,換作旁人一拋一甩就把自己給纏進去了。偏她幾番動作行雲流水,到了樂章最末一節,高高拋起,長長蜿蜒如青蛇伏於台基,邊上其餘人也將手裡蓮燈斜飛而去,或遠或近,盡數落在那青袖之上,粉青交映,倒似是蓮花在清池碧波裡浮動,寄願美好。

    那袖子再往上可不是要往皇帝那裡去了,看得兩列妃嬪好不咬牙。

    誰知這還沒完,那舞姬急急翻袖,也不知如何使出的巧力,便將蓮盞高送,旋轉時正輕落在兩邊食案之上,每人數目不一,卻皆可獲一盞賞玩。

    那粉蓮含珠蕊,蕊中映一「壽」字,大臣才思敏捷,立刻有人帶頭站起,齊聲賀壽。

    賀到第三聲時,已是千人響應,殿內「萬壽無疆」字眼迴盪不絕。

    皇帝登時龍顏大悅,著令看賞。

    錦昭容扶著南枝站起來同別人一起道了賀,再落座時又將散發著幽淡清香的蓮盞捧在手心把玩一番,手有餘香,眼覷那喜不自勝的舞姬,便暗自冷笑著掃到一邊。

    不過又是個想勾人的狐媚子罷了。

    視線轉到斜對座的妙修媛身上,她眸光斂暗,倘若能搶了這個賤人的寵,她倒是不介意助別人一把。

    入宮這幾年,她還從沒著過別人的道。這一回被自己養的雀鳥兒啄了眼,真真是嚥不下這口氣!

    但——

    時間還長。

    她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自知只要平安產下龍胎,就有扳回一局的機會。

    等舞姬退下,不見其人,便有清麗婉轉的嗓音在這大殿裡響起,宛如一裊青煙,自清澗小溪的那頭,那佛信人家裡供得案頭香裡飄出。

    雲露辨聲知是南康,只是較她尋常的琅如金玉,更似是碾金壓玉,融燒後觸之柔軟卻依舊爍目尊貴。

    這是別的妃嬪都不曾有的驕傲,屬於一國公主的驕傲,即便刻意把聲音放緩放柔,都能輕易地透露出來。

    後宮之中,也只一個自小像公主般被養成的皇后,與她相類。

    聲遠,便有了意境;不見人面,便免了待嫁之身當眾歌唱的尷尬。南康這一手玩得倒是不差。

    「曉光融,燕享春宮。日暖風和,喜氣蔥蔥……」

    這首東宮宴樂之曲甚得太后喜歡,她自是希望皇帝多子多孫,福澤綿延。

    然而沒等她高興多久,右手邊的位置傳來一聲低呼,她最是關注那邊的情況,此刻聽到不對勁之處,便神色一動,把目光投過去。

    只見錦昭容手護肚腹,面色慘白,若不是有貼身宮女扶靠,幾要滑下椅子去。錯開食案遮擋的地方,還能看見裙擺處蜿蜒而下的一絲暗紅。

    太后是什麼人,她歷經玉妃呼風喚雨的那個時期,早就養成了面不改色的習性。此刻心裡雖拍起驚濤駭浪,也只側首囑咐范嬤嬤,著她將錦昭容送出宴席,以待診治。

    畢竟此番是皇帝壽辰,有外國使臣在,絕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她略瞥猶自從容的皇后一眼,輕易就看到了對方眼底的興奮之意,微微皺起了眉頭。

    如果說南康唱得這首《蟾宮曲》方才甚得人心,就是一些大臣也讚賞點頭,那有心注意到錦昭容這邊狀況的人,就察覺到空氣中微妙的氣氛變化。

    皇帝再不待見錦昭容偷摸懷上的孩子,那也是他自己的子嗣。眼下錦昭容出了狀況,耳邊卻只聽南康公主一遍遍的唱什麼「燕享春宮」「聖德合同」,不由心情惡劣。

    雲露托腮,清冽的酒香在口中回味,她亦是回想原先針對南康的那些舉動。

    雖然她不知道皇后會用什麼手段去對付錦昭容,但卻猜到會在年宴期間動手——除此外,錦昭容被禁月華宮,她很難有機會。

    皇后心急,行事倒是雷厲風行。

    沒有人不知趣的去問那位昭容娘娘發生了何事,年宴就在一片詭異的平和中落下了帷幕。

    只是南康公主的歸屬卻讓眾人大跌眼鏡,她不曾被納入後宮,而是嫁給了皇帝的親皇叔——端王。據說這位王爺是太宗與一個宮女所生,為人端正平和,謹小慎微。南康公主嫁過去是王妃沒錯,不過已是繼室。

    端王先前有過一個琴瑟和鳴的正妃,只可惜難產去世,留下一子。

    良辰給主子奉瞭解酒茶,很難得有些幸災樂禍地道:「聽說端王極是疼愛長子,南康公主處心積慮當了繼母,不知怎麼嘔血呢。」

    雲露暖燙地飲一口入喉,舒了口氣道:「她就是太處心積慮了……」

    那日在搖光殿,自己有心相激,誤得她去學那首《蟾宮曲》,雖沒料到會當庭清唱,但對方學會之後少不得要唱給皇帝聽,與自己比拚。

    錦昭容出事不過在這一兩日,她討不到好。

    不過利用預判皇后的舉動去做局,她心裡仍是有些不安。南康去處已定,她倒是希望錦昭容腹中的胎兒無事,自己間接利用過他,便有一絲愧疚。

    後宮容不下仁慈,但也不是全無善心。

    「端王的封地亦是與晁陽國鄰近。」和樂忽而開口道出一句,「南康公主想家時倒能常常回去。」

    良辰嘟嘴:「和樂你拆我的台做什麼……」

    她單純的以為和樂的意思是,南康嫁給端王有壞處也有好處,畢竟入了宮,此生再見家人就難了。

    像這回年宴,主子的父親品級不夠,還不是進不了欽德殿。

    雲露倒是明白了和樂的意思。

    南康嫁給皇帝恩寵大能收心,但是無法達到利益最大化。她不缺才能,雖不比男子,但在兩國之間牽線是最好的人選。如果她入宮,晁陽國會為皇帝賣命,但當中隔著一個廣陵王,誰知消息往來會不會被發現。

    倒不如把她嫁去端王封地,能時時與晁陽國溝通聯繫來得佳。

    這樣看來,端王是皇帝這邊的人。

    不過這也要在南康對皇帝沒了吸引的情況下才會發生,畢竟是難得的絕色美人,只要是男人都會起意攏到帳中,如果不是南康頻頻犯下錯事,皇帝會不會改變心意還要兩說。

    夜裡,雲岫閣外響起花炮聲,這是按著年節的規矩,聖駕起落都要鳴炮。

    雲露披衣下榻,來不及妝點便只穿裹了素衣披風,等迎到外面,只見皇帝神情凝重的站在庭院裡,烏壓壓一片漆夜,月藏其間,週遭只聞沙沙的樹葉摩挲,再無慶生的喜意。乍然看去,他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慟色。

    不過轉眼又成平靜。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02 AM 編輯

82 膽大

  皇帝還在想剛剛發生在月華宮的事,錦昭容小產慘白的臉,母后的震怒,皇后的假惺惺,淑妃看似真心的溫柔……

  皇后這回真是讓他刮目相看。

  就當下查探的結果得知,宴上的那盞蓮燈大有問題。舞姬早已被抓,但除此外,月華宮的宮人也乾淨不了。據太醫所說,蓮燈上的香毒是催發作用,也就是說真正壞根基的藥是日積月累所致。

  皇后曾光明正大送了一個老嬤嬤過去,但據查問,月華宮上下皆緊緊盯牢了她,她雖幾次動手卻沒有得逞,可見是一招聲東擊西……

  他想得久,眼神雖是平靜如無一絲星雲的遼闊夜幕,身體卻在不自知的情況下一動不動,忘了要從吹著寒風的庭院走進殿閣。

  這樣的皇帝前所未見,雲露覺得大概知道結果了……

  換了身常服,坐在烘暖了的內殿榻上,皇帝將雲露抱在膝頭,手一環便埋頭期間。過了許久,他暗藏著失落與迷惘的嗓音,才平靜的響起。

  「朕以為自己不會在意。」

  他一直認為,後宮的女人護不住孩子,那注定龍嗣不能平安長大,護之也無用。

  所以他沒有在上面投放更多的精力,只是簡單地托給母后,再派人稍加防護便罷。他可以說是過於信任母后,也可以說是輕視皇后的手段,但等孩子真的沒了,他才突然痛恨起自己沒有認真地為他謀劃過。

  那是他的孩子,就算不是受他期待而來,也不能改變相連的血脈。

  雲露不說話,只是抱住皇帝的肩膀,空出一隻手去撫摸他的頭髮,動作輕柔,語聲婉婉。

  「皇上傻呀,自己的孩子怎麼會不在意……讓我猜猜,皇上這麼難過,一定是沒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期待孩子的誕生,沒有給他更多的保護,沒有盡好做父親的責任……」

  她笑顏淺淺,抱緊了把體溫渡給他,口中的話語卻像一把大刀,刀鋒尖利,她卻使得全無章法,只知胡亂劈砍過去。

  「皇上犯了一次蠢,知道代價是孩子的命,以後還敢不敢再犯?」

  這話太直白,直白的沒有一點婉轉處,就像赤/裸/裸地扯掉了蔽體的衣物,讓人曝露於日光下。普天下敢說皇帝犯蠢的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沒出生。

  雲露覺得她正在死亡的小路上蹦跳……

  延熙帝從小到大,即便是從市井打了滾兒才進到宮裡,母后也從未說過他笨,更甚至是「蠢」這個愚笨蠢極的字眼,反倒感歎他學習消化速度之快,還能舉一反三。

  這個字,一向只有他訓斥別人的份。

  「你……」

  他稍稍抬頭,入眼正是那一截白玉似的頸兒,白的透明,彷彿可見裡頭青色的脈絡,流淌的鮮血。他此刻的心情複雜,如果是按尋常的脾氣,縱然她再對自己胃口,也會動怒咬這一口下去,看她痛,教她不敢再衝動。

  或者冷漠一點,直接給她降級,任她由著宮人嘲笑欺辱,讓她學乖。

  然而如今他傷痛難過,她不似淑妃那樣溫柔勸慰,而是用溫溫的語調毫不留情的逕自斥責罵他,罵出了他心裡最想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他反倒莫名覺得好受一些,那壓在心口沉甸甸的石頭,好像輕減了一分。

  但是這個小女人——

  膽大包天過了頭。

  「嗯,我知道我這是犯了大忌諱,我辱罵當今,不得好死……」

  「胡說!」

  他怒了,終還是按照剛剛蠢蠢欲動的想法,咬了她一口。

  這一口像狼咬得毫不留情,尖利的牙齒撕磨著獵物,還要將它吞噬入腹。

  雲露狠狠吸了一口氣,身體緊繃之後鬆軟下來,用從未有過的耐性,抱著他的肩,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一下又一下。

  頸邊有溫熱的液體滴進領口,漬污了素裳,她彷彿渾然不知,只是攏緊了他,溫柔地給他拍背,或輕細地用手指作軟梳,梳理著他取下金冠後散落的長髮。

  直到他凜然僵挺的脊背慢慢地放鬆下來,肌肉也不再因怒氣與傷痛而細微的顫慄。

  她在他頭頂落下一個輕吻,語氣已是歡快了幾分,語速仍緩。似乎有一種動人心弦的力量,撫平了他的傷痛。

  「嗯,皇上也會有不懂的事,有力不能及的地方……你已經很好很好了……」

  皇帝心魂俱蕩,他緊緊禁錮住她,低了額頭將臉湊趣她的頸側,神情迷亂,伸舌去舔那快要凝固的血液,將它捲入舌尖,細品慢咂。

  「寶貝,寶貝……」

  他舌尖一觸,便有安撫和歡喜的嗓音在唇邊呢喃,讓她邊是尖疼,邊是酥麻,難過得掙了一下。

  他心裡發緊,手臂力道大的幾欲將她的腰掐斷,怎麼也不肯放任她離身。等將腥味吃盡,血液裡竟騰起從未有過的熱烈,或許男人天生是嗜血的動物。

  「寶貝,不夠。」他啞著聲,低而輕然。

  身為帝王,必須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用堅固的防禦抵擋外人看穿。可如今他用最純最真的眼神看她,那裡有不加掩飾的欲望,燃盡了他的理智,也將她拉向地獄火海。

  她坐在他膝頭不安的動了動,雙手捧住他的臉,如他所願咬上他的嘴唇,像哄孩子一般地道:「好啦,我給你……」

  這句話像最好的催情劑,他動情之下彷彿全忘了平日的風流手段,只知前進不知退後,與她的小舌抵死相纏,將她口腔裡溫馥的氣息一一掃蕩,吮吸著如花唇瓣裡蘊出的令人動情的花蜜,無所顧忌。

  皇帝將她抵在美人榻間的動作有些粗暴,整個身子的重量壓下來,讓她不由發出一聲悶哼。

  他一邊哄著她說「不痛」,一邊力道卻不減半分。

  衣裳被不管不顧地撕扯開來,奶白色的中衣散亂,領口大開如深谷青籐蔓延到之下,白膩的肉兒卻被遮掩住大半,但他一看即知,她沒穿肚兜。

  這個認知讓他心裡的火燒得愈加旺盛,俯□直接叨住一邊,便舔舐著肆虐起來。待聽得她小聲地嗚咽,手底的速度立刻加快,將下褲一扯,褪到了膝蓋窩。

  他膝蓋頂入便使得她雙腿分開,閉攏不得,卻也因褲子箍住,不能如平常那般大開供他予取予求。

  這麼好一頓胡來,她衣裳散亂,烏絲披灑,整個人像是一段華美的錦緞,被人惡意揉亂成團,顫慄著縮在那兒,教那始作俑者看得目不轉睛。

  她臉似花苞裡蒸出的胭脂汁子,紅灩灩一片。此刻見他居高觀下,便鬼使神差,軟綿綿曲起雙腿膝蓋,踹了他一腳。

  他終於回了神,趁勢將她腿兒彎壓,揚起今夜第一個笑容,璀璨奪目。

  「急了?」

  嘴裡說著,手上更是利索,褲子扯了看也不看地拋到榻邊。

  「才不急!你愛來不來……」她軟嬌嬌地咕噥,尾音輕揚,便如貓兒尾巴掃得人心裡癢顫。

  皇帝壓著她的腿兒,輕輕吻住她的唇角,將方纔作亂時攪出的蜜汁悉數吻盡。自己的衣服只有些微凌亂,也不褪了它,只將手指送進那溫熱所在,教她吸裹得厲害。

  他使了渾身解數讓她愉快。他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從沒有過這麼強烈的念頭,想要一個人快樂。

  這情,迷的是她,動的卻是他。

  「愛,怎麼不愛,朕最愛去。」

  他不知不覺就笑歎了一聲,仿若靈魂最深處的渴求,不過是否只在今夜,不為人知。

  沒過多久。雲露如弓的腰身緊繃,旋即力道一洩軟了下來,猶如被拋到了雲端,又似輕羽一般搖著風落下來,不時打個晃兒,歡迷至極。

  鳳眼兒迷茫地睜了好一會兒,她才把視線落到皇帝身上。他坐在榻邊,斜支著身子將黑影罩在她身上,彷彿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住了,笑容慵懶迷離,入鬢的眉梢一挑,帶出無盡地風流意。

  若然不是腿間那一處鼓脹顯眼,還真以為他吃得饜足了。

  「皇上?」

  她歪著頭,不解地詢問。可惜人累的連一根手指都懶得動彈,不想起身,就只慢慢將小腳伸過去,與方才踹他的動作並無二致,不過這次只是稍稍用腳尖給他揉了揉。

  ——她有點喜歡上這個動作了,嗯,說的是抬腳踢他。

  「今天不行。」

  皇帝懶笑捉住她雪白的足尖道。

  雲露懵懂了一下,覺得有點瞭解他的想法,就沒有強求。

  反正憋著的是他又不是她,她沒心沒肺地想道。

  皇帝豈能不知她腦袋裡的想法?見她嘴兒一撇,小肩膀微聳,便知這小東西又起了不知好歹的念頭。

  他似惱非惱,就乾脆去撓她的腳底心兒,轉移注意力好平復體內的情潮,也能報復她一回。

  若然不是沒了力氣,她當即就要笑滾過去,因使不上力,才只蜷起顫著身子,拚命地把腳抽回來。

  皇帝的動作一頓,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腳心,想起蜂蜜抹角的那招,忽而靈光一閃多了個主意。再看向小貓兒的時候就多了幾分不懷好意。

  不急,遲早把她欠的債給要回來。

  雲露只覺他目光突然猶如山野餓狼,發出幽幽的光芒,整個人猛地一抖,有了不好的預感。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8:2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02 AM 編輯

83 助孕

  錦昭容小產的事處理的非常快,涉及龍嗣,再加上太后想要藉機震懾后妃,在皇帝默許的情況下一個宮人都跑不了。除了錦昭容憑借需要人照顧的理由保下了貼身的幾個宮人,其餘人皆處以死刑。那班舞姬在無法查出背後指使的情況下,自然被推為兇手,同等論處。

  即便是錢麗儀與伏承徵雙雙身死的那時候,也趕不上如今這陣兒腥風血雨讓人害怕。

  畢竟久盼多年,后妃無一人懷孕,好容易有個錦昭容卻落得如此下場,也怨不得太后震怒。

  小產傷身,錦昭容往日一張芙蓉面兒褪了色,人如紙片兒薄白,也不一味故作堅強,人前人後哭得極是可憐,便是嬤嬤勸說於身體有礙,也止不住。

  皇帝不知心裡作何想法,但也多去了幾趟月華宮。

  後宮的女人或有嫉妒,或有物傷其類的傷感,皆把注意力放到了錦昭容身上。

  「皇上昨兒又歇在月華宮裡呢。」

  早起請安的時候,便有后妃極是羨慕,碎碎念叨著。她旁邊的人嗤笑一聲:「拿這個來搏寵,橫豎也不能侍寢。」

  「能得見天顏就是好事,若我有這機會,傷身也願意!」那人癡然道。

  與她對擂的妃嬪笑聲更大,不過話非好話,音量輕到不容辨認,唯只她一人聽見。「你?你就是,皇上也不願意。」

  那人憤憤,才想開腔反駁,就聽門外一聲聲傳報「淑妃娘娘到」「妙修媛到」「寧寶林到」,許是這陣勢有些唬人,她愣生生把不中聽的話給噎了下去。

  淑妃積威已久,妙修媛雖瞧之可親,每每刺上兩句便讓人顏面大失,向來沒人敢在小事上惹她。至於寧寶林,此人頗是古怪,不是最受寵,但比之沉寂的花美人等又好上些許,便有人去找她的茬,也往往被她三言兩語解了氣,懵頭懵腦的走回宮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

  所以在低位妃嬪,雖不怕她,也不再費那精力去找她麻煩。

  不過是把拳頭打緊棉花裡罷了。

  「你們倆今天倒是湊到一塊兒去了。」

  皇后近幾日心情好,問話裡帶著些許調侃笑意,連人也是笑瞇瞇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個和藹可親的好皇后。

  寧寶林知皇后話裡沒自己的份,笑著請了安,就自覺坐到了一邊。

  雲露忍下一個呵欠。

  昨兒鬧心得很,皇帝明面兒上跑去月華宮,到了下半晌卻偷摸跑來雲岫閣。無夢的好覺硬生生被他攪合了,她惱得不行。

  ——矯情得說,又不缺他一次雨露。

  偏他如今不知哪根筋不對,把賴皮的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稀里糊塗就順著他搗騰了個把時辰,早起腰酸腿疼,險些就想請假不來了。

  不過這幾日她要準備搬去搖光殿,還得先與皇后報備一聲。

  淑妃餘光瞥見她眼底倦倦的神色,便好笑她年輕果然沉不住氣,一旦錦昭容有復寵的架勢就睡不著了。

  這也好,讓她們倆顧自斗去,還省了她的手。

  因而面上就做出十分溫柔關懷來,笑和皇后道:「想來臣妾與妙妹妹相處融洽,皇后娘娘也是欣喜的。」

  雲露古怪地看了淑妃一眼,對方總是端著溫柔的架子不假,但是和人總有距離感,這會兒表達出親暱之意,真是……

  看皇后的表情,也有點吃了蒼蠅般地難受。

  不過轉而想想,淑妃恐怕就是打著這個算盤,爭不過她們年輕的,就給自己找晦氣來。這麼一想,皇后笑得更加可親了。

  「淑妃妹妹說得不錯……」

  雲露一振袖子,再不管她們繼續假惺惺,逕自落了座。

  真是身累還帶心累!

  皇后唇角僵了一下,到底把話說完,放淑妃會座,才入了正題。

  「錦昭容這一胎落了本宮亦難過非常。但這件事讓本宮忽而醒悟,若只盯著錦昭容一個人難免讓她壓力過大。若然你們也能懷上龍嗣,才是長久之計。」

  話音一落,雲露抿了抿熱茶,熱度在舌尖滾了滾,讓她被凍僵的思緒又活躍起來。

  她才不信皇后這話有哪怕半分實在的真心,她弄掉一個錦昭容還不足,這會兒又起了什麼主意?

  廣陵王進都城,真把她胃口都撐大了。

  其餘的妃嬪倒是眼前一亮,皇后有這說法,必然有了主意。是想勸皇上雨露均沾?也是,如今最受寵的妙修媛不過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寵了大半年連個孩子影兒都沒見。

  說不准她們體態豐腴的才好生養呢!

  她們心思活躍起來,就都把心偏到皇后那裡,一個勁的奉承接話,把皇后捧得舒舒服服的,才裝模作樣喝了口茶潤嗓,緩緩道:「本宮這裡有一樣助孕的湯藥,你們若得皇上寵幸,飲下這湯必定事半功倍。」

  這麼一說,那等活躍的妃嬪倒是低調安靜了下來,心裡不免狐疑。

  當年孫良人喝了避孕湯出事的傳聞人盡皆知,皇后這會兒把話換了一換,避孕變成助孕,難道是想換湯不換藥,再毀幾個人?

  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皇后哪裡不知她們這群人想得什麼?心裡冷笑,不過是一群蠢貨!同樣的招數她豈會用第二遍。

  她目光彷彿不經意地掃向淑妃、雲露幾個,還沒等沈芬儀出言符合,就見雲露對上她的視線嫣然一笑。

  她心裡跳了一下,然後見對方起身行禮道:「皇后娘娘賜下的湯藥必然效果極佳,臣妾願意服用。」

  皇后身邊站著的茯苓目光微凝,當初確實是自己走了眼,這才是個聰明不好掌控的。

  不過她們真正想做的事,她絕對想不到,眼下不過將計就計而已。

  有魄力,夠果斷,這一點妙修媛比淑妃要強。淑妃雖然行事狠辣不留餘地,但也更容易猶疑,把自家城門守得密不透風,但與聖上的過招就有些不夠看了。後宮集怨一身的人,何嘗不是集寵一身的人,淑妃從來做不成這個人選。

  雲露一帶頭,有許多猶豫不前的妃嬪都紛紛表示願意一試。

  開玩笑,妙修媛沒點兒手段,能倚靠一個沒有家世撐腰的身份拚殺到這裡嘛!她既然肯應,可見這東西縱然不好,也不會有惡劣的影響。

  當然也有謹慎觀望的妃嬪,準備等別人都用過了,沒有產生不良的效果再考慮使用。

  反正一時半刻,皇上也不會想起她們來。她們不是那等皇上跟前掛了號的人,要皇上來,還得她們先使手段引起他的注意才行。

  皇后這回不像那時的強制命令,畢竟是針對所有后妃,而不只是初入宮無根基的小妃嬪。她殷殷勸了幾句,但態度卻很從容坦蕩,也讓一些人打消了疑慮。

  之後勸不得的,她便沒再勉強,只道:「再有想試的,只到本宮這裡討個方子去即可。本宮不過是想讓皇上子嗣昌隆才讓人求得這一紙藥方,用與不用,你們自己思量便是。」

  后妃經她一提,倒想起來,藩王來賀聖壽,廣陵王雖不知為何沒有入席年宴,但也進了都城。皇后說讓人求來的,難道是正好趁著這回,讓家人求來的?

  雖大多人都不肯信皇后肯做賢良婦,但對這千金難求的藥方,都不約而同起了躍躍欲試的心思。

  ******

  因太后要為無緣的孫子唸經超渡,她們不必再去康壽宮請安就在鍾粹宮門口散了。

  雲露看向獨自一人走遠的花美人,心思轉圜,便先暫且放下了。對方在花貴嬪死後一直鬱鬱沉寂,剛才皇后說那助孕湯藥時,她冷眼旁觀,發現她的表情只在最初有過一絲波動,便轉了無。

  想必她短期內不會被出事,也無心去出蛾子。

  倒是寧寶林攏了攏肩胛的披風走到雲露身邊,跟上她的步調一同慢行。話卻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道:「聽說錦昭容要被冊封為妃。」

  這個消息真是重磅炸彈,不過雲露如今得了花貴嬪的人手,雖不能肯定,倒是摸到一點邊門,有了相同的猜測。

  她睨了寧寶林一眼,「因為保不住皇嗣有功?」

  寧寶林輕聲一笑道:「當然不是。這是太后的提議,許是著急想要別的妃嬪也抓緊懷上龍嗣,才欲『千金買骨,招攬有識之士』。」

  看見錦昭容懷胎沒生下來也有晉封賞賜,后妃不眼紅著急才怪。

  「那皇后娘娘這一回倒正中太后下懷,太后才在前頭吊了塊蘿蔔,她就把磨都安放好了。只待磨出豆汁兒來。」

  然後卸磨殺驢?

  雲露念頭一頓,與寧寶林眼神交錯,雙方都升起同一個想法。

  皇后該不會是覺得自己難以有孕,想把別人的孩子抱到膝下撫養吧?那她想要廣撒網,多撈魚就無可厚非了。

  她們還待多說,卻見聖駕遙遙行來,便依禮避到一邊,等龍攆停在跟前時全了禮數。

  雲露那肩才壓下一寸,便見落地的龍攆裡伸出一雙大手,阻攔住她。皇帝觀她神情,懶聲一笑:「就知道你聽不得花炮響聲,好了,朕允你摀住耳朵。」

  這話落地,雲露倒不覺得如何,寧寶林卻稍稍一怔,瞧看對方一眼。但她為人警敏,閃神不過剎那,轉眼就把禮數行完。

  這份恩賞,顯然不是給她的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8:32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4 04:58 AM 編輯

84 赴宴

  后妃捂耳朵的動作不怎麼端莊,雲露本倒想矯情一把說自己沒事兒,後面美景極是機靈,從小宮女手上拿來耳暖,快速往主子雙耳一包,隔掉了大部分雜音。

  皇帝頗是驚訝的看了眼美景,笑道:「瞧著眼生,伶俐勁兒倒比那兩個強。」這兔毛耳暖可不就是自己獵來製成的那一隻。

  「和樂怎麼說也是皇上薦給我的人,這會兒又來說她不好,我可不愛聽。」

  今天風吹得暖和,走了一小段路身上便熱乎起來,等到花炮聲一過,雲露把耳暖摘了遞回給美景,因是偏過身子不能和皇帝對視,很自然的與他說著話。

  寧寶林心裡五味雜陳,但她為人通透,雖然羨慕妙修媛和皇上的相處氣氛,也不會出言攪合刷存在感。

  然而她不解,妙修媛一個小官的女兒,到底從哪裡學來的膽識,面對皇上時毫無畏懼,又得皇上如此看重?

  三人走了一段路,帝王儀仗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著。

  雲露方突然想到問:「皇上怎麼又折回來了,不是要往皇后娘娘那裡去?」

  「朕恰好得閒,想起你今日準備遷宮就來看看。」皇帝輕描淡寫地道,臨了,不著痕跡地往寧寶林那裡覷去一眼,沒有多話。

  雲露不覺露出燦然的笑容。

  看遷宮看到皇后那裡去了,這意思明白的很,他是擔心皇后為難她,不肯加派宮人先去收拾起來。嗯,還想著給她助威,皇帝這個小夥伴兒她越來越中意了。

  幸好皇帝不知道她腦袋裡想的是什麼,不然一定要狠狠揍丫屁股冷笑:小夥伴,你見哪個小夥伴往床上滾的,嗯?

  寧寶林十分機敏,她遙遙看見自個兒的西庚苑將近,縱然還有一段路,也向皇帝告了罪不再當

  「臣妾宮捨就在不遠,請皇上恩准告退。」

  當年她在臨天樓陪著皇上,看妙修媛推人落水那齣戲的時候,何嘗能知道有這一日,自己才成了那多餘的人。

  好在她心裡雖酸,更知道分寸。

  皇帝從容不迫地點了頭,另道:「你父親近來做的不錯,你要是想家裡人,就叫女眷進宮一敘吧。」

  能得家人進宮探親,這是天大的恩典,寧寶林當即叩謝聖恩,眉眼含著笑回宮籌備去了。

  「皇上。」見人走了,雲露依近皇帝,清軟地撒著嬌問,「臣妾能接家人進宮嗎?」

  她與這裡的家人沒多大感情,但是既然接收了這副身子,必然還是要為那倆嫡親的哥哥妹妹作考慮,尤其是妹妹雲珠,後娘的孩子命苦,她被關在宅子裡求救無門,誰知道過得好不好。

  皇帝沒好氣彈了她一額頭,「得寸進尺,朕給你的恩典還少?」

  「不少不少,可……」

  她急急說明,再做出支支吾吾十分為難的模樣,可是等了半天兒沒等到皇帝來問,再一抬頭,咦,皇帝早走到前面去了。

  她傻眼愣了一下,等到皇帝側身往這邊看來,才嘟著嘴走過去。

  兩人悶了一路沒在說話,雲露是給這個變化陰晴的男人氣著了,皇帝是顧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等到了雲岫閣,皇帝隨意撿了個位置坐下,招了招手讓那鬧彆扭的小貓兒過來。

  宮人已經分出一部分去往搖光殿收拾,因而殿裡顯得空曠。不過沒這麼多人盯著,兩人的動作就愈加熟稔自然起來,便與尋常在內殿一般。

  「真要見家人?」皇帝極為習慣地把她攬上膝頭。

  雲露正鬧彆扭,哪兒那麼快如他的意,好生扭了一會兒,才因身子倦乏軟下來。他懷裡暖和,她就乾脆自己捯飭了個舒服地方——把龍袍上刺啦啦的外飾解了,軟帕兒墊在玉帶那塊免得硌人,再把衣裳褶皺撫平,才安心的窩了進去,睏倦地把玩著他領口的紐扣。

  真把皇帝的身子當個窩來築了。

  皇帝倒是想生氣,可是看她一臉滿足安逸地臥進來,他又覺得挺好,提不起斥責她的興致。反是讓身子繃得沒那麼緊,往椅背上一靠好讓她更舒服些。

  ——真是著了魔了。

  「你想霸著我,不讓我見人,那我就不見咯。」她眼皮兒瞇耷耷地垂下來,要睡不睡的模樣,說出來的話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皇帝一邊想這妮子居然和他玩激將法,一邊又覺得有幾分古怪地窩心,他到底比她家人更重要不是。

  「你想見朕不攔著你,也不必他們多跑一趟。正好廣陵王要在府邸設宴,邀朕前去,朕還真得給他這個面子。」

  順便探探虛實。

  準確地說是雙方互探虛實,自打曲懷仁的勢力瓦解之後,廣陵王對他就起了警惕防備的心思。再加上自己勢必要削弱藩鎮的權利,半年前就已經著手推廣一系列的政策,以收奪兵權和財政權為主,使之無法屯兵自重。

  等到過年,對方果然忍不住,一改往年逍遙王爺的作風,啟用暗探不說,趁著機會自己也跑了過來。

  不參加年宴是直面揚威,以示皇帝如今還沒到他給面子的時候。況且年宴人多,兩人沒有直接交流的可能,所以他另設宴席,反客為主,面上說是給皇帝慶壽送賀,實際上,卻是想瞧瞧這位年輕的帝王到底成長到了什麼程度。

  沒等他沉浸多久,雲露軟糯地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廣陵王設宴,那皇上得帶皇后去呀。」

  皇帝冷淡地哼了一聲,「朕怎麼會放任他們父女見面。」他自認為這次皇后的策劃離不開廣陵王授意,畢竟龍嗣關乎下一代皇帝,對方怎麼也不可能把機會推給別人。

  倒是他現在愈發信任雲露,有些事情字裡行間便透露了出來,比如對皇后的不喜。

  雲露把腦海裡的信息量消化了一下,了悟地道:「皇上是想帶我去,然後偷偷地送我回去看家人?」

  「你還忘了朕上次應你的事。」皇帝勾了勾唇。

  應她的事?

  雲露搜羅了一圈兒,皇帝答應她的事還挺多,不過大都是小事。比如她嘴饞棉花糖,他一早還說要把配方告訴她,還有她想溜冰,當然這個他小氣的沒答應,還有……

  她眼睛忽而一亮。

  還有她當時送那首《明月逐人來》的時候,除了詞牌的意思,其實關於詩詞還有另一層含義。她原本是想著皇帝不會留心,誰知他看了出來,還以此讓她答應了配合他胡來……

  「皇上真要帶我去逛上元節的燈會?」

  「朕豈是言而無信的小人。」他見她一改倦色,神采奕奕地說道,便十分受用,笑擰了擰她鼻子。

  不過雲露也不是傻的,她把才纔的對話湊了一下,便得出了結論。「廣陵王的宴席是設在上元節那天?」

  「聰明。」

  雲露像魚兒似的翻騰了一下,哼了哼,「皇上打得好算盤,一氣兒全了三件事。」

  皇帝雙臂一環鎖住這個鬧騰的寶貝,揚了揚眉。

  「何止。」

  「……還有別的事?」

  皇帝把唇貼近她耳邊,低低笑道:「你再應朕一個條件,朕就全了你的玩心和孝心。你不答應,朕也不費力去打那精算盤,只應了廣陵王的邀約便是。」

  雲露一聽,哪裡還不明白,這是奇貨可居,坐地起價啊!

  畢竟主動權還掌握在皇帝的手裡,她要是聽話乖順呢,他才肯順道兒替她也打算了。她不應,那他更輕鬆,直接撂挑子不幹了。

  事到如今,她能拒絕嗎?

  好處都給了那麼多,再多給一點兒……沒差。

  她恨恨點了下頭。

  皇帝一口親在她圓巧的小腦門上,含糊道:「乖乖,朕上回不是給了你一罐蜂蜜?你先去取出來,等朕給你辦完了事,再來找你討。」

  討蜂蜜?

  ……怎麼她覺得,皇帝的潛台詞是,等朕給你辦完了事,再來辦你。

  雲露嗷嗚一下抱住腦門,最近這人沒克制,她怎麼也被帶的縱慾過度開起了黃腔,腦子裡盡想著這些玩意兒!

  皇帝只看著懷裡這隻小困獸,笑得意味深長。

  ******

  上元節還要再等小半月,遷宮之事卻是迫在眉睫。

  等一切準備就緒,雲露就從雲岫閣搬到了搖光殿。搖光殿極大,大理石鋪就的地板,鋪上厚厚的紅毯,四角壓了香爐,紅柱暗紋祥瑞,頂梁又建得高,就大小而言就不是雲岫閣那小殿閣能比的了,更何談氣勢。

  如今她也算是有實無名,放在平常,這裡必然是一宮主位的居所。

  除了雲岫閣有的必備廳堂、寢殿,還有接待貴客的偏殿、專門辟出的書房,更甚至寢殿內部,大件兒山水屏風之後,還有一個砌了浴池的暗間兒,全然比那時要搬浴桶來得方便、適意。

  再說總體風格,若然雲岫閣是清新雅致,那搖光殿便在經典奢華之餘另添了一抹艷郁,這從那紫紅的輕綃軟帳,玫瑰式的床角坐燈皆能看出。

  不過皇帝倒是最中意那張床,非是尋常的四角架子床,而是別出心裁將其削作橢圓形狀,較平常的架子床更大,頂梁兩層帳幔垂攏,便將人圍在其中,外邊看來十分朦朧。

  雲露一搬進去才貪新鮮洗了次澡,就被想試床板軟硬的皇帝按在了上面。宮女沒來得急關窗就退了出去,幸而是艷陽高照的晌午時分,風是夾寒帶暖,更甚少吹進來。

  不過那帳子輕軟,人一動便如波浪浮動,纏在雲露那雙修潔的長腿上艷魅動人。

  「急性子。」雲露唇如嬌美的花瓣,浮起笑容。腿一抬一曲,輕輕鬆鬆就卡在兩人之間。腳尖順著皇帝的身體線條往上,自小腹到胸膛,再到喉嚨,再往下走,小巧粉潤的指頭搔了搔。

  皇帝喉結滾動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那回另類的安慰方法,讓感情進展一發不可收拾。皇帝最近對她是有點兒嗜渴的症狀,弄得她都有了那麼點身經百戰的意思。待摸清了他的底線,在床笫間就十分沒有顧忌了。

  像這種動腿的事兒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好香。」皇帝捉住她香白的小腳輕嗅,對她調起情來也很是熟稔。

  「是好香。」雲露黛眉兒一皺就從床上翻起來,腳還在人手裡握著,就沒心沒肺地把良辰叫了進來。

  「香爐裡燃得什麼香,怎麼沒聞過。」

  這等日常瑣碎的事一向是良辰包辦的,她起了爐蓋聞了聞心中便有了數,回話道:「主子,是內官監新進的芙蓉香,知道您遷宮就先送來一份。」

  良辰現今說話行事也愈加有了架勢,像這話就把知道的信息皆傳遞出來。新制的香,不在份例裡,內官監過來巴結用的。

  雲露看向皇帝。

  皇帝大手一揮表示無礙。要說逾矩,他給從三品的妙妙撥去一間宮殿已經是大失規矩,再逾點小事兒也無妨。

  雲露雖不喜歡用香,但皇帝還在旁邊待著,他答應了,自己卻又不用,顯得存心駁他的意思。

  「那就先用著罷。」

  「是。」良辰頓了頓,又道,「皇后娘娘讓人送來了湯藥的配方,主子可要遣人去御藥房抓藥?」

  這話聽著古怪,連皇帝都暫且忘了原先急渴的事,沉聲問道:「什麼藥方?」

  雲露聽了這個倒不很在乎,擺擺手道:「說是助孕的。」

  有所耳聞。

  皇帝瞭然,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道:「這麼想給朕生孩子?」

  但他心裡另有思量,猜測皇后這回又耍得什麼花招。自己不追究,她還真蹬鼻子上臉了。

  「想,怎麼不想,都想魔怔了呢。」雲露恣性拋了個秋波兒給他,腿兒伸到床外摸索著繡鞋,手將帳子掀開,兀自走下來。

  皇帝輕笑一聲。

  一聽就不是實話,看來那湯藥她是不會用了,最多是做做戲。其實他覺得妙妙年紀尚小,自己還是個孩子樣,讓她再養孩子?不在一處瞎鬧就是好的了。

  所以她在這方面不著急,他並不覺得不好。

  過了幾天,到上元節這一日,宮裡頭張燈結綵,喧鬧非凡。

  皇帝和太后道明瞭去由,就換上尋常王孫公子的衣衫,手握一把折扇,拉著小美人兒妙妙出了宮。

  雲露驚奇。

  「還要偷偷摸摸出去?」

  皇帝摸了回下巴,笑了,「朕要是大張旗鼓還有什麼好戲,你等著看吧,廣陵王那隻老狐狸一定也沒告訴別人朕會去。」

  雲露笑吟吟點頭,她懶得費腦子想,橫豎今兒是出來玩的,又不是來攙和政斗的。

  「大冬天皇上拿把折扇,真乃奇思妙想□。」

  她眼珠咕嚕一轉就放到了皇帝的扇子上,驚奇×2,那尾音的語氣詞把皇帝逗笑了。折扇一敲她額頭,笑睨她一眼,就是不如她的願把折扇打開來。

  這麼坐著馬車一路前行,終是到了廣陵王在都城的府邸,李明勝掐著一口太監音去敲開門的時候,那開門的小廝還驚訝了半天。

  但一想興許又是那位皇室王爺,便恭恭敬敬將人迎了進去。

  「不好玩,微服私訪就要先扮豬,再吃老虎才有趣呢。」雲露撅嘴抱怨,「戲文裡都這麼演,富家公子哥兒跑出來英雄救美,被瞎了眼的地痞流氓教訓一頓,最後認出身份,流氓屁滾尿流……」

  才說到那詞,她就被皇帝瞪了一眼。

  「一出宮就說諢話,嘴巴不乾淨了不是。」

  她愛嬌地依過去,嘻笑:「那你晚上給我洗洗好啦。」

  等皇帝被請到宴席上首的時候,雲露才知道皇帝在馬車裡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廣陵王這宴會安排在露天空庭,唯上首高幾階台階坐在臨時搭築的半敞開的亭簷下,此時皇帝攜了她的手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官員喝多了酒斯文的舉動都餵給了禽獸,看見皇帝時莫不驚駭至極,左支右絀,真真一副有別於朝堂上衣冠楚楚的景象。

  赴宴的官員極多,皇帝猜到對方的打算,但仍然冷笑著把這些人一一記在心裡,然後覷向旁邊的宴會主人——廣陵王。

  廣陵王非是皇族成員,因父親曾助齊家打天下,才有了異姓王的封號。他容貌不過中上,身材保養的還算不錯,見皇上不悅仍是保持著一副笑瞇瞇的模樣,拱了拱手道。

  「讓皇上見笑了,不知您會攜美前來。」

  轉眼間就把雲露貶成了舞姬之流的角色。

  她握住皇帝橫在自己眼前的扇骨,知道他是不讓自己看底下人那些齷齪的樣子,便不拿下來,只櫻唇一張,傲慢地道:「本宮美不美,哪兒有你評價的資格。」

  廣陵王還等著皇帝小兒發怒呢,怎麼眼前的人沒說話,那邊的女人先插了嘴。他一愕,頃刻便有了怒容。

  「妙修媛區區一個從三品,這等自稱豈是你能用的。」

  對方出席過年宴,自己縱然沒去,身邊當然遊人會告訴他。皇帝一進府,他就知道他身邊跟的是誰。

  「哦,原來你知道我是誰。」雲露下巴一揚,嬌聲喝道,「大膽奴才,知道我是從三品宮妃,還不給我叩頭請安,有何居心?」

  她氣勢一開,把囂張的寵妃角色演繹的十足。

  「妙妙……」

  皇帝寵溺無奈地喚她,像是讓她停止,但保駕護航的意味更加明顯。

  廣陵王被個婦人罵奴才,臉色頓時變得極不好看,若然放在平時早就讓人拖了她下去。但對方好歹是個宮妃,且皇帝又站在旁邊,因而他不過長袖一拂,肅然冷笑:「妙修媛好大的膽子,本王面前,就是曾經的憐妃娘娘,也不敢自稱『本宮』。

  「本王?」雲露歪了歪腦袋,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十分天真地道,「原來你是廣陵王呀,我還以為是個眼拙的下人,沒見過大人物,才認不出我是誰呢。王爺你怎麼不早說。真是對不住,約莫是這裡有髒東西,皇上不讓我看就把我眼睛遮住了,我不知道呢。」

  「我給王爺賠個禮,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切莫和我計較。」她輕輕巧巧地行了個禮,語氣有種天真的歡快,讓聽到的人血壓飆高。

  廣陵王被噎得不行,臉色幾欲變成鐵青,一時想到底下官員正在看著,強自憋氣忍了回去,過了須臾方冷冷哼了一聲。

  和個女人計較太小氣,誰還肯跟著你做大事!

  雲露就知道當著眾官員和皇帝的面他不能計較,才放心玩了一把。大事情打擊不到,小事情上氣得他吐血也好呀。

  總讓他這麼囂張,皇帝再豁達也要氣得憋出毛病來。

  雖然這麼一來,她和皇后必定不死不休。

  皇帝笑著看了場好戲,幾乎想要掐一掐這小東西的臉,好讓她別這麼得意小心跌跟頭。但一想她方才張揚的小模樣兒可愛非常,又是一心為自己行事,心都要軟化了去。

  廣陵王聚集了這麼多人的意思他理解得很透徹,一方面是自己逐步推廣的政策,雖然沒有動搖他的根基,也勢必削弱他的勢力。他想要示威,告訴他,他撼動不了他。

  最好能打擊他的信心,讓他立刻放棄那些準備施行的政策,因為顯然受到的阻力不會小。

  另一方面,開宴之前無人知道自己這個皇帝會赴宴,所以一些中立派不想得罪廣陵王就不得不來,就算不是廣陵王的人,被自己當場捉到,恐怕也要被記成他的人。

  那些官員此時恐怕在叫苦不迭。

  皇帝琢磨之下,笑容玩味道:「怎麼,廣陵王想給朕這些官員一個驚喜,朕來赴宴的消息,沒有事先告訴他們?」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8:44 AM

本帖最後由 s0058 於 2014-8-4 05:03 AM 編輯

85 醉酒

  雲露從廣陵王府邸裡面出來的時候,人還有些暈暈乎乎的,腳踩在石階上一滑,險些摔下去。皇帝握著她的手一提,借力將她拉到懷裡,他喝的比她多,眼神卻仍然清明。

  他歎了口氣,哭笑不得:「不會喝還逞能。」

  按理官員不敢向妃嬪勸酒,但她現今的身份不算低,一些應當由女人做的撫恤的活,按資格倒也勉強可以——也是此番只帶了她一人的緣故。如若事事由他出面,不一定能達到想要的後果。

  他們一個黑臉,一個唱白臉,事情才顯得順理成章。

  廣陵王雖然好謀算,但他妄自尊大,自以為能掌控所有人。他把手下的官員當做棋子,此番行事更是瞞住了他們,卻不知人有七情六慾,就算是再忠心的下屬,也會因各種細小的舉動生出二心。

  廣陵王得罪了那些人,他必然要趁機收服過來。席間話說得隱晦,但態度卻很明顯。

  「怎麼是逞能。」她被他扶上馬車,一下就撲到車裡的軟墊上,若非他簾子落的快,這副形象俱無的樣就要落到別人眼裡去了。

  「酒好喝,我不能多喝一點?」她許是腦袋暈,磕進墊子裡有了著落,蹭了兩下就舒服地甜笑起來。只嘴巴裡還在嘟囔:「皇上小氣小氣小氣,溜冰也不帶我,酒也不給我喝。」

  皇帝不喜歡她這個模樣別人看見,就把宮女都趕出去,親自拿煮熱的水燙了巾帕給她擦臉。

  「剛剛還擺著寵妃的架子,怎麼轉眼就成懶貓兒了。」皇帝親暱地隔了巾子擰她鼻尖,又順著下巴給她細頸兒也擦了。

  這話不虛,經過今天的事,他倒是對自家養的這隻小貓兒刮目相看。官員間的話題不是哪個女人都能接得上,她配合自己敬酒時落落大方,氣勢十足,雖不到侃侃而談的程度(也不需要她侃侃而談),但從不會尷尬冷場,反而因為女子細心,能說到人心裡去。

  零星來的幾個老臣,他從他們的目光中可以看出,皆對她有所改觀。

  要知道舉凡那些人提起后妃,因她晉陞之快,家世低微,都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雲露這副身子頂不住酒意,可她只當還是從前那時候,便沒顧忌的多喝了點。好賴理智還在,在宴席上不過臉燙了些,知道分寸忍住了。到這會兒有人服侍,有人聽她撒潑,就一口氣把酒意都弄了出來。

  好像與方才不是一個人似的。

  她驀地坐起來,眼兒瞪得溜圓,反駁道:「哪個是寵妃來著,我才不是呢!」

  還沒見皇帝沉怒,就水兒漫上來,淚汪汪地說:「寵妃都死得早。」

  ……這話說的,雖然細數歷朝歷代莫不是如此,但由她說出來,皇帝只覺不吉利透了。心被揪了一下,有些疼。

  「胡扯!她們是她們,你是你。」

  她如今被他放在心尖兒上疼,沒有他給的權利,誰敢讓她死?

  她這愁緒來的快去的更快,被他一斥就溜的沒了蹤影,重新揚起笑臉兒來。那向陽花似的笑,比起她素日那討巧賣乖的精怪樣兒又有一番味道,透著暖洋洋傻乎乎地樣兒,看得皇帝直笑。

  但笑是一回事,因她的話牽出的隱憂也讓他正了神色。

  他素來謀定後動,忍一時之氣也沒什麼。然而此番妙妙挑釁廣陵王的權威,於他雖無妨,反對計劃有利——官員裡自以為是的人多的是,以為通過妃嬪的張揚就能猜到皇帝的脾性,他們假如知道他的厲害,必會忐忑不敢投靠,但若誤認為他不夠精明,肯縱容人,自覺自己的事情不會被發現,反倒會歡天喜地的投到他這邊來——但妙妙日後回宮,皇后那一關只怕不好過。

  他把用過的巾帕丟到一邊,將她盈在眼眶裡的淚珠兒揩了去,笑時聲音磁沉動聽:「小花貓,爪子利得很啊,還知道撓人。等撓不動被反咬一口,看你還怎麼辦。」

  雲露懵懂地看了看他,只覺得眼角動來動去的指腹熱燙燙地,像剛剛的敷在臉頰上的巾子一般舒服,便依了過去。

  她小臉兒神色認真,想了想,耍賴地把手往他脖子上一環,討功般地道:「那我也要保護你呀……」

  他微怔之下單手攬住了她,心裡五味雜陳,就著那姿勢坐了半晌。待她困得揉眼,方才動了動身子,叩響車壁。

  等跟車的侍衛挨近到車簾子旁邊,低聲吩咐道:「去最近的酒樓要一杯解酒茶。」

  侍衛領了命,為難地在原地打了個轉兒,才駕馬前去。

  酒樓裡光賣酒了誰煮這個,不過皇上吩咐,他就是把金子砸進去也得給他辦好了。

  誰知侍衛回來,還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晁陽國的人和哪家公子哥兒起了爭執,南康公主的面紗險些就給揭了去。

  皇帝目光一凝,很快就想到了廣陵王頭上。

  晁陽國的護衛豈是吃素的,能輕巧地就讓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近身,危急他們誓死護衛的人?

  如果是廣陵王想要破壞聯姻……

  「帶兩個人去看情況,必要時出手幫忙。」他很快理出思緒,下達命令。

  「是!」

  ******

  一輪金日漸漸下沉,地平線上放出層薄耀的暖光,映到天邊彷彿披了霞衣。雲露紅彤的臉蛋兒倒是褪了酥紅,只呵出一口氣兒還能聞得到酒味。

  皇帝被她搗蛋似的熏了一口,當即用手把她隔開來。馬車搖晃,她身子不穩也跟著晃了晃,他瞧著心驚,恐怕她一腦袋磕到門板上去,但到底沒扶上去,只挑眉道。

  「好好坐著,朕知道你醒了。」

  她睡了有一刻鐘,期間他讓馬車在空地松樹下停靠了一會兒,免得顛簸到她,因此耽誤了行程。她一醒那解酒茶就給她餵了下去,此刻坐不穩只是睡軟了身子。只看她還有心情來鬧人,就知道必是清醒無疑了。

  雲露也不羞惱,坐在軟墊上支手托了腮,半是回憶地盯著皇帝看。

  皇帝輕巧地飄去一眼,看她那架勢就知道把醉酒的事忘乾淨了。他撣了撣袖子,沒事兒人一樣,就是不如她的願給她解惑。

  底下車□轆一停,外面的人揚聲道:「爺,地方到了。」

  他「嗯」了聲,瞟了眼車簾子,和她道:「朕這盞茶喝完,就得看見你回來。」他抬手拂開茶蓋,頃刻間,茶香四溢。

  雲露眨眼便明白了,這是到她家了。

  老實說,她對這個傳說中的家也挺陌生來著……

  「皇上不陪我去?」她巴著眼兒看他。

  他確實是不想去的,不過是個底層小官員的家裡,他喜歡她才肯抬舉她父親兩分,免得她給人看低,但這不代表愛屋及烏,他就要給她父親這個面子。

  雲露想想也是,皇帝要是不亮身份說不過去(她父親也不會蠢到猜不出來),一旦亮了身份,陣仗就大了。還是她一個人去的方便。

  不過她這一遭算是料錯了,比起皇帝她的身份當然不夠看,但放到百姓堆裡,那可是光芒萬丈、萬眾矚目的角色。

  饒是他父親身為一介官員,也比她品級小,更不提她的身份——皇帝的女人,當然比誰都要來的尊貴,這就是古人的想法。

  雲露看著跪了一地的人,眉頭狠狠跳了一下。

  美景則安然地替主子拾掇起來,爭取在這間小宅門裡找出一個能坐的位置。最要緊的是將簾幔垂了,擋住那些人的視線。

  主子的容顏豈是那些婢僕可以輕易得見的。

  「娘娘……」她父親一看長相就是那種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的性格,會做事,不會做人。這會兒激動起來,連規矩都忘了,還得她提醒道。

  「正三品才能呼娘娘,父親……」

  見她要來扶自己,雲世崇連連擺手:「不勞娘娘……哦,不勞妙修媛……」

  她家繼母倒比她爹撐得住場面,不過興許是以前對原主不好,心緒忐忑之意表露無疑。此刻堆了笑,奉承道:「遲早還要晉的。妾身原先便覺得您有大造化,可不正是!」

  正是個鬼。

  有大造化的那人已經見鬼去了,如今你見著的也是個鬼。

  小妹妹雲溪跪在母親身邊,跪不住地偷眼往上看。

  到底是嫡親妹妹最有心,雲珠與雲露面容彷彿,清麗秀氣,約莫有七分相像,只是多了較她幾分膽怯。不過原主倒是與她氣質相類。

  此刻她見著親姐,一時為氣勢所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覺得姐姐去了一趟宮裡,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好似戲文裡說的神仙妃子,恍然美麗的教人不敢與她對視。

  等回過神來,方擔憂地道:「姐姐……您私自出宮,可會有處罰?」

  「我如何敢私自出宮。」雲露笑道,「已經稟過了皇上了。」

  雲世崇怎麼說也是個官,這裡頭的規矩知道一些,見自家女兒身邊跟著的人不多,怎麼看也不是省親的架勢,又不是私自出宮,他都有些糊塗了。

  「父親放心就是,雖不是省親,我也不敢欺上瞞下亂了規矩。」她一見他轉瞬憂愁驚疑地模樣就猜到了七八分,頓了頓道,「是皇上特別給的恩典。」

  雲世崇鬆了口氣,一方面欣喜女兒在皇帝心裡的地位,另一方面又覺得皇帝這個恩典於禮不合,十分憂心。

  但他為人刻板,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管過了頭,更因此多了幾絲忐忑,領著一干妻妾宅僕向皇宮的方向叩謝了皇恩。

  雲露覺得,在後宮見對了往她跟前囂張的人,乍眼見人誠惶誠恐地好像下一秒就會被自己賜死一般,著實有些不習慣。且這還是她名義上的家人。

  美景自是發覺主子的無奈,便端出了大宮女的氣勢,揚著下巴,面無表情地把雲家二小姐喚了進來,留了那些人在外面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出。

  「雲珠,母親待你可還好?」雲露心裡記著時辰,問話便切入主題,橫豎對方答什麼不要緊,她自會看她面色瞭解真相。

  雲珠輕輕點了頭:「您入宮做秀女那會兒,她尚且不以為然,等封了霞帔,她便不敢對我不好了。」她忽而想起什麼,急忙忙地道,「哥哥今日和學堂上結交的朋友出去,不知您要來,所以……」

  看著倒像真話,不過瞧她神色仍有猶疑,便知她也料不準自家兄長有沒有欺騙於她。

  想來她這便宜哥哥被後娘捧殺所致的紈褲習性未改,原先父親官位低,她亦不起眼的時候倒無妨。現在她還真有些怕他出事,或者是被人挑撥了去……

  一盞茶的時間說到就到,雲露小拖了半刻,不敢太過挑戰皇帝的權威,便準備離開。

  他們不敢多留,因她勸阻也不敢送太遠,只是目送她立刻。

  誰知她原路繞到另一個巷口,看見停在那裡的馬車,才剛讓人撩起車簾一角,手還未遞過去,就聽後面嬌脆地喚聲。

  「姐姐,姐姐——我給你包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你帶在路上吃好不好?」

  是她的小妹妹雲溪。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2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10 AM 編輯

86 賞燈

    雲溪本是打這姐姐一來家裡就看呆了,那穿戴,那氣勢,怎麼想都與回憶裡那個怯怯懦懦地異母姐姐對不上來。她雖沒對她不好(娘已經夠對她不好了),但也著實看不起她。

    這會兒簡直和變了一個人似的,讓她又驚又妒,連帶著幻想起那所謂皇宮內的生活。

    一定是錦衣玉食,婢僕如雲吧?

    因而娘一說要和大姐姐拉好關係,她就絞盡腦汁想起從前的事來。要說大姐姐喜歡的東西,桂花糕是一樣——貴的零食娘不會給她買,饒是這大街小巷的便宜貨,她也總是很寶貝,買來不一氣兒吃完,時不時咬一口,所以自己曾經嘲笑過好幾次。

    因此她剛剛才催著奴才去巷口買了來,趕忙就興沖沖抱著來了。

    誰知她一來,那精緻華貴的馬車掀開一角,裡面坐著的人露出極為名貴的錦繡衣袍,他隨性倚靠在小几上,修長的手指執著一杯茶擱下,冷峻的下頷曲線分明,紅唇微薄,似笑非笑。簾布往上飄了飄,那一雙琥珀色柔情地眼睛恰好向外看來……

    雲溪「呀」地驚叫一聲,手裡的桂花糕被死死攥緊。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人,他的笑,他優雅清貴的舉止,還有他那雙眼睛……她以為表哥應當是世間最好看的人了呢。

    「姐姐……」

    雲溪看向雲露時含了幾分小鹿般地怯意,眼睛裡有些許探尋。

    「美景。」雲露喚了一聲,沒有與個小姑娘打官腔的興致。她只將手一遞,裡邊那雙方執過茶杯的手就伸了來,手心仍是溫熱適人。

    美景在雲露上車之際擋到雲溪跟前,正好攔住了她的視線。她手一攤,語帶稍許客氣,只仍拿下巴看人,「雲三小姐把東西給奴婢就成了,奴婢替主子謝過您的好意。」

    「你……」雲溪狐疑地看著她,總覺得對方不怎麼看得起自己,但又說不出來。且她想巴結大姐姐,這個婢女就不能得罪。

    因此她只咬了咬唇,輕聲道:「我想自己和姐姐說話。」

    美景神色一厲,極是嚴肅。

    「主子有皇命在身,不得久留。三小姐是想讓主子抗旨不成。」

    雲溪慌了,她沒什麼見識,但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現在由不得自己胡來。姐姐也不是自己想見就見,想說話就說話的。雖然不知道後果是什麼,不過好像很可怕的樣子。

    她立馬把桂花糕塞給美景,但人還不死心地歪頭去看馬車,此刻簾子已經落了下來,裡面的情景盡數被遮擋了去。

    她想了想,甜甜地揚起聲:「姐姐路上小心。」

    馬車□轆走遠,她猶自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才往回走。心裡仍在想著,大姐姐馬車裡的男人到底是誰,就是姐姐的丈夫嗎……

    馬車上,皇帝將雲露圈在懷裡,手越過她去傾了杯熱茶讓她捧著暖手。雲露穿得緞裡縫棉的衣裳,坐在那裡蓬鬆胖胖的一團兒,好似是冬天坐在日式的暖爐桌被下,她縮手抱著茶杯,皇帝則長臂一攬抱住她,這情景倒像是大圓套小圓,溫馨有趣得很。

    「你妹妹?」他收回視線問。

    「繼母生的妹妹,和我感情不好。」雲露說得直截了當。頓了頓,她眼珠打了個轉兒,揚起下巴,「皇上看上了?」

    雲溪生得也是清秀可人,她們姐妹全賴父親的好基因,皆是文弱纖秀。雲溪年齡小,便添了一分稚氣可愛,雲珠則偏了斯文書香,雲露呢,許是年齡漸長,又有皇帝滋潤,再加上一雙肖似母親的丹鳳眼,清麗之餘愈發嫵媚起來。

    皇帝湊到她耳朵上咬了一口,廝磨道:「寶貝這是吃醋?朕有了你這珠玉,怎麼還會去打瓦礫的主意。」

    這倒是真,雲溪那等小門小戶的做派,著實讓他瞧不上眼。

    在這方面他一直覺得頗為奇怪,同樣是一個父親養出來的,怎麼他家妙妙這般靈動鮮活,不拘一格,那個小的倒和尋常小官的女兒一般做派。

    雲露滿意了,輕啜了一口熱茶,忽而想起來——

    「這個杯子皇上才用過?」

    「嗯。」皇帝的手與她拿杯子的白皙手指交疊,劃過那稍許淺印的淡色紅痕,曖昧如許。他低應了一聲,含有幾分賞玩的道,「朕不嫌棄你。」

    雲露默默抿了下唇。

    這等舉動放到古代是會被人說放蕩的,不過閨閣情趣嘛,他喜歡,禮儀嬤嬤就都是浮雲。

    她把手縮成小小一團被裹進皇帝的大手裡,嗓音軟軟,鄭重其事地道:「皇上放心,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皇帝:「……」

    ******

    到了晚上,夜幕下的華燈光耀奪目,方真正映照出上元節的澄碧輝煌。

    五色琉璃做成的山水人物蘇燈,純白玉如冰清玉壺的福州供燈,還有今年奇特的「無骨燈」等,梁棟窗戶,兩道木架上皆擺滿了寶光熠熠的綵燈。還有百藝群工,沿街而行,載歌載舞,競演奇技。

    雲露穿著粉藍小襖,桃粉裙繡蘭花,鬢邊一根銀步搖晃著,乍然看去好像還是未出嫁的少女。不過她如今也確實不過碧玉年華。

    她大著膽子去戳皇帝,繞著他轉圈兒笑:「老男人。」

    皇帝的打扮與錦衣公子無異,只手裡多了一把折扇,顯得古怪。雖是如此,因他面容俊朗,雍容清貴,身上縈著一股旁人無法比擬的氣勢,仍是吸引到了許多小姑娘的視線。

    她們把害羞的臉兒掩在帕子下,相互咕噥,時而含羞帶惱地搡對方一記,又忍不住看過來。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周圍的情景,他也沒惱雲露的話,反是嘴角翹起,扇柄往手掌一敲,自得道:「那也是受人愛慕的老男人。」

    其實他如今尚且沒到三十而立的年紀,並不算老。不過雲露才十六,十二歲的差距,她想這麼寒磣他也不是不可以。

    雲露知道他一慣有隨性的時候,卻沒成想他能說出這樣的答話來,不由咯咯直笑。

    這一笑,沒看前面的路,正和某個燈籠攤子上的女人撞個正著。

    「喲,這是哪家的小妹妹,走路也不帶眼睛。」那女人扭著腰肢回身,妝容妖媚,掩帕而笑時也不像那些良家少女般地羞澀,而是將那一雙眼角飛著醉人風情的眼睛突出,吐字纏綿。

    雲露覺得全身哆嗦了一下。

    忽見那女人本是迷濛的眼睛一亮,那縷風情愈盛。她眨了眨眼往後看,不用說,老男人又多了一個愛慕者。

    那女人酥媚入骨地笑,拖開長長地音道:「這位公子好生眼熟吶——」

    雲露也笑,扣住走到旁邊的皇帝,在他腰間狠戳了一記。

    這塊招蒼蠅的肉!

    皇帝十分無辜地看她一眼,眉梢輕佻,竟還真顯出那麼點風流客的氣息來。雲露不由得想起宮裡那各色的花令,據說就是這位主兒當年眼饞過青樓裡的規矩,才仿照著弄出來的。

    呿,可算讓他見到真人了吧。

    那女人本是見著這人滿身貴氣,想是哪個王孫公子才出言招惹,這再留個名姓,下回說不准就多了個能與姐妹炫耀的恩客。哪兒知這位不顧旁邊的佳人就與自己眉來眼去(她以為),心中更是一喜。

    也是,那個小丫頭容貌雖好——她是不會承認她嫉妒的,哪兒比得上自己風情萬種!

    這要想開葷吃得盡興還不得多養兩年!

    這一高興就拋了個媚眼兒過去,輕佻地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暗罵這要是夏日的薄紗效果就更好了。

    「奴是倚翠樓裡的紅綃,公子可認得呢?若是不認得,今兒也算是相識了,改明兒可來找奴一敘……」

    邊上還真有幾個路過的男人被這聲音勾得酥了骨頭,險些站不住腳。

    雲露看了看皇帝,驀地哼了一聲,踮腳把手一舉,掐住他耳朵就要扯下來。嬌嗓兒斥他:「你何時與她相識的!你上回還騙我說和那些不乾不淨的人都不來往了,我這才肯嫁給你!你說你說,她是誰!」

    她掐得力道不小,要不是皇帝揪疼把腦袋低下來,還要受罪,可不是把個蠻橫的小婦人演了個十成十。

    小醋桶今兒發作得特別歡騰,皇帝半是看戲半是演戲,痛並快樂著。

    他本是在市井長大,只是十幾年未曾回,一入了這兒便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教他躍躍欲試。一時間更把宮裡的束縛都拋了,不把自己當個皇帝,全陪著小人兒鬧騰。

    他半真半假的喊疼道:「小祖宗,我哪兒敢騙你啊。我是真斷了……」

    「我不信我不信!」小貓兒見他配合,反倒自己玩興奮起來,手裡的力道沒控制住,一下攥緊了,疼得皇帝『嘶』了一聲。

    心裡暗道,瞧他把這小乖乖縱的,還真不把他當皇帝看了。

    後面不遠不近便衣跟著的侍衛還真是看得觸目驚心,妙修媛這也太、太太……

    「這有什麼好不信的。」皇帝終於把耳朵拯救了出來,因那只闖禍的貓兒知道自己手勁大了,暗地吐了吐舌就鬆了手。

    他揉了揉耳朵,抱怨地瞟了那女人一眼,嗤道:「你只想想,爺有那麼沒品嗎,這女人耳朵大嘴巴寬,鼻子矮胳膊粗,眼睛還跟抽了風一樣……」

    他別過臉,「快別寒磣爺了。」

    雲露在女人抽筋一樣的難看笑容裡十分認真的想了想,繼而昂著小下巴,洋洋得意的點了下頭,認可道:「也是,你要是沒品位,也不會娶了我。」

    周圍看戲的人齊聲無語。

    偏偏皇帝還誠懇地應了聲:「可不是,見了你之後,爺才覺得以前真是白瞎了。都怪上天沒有讓我早點遇見你。」

    這話誰都愛聽呀,雲露也聽得心花怒放,笑容甜蜜地依在他身邊道:「我當然信你啦,都是這個大嬸,見你好看就起色心。我才不受她挑撥呢。」

    被叫大嬸的女人怒而撕裂了一方手帕,風情萬種都成了眼睛裡噴出的火。

    圍觀群眾則是囧囧有神。

    「我家娘子就是知書達理。」皇帝讚歎地道,那誠摯地模樣簡直閃瞎了群眾雪亮的大眼。

    人群裡就有妻子在丈夫腰間狠扭了一下,咬耳朵道:「看看看看,至少我不掐你耳朵吧,在人前夠給你面子吧,你就沒說過我好話。你看那家小娘子多蠻橫!人家是怎麼哄得!」

    那丈夫看見那睜眼說瞎話的場面,神色扭曲了一下,被自家妻子掐住腰間癢癢肉的時候又扭曲了一下,最後嚴肅地道:「為夫真是娶了一位賢妻啊……」

    妻子滿意得笑了。

    走出人群的時候,雲露舔著糖人,笑得像偷了腥的狐狸,滿足得不得了。皇帝幫她提著才買的琉璃燈,寵溺地笑看著她。

    剛剛那一出,不知怎麼讓他心裡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尤其是她敢上手掐他耳朵的舉動,讓他回想起小時候看過的那一對對夫妻。那些男人力道皆比媳婦要大,可從來不主動去掙脫,被人提溜著耳朵哀哀叫疼,明明是很落面子的事,可也有種說不出的溫馨。

    「耳朵還疼不疼。」

    她回轉過身,紅唇白齒,笑容明亮,燈光如流水傾瀉在她身上,讓人怦然心動。

    「小媳婦。」皇帝翹唇一笑,走上前與她並肩。俯身敲她額頭時,聲音輕得唯只她一人聽見,「你該擔心回去之後,自己會不會受疼。敢掐我,嗯?」

    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她面前不以「朕」為自稱,她若有所思,鳳眼兒俏生生一勾,便將他的神情悉數收進眼底。不搭理他,糖棍兒一丟,取了燈逕自腳步輕快地又往前去了。

    但誰都能從她身上感覺到如春暖花開一般的好心情。

    皇帝抱臂站在原地看她纖巧的背影,燈下表情明靉,心情卻受她感染,前所未有的好起來。

    「皇上。」旁側突然響起清脆的女聲,只是這一聲喊地輕,不招人注意。

    皇帝皺眉側臉,站在那兒的赫然是紗巾掩面的南康公主。

    她較之前的大方多了三分羞赧感激,長而濃密的睫毛悄然一眨,輕聲含笑:「今日的事多虧了您。本以為沒有當面道謝的機會,誰知方才在那邊南音樓賞燈,無意間看見。才想著應該來道一聲謝。」

    一句話,既道明並非自己刻意接近,又間接說是緣分所致。

    皇帝怎麼看不出她還沒死心,只不過他既有了決斷,就沒再對她多加關注。縱然長相絕色,他也不是有了美色就忘記朝政的人。不過這會兒還要為皇叔做打算,不能鬧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罷了。

    「公主即將嫁入我大夏皇室,朕豈有不幫著自己皇嬸的道理。」

    南康僵住,隱在面紗下的扭曲神色登時和方纔那位青樓女子有得一拼,實在氣得不輕。不過她理智尚存,在阿茶小心提醒之下立刻恢復過來。她只是無法理解對方為何突然改變主意,但不是要蠢得撕破臉。

    要是鬧大了,誰也沒得嫁,回去之後父王斷容不下自己。

    雲露走不遠就被一個人吸引住了目光,因而暫且沒有發現後面發生的事。

    她向旁邊看了看,美景很快從人群裡鑽出來,她是想避著皇上和主子相處,所以沒有就近跟著,但主子一個眼神她就能馬上注意到。

    「主子?」

    雲露給她指了那人,與她對視一眼問:「有沒有覺得眼熟……」

    美景凝眸,見那人小心地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方踏進當鋪,雖他注意行跡,但舉止卻脫不了宮裡太監的痕跡。她們這種長久和太監打交道的人最清楚不過。

    「好像是內官監的張公公……」她細思後,喃喃道。

    雲露略想片刻,和她道:「你去跟上去看看,別讓他發現。若有可能,過後瞭解一下他當了什麼東西。」

    「奴婢明白。」

    美景穿著樸素,動作又自然,便如尋常人家的丫鬟一般,再次隱沒於人群。

    雲露仍在思忖間,一回頭卻見皇帝身邊跟了個美人兒,兩人正不知在說什麼。走近一看,美人蒙了面紗,再瞧身後低頭站著的阿茶,不是南康還能是誰。

    南康正是絮絮說著,抬眼見不遠處那打扮嬌俏清麗的女子,眸色稍稍一黯。

    對這位妙修媛,她的感情不可謂不複雜。曾經以為不過是手下敗將,即便有能讓皇上喜歡的地方,也比不過自己的容貌和刻意探查過的、能夠迎合對方胃口的性格。上蒼給了她這樣的容顏,便是預示著自己能嫁給最尊貴的男人才是。

    可惜不知道是哪一處失了手,自挑選宮殿開始,她便呈節節敗退之勢。

    反倒是那個女人,她借皇帝的手收復失地,逃脫出命案的泥沼,更甚至得到她選中的宮殿。及至今天,她看見身邊這位尊貴傲氣的大夏皇帝,竟縱容著陪她玩了一出平民夫妻的把戲。

    她在南音樓上瞧的越真切,不甘和惱怒便隨之升到了極點。

    輸給這樣一個只知撒嬌的女人,她不服氣……

    「妙修媛。」因侍衛擋開了普通百姓,這一處又沒有擺攤,還算僻靜,她這聲就沒有多加掩藏。喚時竟還帶了笑意。

    只在雲露走近時眼裡劃過一絲猶豫思索的目光,打量了她須臾,突然恍然大悟地道:「難道是……」

    幾人皆看向她,她神色凝肅,沉吟片刻方對著皇帝道:「南康今日得蒙皇上救助是為大幸,不過此事頗為蹊蹺,南康以為是有人故意為之,想要破壞南康與貴國聯姻。」

    這個人不必說,南康早就通過端王瞭解過大夏這邊的局面,深知不敢說,但廣陵王和皇帝的矛盾顯然不可調和。

    她語頓,稍稍猶豫地看了雲露一眼,才認真道:「南康不欲背地說人壞話,妙修媛在場更好。今日鬧事的人,其中有一個瞧來與妙修媛有幾分相像,南康亦曾聽人叫他雲公子。原我不曾想到,只一見這妙修媛,方才想起妙修媛也是姓雲……不知那位公子……」

    「南康公主是想說我兄長鬧事,加害於你?」雲露不待她支吾,就直白地道明語意。

    南康為表注重再次思索回想了一番,為難的點了下頭。

    下午鬧事的時候雲露還在醉酒呢,對這則消息並不知道。但是她聽南康剛剛的意思,顯然她才擔心過的便宜兄長,真給她鬧了一出事。

    至於這事是真是假,是否受人挑撥還是他自己犯蠢,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南康話裡有話,什麼破壞聯姻……這等大罪名扣上來,一旦皇帝相信就要命了。

    她眸光微閃,便抬眸去看皇帝,只看他怎麼說。

    皇帝先是在腦子裡轉了幾個念頭,倒不是在她二人說的這件事上,但雲露抬頭時,映於她髮梢間的光影,在他黑沉的眼眸裡宛轉流過,他便順勢看了過去。

    等見到她嘴角那一點糖漬,他差些笑出來。

    小貓兒饞嘴,出了東西還不知道擦乾淨。虧得她和南康對峙時落落大方,十分有派頭。這要讓人看見了,不知怎麼笑她。

    皇帝看到就行動,一點也沒避諱的扯出她袖子裡的繡帕,在她嘴邊擦了擦。

    雲露突然醒過神來,表情一窘。

    不會吧……嗷嗚,都是剛剛吃糖人的時候不小心……

    皇帝一邊動作徐緩地給她擦著,另一邊輕飄飄地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女人,收回視線輕描淡寫地道:「南康,朕讓人解救你,是不想影響兩國交好,不是為了讓你來給朕的女人沒臉。」

    因糖漬黏糊,久了不易擦去,他用得力道便大了一些。見她薄白的肌膚透出淡淡的紅痕,眉頭不經皺了皺,方再次輕柔地拭了下,取回繡帕,看向南康時上挑的眉梢透出一絲銳利。

    「懂了?」

    南康的面色一下變得煞白,饒是猛然聽見自己要嫁給端王的消息時,都不如現在這般難堪。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翻過來說,就是如果她有害於他的女人,那還不如不救她來得好……

    她聲音陡然飄忽起來,腳步亦有些許不穩。她不知道自己答了什麼,或許是謹遵聖命,或許是剖白自己會安分守己,或許是……

    原來拋開國家,她縱有絕色容顏,也是無足輕重。

    半點也不被人看在眼裡……

    那為什麼呢?

    她把目光看向那喜滋滋笑得甜蜜的女人身上,心仿若被刺了一下。

    為什麼對方能夠得到重視,明明有那樣上不了檯面的家世,不成器的兄弟,卻還是憑著自己,成為了皇帝心裡看重的人?

    ******

    上元節玩得挺開心,除了一個南康跑來攪局。但不得不說皇帝的話,激起了雲露作祟的虛榮心,很是歡樂地給搖光殿的宮人看了一回賞。

    賞賜還挺重。

    於是舉宮上下歡喜不已。

    好在上元節是個重要節日,大多數后妃都有賞賜,雲露只比一般人多了些,越不過皇后、淑妃的份額,也不算打眼。

    只不過高興過後,美景打探來的消息就讓人不得不再次投入後宮這個戰場,好生籌謀預備打響的戰役。

    「你是說,那位張公公當了李容昭的雪塢幽居圖?」



第87章 寒水

    李息照名氣頗大,即便那張《雪塢幽居圖》被人收在私庫裡沒有掛在顯眼處,說張公公鬼鬼祟祟偷了它去當,卻不見得他能有這膽子。不比那些不起眼蒙塵的小物,很快就會被人發現。

    更何況內官監什麼尋常用品都有,這些名家名作就不是他們收著的了。

    所以雲露更傾向於是有人把畫當做賄賂品,送給了他。

    「你們對這幅畫可有印象?」雲露邊問邊將琉璃燈外的四框撤掉,燈芯上罩了一隻黑玉雕的兔兒,不知怎麼做的,玉壁極薄,仍呈透黑的顏色,但燈光卻能映出來,襯得它一雙雕鏤空的眼睛活靈活現。

    這燈發出的光芒比其它的燈要黯,但明明靉靉間,又添一絲別趣。倘若晚間放在寢殿,似有燈若無燈的狀態,人面朦朧,風情猶然,倒真讓人醺醺然欲醉。

    她信手取下來看。

    「若是用白玉就更美了。」

    琉璃燈壁,白玉雪兔,想想這樣的組合就很好看。

    良辰不必說,在這些方面是一竅不通的,美景也不曾聽過。和樂倒是知曉些許,不過記不起這畫到底是誰那裡收著了。

    「若是顯眼之物,能讓人一看就聯想到來處,那也不必主子防備了。」和樂輕聲道。

    給的東西明顯,說明只是普通的賄賂,或者賄賂者不夠聰明,無論哪一樣都不需要過於防備。但這會兒突然冒出一件不知來處的東西,內官監又是個要緊處,與後妃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無論是誰想借著裡面的人使計,都不能不防。

    美景的注意力倒在那盞琉璃燈上,聽主子這般說來,嘻嘻一笑道:「若用白玉,蠟燭一燃也只能被熏成一隻烤兔兒,還不如黑玉瞧不出來呢。」

    雲露本是知道事實如此,這會兒教她一說倒笑起來,支著腮忘神想了片刻。

    「說得是,黑玉本就是黑的,熏得再黑也瞧不出來。」

    和樂與美景俱是覺得主子話裡有話,相視一眼,一同看向主子。

    雲露半蹙了眉,轉而見她們神色肅然卻又笑道:「你們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是神算,經美景這一點撥就通了七竅。不過是突然想到咱們皇后娘娘前個兒對錦昭容使得那出聲東擊西。」

    雖然消息沒有透露出來,但是皇帝在這件事上頗為自責,所以她常常能從他的話裡拼湊出資訊。簡而言之,那位被賞賜下來的嬤嬤不是真正出手的人,只為轉移她們的注意力,實際上是有不起眼的宮人在背地裡

    至今,這藥下在哪裡都還沒能查出來。

    「如今宮裡的動向沒有不尋常的地方,要麼是張公公背後的人還沒準備動手,要麼,就是用了障眼法,教咱們把注意力放到了別處……」

    本不一定見到不尋常的地方就會出事,但後宮無巧事,張公公得了稀世珍品,絕不會是哪個主子看他順眼才隨手賞的。

    美景聽到這裡靈機一動,睜大眼睛說:「這事簡單,假如咱們的猜測是對的,那麼現今最引人注目的事,就會是那人設下的障眼法。」

    雲露笑笑:「不錯。」

    和樂已聯繫到了那件事,不過她沒有冒然開口,而是把機會讓給了良辰。同為主子效力,如果三人中有一人自覺微薄弱勢,無關緊要,時間久了許會生出二心。

    這件事很是顯眼,因而她猜度良辰很快就能想到。

    良辰也沒讓人失望,她腦袋不夠靈活,可為人卻很心細。經她們點撥,便想起了皇后送來的助孕藥方,這方子是經她的手拿來的,當初她們三個也在私下裡討論過能否取用。若說後宮大事,可不就是這一件。

    她把猜測說了,果然得到主子讚賞的目光,心裡很是高興,討論時愈加專心致志,興致勃勃。

    「老實說,皇后大張旗鼓弄出一張助孕藥方,我一直覺得奇怪。說她是真心,憑她的肚量恐怕不可能;若說不是真心,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再如當初的避孕湯一般,在裡面下一次絕育藥?」

    除非她失心瘋了想把皇帝徹底推到別人那裡,不然她再蠢再囂張,也知道凡事可一不可二。

    皇帝因著廣陵王廢不了她,也能給她難堪。

    「所以我想,這個舉動恐怕只是個幌子,把我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才會在別的事情上放鬆。」雲露沉吟著道,「眼下不能說這件事就與內官監那邊掛鉤,後宮最不缺鬧麼蛾子的人。咱們先各查各的,只當作兩件事來看,最近先小心防護才是。」

    「張公公那邊還是讓奴婢派人盯著吧。」美景請命。

    和樂也隨即道:「那奴婢關注皇后那邊的消息。良辰最是細心,只如常打理主子起居衣物,較往常多放些警惕心便可。」

    良辰自知交到自己手上的任務也很重要,不看懈怠,屏息凝神應了下來。

    事兒一交代完,雲露就舒展手臂伸了個懶腰。

    「都小心著就是了,也別太過緊張。這些個火團不一定就是燒到我身上來。」

    雖如此說,但她心知肚明,原先錦昭容懷胎的時候,那些人倒把目光對準了錦昭容。現在錦昭容孩子沒了,縱然有起複的跡象,也比不過她的聲勢。

    光只一座搖光殿,就讓那些後妃看紅了眼。

    ******

    隔日一早,請安時的氣氛與往常沒有不同,拈酸吃醋,莫不如此。

    原先皇帝允准甯寶林家眷進宮的事也被人拿出來嚼舌根,她眼下不比最初進宮時的風頭,但也不是全然無寵,乍然得了這個恩典,著實不缺人嫉妒恨。

    不過這也就罷了,錦昭容才是真絕色,順著話題,不緊不慢地就把皇帝和雲露上元節同遊的事道了出來。

    她坐在那裡,臉色不比常人紅潤,仍有些微病白。但豔色雖減,比往常多了另人心憐的質弱纖纖,讓人一想到她曾經的模樣,不由愈加憐惜。她小產恢復了一段時日就出來請安給太后了,好在後宮不缺滋養的食物藥物,太后本就憫恤她,這會兒見她這般懂事,更是賞賜不斷。

    後妃聽了她的話,驚詫的險些忘了自個兒名姓。皇上帶後妃喬裝出行?這……以前從沒見皇上做過。可上元節那天皇上不在宮裡,她們是知道的。

    這麼一對上號,便俱是立刻相信了錦昭容的話,全然把目光裡的嫉妒化作利劍,就是刺不死妙修媛也要教她心驚膽戰才好!

    雲露接這等憤恨的眼神也不是一遭兩遭了,熟門熟路地端起茶盞,抹蓋兒吹了吹,神態悠然。等眾人勢頭弱了下來,她才看著錦昭容,笑介面道:「昭容娘娘對皇上的行程倒是知無不詳。」

    錦昭容面色平靜,眼沉如水,「是皇上告訴我的,說與妹妹玩得很是開懷。」

    她如今侍寢的牌子還是沒掛上去,至少還得再修養半個月,太后也決定等她全好了再給她封妃。但皇帝到底與她相處多時,雲露沒來時也是極寵她的,此番見她因失子之事大受打擊,也多有去月華宮坐一坐,與她說說話。

    態度反倒比她懷上龍胎那時候要好得多。

    雲露了悟,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在自己之前,想必錦昭容是離皇帝的內心最近的一個人。不說情愛如何,至少這些事,就如現在會講給自己聽一樣,原先也都說給對方聽過。

    不過,雖然想的明白,對於這種自己和某個男人經歷過的事,被說給另一個女人聽,她總歸是不舒服的。

    要是他還把那些小細節都說了,或者是抱著給錦昭容解悶兒的目的說的……

    那她倒真想一鍋蓋哐啷砸死他。

    這會兒不能衝動跑去問,她便抿了口雲霧茶,舒心些許方道:「皇上見百姓安居樂業,過年熱鬧非凡,自然開懷。倒是昭容,平素不好總是沉溺在傷心的事裡,招了皇上傷懷豈不有損龍體健康。」

    一個讓皇帝高興,一個讓皇帝難過,就是呈到太后那裡,明知錦昭容是因失子之故,也會說她不夠懂事。

    錦昭容果然因氣悶頓了須臾。

    兩大寵妃鬥法,底下人跟著添油加醋,煽風點火,高位則是看得津津有味,笑得意味深長。一個先前烈火烹油,一個眼下聖寵難擋,沒得罪死她們也讓人不爽,能同歸於盡最好不過。

    不過兩人也沒讓人看笑話的興致,過了個來回就停了手。任她們怎麼挑撥,只平平笑著掠過就是了。

    等請完安散去,雲露見對方有意與自己說話,便支走了甯寶林,與她齊肩並行。

    「我倒真是小看了你。」錦昭容抱著暖爐,步子邁得緩,如在御花園裡賞花,眉眼寧和平淡。

    雲露戴著那一雙皇帝特地命人給她製成的手套,笑往上面呵了口氣,暖意透不過棉絮,但覆在表面的錦緞上,她拿來捂了捂面頰。動作怡然自得,全不拘規矩禮數。

    錦昭容也不禁多看她一眼。

    「你也不算小看了我。」雲露語態嬌憨,「誰會承認自己比不過別人呢?你興許是估摸著我比旁人要有威脅,只是從不覺得我會比過你。」

    錦昭容的目光頓時凝住,猶如凍結的冰珠子,但很快就褪去了冰冷的表情。

    她豈能因對方隨便幾句話就牽動了情緒?

    「你說得對,眼下的局面,我是弱於你。」她輕輕笑了一下,「但以後呢?我與皇上本就有相處幾年的情分,又懷過龍嗣,皇上如今更是因此憐惜於我。你呢,只是因著低賤的出身,有別於我們的教養,才讓皇上覺得與眾不同,等過了這份新鮮勁兒,你拿什麼和我爭?」

    她話到最後,雖還在笑,眼裡已顯出三分狠厲之色。

    雲露的視線掠過旁側三步遠的冰湖,湖面上小塊的冰已然化開了,只是寒氣仍舊凜然,讓人見到就覺得冷得像哆嗦。

    她念過轉瞬即過,眼睛明亮,側首去和錦昭容俏然笑道:「那我們要不要賭一賭?」

    錦昭容一怔,不曾明白她的意思。

    等她反應過來,只覺手上一重,被人狠狠往旁邊拽了過去,緊跟著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摔進了湖裡,寒水刺骨。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12 AM 編輯

88 賭局

 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迫來,透肌徹骨,像是要把人徹底凍成冰雕。

    錦昭容連哆嗦都不會了,彷彿只知道下沉,再下沉。冬日的棉衣本是厚暖,此刻卻都成了累贅。吸飽了湖水就將她們一同拖了下去。眼前隔著寒如白煙的水,隱隱浮現另一張帶著笑的臉。

    這人一定是瘋了!冬天她居然幹出這樣的事!

    她怎麼敢!

    錦昭容的腦袋好似被凍得木了,沒知覺之前,覺著那純然嬌憨的臉明明透著幾許森然詭異。

    耳邊還縈著將要跌下去時,她湊在耳邊說的話。

    「這一局不用計謀,我們比聖心。」

    宮人本是受了兩位主子吩咐,皆不遠不近的跟著,誰知道眼睛一晃,就看見錦昭容和妙修媛同時落進了水裡,嘩啦一下濺起好大的水花,還有碎冰渣子,頓時大驚失色。

    還能怎麼著,救人吶!

    幸而這回宮人退開不遠,幾個水性好的一下就往前撲了過去,一個猛子扎到水裡救人。其餘的,聽著兩個勉強維持鎮定的大宮女的吩咐,借爐子的、取大毛巾的、要厚實斗篷的,還有讓跟在後面的肩輿趕緊地抬上來。

    等兩位主子一托一拉救上來,做了緊急措施,再喚人去叫太醫、通知皇上、皇后。

    忙完了這一串兒,美景和南枝連口氣都不敢喘,只來得及對視一眼,俱是驚疑不定。緊接著腳不點地,催著大力的太監飛也似的把自家主子抬回各自宮裡去了。

    誰幹的?

    是自家主子,還是對方,又或者是意外?

    兩人就是在路上也沒閒著的時候,擔憂主子的同時,腦袋瓜子轉得比車□轆還快。無論是誰做的,都得給主子善後,把機會掙出來!

    報信兒的小內侍腿腳飛快,搖光殿裡早就備下了一系列的東西,熱水、干巾、薑湯等等,地龍不敢燒得太熱,免得冷過了一下燙上去激出病來,只等主子一到,慢慢升溫。

    和樂倒還穩當,她歷事多,知道人一慌底下人就跟著亂,對主子沒好處。良辰自不如她,急得向熱鍋上的螞蟻,眼淚都要出來了。

    這可是冬天,主子又懼寒,就是走在雪地上還要斗篷手爐一應不能缺呢。這會兒摔進池子裡,別的不好說,就怕落下病根來,以後日子就難過了。

    不過她還算知道身份,和樂稍點撥了一下,就抹了淚兒點點頭,再有淚意湧上來就忍住了。

    雲露的肩輿一到,兩人便安排得僅僅有條,讓心裡跟上弦兒似的繃緊的美景鬆了口氣。

    「太醫呢?」

    「小福子去請了,還給備了小轎子,規矩不規矩的另說,就是皇上發落下來咱們也得頂著。橫豎主子的身骨兒要緊。」和樂悶葫蘆一樣的嘴難得說出這一溜話來,為得是讓美景放心。

    美景往外殿吩咐了一聲,要薑湯別趕早端來放涼了,怎麼也得主子醒神才能喂。掐著時間縫跟和樂擺擺手,「不怕,皇上不會為這個和咱們計較。」

    主子真出了事,她們才真要倒霉。

    良辰不假小宮女的手,仔仔細細的給主子換了浸濕的衣裳,用熱水擦過一遍,才換上乾淨的。接著把烘暖的軟被給蓋了上,另鋪上絨毯壓被,免得起空隙叫冷風吹進去。

    這麼一系兒做完,才在熏爐上罩個竹籠子,挪到床邊來。再將主子的頭靠邊沿輕移了移,早早擰了幾回的頭髮還沒乾透,只用這個邊擦邊熏干了去。

    美景見主子面色雖白,卻不是慘白模樣,氣息也還好,較尋常弱了一些,倒把心放了放。

    這會兒見良辰這麼個樣,直想讚她巧思。

    「熏衣服使的,虧你想的出來。」她輕手輕腳走過去,替她把主子頭髮捧住了,悄聲道。

    良辰搖了搖頭,聲音比她還輕細:「早早干了才好,冰水不比別的水,放久了恐積出病症來。」

    美景點頭,也不再說話了,兩人一同弄完,到外邊與和樂一起開了個緊急小會。這事左思右想,她們都覺得不能善了。

    「早先主子推過旁人落水。」良辰小聲地道。那時她還是個幫兇,不過夏天水暖,但凡救上來就沒事了。

    別看如今說那位孫良人稱病不出,蓋因她惹了皇上不滿,底下人不敢放她出來。其實身體早就沒事了。

    「雖說後來得了清白,但這會兒子又出同樣的事,不知旁人怎麼想的呢……」

    就好像迷魂引那件事,頭件事發生時牽扯到了雲露。雖說後來撇清了她的干係,但第二件再發生,別人依然會在第一時間想到她頭上,進而猜測,會不會先前是冤枉了人,其實就是她做的?

    眼下落水也一樣,即便是錦昭容使得壞,別人想起雲露曾經有過「前科」,心裡的秤桿子就會傾斜了。

    美景原先在路上就想過了,此時聽了這話,就把自個兒的主意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倒是和樂沉吟了一下,搖頭道:「不忙,咱們做得再好,別人要是不信,落到眼裡也是掩蓋事實。這事須得先看皇上的態度,皇上不動,咱們不能胡亂來。」

    三人囫圇議定,宋太醫就被小轎子顛簸著送來了。

    底下宮人門兒清,為著主子肯定要腳程飛速,老太醫年齡大經不住,就乾脆請個年輕的。這位宋太醫也算熟人了,後邊兒還跟著醫女再做仔細檢查。

    太醫一來,良辰她們心裡就定了,再看情形,就是等皇上。

    不知皇上是會先去月華宮呢,還是先來搖光殿?

    ******

    事情發生的時候,皇帝正在御花園裡散步。

    冰天動地的,這兩日沒落雪,但也冷得很。他就是想藉著寒氣兒醒醒腦子,若然可以,騎馬打獵活動開了更好。

    不過上元節不在宮裡賞燈、飲酒,母后已經不滿了,這再跑出去,可別再激起她老人家的掌控欲,到時候外面的仗還沒打,後院就先起了火。

    這邊和雲露她們在的園子是兩頭,但也有個小池子。

    皇帝想起童年玩的把戲,興致一來就撿了幾顆小石子兒,斜側著身子往冰面上丟。勁兒還不小,冰面發出「喀拉」「喀拉」的細微響聲,然後裂開小小几道紋路。

    小石子兒呢?早就蹦的老遠了。

    挑出嫌隙就不見了影,可見狡猾捉它不住。一定要捉住它,其實也沒有好處,小工具不是關鍵,最要緊的還是扔石子兒的人。

    李明勝見到皇上這不合規矩的舉動也沒勸,等皇上過癮了才規規矩矩地捧上巾帕。

    皇帝扯過來,隨手擦了冰渣塵灰,盯著冰面看了看道:「讓人把雲家那個兒子看好了,別給妙修媛闖禍。」

    「喏。」李明勝老實應了下來。

    他心裡也知道,皇上早前讓人查妙修媛父親官職的事時,就把雲家的情況摸了個底兒透。雲家兒子是個什麼德性,皇上知道的清清楚楚。因此南康公主設了言語陷阱給妙修媛的時候,他半個字都沒信。

    說雲家在給廣陵王效力?

    雲世崇好賴還會辦點實事,他兒子就是個耳根子軟只知胡天酒地的混小子。

    皇帝琢磨了一回自己的安排,調整了幾處細節就沒再管。時間還長著呢,新的政令推出來要有個適應時間,眼下能把廣陵王逼急了跑來揚威,可見是初俱成效。

    對方急,他就越該穩得住。

    「回吧。」他把巾帕往小太監懷裡一丟,側首對李明勝道,「讓人去搖光殿說,朕晚上在那裡用膳,讓妙修媛把前兩日她說的火鍋擺出來。朕嘗嘗滋味兒如何。」

    李明勝答應一聲,緊著就吩咐了小太監去傳旨,卻遠遠見著小路子著急忙慌的跑過來,險些被石頭絆住腳。那滿頭的汗還真現出是件要緊事。

    但御駕跟前,什麼要緊事也不能這副見了鬼的模樣。

    他先上前踢了對方一腳,叫趴下了。小路子知他好意,但這事大呀,他不這麼幹,要讓皇上見這氣定神閒的,那就真該死了。

    他抹把汗氣兒也不帶喘勻,立刻就飛快地道:「皇上,妙修媛和錦昭容落水了……不過眼下人已經救了上來,各自抬回宮裡,太醫院也都派了人過去。」

    皇帝心裡驚怒,轉眼就把他踢翻了,斥道:「廢話,說有事沒事。」

    小路子一骨碌爬起來繼續跪著,聽著問話就苦了臉,這消息真是報早報晚都一樣落不著好兒。他一咬牙還是回了話道:「還在診治呢,奴才聽了消息就趕著找爺來了,不敢耽擱。」

    「皇上?」

    李明勝見著萬歲爺面色陰晴,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問一句。這下糟糕,兩人不在一個地方,先去月華宮還是搖光殿,宮裡頭恐怕都盯著呢。

    他這回算料對了,後宮但凡手腳長消息靈通的,一得了信兒可不都在注意著萬歲爺的動靜。

    皇后笑拾了枚瓜子仁兒,半點不帶擔心地道:「她們倆鬧起來,本宮瞅著還真有幾分舒心。」

    邊上伺候的茯苓倒把眉頭皺了起來,「娘娘也得做個樣子才好,倘或皇上沒見這您,回頭問起來可怎麼辦?」

    「該怎麼辦還怎麼辦,咱們的計劃照著走,她們也玩兒她們的去。」她又吃下一粒,覷眼見茯苓仍是愁眉不展,氣把捏在指尖兒的那粒丟了,索然無味地道:「你就愛敗我的興兒,本宮這些日子就沒高興過。」

    她再蠢也看出上元節那回父親和皇帝打擂台的事,她哪一方都擔著心,到晚上還聽見皇上沒回宮的消息。她打量著是怎麼著呢,生怕是父親叫他厭煩不耐了,結果差人去探聽,只得了皇上陪那搖光殿裡住的那女人遊街的訊兒,氣得她差點沒把碗給摔了。

    好了好了,現在兩個她看不順眼的一口氣都跌到冰湖裡,真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

    茯苓怎不知娘娘憋氣,如今也罷了,恐怕以後局面緊張,主子娘家的身份,才真正有她尷尬的時候。

    「娘娘若不願意緊著去,咱們就先等一等。等那邊傳了消息,看皇上先去哪一宮咱們再過去。」茯苓思忖著道,「等到了,您就說是先去看了另一個,才從那裡過來的。皇上想必不會費功夫去特意查看。」

    這樣口頭面子上才過得去。

    皇后心氣兒順了,給茯苓看了賞,笑道:「還是你會為本宮著想。」

    同時,淑妃得到消息也沒比皇后晚上幾分。

    嘉木正伺候著,聽了好奇地問:「也不知皇上會先去誰那兒呢?錦昭容懷過龍嗣,妙修媛勢頭正盛,可真是件為難事。」

    「為不為難,有你什麼事。」淑妃虛點了一下她額頭,笑飲了口暖茶,方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讓人給她換上出門的衣裳。

    「主子說呢?」

    淑妃笑笑:「本宮可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不過倒勉強能看出來,這一回誰輸得更慘。」

    錦昭容才剛小產,身子還沒完全養回來,這遭兒碰了冰水,往後可是徹底垮了。這次不管是妙修媛下手,還是錦昭容算計別人反而牽連了自己,功敗垂成的都會是錦昭容。

    小月子沒養好,能得一身的病,往後別說為皇家誕育子嗣,就是侍寢,也不見得能。反觀妙修媛,即便此番會被皇上懷疑,只要她好好兒養回來,復寵的把戲她也不是頭一回玩了。

    要是後宮裡沒個可意人,最後皇上不還是要把心思回轉到她身上?

    嘉木似懂非懂,但這話題不宜多論,眼下還得先伺候著主子先去兩宮做出個樣子來才是。

    ******

    雲露拉著錦昭容跳下去的時候,半點猶豫都沒有。

    只是在寒水圍攏來的之際透心涼了一番,緊跟著還有閒心想,幸虧這回是把美景帶出來了,這丫頭能扛事,不會慌張。要是換了良辰,不得先哭上一通再說。

    後來,她就被凍暈了過去。

    再醒神的時候,手腳熱燙燙的,人有些乏力。睜眼先是一片雪白的亮光,然後閉著悠過勁兒來再看,紫紅的軟帳,雙層帳外一個人影綽約。

    她吃力的側過身子,額頭上捂著的東西掉了下來。

    外邊人見了忙是撩起帳子,過來穩住她,又換了一條帕子上去。灰藍的宮裝,緞面身形撞進眼睛裡,她立刻知道這是良辰。

    心重重往下一沉。

    沒賭對?

    」良辰……「一張嘴,嗓子像被扯亂的棉絮,難受得緊,她輕輕咳了一聲,被良辰半扶著餵了口水。

    「主子別急,太醫來瞧過了,等退了燒就沒有大問題了。只身子要虛一段時日,養著就能好。」

    雲露默了一刻,心裡的念頭胡亂竄著。過後仍是問:「錦昭容那邊……」

    「你還有閒情擔心別人?」

    低沉帶著些許沙啞的嗓音入耳,她朦朦朧朧的眼睛亮了一亮,緊跟著抬起眼兒來。來人手裡端著一碗騰熱氣的湯藥,語速緩慢,腳下卻一步不停的往這邊走了過來。

    良辰觀主子的面色,馬上小聲地道:「皇上先去了月華宮,但不過一刻鐘就趕過來了,主子昏迷著不能用薑湯,還是皇上想折子給餵進去的……」

    皇帝一到,她立刻就垂首退到了旁邊。

    「怎麼好讓皇上去端藥。」雲露輕聲道。

    她枕在青絲上的面容蒼白,兩頰燒紅,只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因發燒而顯得霧濛濛的。讓人看著就心疼。

    皇帝把藥放在一邊,給她鬆了引枕,扶她半坐起來,錦被絨毯掖嚴實了,才把藥端回手裡。過程中一句話也沒說,末了舀一勺喂到她嘴邊。

    但他不出聲,她卻是要說的。

    「燙。」

    雲露說話的嗓音很是虛弱,若往日聽來,便似是撒嬌一般。可眼下她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方才支撐起來已經十分難受。

    這字說完,眼眶一燙,淚就跟著滾落下來。

    雪似的臉頰,掉淚兒就和下冰珠子似的。

    皇帝歎了口氣,無奈笑著又放下勺子,緩緩用指腹給她擦去,「真是個淚娃娃。」

    可他一動,淚珠子就滾得更急了。

    「你怎麼不先來我這兒?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14 AM 編輯

89 聖寵

  她虛虛弱弱的口吻顯得中氣不足,委屈的樣子較平常又有一番不同。

  皇帝啞聲,哪裡知道她是在計較這個。

  這樣的事不說構陷與否,即便是單純的意外,這宮裡也不會有人把它當意外來看。他去月華宮的時候錦昭容尚且未醒,但她的大宮女南枝給他講事情經過之時,就話裡話外為主子推脫了責任。

  到了搖光殿,她身邊幾個大宮女皆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半個字也沒說。就是最伶俐的那個,據說今日是她伺候的妙妙去請安,也沒費舌去爭辯個清白。

  他倒是覺得比那邊清靜。

  眼下她醒了,又是為這樣細微的事委屈起來。他知道倘或在平時,她必能想得通透,錦昭容壓她三級,無論是按情分還是看分位,自己都不可能不去看她。如果真只待在她這裡,那她必然要成為眾矢之的——這還是他頭一回為個妃嬪考慮,寵愛過盛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不過她眼下計較這個,顯見是難受不高興了,也無法用理智思考問題。

  他終於繃不住臉,從椅子上起身坐到床沿,將這嬌寶貝兒攬到懷裡,輕緩地一下又一下拍著她柔若無骨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就如她那一次做噩夢時。

  「不先去她那裡,朕怎麼能來守著你。」低緩的話語,隨著他有節奏的安撫飄進她耳朵裡。

  雲露這回真個是又乏力又難受,發燒的滋味不用說,重新回想起跳進冰湖裡的感受,連她自己都訝異這麼豁得出去。人一難受,再有人哄著,可不是越發嬌氣。

  小手把他腰間的衣裳揪皺,沒多大力氣的揉了揉,想了半天,輕輕「嗯」了一下。

  好像是驕驕傲傲的小貓兒,昂首表示「我收下你的誠意了」。

  皇帝低笑一聲,大手探了探她肌膚軟膩的後頸兒,觸手燙熱,可見燒還沒褪。「別顧著和朕撒嬌,先把藥喝了,再睡上一覺。」

  見她看著自己,眼神迷迷濛濛縈著水汽兒,卻巴巴不肯放。鬼使神差又加上一句:「朕不走,看著你睡,嗯?」

  這下她才放了手,乖乖巧巧地讓他幫著餵下一碗藥湯,又服下兩粒藥丸。皇帝照舊讓人給她備了烏棗解苦,看她壓在粉舌下舔了舔,說不出的稚弱可愛。

  等她再一次安安靜靜閉上眼,皇帝方瞇眼捏了捏鼻樑,騰出空來想今天這出事。

  按結果來看,裊裊確實傷得比較重,更甚至,太醫診斷出她往後難以有孕。後宮說話凡事留三分餘地,這番話等同於宣告她不可能再懷上龍嗣。

  這樣的打擊於她而言太大,他立刻下令讓宮人禁口,不得告訴對方。

  但要說此事是小貓兒所為,他又覺得不可信。

  只提她剛剛醒神時的舉動,不曾有心虛隔閡,反而更加委屈依賴自己,可見是受苦的一方(他不知道苦是她受的沒錯,受苦的決定也是她自個兒下的)。再依前例,裊裊就曾用腹中胎兒陷害過她,同樣的招數再使一次,小貓兒勢頭正盛,並非沒有可能。

  ——他剛剛把上元節出遊的事與她說過,倘若是她出手,可能是一時想不開被嫉妒蒙蔽了眼。

  更何況,曾經妙妙把人推下水的事他還記得,他目睹了全程,自然知道她只是在反擊。事後她還十分坦蕩的把真相告訴了他。光明磊落的樣子,全後宮也只她一個說得出這等話了。

  怎麼看,裊裊使絆子的可能性都更大。

  這便是她們潛移默化在他心中累積的印象,所導致的思考結果。

  李明勝走進來,見皇帝倚在榻子上正閉目養神,弓腰低低喚了一聲:「爺」。

  他自是看出眼下皇上心情有多糟糕。妙修媛沒來之前,爺是最寵錦昭容的。都說她比不過憐妃,其實不然。憐妃只有表面的風光,但錦昭容是真正對了爺的胃口,行事熱烈不拘泥,凡事又有分寸,也只懷孕那一遭,因疑心爺送給她的東西出了昏招,才讓爺一下子冷了她。

  但多年積累的情分卻不是能立時打散的。

  後面來了一個妙修媛,聰明狡黠,處處討喜,恃寵而驕的時候比錦昭容做的還過,卻也更得意趣。爺不怕人恃寵而驕,就怕人驕得不夠漂亮。這麼一來,爺就把心往她那裡偏了。其實他身處局外
,冷眼旁觀,也對這位小官家裡出生的妃嬪十分驚歎。

  要說情分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但誰也沒她積的快。

  人家那兒攢的是雨水,等老天爺心情好了下一場。她呢?人如其名,攢的是露水,每日都能得,天天有收穫。不過一年就比人家半輩子攢的都多了。

  所以你看爺如今煩的這事兒,換成旁人,誰來都是以錦昭容為重。偏偏是妙修媛,這兩個人對立到一塊兒,爺能不愁嗎?

  皇帝聽到他這叫法,心裡也鬆快一些,成日被聖上皇上的叫著,總是沉甸甸的。他放下交疊的長腿,揉著太陽穴走到外間。等李明勝跟過來,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

  「查出什麼了?」

  「兩宮伺候的人都問過了,皆說當時被支開的距離不近,只看到兩位主子挨近了說話,也沒見面色不好要起爭執,結果一轉眼就都掉冰湖裡去了。」

  後宮裡莫不如此,高興不高興都在笑。

  不過妙妙素來是眼裡沒個人,你刺她,她就笑著刺你,也不把你當回事,當出遊戲玩兒似的。說傲氣,真是比誰都傲氣。也不知是哪裡養出來的,就跟天生的一樣。

  皇帝想到此處不免就笑了笑,接著問。

  「還有呢?」

  「路也乾淨,這兩日沒下雪,也沒見殘留的冰水。能動手腳的地方奴才都查過了,一概沒有。」

  李明勝也暗暗在想,兩位主兒爬到這個位置上都不是善茬,但這是對別人來說,既然雙方能力都不低,那就算是打平手了。要說暗地裡沒動手腳,那就是起爭執失了手。

  果不其然,皇上下一句就問:「原先她們去請安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李明勝早就問過鍾粹宮那邊的眼線,對方一五一十給他學了個全乎,這會兒他就連動作帶對話,一字不差的都說了。

  皇帝聽完眸光一暗。

  當真是為了上元節那天的事。

  其實他說得也不多,細節處自己回想時溫馨一把就是了,他沒有和別人分享的嗜好。只是那晚見裊裊連宮裡賞燈也不能去,想必她每日只能請安很是無趣,才撿幾樣別人的有意思的事給她說了,不免提到同游的妙妙。

  但是這樣特殊的榮寵,想必還是給她帶來了危機感。

  直接推人下水,這樣的事她平日裡絕做不出來。但人被刺激得一時昏了頭,就沒什麼事做不出了。再加上她剛剛失子,打擊過大,所思所想不能按常人度量。

  其實換做是女人,還能從對話中微妙的感覺到雲露也有氣惱的可能。但是皇帝身為男人,他如果能預知雲露會為此不高興,那晚又怎麼會說給錦昭容聽。所以他只能從對話裡聽出錦昭容的挑釁和不滿,聽不出雲露也會因他的做法而生氣。

  當然,雲露突如其來做出這等魯莽的舉動,並不是因為她的氣惱。

  最關鍵在於,她分析後宮諸妃所扮演的角色時,發現錦昭容對她的威脅,其實還要大於淑妃。

  這個威脅不在於腦袋聰慧與否,而在於聖寵。

  皇后不必說,有女兒的瑾妃是個木訥性格。沈芬儀倒是裝乖巧可愛的性子,只是騙騙別人也就罷了,對著皇上?不夠自然。所以她分得的寵愛也不多,只是因為抱住了皇后的大腿,皇帝給她幾分薄面。

  都說淑妃沒有過盛寵的時候,但也從來沒斷過。但根據她從花貴嬪那裡得來的消息,她被皇帝用於平衡後宮的作用更大,也就等於,她在皇帝心裡很重要,但也止步於此。

  錦昭容才是後宮女人的特例。

  延熙帝這個人,她現在算是有幾分明白了。他從不吝嗇自己的寵愛,用制衡手段的時候也有,但如果他對你好,更多的是喜歡你這個人。即使這份寵愛讓你成為後宮眾人的靶子,他也不會因忌憚你受傷而停止。

  簡單的說,他是一位我行我素,骨子裡就透著驕傲的帝王。

  所以她在他心裡比拚的對象,不會是淑妃,而是明明白白擺在檯面上的寵妃——錦昭容。一山不容二虎,相同的角色,不能由兩個人來扮演。

  這次的事很冒險,或許是她入宮以來做的最冒險的一次,但是她不會白放著這個好時機,給對方崛起的機會。就算她失算錯估,讓皇帝憐惜於對方,在她身上的打擊卻是實打實的,沒有龍嗣,她所能爭取的餘地就非常小。

  更何況——

  雲露再次睜眼的時候,外邊天已經漆黑一片,星子閃爍點綴著夜幕。額上的濕帕不知什麼時候被取下了,她側過身子,如夜的烏眸正撞進皇帝的眼睛裡。

  她賭贏了,不是嗎?

  她綻開一抹幽曇般地笑,在暗夜裡璀璨奪目。

  「又是哭又是笑。」皇帝懶然歪靠在那兒,見到她醒來,笑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朕都要給你弄糊塗了。」

  「皇上不是讓我弄糊塗的,是忙糊塗的才對……」

  她輕細地嗓音如幼貓兒,蜷著手依在粉粉的臉頰旁,青絲披灑在肩背上,像要把她質弱的身體包裹起來,免得一陣風兒就會驚了她。

  皇帝凝視著她出了會兒神,俯身把嘴唇貼在她的額頭感受了一會兒,不再是滾燙,溫溫熱熱的體溫倒還正常。緊跟著碰了碰她雙唇,不帶一絲慾念,不過是想再確認一次溫度。

  但親著還挺可口。

  「是忙糊塗了,你總這麼一時好一時不好,朕看著也難受。」

  打她進了宮,不知有多少紛爭把她捲進去。

  他要不看著護著,下一秒她就能不見了。

  她看見黑眸深處的擔憂,慢慢地調皮笑起來,「人紅是非多。」

  他也跟著笑了。

  「這回我和錦昭容一同落水,事情不算小。皇上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正好我躺著也無聊,咱們說說話兒。」

  「本來是想等你好了。」皇帝見她雖懶洋洋的側臥在那裡,眼神卻晶亮,可見精神是養足了。「也罷,早點問清楚也好。」

  皇帝自然是問她們兩人在湖邊的對話。

  前面雲露一字未改,只把最後那句「我們要不要賭一賭」改成了「我比你年輕」,這話有刺激的意思,與前後事件聯起來也吻合。

  「……我當時只是想平衡住身體就隨手去抓,結果和錦昭容一起跌了進去。」

  皇帝若有所思。

  其實在她昏睡之際,他又去過一趟月華宮。這回不是探望,而是想要詢問事情的經過——他認為事因錦昭容而起,但依據以往的情分,也想給她一個辯駁澄清的機會。

  錦昭容也醒過一回,並且憤憤地告訴他,是妙妙莫名說和她比聖心,然後發瘋把她推了下去。

  但對於她們兩人之間的對話,她隻字未提。

  其實錦昭容這樣才是常人會做的事,誰願意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呈給喜歡的人看?如果皇帝查出來倒也無妨,但她是絕不會親口告訴皇帝,她是怎麼諷刺威脅他另一個女人的。

  然而她有顧忌,妙妙卻因一貫把自己的稜角都展示在皇帝面前,這會兒毫無顧忌。

  兩種對比映入皇帝眼裡,便認定錦昭容是心虛才不肯道明,且她說得話完全沒有事實依據,讓他難以取信。她可能只是氣急才去推人,過後又擔心說大意摔倒沒人相信,才把過錯都推到了妙妙上。

  「你只說了自己比她年輕這句話?」皇帝挑眉。

  雲露摀住半邊臉吐了吐舌頭,「皇上英明。我還叫了她一句嬸……」

  皇帝沒忍住,一下就噴笑出來。

  之後其餘細枝末節的話也不必再問,也不用再做深入查探。他心裡其實已經認定了這次的事是因錦昭容所起。

  ******

  錦昭容和妙修媛的事被皇帝以一個「失足落水」的理由蓋了過去,后妃當然不信,但也不敢忤逆皇上再做討論。藉著探望去看戲的人也都被趕了回去,饒是皇后也不過在前殿坐了一坐,就讓皇上派來的人請送走了。

  要說起來,她們本是想看看兩位寵妃哪個更厲害,結果皇上先去了月華宮,卻在搖光殿待了一整晚,這要怎麼算?

  后妃們猜摸不著,也就歇了這個心思。

  聖心難測,她們是讀不懂了。

  但是隨後的時間,她們逐漸發現後宮的風向好像有些不對了。諸如各國各省的貢品,往常向來是太后、皇后處最多,淑妃次之,錦昭容和妙修媛不分軒輊。

  然而最近一次呈上來的火玉,月華宮一塊未得,倒是妙修媛那裡加厚了兩成(然後她慷慨地送了一些給寧寶林)。

  時間一長,她們也漸漸琢磨出味道來,皇上這是厭了錦昭容?

  這日雲露一覺睡到午晌,就聽見宮人來報,說阮姑姑來探望她。阮姑姑,是說阮湘怡,她當初在選秀時結交的好友,後來她常常照拂對方,如今已經當上了尚食局掌級女官。

  因她落水體質弱了好些,近來倒是被免了請安。但距離那時候過去也有幾天了,湘怡怎麼會在這個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2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15 AM 編輯

90 巴掌

  阮湘怡當然不是無故前來,她雖托雲露的庇護,短短一年就在尚食局晉到掌級,但自己的路還是要自己走才穩妥。因而她不曾藉著雲露拿張拿喬,反而更加努力。

  「湘怡。」雲露笑瞇瞇地喚了一聲,也不像尋常在前殿待客,直接讓人請她入了內殿。

  阮湘怡見她面色紅潤,人也精神十足,便知那一回落水之後她已經修養回來了。一時間,放心之餘還有些驚歎,想必皇上沒少把好藥補品送到搖光殿來。

  寢殿裡暖洋洋的,除了地龍,四周卻不見炭盆,只幾座形狀特異的瓷器內躍動著火紅的光芒。

  她好奇多看了兩眼,走到雲露跟前先行了禮,才在小宮女搬來的繡墩上坐下。笑指了那邊問:「是火玉?」

  這個她近來一直聽人說嘴,說妙修媛的份例就要比過淑妃娘娘了,又說這東西怎麼這麼神奇,如何如何珍貴。

  雲露抽出帕子,把到嘴的咳嗽掩了,方瞇眼兒笑回道:「可不是。上回燒了一場,別的都好了,就是落下咳疾還在養著。怕冷的時候就放幾塊兒鎮著,不像銀霜炭,多少還有煙散出來嗆人。」

  美景將殿門口折的一枝紅梅供進美人觚裡,正正放在窗欞邊,映著白雪撲簌的天兒格外好看。

  她聞言笑嘻嘻地說道:「都是主子怕悶,沒好全乎的時候就跑到外邊去,說什麼只在外殿賞梅,不會有事。那口子大,多少風往裡灌,幸而有皇上勸了您回來,不然豈止是咳疾?」

  「聽到這個,還真難想像你當初飾作沉默的性子。要不是那個孫朝思把你激出來,不知得瞞我多久呢。」阮湘怡回憶般地提起舊事,嗔怪她一眼便直笑。

  如今她們不常面對面來往,要立時說正經話,頗有些彆扭。

  雲露便也隨她說笑了一會兒,等到氣氛融洽時,才揮退美景,推一盞茶予她潤口,問她道:「你素來不怎麼登門,今日是有什麼事?」

  阮湘怡也沒有推脫,更何況這回不是來求人,趁著她問就把事給說了。

  她語聲不自覺放輕了些,「是東明苑的謝嬪。我知道你眼下和錦昭容不對付,這個謝嬪,我看著和那位有些關聯,這件事我不確定,但想著早些告訴你為好。」

  「謝嬪……」雲露唇齒間嚼著這詞兒,須臾便笑,「她怎麼了?」

  「咱們一貫要知道各宮娘娘的喜好,這位呢,本是不喜甜的,如今不知怎麼轉了胃口,極為嗜甜。且非是正餐的時辰,也經常來要點心。」

  雲露托著下巴想,嗜甜?是想和皇帝一個口味?

  不,如果這麼簡單湘怡也不會特地跑來一趟了。

  「我當時也覺得奇怪,但並不當回事兒,只後來聽送膳的小公公說,這位的身材眼見著豐腴起來了。且人還常常乏力渴睡……你說,會不會是?」阮湘怡一邊忖度,一邊抬眼去詢問她的意思。

  雲露驚訝。

  反轉口味、嗜吃、嗜睡、人變豐腴,這些症狀聽起來,怎麼像是懷上了……

  如果說錦昭容能在皇帝的防護措施下懷上,那等於她找對了東西,知道怎麼消掉那層防護。那她想福澤自己人,告訴謝嬪也無可厚非。

  阮湘怡想了想,還是穩妥道:「但這不過是猜測,如果真有,應該還會有噁心犯嘔的現象。這個卻不見她有表現出來過。也有可能是月份淺……」

  她話裡充滿著不確定,但因為事關重大,還是先來和雲露說了,只由她定奪就是。

  入宮久了,她多少也知道,後宮一點小事就足以改變大局。

  這件事確實棘手,雲露決定過後再仔細思考。她轉了話題,與阮湘怡熱絡聊了一些菜餚藥膳,至末,還問她有沒有碰到需要自己解決的麻煩。

  阮湘怡但笑:「如今這個位置我坐得還算穩當,小事我自己就能解決了。其實我來你這裡一趟也是有好處的,她們見我和你走得近,可不是要上趕著討好我,好來巴結你這位寵妃娘娘。」

  雲露叫她逗樂了,見她要回去也不多留,她知道對方剛坐上掌級的位置,縱有自己撐腰,不勤懇也是不行的。只給她塞了好些潤膚膏,並一些精緻的小玩意兒好疏通關係。

  兩人可以說是窮困的時候結交起來的朋友,不必多言,彼此都明白。

  過後雲露就讓人去查東明苑近日的事,自打有了花貴嬪的人,她打聽這些事可謂是得心應手。

  等到申時,明細資料就交到了她手上。

  美景把紙遞過去的時候道:「因主子要得急,可能會有缺漏疏忽。」

  人是一直盯著的,但主子不說,她們不能頻頻異動把消息傳上來。況且謝嬪宮裡的眼線沒有一早被分去、能成為核心人員的,諸如謝嬪的口味,瞭解的反不如阮湘怡透徹。

  她最近愛叫點心吃紙上倒是有寫。

  雲露摩挲著紙邊,一行行細看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就是是否懷孕也不很看的出來。但她空了空心神再看時,目光忽而在某一行上凝住。

  她忽而抬頭,「美景,張公公在內官監管得什麼?」

  美景被問得一愣,但她近來讓人看得緊,不假思索地道:「是管採辦器物的……」

  「器物?」雲露蹙眉,喃喃,「不是香料香粉……」

  美景聽見主子的話心思一動,掃視時看見紙上主子指甲劃在上面的那行「謝嬪近來多愛芙蓉香」。

  「主子,與張公公交好的肖公公,便是管呈香料的。」她沒想多久就立刻道。

  雲露眼睛一亮。

  助孕藥……障眼法……芙蓉香……

  再加上謝嬪的症狀,和她曾在現代書上看到過的某個記載資料。雖然有一定的不同,吸入人體的方法也不同,但她有預感,兩樣東西最終導致的結果相同。

  內官監多愛進一些小東西討好妃嬪,可這個芙蓉香是聞所未聞的新品。她不怎麼愛香,這香的味道又較尋常香味濃郁,因此在皇帝跟前用過一回就讓人收了起來。

  如今能察覺奇怪,是她回想起來,那香燃起來,好像有極細微的刺激性……

  其實想知道真相一點也不難,只要做個試驗就知道了,橫豎那芙蓉香還在良辰那裡收著呢。

  「主子!」

  一想到良辰,就見良辰氣喘吁吁地快步走進來,拍著胸口勻氣。

  還沒等她問,她一貫溫吞的性子卻突然急起來,直接道:「小福子打聽來說,錦昭容正跪在御書房前喊冤,口口聲聲道當日是您把她推進湖裡的……」

  美景驚愕,隨即氣極,「錦昭容一向聰明謹慎,怎麼做出這樣的蠢事來!」

  雲露放下那張資料紙,看她一眼道:「她這個舉動要是蠢,你氣什麼,急什麼?」

  錦昭容這麼做蠢嗎?

  蠢!

  但也很聰明。

  大家都知道她一直是謹慎的性子,輕易不出手,如果不是被人冤枉苦了,她何必頂著個破敗身子,冰天雪地的跪到皇帝跟前喊冤?這樣豁出去的舉動,由不得人不信她。

  只不過這招太粗暴了,就跟把二鍋頭一口悶下似的,簡單、性烈。

  皇帝給那件事找了借口隱瞞,就是不想事情鬧大,誰都知道真相被蓋住了,但誰也不敢提。但她不止提了,還往大了去鬧。簡直是不怕死。

  雲露的眼睛閃了閃,讓良辰給她換上出門的裝束,披上斗篷,戴著手套,與她跌進冰湖裡穿的那套幾乎一模一樣。

  這就給人一個訊息。

  ——她敢直視那天的事,她不心虛。

  「是不是有人背著皇上,告訴她身體的狀況了?」雲露走出殿門之前,側首詢問。

  這個身體狀況是指她難以有孕的事。

  美景搖了搖頭:「沒收到這方面的消息。」

  不過看錦昭容這副天不怕地不怕,就要討口氣的模樣,想來就是了。誰趕上這事不發瘋?

  趁她病,要她命。

  主子真是丟得一手好石頭……

  其實依她來看,主子也瘋,滿後宮的妃嬪,哪裡找見一個對自己這麼狠的人?但凡她們後續處理不好,主子的身體也要吃苦的,只一場發燒,體質弱上些許,已是萬幸。

  想到這裡,她不由想到主子眼下的身子狀況,正巧和良辰對視一眼,俱是看見了對方眼底的擔心。

  「主子,您直接去,恐怕……」

  雲露看著天上飄的雪停了,只屋簷樹梢上積了薄薄一層。她由得良辰打傘擋風,輕道:「我有分寸,走吧。」

  其實她們倆也知道,直面對上比躲在旁邊看事態發展要好,遏止勢頭變壞得趁早。

  主子既發了話,她們自是抬腳跟了上去。

  到得御書房附近,果然見一身火紅的錦昭容跪在那裡,那一塊兒積雪已然掃了,但地上的寒氣尤且向上冒。她身體狀況比雲露差了不知多少,現在這麼跪著,膝蓋受寒不說,整副身子都要被拖累。

  她面色雖白,因著艷麗的五官和那身衣裳,顯然不容人忽視。

  但周圍不見皇帝的蹤影。

  「錦主子,身骨兒可是您自個兒的。有冤您就說,等皇上去看您的時候當著面說不好?這樣鬧到皇上跟前,不是讓皇上為難嗎……」

  小路子倒是在那兒勸著呢。

  他說得口乾舌燥,這位主兒愣是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算是快要氣餒了。轉個眼,竟見那邊遠遠地走來幾人,為首的可不正是妙修媛……

  大事不妙!

  他登時預測到接下去的場面要更糟糕了,一時腦筋胡亂轉起來,卻實在想不出個法。

  等妙修媛走近,他也只能使勁擠出個笑,訕訕地道:「給妙主子請安。妙主子可是來給皇上送湯的?」

  真是為難死他了喂,他一個小公公,被李公公提拔到皇上身邊還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呢……

  雲露這回也不和他笑了,只輕瞥去一眼,「你說呢?」

  小路子心裡「咯登」一下,半天噎在喉嚨裡答不出個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走到錦昭容斜側跟前,停住腳,居高臨下。

  ……到底妙修媛還記得品級差別,沒直接走到錦昭容跟前受跪禮。

  蘇裊裊在雲露到的時候終於有了一點反應,她眉眼動了動,收斂下恨極的目光,唇角浮起冷笑。但她自覺受辱也不曾起身,仍是把目光投到御書房內,眼裡轉瞬閃過許多東西,才慢慢收回了視線。

  小路子一抹額頭,大冬天的膩出滿頭冷汗。

  這麼僵著哪是辦法,他壯著膽子湊上去,腆著臉說:「妙主子,外頭風冷,要不您就……」

  「啪」。

  極為清脆地聲音在空地上響起。

  小路子驚呆了,後面的侍衛驚呆了,就連雲露後面跟著的良辰美景都驚呆了,只知道傻愣愣地看著那位輕巧巧甩了人一巴掌的主兒。

  卻見雲露舒展了一下五指,俯□輕捏住錦昭容的下巴,看著她白皙的皮膚上漸漸透出紅痕。那姿勢說不出的曖昧,但她毫無所覺。

  「錦姐姐,有意思嗎?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2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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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保護

  小路子驚得合不攏嘴。

  但他跟在皇上身邊,多少也知道前些日子兩位主子落水的事。原先他見錦昭容不顧儀態親自喊冤,形容狼狽,還多有疑惑是否錯冤了她。不然錦昭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幹嗎出這種昏招。

  可現在妙修媛一副怒極反笑的模樣,可不是被人氣到極點?

  到底兩人分位在那裡比對著呢,這一個巴掌不明不白地落下來,要教萬歲爺知道了,還不知得怎麼想。說不准就要認定妙修媛氣焰囂張,給錦昭容翻了盤!

  蘇裊裊才真正是怒極,但她笑不出來。是,她是受寵,但她也不是一進宮就受寵。打點宮人,揣測聖意,那些蠢女人做過的事哪一樣她沒做過?她不輕鬆,只是她勝在比那些人要聰明,沒長個木魚腦袋。

  可饒是如此,她一開始剛當上霞帔的時候戰戰兢兢,因為面貌出眾被人刁難,也從來沒受過這等作踐!

  她整個人都像那身火紅的斗篷似的燃起來,病白的臉上透出幾縷詭異的紅,眼裡躍動著熾熱瘋狂的光芒。

  「錦姐姐不服氣?」雲露低湊在她耳邊呵氣如蘭,要是換做個男人,這會兒早就心猿意馬,聽不清她說得什麼了。但是蘇裊裊惱她、恨她,恨不得現在就弄死她,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在腦海裡放大放響,猶如魔音。

  「妹妹今天教你個乖。」

  她鬆了手直起身,鳳眼兒凜然,配著揚起的小下巴十分傲氣,「姐姐這幾年在宮裡頭學得規矩莫不是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是,你小產傷了身子不好過,皇上就好過了?是,你沒養好就跌進冰湖裡不好過,我就好過了?這件事我不與姐姐當場爭辯,你那盆髒水愛潑哪兒潑哪兒,只有一個,潑之前先看對地方,潑准了,別髒了皇上的地方。」

  蘇裊裊全身發抖,克制著生怕自己忍不住掐死她。

  她是憑恃著皇上往昔對她的寵愛,和失子的憐惜,再加上對他脾氣的揣摩才在這兒跪著。絕不是給這個女人下跪、扇巴掌、聽侮辱來的!

  「本宮再怎麼也落魄,輪不到你一個從三品來做本宮的主。」她眸光一動,看見終於走出御書房的那個人,犀利地目光直刺雲露,「無論如何,本宮還是皇上的錦昭容。」

  她跪得直挺,下顎緊繃揚起,傲氣十足。

  雲露笑了一下,「你?你不配!」

  此言一出,小路子一干人等直捂著心肝兒顫,我的老天爺啊,妙主子咱能膽子小點兒麼,配不配這個詞,您、您怎麼就這麼順出口了……

  美景和樂亦是臉色大變,在看到那身明黃龍袍的時候,更是想直接上去拉住自家主子。

  這句話,哪裡輪得到主子來說……

  「虧得皇上寵幸你多年,賜你金銀珠寶,賜你錦衣玉食,對你體貼關懷、寵愛有加。你說,後宮多少人羨慕你?如今你闖了禍,惹了事,皇上替你遮掩,轉身就和人說雪天路滑,別人不信也得信。但你呢?你尤不知足,因為我分薄了你的寵,分薄了皇上給你的好,一定要把這件事栽到我頭上。」

  「我知道你是怕了,你怕皇上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寒心,怕寵愛跟曇花兒似的開完就謝了。」說到這句錦昭容的原話,她嬌冷冷地一哼,接著對她怒目而視,「可是皇上有對不起你嗎?是皇上不該寵你還是對不起你怎麼著,你就記著自己好不好,非得要鬧到御書房,鬧得他頭疼,鬧得他不能好好辦公。」

  後面的話越說越孩子氣,就像自家父親對繼母帶來的女兒百般好,那女孩卻不領情一般,為父親委屈得要命。

  小路子聽得是心驚肉跳,但也少不得暗自感歎,瞧著妙修媛這麼豁出去,對皇上還真有幾分真心。

  他多少知道一些,這段時間朝堂上不平靜,皇上披星戴月,眼睛都熬紅了,人也不得松乏。說鬧得皇上不能辦公,確實是說到了點子上。

  不過再怎麼,妙修媛這個舉動算是以下犯上,逾矩逾到姥姥家去了,要是皇上不領情,覺得她污蔑、不尊重錦昭容,那還真是討不著好兒。

  小路子想著就順著視線偷偷看過去,皇上這嘴角,怎麼好像是翹著的……

  蘇裊裊起先被她那通亂七八糟的話給說懵了,後宮有自己的語言藝術,背地裡再不對付,面子上也要好看。就是擠兌人都跟掐花兒似的漂亮。

  而且她雖然知道這位一直不給人臉面,但把話說成這樣,真是讓她破天荒開了眼了。

  她像是剛被對方點了一把火就又被兜頭灑了麵粉,兀自一亂,等過了幾息時間琢磨過這番話的意思,臉色慢慢變得白裡透青。

  但她也不是善茬,冷冷勾起嘴角道,「妙修媛何必急著給我扣一頂帽子,是非曲直,皇上自有分辨。我不過是來向皇上陳情而已。」

  這話的意思,是指雲露恐怕皇帝查清真相,才著急先對付起她來。

  「你當我傻還是當皇上傻呢,陳情非得跪在雪地裡?」雲露像是被她氣著了,小胸脯起伏不斷,冰冷地小臉兒猶如被搽了胭脂,綻開玫瑰的色澤。

  「不過是倚仗著皇上對你小產傷身的憐惜,用自己的身體威脅起皇上來了。」

  雖然蘇裊裊就是有這個意思,但被她揭露出來,又經她那一通顛倒黑白,手指攢尖,直想要活吃了她!

  說得對,這個女人說得對,她這一次真是走了眼,徹底小看了她。

  她終於膝蓋挪轉,將脊背彎下,白頸兒曲從,柔順間仍有一絲不甘的倔強,微微顫動。她朗聲叩首:「請皇上恕罪。」

  雲露輕怔地眨了下眼,側身向後看去。

  皇帝原先在那裡高深莫測地聽著,他們一個字也不敢吱聲,這下從幕後走到台前,才齊刷刷跪地行禮。

  雲露也跟著給行了一個,但瞧她面上還有種氣惱後碰見古怪事兒的表情,稀里糊塗的,很是呆懵可愛。

  皇帝被煞了下眼,輕咳嗽一聲,威嚴道:「起罷。」

  除了錦昭容,盡皆起來了。

  錦昭容跪了這麼長時間總算等到正主,又怎麼會功虧一簣?

  皇帝看著她,喜怒不形於色道:「你要朕恕你什麼罪?」

  「臣妾急於為自己洗刷冤屈,打擾皇上處理政務,是為罪一。臣妾身為皇上的妃嬪,卻沒能保護自己身體不受損,是為罪二。以及……」她氣息微頓,緩緩抬頭直視雲露,「臣妾以一宮主位之尊,卻受訓於從三品妃嬪,給皇上丟臉,是為罪三。」

  以退為進,另闢蹊徑,雲露在心裡給她鼓掌。

  那些話都是自己用來指責她的,但換做她自己說明白去請罪,必能減少皇帝在這方面的成見。還有最後一句最精彩。

  皇帝為什麼寵錦昭容不寵憐妃?除了有曲公公膈應人,其實還說明他不喜歡憐妃那種柔柔弱弱的范兒。

  她不哭啼不哀傷,用細微的動作表達出自己的難過,但言語中卻體現出了她身為從二品妃嬪的凜然傲氣。她是說自己有錯,才給別人訓斥的機會?

  不,她的意思仍然是告訴雲露,你沒有資格教訓我。

  錦昭容服侍皇上多年,在他這方面的脾氣摸得很透。這種驕傲得不容人侵犯的樣子,他很喜歡。當然不是像仙子那般高高在上,目下無塵,而是要驕矜貴氣。

  她一向料得很準,然而今天的結果就難以預測了。

  因為從前皇帝會把目光全然放在她身上,但是現在,表現精彩的不止是她一人。甚至對方比她更加出色,更加對皇帝的胃口,也更加貼心。

  皇帝黑沉的眸光不曾有改變,任她跪在平地上,自己則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去扶她。「你說的都對。」

  他淡淡飄下一句肯定,讓錦昭容胸口一悶,氣息微滯。

  「數罪並罰,理當降位。」他慢條斯理地道,「不過朕原本打算晉你至妃位,功過相抵,就保持原級吧。」

  「皇上……」一瞬間,她猶如棉絮堵在心口,下不去吹不散,沉悶至痛。

  皇帝偏首笑對雲露,眉梢挑起,「妙妙說呢?」

  小路子眉心輕跳,皇上這態度算是分出厚薄來了……

  「就這樣好。」雲露很是認真地想了想,「餘下的,不必皇上出面。後宮事物本不該麻煩皇上,錦昭容有冤,臣妾可以與她到皇后娘娘面前對質。她一定要和皇上陳情,不如訴諸紙上,也比看她百般作態,話還說不整浪費時間的好。」

  她尾句十分不留情面,末了,嘟唇不甚滿意地道:「皇上肯定沒休息好,長相都不如前兩日俊朗了。」

  看她說的,長相哪裡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是,不過看著是憔悴一二分,容光便不勝從前。

  不過皇帝聽了反倒笑起來,因對錦昭容三番兩次失望而帶來的悶氣一掃而空。回想她方才對自己的回護之舉,那氣惱得不得了的樣子,像足了炸毛給人一爪子的貓兒,便覺十分暖心。

  果然是說到做到。

  他很自然地記起上元節當日,她醉醺醺在馬車裡說過的話。

  「那我也要保護你呀……」

  錦昭容這會的臉色已經很不好了,自皇帝有意無意地那句詢問開始,那青白色的面容就透出一抹灰,眼裡的火光都彷彿燃盡成灰,黯然失色。即便衣著鮮艷,也再襯不出她從前的艷麗容色。

  她一直想知道對方是如何與皇上相處的,為此千方百計地去打探。現在她知道了。

  可這份知道也讓她終於嘗到了嫉妒的滋味。

  皇帝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你回去吧。自知隨意傷害自己的身體有罪,就別再用一招威脅朕。」

  蘇裊裊大慟,唇色泛白,手心卻被指尖掐的將要滴下血來。

  她自知自己有大錯,錯在過於謹慎,給人先下手的機會;錯在輕視敵人,再三忽略她給自己帶來的威脅;錯在太自信……

  但她到底是驕傲的。

  「臣妾遵旨。」

  她雙膝麻木,顫巍巍地讓宮人扶起,斂下眸光中的森然,與雲露道:「既然妙修媛說要與我去皇后娘娘面前對質,還當信守承諾。」

  「不必去。」

  雲露還沒開口,皇帝已經先出了聲。此刻他的笑容已經全然冷了下來,因為錦昭容一再的不識趣。

  依他所想,她如今抓緊小貓兒不放,是因為捨不下這個臉面。既然已經鬧到這個程度,她就不介意再繼續鬧,否則不是表明她心虛?

  她敢這麼做,也不過是仗著他多年寵愛。

  皇帝揉按了一下太陽穴,連日的勞累讓他腦袋緊繃,在這一刻終是被錦昭容觸怒。

  「她答應了,朕沒答應。」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17 AM 編輯

92 貴儀

  錦昭容難道沒從皇帝的態度中察覺他的不耐煩嗎?她和他相處了這麼久,這點眼力價兒還是有的。但是即便看出來了,她也不能鬆口。

  邀妙修媛一起到皇后面前對質是她的表態,她自知冤枉,堅定地想要洗刷,即便困難重重。

  其實她也在賭,如果贏了,皇上會對妙修媛產生懷疑,如果輸了……

  輸了,就是眼前這樣。

  ——他對妙修媛半點不疑心,已經徹底認定是自己所為。

  蘇裊裊露出一抹慘笑,手心的血珠跌碎在雪地裡,她復又施施然行了一禮。這次她推開了宮人的攙扶,動作僵硬,卻依舊帶著從小錦衣玉食培養出的淡然優雅。

  原來再怎麼不肯承認,她鼎盛的時期都已經過去了。

  可惜她最後這個可以使得皇帝怔然,勾起他憐惜的舉動沒有被他看在眼裡。雲露身為她的情敵,當然比皇帝這個當事人還要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在她那個淒淒慘慘的笑容起了個頭的時候,就已經似真似假地咳了起來。

  這回的咳症與過敏相似,喉嚨總是癢癢的,想咳就能咳。

  皇帝果然把視線投注在她身上。他擔憂地皺了皺眉,上前輕輕地給她拍背順氣。一邊問小路子,「你妙主子來多久了?」

  小路子原還在暗地琢磨兩位主子聖寵厚薄的事兒呢,乍一聽抖了抖,見皇上眉頭愈發皺緊,忙不迭道:「與皇上您出來的時間差不離。」

  他到底還有幾分聰敏,皇上這可不是問得時辰,是擔心妙主子呢!

  這麼一想,他就趕緊地吩咐幾個小公公去倒熱茶,取潤喉丸藥。末了還和皇帝表功,諂媚一笑:「這丸藥是奴才讓王太醫給配的,原是見皇上這兩日熬得晚,能吃一丸提提神。倒也有潤嗓子的作用。」

  「這事辦得還利索。」皇帝頷首。

  小路子大喜,原先他特意拿出這個顯得鑽營,這會子托妙主子的福,既解了燃眉之急,又讓皇上知道了他的忠心,再好沒有!

  「送錦昭容回月華宮。」皇帝預備讓雲露先去偏殿歇一會兒,扶著她轉身時見那邊還沒走,便淡然吩咐。末了,倒也還記得對宮人囑咐:「看好你們主子,別讓她再拿身體胡來。」

  那群宮人連聲應喏,一時心道,皇上對主子還是留有情面的。

  只有錦昭容心知,這是對她今天這個舉動的警告,他不希望自己再藉著這件事鬧一次了。縱然有零星的關懷之意,也不過是因著那個失了的孩子,因著以往自己陪伴他解悶的日子。

  可這些情分,又能用多久呢。

  美景則在她離開之時,極為自然地用腳尖踢了兩三星雪泥,蓋住了那浸入雪地裡的血色。

  雲露坐在御書房偏殿,手裡捧了杯茶煙氤氳的盞子,鼓起腮幫子小心地呼了一口,見把白煙吹折了腰,便覺得有趣。又呼出兩口熱氣。

  皇帝看著好笑,彈了她一個腦繃子。她捂額呼痛,不敢再鬧,就勢把溫燙的水喝了,然後含下小路子奉上的那枚丸藥。

  這藥和現代的潤喉片差不多,清清涼涼的味道沖淡了喉間的癢意,很是舒服。

  皇帝見她瞇眼兒一臉慵懶舒適的模樣,也去細頸瓷瓶裡倒出一丸吃,覺得不錯揮手便賞了小路子。小路子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轉過眼,那邊小貓兒正咬著指頭尖尖兒,滿臉糾結。

  皇帝看她:「怎麼了?」

  「我剛剛把錦昭容罵了……」雲露又稍稍糾結了一下,才支吾道,「明兒去康壽宮請安,太后娘娘一定會不待見我。」

  皇帝失笑,早前說人的時候不擔心,現在怕起來了?

  不過他倒是頭回見她這副模樣,誰想她居然怕太后。他表達了一下自己的驚奇,在她不滿地眼神下一把攬到身邊。笑不住地道,「朕算是找到能治你的人了。」

  這隻貓兒不遜的很,平素連他也不怕。所以乍然見到她對錦昭容說那些話,他只覺得熨帖,半點沒覺得哪裡不對。

  既然不畏他,要是去畏一個昭容,他的面子往哪裡擱?

  雲露又嬌俏地瞪他一眼,但轉眼見他雖在笑,面上猶有倦色,便有些心疼。她取來顆清涼丸,丟到乾淨的茶盞
裡,添三分熱水,用勺子小力碾壓。

  這丸藥心不實,很容易就融在水裡。

  她用指尖沾沾,固住皇帝不叫他動,把藥水揉壓在太陽穴處。

  皇帝初初看見她把那棕色的藥汁往自己臉上抹還不情願,後來見她一意如此,便雙手一攤靠在椅背上,隨這小貓兒鬧騰去了。

  誰知過了一刻,還真添了幾分鬆快清爽的意思。

  「皇上覺得怎麼樣?」雲露十分好奇地盯住他。

  皇帝慢慢睜開眼「嗯」了聲,看著她期待的小臉兒半晌,忽然笑出來。

  雲露見狀莫名地嘟起嘴,把給他擦水漬的繡帕一丟,扭過身去了。還不忘落下一句嬌聲埋怨:「有什麼好笑的!」

  雖是她異想天開想到的主意,也是好心不是!

  皇帝從後面看她頰邊粉粉地暈染開來,便知她這會兒臉皮又薄了,這就不能惹了。於是他把到口的話嚥了下去,沒告訴她其實御書房裡早就備了一樣清神油。

  小路子的孝敬是他的小心思,誰知會讓她以為這裡沒這樣東西,還要自制。

  可她這份情意他受用得很。

  「你不是擔心被太后怪罪嗎。」皇帝從背後抱住她,低聲哄她,「從三品和正三品這一級的差別大,朕晉你為正三品貴儀。你即便還低她一級,言之有理又是為朕著想,太后必不會怪罪。」

  雲露後斜飛去一眼兒,「皇上唬我呢,我是什麼身份,如果一年時間就晉到正三品,太后真要把我當成禍國殃民的玩意兒了。」

  皇帝稍怔,復笑著在她耳垂上啄了一口,「擔心不壞你。操心自己操心朕,還要操心太后。全天下的事朕都能做主,你的主難道朕還做不得了?」

  他頓了一下,「你也不需要討太后的喜歡,有朕喜歡就夠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她轉回身兒來豎起手掌,笑容明快,「以後我不念著討太后的好兒了,皇上得護著我。」

  「君子一言?」皇帝笑她一時生氣一時高興孩子氣,面上卻挑眉,「朕是金口玉言。」

  到底還是和她擊掌為誓,不過在他看來,玩的成分更重。不過圖她高興罷了。

  他想護著她的時候自然不會讓別人動她分毫,但以後的事誰說得準。他倒是有些擔心,自己如今這般寵她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以後萬一不喜歡她了,這只嬌慣了的小貓兒該怎麼辦呢。

  雲露好像感覺到氣氛微妙,動了動耳朵,歪頭看他:「怎麼了?」

  無辜的神情讓他心裡一跳,竟覺得有些酥麻,陡然升起想把這寶貝啃個遍的衝動。

  罷了。

  他拋開那些杞人憂天的念頭,小寶貝這麼可口,連帶著別人都不如他的意。至少這會兒他還真有幾分離不開她的意思,只先寵著她教她高興就是了。

  翌日,妙修媛晉為正三品的聖旨傳達,後宮諸妃皆為之震驚。

  再加上剛剛聽說取消錦昭容晉為妃位的事,難不成峰迴路轉,太后為錦昭容籌辦的冊封禮要便宜了妙修媛?雖然規格不同,但簡化一下再用也使得。

  這可真是……

  比起同情,後宮以往被錦昭容踩下去的人不在少數,聽聞消息俱都是幸災樂禍。

  當然,看不慣妙貴儀受寵的人更是與日俱增。

  ******

  正月一過,春草復甦,空氣中不再是雪珠子冰涼涼的氣息,而是瀰漫著甘草清芬。

  搖光殿裡,帳子仍是紫紅薄艷的顏色,只換作紗制,更為輕軟。春風兒一拂,飄飄搖搖吹到內裡,差一點便能沾到雲露褪紅的肌膚,襯得她愈髮膚色嫵艷。

  她此刻腰彎如弓,細白的頸子輕揚,枕上綠雲堆皺。那一雙修長的腿兒纏在男人的腰間,待他咬上雪乳,便似開了關竅輕顫,越絞越緊。

  「寶貝輕一點。」男人險些叫她弄得城門失守,鬆口輕哄,「等會兒再給你,嗯?」

  床單像起了風的碧水池面,亂皺皺盛滿春意。上頭擱了一個七彩琉璃小碗,裡面是晶瑩剔透的蜂蜜,那碗隨著床單顫動,隨之傾滾,透明微稠的荔枝蜜沿著碗壁滑出。

  雲露的額發間香汗淋漓,累得一推他,軟糯糯地嗔道:「不要你。」

  「不要朕,那你要什麼。這個?」皇帝濃如墨的眉毛挑起,因帳子裡的麝香旖旎更添一層深意。他餘光瞥見那碗未盡的蜜,也不怕髒,手指一抹,在她紅潤的唇邊流連輕劃。

  那蜜濃稠,他手指動時仍帶起黏絲絲的線。

  雲露嫵媚地一縷眼風兒,伸出粉舌舔去,又如他所願,將那指尖含進口中,打著彎兒向指根繞去,輕輕一吮。

  皇帝見她彷彿吃得心滿意足,喉間頓時發緊,把餘下的蜜從她的鎖骨抹至腰腹,俯身吃盡。也不知是想試試她愛吃的東西,還是想常常她的鮮美滋味。

  這一系列動作自又帶起她的酥軟顫慄。

  紅木几上的爐中煙絲裊裊,寢殿裡的香風好似吹到了外殿。良辰嚥了嚥口水,臉上有些燒。剛剛她想去收琉璃碗,誰知不小心撞見主子的好事兒。

  雖說隔了帳子,但那氣息,還有主子那前所未聞的低軟甜膩的聲兒……

  美景見她一出來就魂不守舍,自然押著她把事兒說了,這會子見她還放不下,便虛點著她笑個不住。

  她用胳膊搡良辰道:「好啦好啦,再想也想不出個男人來。」

  良辰羞惱得不行,原是秀氣的臉漲得通紅,強掙著去捂她的嘴!

  和樂心事重重的走進來,見她們倆難得鬧成這模樣倒忍不住彎起嘴角,緊跟著見美景躲良辰,一下竄溜到自己跟前,便拉住了她。

  美景被人擋著了還想去推,見是和樂笑得更厲害了,直接嘰裡呱啦把那事兒說了,一個閃身藏在和樂背後,把來抓她的良辰氣得跺腳。

  三人玩鬧了一會兒,和樂知道良辰靦腆,再說下去她就過不了這個坎兒了,便逕自轉了話茬。倒也正是她本來想找兩人商量的事。

  「主子晉了貴儀之後,恩寵著實太多了。」

  一個月裡,皇上至少有十幾二十天歇在搖光殿,剩下的,皇后、瑾妃、沈芬儀那裡坐一坐,彤史卻不一定有記,尤其是瑾妃那兒不過是給大公主,看大公主的。

  再還有,謝嬪、寧寶林(已晉了小儀),也只一兩日。錦昭容生生被冷了一個月,真是前所未有。那些宮人見勢不對,原先巴結月華宮的也有不少倒到搖光殿這邊來了。

  良辰一愣,「恩寵還有嫌多的?」

  她以前伺候皇后,只在院子裡灑掃,卻也成天聽人念叨,皇上要是天天歇在鍾粹宮就好了。除了主子,宮人也能多受些福澤。

  美景敲她腦袋,「榆木疙瘩!」

  她能說會道,又長著一張討喜的臉,不像良辰跟和樂在一起的時候只能相顧無言,和她們的感情自然一日千里,這些「討嫌」的話張口即來。

  良辰瞪住她不移眼。

  又是和樂解了圍道,「若主子家世好,這般恩寵也算不上禍事。可現今沒個家世匹配,主子晉陞太快,已經招了那邊的眼。」

  她指了指太后的方向。

  說起來,太后確實沒少在言語裡給雲露難堪,可或許是有皇上在,到底沒下暗手。然而如果皇上一直偏愛搖光殿,再接下去就難說了。

  美景伶俐,一點就通透。

  「那位有動作了?」

  「說不上來。」和樂沉吟了一下,「不能肯定是太后所為。三日前太后告病的事你們知道,今日我突然聽聞風聲,說是主子再三出言頂撞,才將太后氣病。」

  良辰與美景吸了口氣,面面相覷。

  大夏並非以孝治天下,前面還有一個寵妃寵過了頭,險些氣死親娘的真宗呢。可正因為出了一個真宗,再出雲露一例,就格外引人注目。

  無論如何,但凡太后露了這個意思,往後只會愈加棘手。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19 AM 編輯

93 衝撞

  范嬤嬤伺候太后用了藥,手上拿著上好棉制的帕子,不帶一絲明紋暗紋,給她老人家拭了嘴邊藥漬。一旁的小宮女躬身奉盤,接過棉帕端了下去。

  正要把引枕取走的時候,太后一拍她手背,緩道:「不忙,你陪哀家說會兒話。」

  「喏。」范嬤嬤恭敬應命,幫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才在小宮女端來的繡墩上坐下,就近著床邊。

  往常這個時辰太后是刻不容緩就要歇覺的,如今點了她說話,必是有事要問。要說後宮裡能有什麼事兒是她老人家掛心的,也只近兩日起的那一樁風波了。

  雖不知何時教她知道了,她眼下倒也不隱不瞞的道了個明白。

  太后斜歪著身子,闔著眼靜想了一會兒,嘴角浮笑,「這是有人要拿哀家作伐啊。」

  她不喜歡妙修媛,這女人也是個嘴皮子伶俐的,想必是因此才招得皇上喜歡。但她霸著皇上時間不短,卻懷不上孩子,依自己的性子,是萬不肯縱她的。

  不過倚老賣老,倚仗著身子不好去嚇唬人家,這就沒有必要了。又不是她年輕孩童的時候,處事幼稚天真。

  「奴婢也覺得這手段粗淺了些。」范嬤嬤心裡有數,這會兒面上便十分平靜,「雖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什麼打算,但後宮裡數過來,敢藉著您搭橋兒攀梯子的也只她一個了。」

  「說得是。」太后心裡對皇后厭惡不已,但病容一絲不變,仍舊是妥妥帖帖的模樣,連個眉毛都沒動。

  憐妃還是因著能讓她想起玉妃才有所動容,皇后?那不過是個蠢貨,能蹦躂了些,但是蹦躂不出五指山去。

  又過了半晌,太后道:「由著她去罷,鍾粹宮的人你也不必刻意拘著,看看她打得什麼算盤。要是真能讓皇上寵著的人栽個跟頭,哀家再高看她一眼不遲。」

  范嬤嬤心知,太后嫌惡皇后,但這位妙貴儀也不甚討她喜歡。若然她能生就罷了,不能生,又佔著皇上的雨露,怎麼能讓人喜歡的起來?

  小門小戶的到底沒有規矩,不夠懂事。

  就是皇后著急生嫡長子那會兒,還知道給皇上薦去沈芬儀那兒,只可惜這位也是福薄。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太后如今不在意,就先隨了她們去,看看各自造化罷了。

  ******

  鍾粹宮裡,皇后難得有些坐不住,在大理石鋪的地面上來回走著,速度倒不快,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焦來。

  庭院裡灑掃的兩個小宮女兒見烏茜姐姐快步走進去,不免手裡持著掃帚花灑,清著清著清理到一塊兒咬耳朵,邊偷偷地往殿裡頭覷去。

  「你說,烏茜姑姑做什麼去呢?」

  「誰曉得唻,橫豎是為咱們娘娘大辦事兒。」這個說起來語氣頗有些酸溜溜地,「哎,早知道良辰那死丫頭能一步登天,那時候我就該求著烏茜姐姐去。」

  原先一聽說要被分去永福宮照顧新來的侍御,個頂個的不願意,包括她,不少人使了銀子送去烏茜姑姑那兒通融。良辰什麼也沒做被分去的時候她們還偷樂呢,誰知傻人有傻福,竟讓她攤上個好主子。

  別看皇后是國母,這要是沒聖寵啊,底下說小話的人一樣不少,聽得人膩味。底下人想橫也覺得氣弱。

  「行了,咱們鍾粹宮可不差那邊什麼,你再不兜著點兒嘴巴就要攤上大事了。」

  她推那宮女一把,「死妮子,你還來說我?成成成,你掃你的地去,別來和我湊一起嘰歪。」

  小宮女踉蹌了一下,不敢瞪她,只在私下裡哼哼:怨命不好?就這性子,等個百來年也別想有福報!

  不聽外面人咬舌碎嘴,烏茜走到裡邊端整了一下衣裳,邁進內殿。見娘娘一副不甚安定的模樣,連忙兩邊瞪眼,使了一雙小宮女端茶捧果子,自己親去扶了娘娘坐下。

  「哎呦奴婢的好娘娘,您這是不放心奴婢做事兒呢?雖往日都是茯苓姐姐做的,可奴婢也不是生手,不是還有您教導麼。」

  皇后聽了心下一緩,卻仍撫了下眉心,皺眉道:「本宮今日這眼皮跳個不停……」

  這局是設下了,可一邊搭著欽天監,一邊扣著太后,世上就沒有天衣無縫的事,即便是她,也覺得緊張。

  「妙貴儀那裡,你們確定她用了芙蓉香?」

  這塊是烏茜盯著的,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可不能給自己上保險,有退縮的念頭才是要玩兒完呢。於是她拍著胸脯保證,「可不是!妙貴儀再能耐,也不能每個人都向著她,咱們倒還能鑽個漏。娘娘放心罷,這香她用了小一個月,癮兒是埋下了,等要她出事的時候,奴婢再叫人加大劑量,不怕她不發作。」

  那芙蓉香是廣陵王那邊安排給皇后的,說是能讓人絕嗣,只是徹底中招的時候會如瘋如魔,有一陣兒苦痛。皇后自是在幾個眼中釘那兒都安排了,可眼下妙貴儀受寵如斯,她又沒見過這藥的成效,就想上道雙保險,用這藥再做點別的事兒。

  因為錦昭容小產那一回嘗到了甜頭,她這次就特意拿助孕藥作障眼法,甭管她們用不用,至少心思都放在琢磨這東西上頭呢。這麼一來,內官監新供的香料也就不那麼叫人敏感了。

  本來是想自己假意稱病,誰知太后在這關頭真病了,這可比什麼都有說服力,當真是老天助她!

  這樣想著,她心裡就放鬆些許。

  烏茜趁機遞上一杯茶,安撫道:「那邊已經應了,就是這幾日的事。成與不成,咱們處理得乾淨,這證據斷找不到娘娘頭上。」

  皇后喝下暖茶,再聽她口中的道理,算是穩住了。

  這一年裡還是沒個孩子哭聲,太后坐不住,開春必定會再次選秀。雖然這麼年追年的緊趕著把好人家的女兒都挑進宮來,外頭傳起來笑話,但什麼也比不過皇嗣重要。

  只要事成,讓皇帝暫時把雲氏擱到一邊,等秀選進了新人,就再沒她什麼事兒了。

  ******

  在宮裡待了一年多,雙路、解連環、華容道這些解悶的小遊戲沒少玩兒,過個幾輪也有些膩了。冬天冷,寒氣把腦子都凍住了,春日一解凍,雲露就想起紙牌來。

  西方的畫法不合適,東方麼,她倒是想讓人畫神仙菩薩,但恐怕沒人敢拿牌砸到桌子上去,或許摸一下都覺得褻瀆。就乾脆讓制了副小動物的,從貓兒、兔子到老虎、大熊,一個吃一個,解釋起來也方便。

  其實她在現代就不怎麼會玩牌,小時候和人打,一定要把炸彈一副一副的分開,暗扣在桌上,傻氣的不行。

  這會兒就乾脆和人玩五張牌,規矩簡單,不費腦。

  皇帝帶著一肚子火氣進來的時候就見她笑的眉眼兒彎彎,得意非凡。他情緒緩了緩,「玩贏了?」

  「還不知道呢。」她訝然回過頭,叫小宮女去端梅子湯來,自個兒端坐不動,手裡還持著三張牌,笑嘻嘻地衝他道,「不過最後一張福牌叫我摸來了。」

  福牌就是抽出一張視為最大的牌,要明壓在下頭的。雲露混起了個福牌的名兒,誰叫古人都信這個。

  等梅子湯端上來,她給擱了三勺糖,「皇上試試,我特意向太醫院要了甘草,較尋常的甘甜一些,還能清熱解毒。我瞧皇上今天情緒不好,來降降火?」

  也只她敢這麼明目張膽的說,放在旁人身上,莫不是記在心裡,小心翼翼地看他臉色伺候著。

  他嘗了一口,甜味要壓過酸味,倒對他的胃口。雖不是冷的,而是溫溫熱熱的口感,心裡那把火燒得倒也沒那麼旺了。

  睇兩眼桌上的散牌,他起了興致,也加入玩了幾把。宮人叫雲露威脅後不敢讓,但也不敢力壓,戰戰兢兢地,最後仍是都讓他贏了。

  雲露吃了顆梅子鼓鼓腮,還是那副笑模樣兒,抱住他胳膊愛嬌道:「贏了的人要請客的。」

  宮人見狀都退了下去。

  「嗯……朕這會兒沒錢,先賒賬。」皇帝故作遲疑,空出另一隻手勾了勾她的小鼻子。

  「那就不要錢,皇上和我說說,怎麼不高興了?」

  這件事和她有關,皇帝也沒想瞞著,只是一想起來情緒就又跌下去幾分,面帶不虞。「母后這病越拖越拖重,今日欽天監的人和朕說,算出是康壽宮西南方向,有屬虎的人克撞了她。」

  太后屬羊,說和屬虎的人衝撞不算稀奇。

  不過雲露作為靶子選手,還真有幾分躺著中槍的感覺。按理,碰上這個事,她大概要挪個宮,或者乾脆挪出宮?

  「朕沒應他們的建議。」皇帝自知是有人搗鬼,不會讓那人得逞。

  「可,若是我沒動靜,太后那裡……」

  「你放心,欽天監那幫人能耐的很。」皇帝眸中閃過一絲厲色,似笑非笑道,「要是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朕還養著他們做什麼。佈局擺設也能改動異象,你喜歡就照著做,不喜歡的一概別理。」

  ……雲露想高舉雙手,高呼皇上威武霸氣。

  不過他們兩人都知道,事情可能不會停在這一步,誰知那人到底計算到了什麼程度。真沒把皇上的態度計劃在內?

  後宮背地藉著這件事說雲露帶災的不在少數,但因著她那裡有動靜,為太后改了不少東西,她們不敢在明面上扣帽子。

  然而沒過幾天,搖光殿的小福子驚白了一張臉,急匆匆地趕到北宸宮。沒有想像中的過五官斬六將,小路子直接把他帶到了皇上跟前,他整個人一撲,伏在地上瑟瑟道。

  「皇上,您快去看看主子吧,主子她……不好了……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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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芙蓉

  皇帝丟下奏章,匆忙趕到搖光殿的時候,就見雲露歪在床柱子邊,微白的面頰上潮紅畢現,正聚精會神地盯著手裡的宣紙,「嘶啦」「嘶啦」地扯開來。然而她動作迅疾,眉眼間卻有倦乏之色,委實詭異。

  這是魔怔了?

  小福子連忙在後邊解釋道,言語裡透露出膽戰心驚的意味:「主子先是氣喘難受,渾身乏力,進而像是火燒上了心,迫得主子不得不做點兒什麼。奴才們才取了紙來叫主子先撕著……眼下瞧著把精力散出來,倒是好些了。」

  狀況太古怪,皇帝覺得這不是病不是中藥,聽起來到像是讓人給下咒了。

  他想起近兩日太后生病的事,沉思片刻,讓李明勝去欽天監問一遭。

  恰好雲露像使完了最後一點力氣,紙片兒一飄,肩膀擦過床柱子一滑,眼看著就要摔下來。皇帝疾把她撈進了懷裡。雲露把臉埋在他懷裡,就氣弱地嗚嗚哭將起來,只是著實沒了力氣,哭聲似奶貓兒嗚咽,香肩一顫一顫的,好不可憐。

  皇帝心疼的不得了,任她胡亂蹭著他的衣襟,只把她抱穩了不讓掉下來,邊還柔聲哄問她,「朕的乖乖這是怎麼了。」

  「難受……累……困……」咕噥著一字一字往外蹦,像是倦極。嗚咽聲也輕了下來,細細地,不一會兒就沒再聞見。

  他輕拍她的背好讓她舒緩些許,誰知竟摸下來一手的冷汗,這還是隔了棉裳浸出來的。他眸色微沉,頗覺得是後宮哪個女人做下的把戲。

  「告訴朕,是什麼時候開始難受的?是不是吃了什麼,用了什麼尋常沒見過的東西?」

  懷裡的人兒一個字也沒吐出來,皇帝等了又等,半天不見她答才低頭去看,卻看見她單側的睡顏,原來早就累睡了過去了。她往常慣愛在他懷裡蜷起來,又暖和又舒坦,現在卻是直直趴著一動不動。

  可見她剛才真是把一身的力氣都用盡了。

  皇帝親手給她擦了身子,換上乾淨衣裳,置進軟綿綿的被子裡,幫她調整成素日最常用的姿勢,好讓她睡得安穩。

  他心裡壓抑著隱隱的怒氣,才不過一個月,小貓兒剛因冰湖的事養好了身子,轉眼又有人暗中作怪。有皇后這個不靠譜的主子在上頭指揮,也難怪後宮裡亂成一團。

  真該肅清了。

  出去的時候李明勝已經等在外邊,見著他的面便走近垂首回起話來。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都是照著欽天監那群人的本子宣的,整體意思就是,這樣改善了太后的處境,但是產生了他們沒有預料到的副作用。但如果變回原樣,又會對太后造成影響。末了還要假心假意地請皇上定奪。

  延熙帝不像他父皇一樣信這一套,改改星象軌跡就能讓人瘋魔了?倘若真有這麼大作用,為何太后還流連病榻,不見起色,反倒是又搭進去一個。

  不過是有人想使壞,把欽天監拿來當傘遮掩了。

  「這件事朕讓他做,出了紕漏可不是一句意料之外就能糊弄過去的。」皇帝擺弄了一下寶石花卉盆景上的碧綠葉子,淡道,「周彥博沒本事,這監正的位置不必坐了,把下面擔著副職的提上來就是。」

  李明勝唯唯應是。

  官員任免自是輪不到他來做主,皇上這會兒不過是心裡想著,半思忖半商量的說出來,他應個景兒就是了。

  就是看妙貴儀那副模樣,還真有些嚇人,也難怪皇上不等與大臣商量就逕自做了決定。無論是否是周彥博做下的錯事,他或者忠於別人,或者眼淺手輕,又或者沒j□j好底下的人,都得是他承擔起這個後果。

  李明勝眼皮微掀,在皇帝面上一觸即轉,復又暗中垂下來。

  不過皇上這氣兒雖已經撒在了那位監正的身上,看著吧,他至多只能擔起一二分。後面還有的折騰呢。

  ******

  沈芬儀坐在圓桌邊,盯著桌上擺了十數盤點心發怔,雲片糕、糯米蓮藕、桂花糕、棗泥山藥糕……甜的鹹的香的淡的,一應俱全。

  她兩指搭在銀筷子上,另一隻手用腕心支著下巴,眼睛是飄飄忽忽,迷迷茫茫的。

  就是棗糕這等缺心眼兒的,這會子也意識到不對勁了。

  好好的,主子讓御膳房供了這一大桌的點心,她起先還以為主子饞嘴,每樣都想吃呢。這雖奢侈了些,但不過幾樣不值錢的點心,叫也就叫了,沒人會為這個來指責正三品的娘娘。

  可這會兒就拿干拿著銀箸不落筷,算怎麼個事兒?

  蜜瓜卻是知道的,她奉上一盞六安瓜片,盞中的茶葉緣邊微翹,色澤寶綠,很是鮮嫩。可饒是茶香撲鼻,也沒讓沈芬儀把視線回轉過來。

  她只好輕聲道:「娘娘,那道糯米蓮藕奴婢特意叫人做甜了,您不是一直嫌它味淡麼。這回必定好吃。」

  沈芬儀像是被人撞克了一下,回神半天才把蜜瓜的意思聽到耳朵裡。她點點頭,夾了一片放到嘴裡細嚼慢咽。

  果然好吃,真有幾分家裡做的味道。

  皇宮裡吃慣了大魚大肉,在這些小點心上就講究起原汁原味來。調味只放白糖,沾一點鮮甜即罷,端上來瞧也是水靈靈的好似剛從湖裡洗出來。可她家做的時候,總要放上五六勺的紅糖,甜稠稠的叫人心也似那藕絲,回味纏綿。

  想必這回是蜜瓜吩咐御膳房的人改動的。

  蜜瓜知道,雖然主子那隨著皇上口味改的性子不是原先的,但愛吃卻是她本來的喜好。主子叫來這麼一桌,就好像是往後再吃不到一樣。這會兒又只撿了三四樣來吃。

  連吃也吃不下,可見事情是真的不好了。

  她鼻子一酸,險些落淚。她轉出去傳人端熱水進來,等稍稍過了那勁頭,才又回到圓桌邊,用熱巾子輕柔地給主子擦手。

  沈芬儀見她眼眶微紅,先歎了口氣:「早知道不該讓你們跟著我,好日子也沒能多過上兩天。」

  好容易熬到正三品的位置,得掌一宮,轉眼又因淑妃之故和錢麗儀調換了住處。她攀上的大樹也不會事事庇佑她,更可以說,如若沒有發生什麼事,皇后都不會想到她。

  可她有什麼辦法?

  最早的時候,淑妃尚且自身難保,只有皇后和憐妃的人才有出路。沈家又時時遭受曲懷仁一派的刁難,她為了家族也不得不依附於皇后。後來沈家果然沒事了,但她上了這艘船,就容不得她下來。

  畢竟她不是如今的妙貴儀,離了皇后,還能藉著聖寵躲避明裡暗裡的手段。

  「跟著主子哪裡不好了。」蜜瓜手上動作不緩,低頭柔聲笑道,「主子人好,待咱們也好,坦白說不上位高權重,可也沒讓咱們吃過虧。」

  這是實話,別的宮女未必能比她要好,只是她家主子心裡壓了事,便看什麼都覺得苦了。

  沈芬儀的眼睛也紅了,聲音微啞,「若我這回落得不好……你們有困難就去找沈美人罷。」

  到如今她才算明白了,為何嫡親的妹妹要遠離她,入宮之後就幾乎沒再接受過她的好意。不是和自己離了心,而是她看的明白,倘若自己有一天因為皇后之故落馬,她絕不能和自己一樣站在皇后這邊。

  正如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道理。

  她們想要不被人視作一派,就必須疏遠關係。但如果一開始就互不相見,顯得刻意,也不容易讓人相信。只有她頻頻示好,香蘿卻態度冷淡,才會讓人覺得她們之間有齟齬,更認定是那位妹妹不懂事,因為聖寵而不顧姐妹之情。

  她是曾經被香蘿的態度所傷,可罵名都讓香蘿一力背負,如今想通了,她就沒法不潸然落淚。

  為什麼有她為了家族犧牲還不夠,還要再添上自己的親妹妹。

  是因為她沒有做好嗎……

  蜜瓜一個眼神讓不知情的棗糕站住了腳,自己勉強笑道:「主子交代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說不準就是杞人憂天呢。」

  其實……連她都不安到了極點。

  這次的事太嚇人,但凡是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那些主子娘娘就沒幾個落下的。所以萬一出了事,才不能像從前一樣讓個小角色輕輕巧巧地就頂了。皇后必是覺得主子如今不比以前得用,才沒有一丁點的不捨。

  她如今也是驚臥不住,無論是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后妃娘娘都絕了嗣,還是事情揭露出來,主子和她們這些小宮女一個都跑不掉,都讓她恐懼。

  ******

  「桑桑,娘娘如今要聞著芙蓉香才能入睡,你可不是頭回知道了。」美景挑開簾子,蹙眉探出頭去,「你管著那些香,昨兒打翻茶水一氣兒全濕了我也沒不饒你,再讓你去要,那香的影子可在哪裡溜躂呢?」

  被喚作桑桑的宮女絞著手支吾:「我沒、沒不去要,只是想著天還早……」

  她這般敷衍,美景登時把蠻腰兒一掐,豎眉冷笑:「好麼,看來是你溜躂躲懶去了!天還早,我倒要看看,餓你個七八天,你還嫌不嫌吃得早了!」

  桑桑被唬得說不出話來,臉皮紫漲,又惶恐真會被餓個七八天。立時高聲喊「我、我這就去」,然後跑了個沒影兒,足像是後頭有老虎追她。

  倒反把美景嚇了一跳。

  這副情景,卻全入了小路子的眼睛。

  如今天氣乍暖還寒,他跑來跑去還真跑來一身寒氣,就想著去茶水房討杯熱茶。誰知見到了這一幕。

  他能被李明勝點出來提拔到皇帝身邊伺候,那也是有些小聰明小本事的。如今用芙蓉香一事雖然小,但他知道些後宮的陰私手段,香料就是其中一途。

  眼下妙貴儀出了事,轉眼就聽到她常用一味香,還是不用睡不著的,可不是把他聽的心驚膽戰。

  到了正殿見皇上和李公公在說話,恭恭敬敬在那兒一杵,成功引起兩人的注意。然後等皇上問時,就馬上把事情稟報了上去。

  收穫李公公讚許的眼神一枚。

  他心中微定。

  看來做的沒錯,甭管什麼小事,放到妙主子身上都不能算小。

  皇帝聽了這番話若有所思。

  芙蓉香他記得。

  只是他對這些香味一直沒有太多好感,記得這香也不過是記得名字。除了妙妙,淑妃、謝嬪、寧小儀她們幾個好像也沒少用,因為常常聽見。

  他各交代了兩人一些事,就轉身進了寢殿。

  小路子把額汗抹了,得,又要接著跑腿兒。不過皇上把檢驗香料這樣的事交給自己,說明皇上已經漸漸開始信任他了啊。

  這是頂了天的好事!

  雲露一覺睡醒已經是傍晚了,只覺得肚子裡空落落的。雖然原先身上的汗都是叫美景兌了鹽用指頭蘸了灑上去的,但演精疲力盡的戲也不容易,挺累人。

  她決定不再虧待自己的胃,起床吃好吃的!

  皇帝中途折回御書房看完了奏章,看看外面的天色時辰,不禁想起那個鬧了自己一身汗的小寶貝兒來。

  要是醒過來,也該餓了,他想。

  等他走進搖光殿,發現原先奄奄一息的那只剎然間神采奕奕,捧著飯碗,自己用筷子拌進去一口,換勺子又喂椅子上趴著的幼貓兒一口。

  這麼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十分甜蜜,把皇帝看的怔愣了一瞬,濃眉皺起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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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烏龜

    小福子瞅著有些忐忑,小聲稟報道:「主子起來的時候連動動手指都吃力呢,叫御膳房那兒送了碗參湯吃了才恢復些力道……」

    皇帝的眉頭仍不見舒展,看的小福子愈發忐忑,只也不敢再進言補救,免得好心辦壞事。

    其實皇帝哪裡是在奇怪她恢復精神的事,他不過是看見滿桌的菜,很覺得御膳房的人不知事,味重的菜不少。她雖吃的高興,可他看著總覺得不太妥當。

    「皇上可曾用過飯了?」雲露咬了一口糖醋裡脊,吃盡後揚起微甜的笑。

    驟然瞥到那明黃色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雖她有想過皇帝會出現,但不聲不響地冒出來真不是一般的嚇人。

    門外傳報的太監簡直是個隱形人。

    「和你一起用罷。」皇帝走到主位,幼貓兒一一被無情地趕下了桌,安排去該去的地方進食。

    小宮女立即遞上一雙銀箸,另備了碟碗。但布菜的宮人知道兩位主子不愛她站旁邊,避遠了一些,只看著主子視線,將一些伸手夠不到的菜盛到小瓷碟裡端過去。

    雲露點了下頭。

    兩人都沒有提她早晚變化大的事。雲露是覺得提了欲蓋彌彰,他問她就答,他不問說明自己就找好理由了,別小看帝王的腦補程度。假如他極自然的有了答案,那她再提豈不是顯得事情不一般。

    畢竟延熙帝不是那種悶騷男人,什麼事兒都悶心裡想。

    皇帝是愈發覺得她不是被下藥就是下咒,因觀她拿筷子的手尚有微顫,可見力不從心。所以他從沒懷疑過他家妙妙是假裝的。

    只是效用過了,且又休息了一個下午,所以看著精神好些。

    不過她身子虛,到底還是吃淡些的好。

    雲露筷子一動,還要往那盤糖醋裡脊裡伸,卻發現筷子離盤子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再看近處擺的幾樣,琵琶大蝦、牛肉絲等菜都被挪到了對面角落裡,她撥了一下飯,鼓著嘴不高興地看著給宮人使眼色的小路子。

    小路子雙腿打了個顫,目光就是不往那邊去,一邊心裡暗暗叫苦,祖宗,您別再瞧了,奴才也是奉旨行事吶。

    皇帝淡然地用勺子兜了一塊「明珠豆腐」放到她跟前的碟子裡,「吃這個。」

    雲露握著筷子,看看皇帝,再看看碟子裡的菜,默默地把臉別過去。

    「不要鴿子蛋。」

    明珠豆腐裡所謂的明珠就是鴿子蛋,她一向是很愛吃的,豆腐倒在其次。可見這回是「蓄意"反抗。

    皇帝沒說話,替她把鴿子蛋夾出來。只這麼一來,豆腐表面的中央地段就像被隕石砸出個坑,凹了進去。

    她十分嫌棄,「丑。」

    中華美食講究色香味俱全,缺一不可!

    皇帝仍舊沒多說,他平靜淡然地將豆腐撈來配飯吃了,轉個眼又給她兜過去一塊兒,上面的白鴿蛋顫巍巍搖晃了一下,雲露心裡也晃蕩了一下。

    她握著筷子,看看皇帝,默默地轉移到自己碗裡吃了。

    「乖。」皇帝露出了微笑。

    雲露咬著筷子糾結,剛剛發生了什麼,她怎麼就屈服了。

    總之接下去一頓飯吃的很順利,她雖然沒吃到想吃的東西,肚子倒是飽飽的,還讓人泡了一盞金桔蜜茶消食。皇帝仔細觀她舉止面容,眉宇間又多出一抹倦色,只是眼神明亮,看起來頗為古怪。

    小路子帶著香料檢驗結果候在門外,皇帝趁著她和一一共進金桔蜜茶的空蕩出來聽匯報。

    「一開始查時倒沒有查出什麼,後來還是最擅長這方面研究的文太醫出馬,才得出了結論。」小路子說到這裡莫名抖了一下。

    別看這位小文太醫年紀輕,原先幾味宮裡的禁藥,都是他無意中研製出的。皇上用人不拘一格,看他在這方面有天賦,就不再讓他看診,騰出時間專門鑽研這些。誰知道那些藥都用到了誰身上……

    「具體的作用暫且試不出來,文太醫只說這香有些玄妙。再結合妙主子近來的作息、狀態,猜度恐怕是能讓人成癮的香,一旦離了身聞不著了,就會發生意外狀況。」

    皇帝眉目一沉,威嚴由內散發而出,「解藥呢?」

    「奴、奴才問了,文太醫說至少得要三個月……」小路子腿腳發軟,他腦袋垂了半天才突然想起來,連忙道,「不過文太醫說,香是不能聞了,但總讓妙主子這般十分消耗精氣神,他開了一張安神養神的藥方子,多少能有些用處……」

    至少能讓妙主子不發魔怔,不過這句他不敢說出口。

    「叫上小福子,你親自盯著去太醫院抓藥。」

    「哎?」小路子先是想到了福祿公公,緊跟著回味過來是跟在妙主子身邊的那個,急聲應了一句:「是,奴才這就去!」

    等皇上身影遠了,他才一拍腦袋,暗道,今兒被好事沖昏了頭,越急功近利越出亂子吶。

    妙主子的事,他得小心著才成。

    ******

    有了作亂的源頭,事情就好查了。只是等人過去提審的時候,那位管香料的肖公公自盡了。這下雖更說明了芙蓉香有問題,但線索也就此斷了。

    雲露又讓人側面推了一把,叫李明勝對張公公起了疑心。

    沈美人在椒風宮聽到妙貴儀出了事,接著沒過兩天皇上去了綺春閣,最後下了道禁足令的時候,心裡有一瞬間的迷茫。

    是姐姐?

    不,是皇后!

    淑妃用瓷蓋拂開嫩綠的芽葉,望著它浮浮沉沉,微微一笑。她輕抿了口茶湯,甘香清冽,之後她就把茶盞平舉擱到几上,不動聲色的看著沈美人。

    沈美人一如既往的冷面如霜。她面容姣好,又兼有世家女子的貴氣,冷些也無妨。雖無盛寵,但皇上偶爾想換胃口的時候,也沒落下過她。

    此刻她雖仍舊保持著表面的冷靜,但一滴細小的汗珠慢慢從她鬢角滑落下來。

    淑妃很滿意。

    別人看不出,她卻知道沈家兩姐妹之間的貓膩。彼此互相敵視?她不信,恐怕為對方著想的程度比為自己還要深一分。

    這次的事,沈香薇有能力、有地位、有動機,但沒有謀害寵妃的膽子,她為皇后背黑鍋的事,自己猜的到,皇上也猜的到,所以她不一定會死……

    沈美人心亂如麻,再看上首的淑妃嫻靜微笑,目光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她指頭攥進手心裡,疼了一陣,終還是忍不住跪在了對方腳下。

    「請淑妃娘娘救臣妾的姐姐一命……」她傲氣,那一句效忠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但雙方皆能領會。

    淑妃不像以往那般親暱地將她扶起來,她從椅子上起身,居高臨下凝視了沈美人片刻,嗓音卻是輕柔,愈加引人顫慄。

    「起罷。」

    沈美人出神的跪著,眼睛裡閃過不甘、痛苦、擔憂、無助……

    淑妃可不管她內心的爭鬥,只一手搭在嘉蘭的手背上,緩步往外,「救不救的了你姐姐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本宮說了算,起來,跟本宮去見皇上。」

    臨走前,她回身吩咐嘉木道:「把芙蓉香都給本宮收到角落裡去,從今天起不許再用。」

    從肖公公身死起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倘與香料有關,到底是哪一味做的怪,她心裡這點兒琢磨還是有的。這東西,不管是怎麼回事,有問題。

    只是皇上還沒出面說明,她就先把東西扔了,未免顯得手腳太長。

    沈美人強自從大理石冰滑的地面上站起來,聽到芙蓉香的時候也是微微一愣,這香姐姐曾經提到過,似乎是警醒她不要用,原先她並沒有注意到,只是因為不喜歡味濃的香,並沒有用。

    原來是因它而起。

    她無法想像姐姐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明知前面是絕路的時候,一心往前。

    ******

    說是要去見皇帝,但實際上淑妃連問也沒問,就坐肩輿來到了搖光殿。

    這兩日妙貴儀身子不適,眾人不知究竟,但沒去兩宮問安卻是事實,因此上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不過都叫小路子這尊皇上給的鎮殿門神,給皮笑肉不笑地擋了回去。

    淑妃娘娘是個例外,小路子麻溜兒讓人進去問過了皇上,便奉承笑著將這位主兒迎了進去。

    雲露這會兒沒在床上躺著,她只是偶爾「發作」,又不是病的下不來床。所以皇帝一下了朝拐來看她,就被她捉住了,抹著紙牌玩「捉烏龜」。

    皇帝似笑非笑,「膽兒大了啊。」這種捉對牌靠運氣的事,萬一他要輸了,還真讓她笑話自己是烏龜?

    這才是大笑話!

    雲露充耳不聞,小手飛快地把牌洗好,抽出單張暗壓在一邊,分出兩堆牌。然後十分乖巧地把皇帝的手打開,大拇指向裡,把半副牌給他塞進去,如扇般抹開。皇帝就被擺成了「願意玩牌」的姿勢。

    過程與她曾經佈置皇帝懷抱這個暖窩的時候並無分別——完全遵照自己意願,皇帝只是想折四十五度角就能折出四十五度角的紙老虎!

    皇帝見她笑靨如花的模樣實在可人,到口的兩句教訓吞了進去,心甘情願地陪她玩起了這種幼稚不動腦的紙牌遊戲。

    所以淑妃到的時候,就看見妙貴儀執著最小號的毛筆在皇上攤開的手掌心裡畫東西,一筆一劃,神情很是專注。

    她等了一等,才等到皇上懶洋洋的側過臉,原先盛在眼眶裡的寵溺消彌,那份示意再明顯不過。

    淑妃帶著沈美人欠了欠身,表面一片平和溫婉,笑意淺淺,心裡卻蹙起了眉。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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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交情

   「臣妾聽聞妙貴儀身子不適,故而前來看望。」淑妃笑吟吟讓小宮女將一色補身體的藥材禮品呈上,和樂著人接了過去。

    她這句話雖聽著像是關懷雲露,但只聽「臣妾」這個自稱,便知道是說給皇上聽的。

    那邊廂兩人已經收了盤,紙牌攏到一處,筆也放下了。皇帝沒來得及看畫,就發現身邊的人站起來,款款給淑妃行了禮數。他自是將手心一握,把那只抖線條軟趴趴地小烏龜掩住,笑看過去。

    淑妃微頓,含笑親手去扶她道:「妙貴儀既是不舒服,怎能勞你行禮。」

    身子不適?

    看她臉色紅潤,眉眼愉快,只餘一分懨懨之色,看著也不像不適,倒更像玩累了的情狀。不過皇上縱著她「不適」,事實就只能是如此了。

    淑妃心裡驀然添了兩分古怪。

    倘若妙貴儀沒有出事,那芙蓉香一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沈美人再次給雲露矮身行禮,雲露搭著淑妃的手站起來(逮著機會就佔人便宜),眉眼兒一開,笑對沈美人道:「香蘿怎麼跟著淑妃娘娘來了?湊巧碰見?」

    她們兩人同屬一屆秀女,稱呼親暱些,旁人也不覺得奇怪。

    且沈美人一貫冷顏,對這親暱之意沒有分毫表示,也是常態。

    沈美人未答,倒是淑妃先一步道:「並非碰巧。是沈美人聽到了沈妹妹被禁足的消息,因不知她犯下什麼過錯,不敢胡亂求情,就慌張無措求到了我那裡。」

    她把目光轉向皇帝,笑意已然收斂,眼角噙著同情憐惜之意,緩緩道:「臣妾見她實在可憐,就想到皇上跟前求個恩典。若然沈妹妹犯下大錯,也看在她們嫡親的姐妹之情上把實情告訴沈美人,好讓她不再胡思亂想,求個安心罷。」

    她呼沈美人分位,推遠了她們的關係,好讓人覺得她果然是一時同情。再喚一個得罪了皇上的妃嬪為妹妹,便顯得她有情有義,到底沈芬儀和她入宮相伴的時間長,她沒有因為人家一朝獲罪就落井下石。

    沈美人合時宜的跪了下來,冰美人雙目含淚,猶自忍耐著讓它不落下來,看著著實讓人憐惜憐愛。

    皇帝坐在上首,半晌都沒有說話。惹得一向沉穩的淑妃都暗自皺眉,原先殿內氣氛不差,皇上又不是那等不通人情之人。且他對於這種兄弟姐妹間的親情十分欣慰,只看花美人當時為了花貴嬪所為,皇上沒有連帶發落她就知道了。

    眼下這種狀況,還真是叫她所料未及。

    「原來阿鈺不是來看妙貴儀的。」皇帝意味深長的一笑。

    淑妃藏在袖子裡的手指微僵,長久以來,她修煉的最好的就是面部表情,輕易不會把情緒透露出來。

    她不必調整情緒,就能笑如春風地道:「臣妾原就是打算來瞧瞧妙貴儀的,只是早起就見沈美人求到跟前,一時不忍便想先帶她去見皇上。聽說皇上恰好在搖光殿,來此既能探望妙貴儀,又能請皇上開恩,可不是兩全其美。」

    皇上雖然仍喊她阿鈺,但話裡話外不見親暱的意思,反倒是他喊他的寵妃為妙貴儀……

    這就好像她玩了一套把戲,對方看穿不說,還立刻示範了一遍給她瞧。不止是覺得好笑好玩,警告之意尤為濃烈。

    雲露在邊上看戲看的樂呵,別看淑妃現在的笑不露半點破綻,其實笑本身就是破綻。她才剛玩了一出為姐妹情誼感動的戲碼,那感動同情的表情還沒褪乾淨呢,轉眼又笑給人看,騙誰?

    看來淑妃往日滴水不漏,在皇帝面前竟還真有些膽怯。

    皇帝移轉了視線沒去看她,而是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雲露坐過來。他二人本是在美人榻上置了一張小几玩牌,這會兒坐到一處,小几自是被宮人挪到了榻尾。

    淑妃也被請到椅子上坐著,底下只跪了一個沈美人。

    「你們既說是來看望妙妙,轉眼又搬出別的事哭哭啼啼,心裡不誠,豈不是叫妙妙傷心。」皇帝捉了一隻雲露白白嫩嫩的小手來玩,慢條斯理地道。

    淑妃見對方與皇上並肩坐在上首,自己卻只能坐在一邊,心裡已是烏雲密佈。但她也知道聖上最不愛守規矩,你要和他說這樣的座次於理不合,他只會對你愛搭不理。再聽這番話,就差沒指著她們斥責道貌岸然,臉上的笑容險些就維持不住了。

    以她的身份,來看妙貴儀已經是給她臉面了,還想怎麼樣?

    「你們來傷她的心,朕是不肯委屈她的。」皇帝沉吟了一下,「沈美人也不必求朕了,既然今日是在搖光殿,這件事就讓妙妙做主罷。」

    末了他還徵求她的意見,「好不好?」

    雲露一瞬間升起萬丈豪情。

    果然每一個成功女人的背後,都有一個為她保駕護航的男人。雖然這個男人同時有很多女人……

    不過調教成自己的就好啦!

    她拿回手,托腮想了想,「也好,正巧臣妾有個主意。」說著,讓美景把小几上那副散牌聚到手裡,收攏洗過一遍,抹開呈扇型遞到沈美人跟前。

    「這一副牌分黑紅雙色,只要香蘿抽中了紅色紙牌,就可以知道你姐姐的消息了。」她解釋後,眼往淑妃那裡覷去,復笑道,「你我關係雖好……但這樣的大事很叫我猶豫,不如就讓神佛做主罷。」

    沈美人心裡五味雜陳。曾經她不怎麼看的起這個和寄靈交好的女人,誰想命運陡轉,她姐姐的命數,卻要交到她的手上——還是以輕鬆遊玩的形式。

    她覺得說不出的屈辱,可又不得不屈服。

    指尖的動作彷彿放慢了的鏡頭,花色底的背後,究竟哪一張是紅,哪一張是黑?她腦海裡似乎有無數張牌在紛飛旋轉,跳到她跟前嬉笑吵鬧,嚷嚷著選它、選我、選我、選我……

    她痛苦地閉緊眼,死命扯出一張,指甲在上面劃出深痕紋路。

    她不敢看。

    「拿來我瞧。」雲露讓美景接了她手裡的牌,暗扣在小几上,然後慢慢地翻轉過來。這過程於她們而言不過眨眼,對於沈美人來說,卻是一步天堂,一步地域。她們都知道這不僅是代表沈芬儀的消息能否公佈,而是皇上對這件事究竟是什麼態度。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紅木几上,折射的白芒讓沈美人看不清是紅是黑,但隱約邊框的細線,好似是黑色……

    她渾身一顫,像是被凍住了的雕像,雙眼死死盯住了那張牌。

    「不急,我先問淑妃娘娘一個問題。」雲露在她的凝視下笑盈盈把牌翻了回去,問淑妃道,「娘娘可是和香蘿交好?」

    淑妃被她驟然的動作打亂了思緒,心裡稍起了警惕,想起前面的敘話,當然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臉,便笑回道:「與沈妹妹是舊友,沈美人是她嫡親妹妹,我自也會照顧一二。」

    也就是說交情很一般了。

    「那香蘿呢,可有自認與淑妃娘娘情深交好?」這一句她笑容半收,雙眸迥然,問的十分認真。尤其是最後那四字,可謂一字一句,咬字分明。

    淑妃從中陡然理解了她的做法,瞳孔微縮,從她身上轉向了皇上。

    皇帝依舊是那副懶散隨性的模樣,他撐著下巴,側首笑看妙貴儀的舉動,沒有絲毫出言提醒的意思。

    屋中的氣氛微妙,沈美人作為直面妙貴儀的人,有著最直觀的感受。她想起方才抽紙牌前,妙貴儀向旁邊越去的那一眼,顯然是朝著淑妃去的。當時她說「你我關係雖好」,其中有明顯的頓句,難不成……

    她看著那張只露底面花色的紙牌,冰霜的面容上忽然勾起一抹淡而諷刺的笑,不知是為她自己,還是以為勝券在握的淑妃。

    「臣妾與淑妃娘娘,不甚熟悉。」她平靜地說道。

    雲露言笑晏晏,自然的接了口道:「說的也是,剛剛淑妃娘娘話裡也是這個意思。」

    淑妃心裡又驚又怒。還從來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和她搶人,而她因著種種原因,包括在場的皇上,包括自己前面所說的話,竟不能反駁。

    最重要的是……

    她看向那張決定了沈美人期望能否實現的牌,笑著的嘴角不自覺沉了下來。沈香蘿的意思很明顯,誰能幫她達成目的,她就聽誰的。

    事實上後宮女人莫不如此,只是這一回,皇上把做主的權利交到了妙貴儀手上。

    她一直以為皇上想要讓她拉攏沈美人,進而從沈芬儀那裡套出情報,所以不會阻止她的動作。但沒想到,她也有猜錯的一天。

    還是說以往那些,她都不曾猜對過,所有皇上的心思,全是她的臆測?

    這個想法太可怕,沒等升起,就被她盡數壓了下去。

    雲露沒有再把小几上的牌翻開,她讓美景把那副牌拿近,隨意挑出張紅色牌,明目張膽地把它交到皇帝手裡,笑瞇瞇地道,「皇上可以告訴香蘿了。」

    她托著腮,盈盈笑看皇帝,眨眼就成了一副聽故事的乖寶寶模樣。

    皇帝失笑。

    其實他把這件事推給她做決定,未嘗沒有讓她收服沈美人的意思。淑妃位置穩,家世也不差,多這一兩個人不多。但妙妙不同,她在宮裡晉陞太快,無子卻盛寵,就像個靶子那樣明晃晃的立在那裡,前幾天他看見她那副情形的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以往他是從不擔心的,一來是沒有過這樣的情形,二來,也不會有人這麼牽掛住他的心。

    他能把握後宮的大動向,這些底下的暗流卻不一定能時時掌握住。沈家出了一個芬儀,家底也是不差,能讓沈美人安心助她,妙妙的處境才叫他踏實一些(皇帝並不知道她暗中收服了花貴嬪的人)。

    不過小貓兒的創意還真是超乎他的預料。她假如明著替沈美人求情,沈美人不一定能記得她的恩。但她虛晃一招,等的人不安恐懼,心神動搖,在幾乎跌進谷底的時候,卻給了對方一縷陽光,她必然畢生難忘。

    最後的舉動更是在彰顯她的能量,即便知道她作假,他這個做主的人也會幫她達成心願。

    這一招借勢借的好,若是旁人他一定不肯,但看她驕驕傲傲的小臉兒,還有翹上了天的尾巴,他心裡便十分想縱的她再放肆一回。

    沈美人看到妙貴儀替她換牌的時候已是驚詫難言,後來見皇上果然沒有說真相,而是用了一個輕描淡寫的借口——這代表皇上的態度,或許姐姐不會有性命之憂——不免內心震動。

    姐姐果然是在為皇后娘娘頂罪,而今天皇上的態度,也讓她看到了希望……

    皇帝走後,淑妃很快也勉強笑著走了。今天的事雖然小,但對她的內心衝擊不可謂不大。

    這是她頭一回看不清皇上的意思。

    只有沈美人沒有跟上去,她此刻已經讓人扶起了身,另安排在座位上。雙腿跪久了有些麻木,但她全然置之不理,冷淡的面容上升起難得的為難請求之意。

    「臣妾自知與妙貴儀交情不深,今次的事還要多謝妙貴儀相助……」

    她唇瓣抿緊,很快又道,「臣妾不想拐彎抹角,但請妙貴儀助我姐姐脫險,往後妙貴儀有事,臣妾定當竭盡所能,為您分憂。」

    她原先是覺得妙貴儀作為受害者,她去求她對方必定不會領情,但剛剛對方的舉動讓她知道,她其實和淑妃有相同的打算

    ——收服自己,為她所用。

    攀附於誰,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只要不是皇后即可。而這件事最能直接幫助到姐姐的顯然是妙貴儀,那淑妃地位再高,她也沒有必須選擇對方的覺悟。

    雲露玩了這麼久,神情間還有些興奮,那香她雖用不多,但為了讓人信服也不是全沒用過。所以這會兒她捧著一碗安神湯喝的滿足。 她呼出一口熱氣,拭了嘴角笑道:「香蘿不必和我客氣。既然你坦白了說,我也不妨和你直言。淑妃為人陰沉,她的敵人、朋友下場都不好,你只看伏承徵、花貴嬪幾人的例子便知。」

    「我們也不是沒有合作過,曾經孫良人的事可不是你、我、寄靈幾人攜手的?既然以前可以,如今就可以。我不說一定要你如何如何效力,咱們都只為自己打算,互相伸一把手幫扶即可。」

    沈美人微怔,不知對方竟是這個打算。

    但這番話說來,確實讓她心裡不那麼難受了,再聯想到曾經三人心照不宣對付孫良人的時候,齊心協力未嘗不可。

    雲露讓人給她上了茶果點心,接著道:「我看你今日有投靠淑妃的意思,真應了她,往後就不好脫身了。即便我不說,你憑自己與淑妃相處間的觀察,她是個好相與的?我到底勢弱,你承我一二分情,也不必花十分的力氣來報。且我們同屆相交,情分總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比的上的,你也不必總說和我不熟悉。」

    小宮女正把一盞熱茶端到沈美人面前,雲露明快一笑,「難道你沒喝過我以前給你泡的茶?連我親手泡的茶都喝了,你還心心唸唸的和我脫開關係有什麼意思。我自不是登了高位就把舊情都忘了的人,只你們覺得我站在高處就沾沾自喜把什麼都忘了。」

    她這一把關係拉攏起來,靠的是以前的舊事,單說她們倆,沈美人還沒有直接感受,但再提花寄靈,她就會覺得熟悉了。

    以前花寄靈就是三人中調節的那一個。

    不過她曾經做了那麼些件背後暗算的事,與沈美人不可同論。雲露至多是根據對花貴嬪的承諾保她沒有生命之憂,別的,她不會多管。

    沈美人不得不佩服妙貴儀的好口才,可佩服歸佩服,這些話是都說到她心坎裡的。她與淑妃接觸良久,愈發覺得她比之皇后要更不可依靠,所以遲遲沒有投靠到她陣營裡的意思。再加上原先還有錢麗儀、伏承徵在,她猶豫,淑妃也不迫她選擇。

    眼下她沒了幫手,才會想在這件事上拿捏自己,只可惜皇上並不給她面子,反而把機會轉到了妙貴儀手上。

    對方說的沒錯,別的不說,只看尚食局裡阮湘怡的光景,也知她是個念舊的人。幫助她,比在淑妃手下當棋子要強的多。

    她唇線稍鬆,淡淡抿了一口茶,微微笑道:「我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交深言深,因與妙貴儀熟識,有些話我才能說的出口。」

    之後,自然就是具體詳談沈芬儀的事。

    ******

    除了雲露是佯作香料用足病發,後面謝嬪作為最喜愛芙蓉香的人,也很快發生了這樣的症狀。

    這件事皇上沒有鬧的人盡皆知,就是沈芬儀也是以衝撞聖駕的借口暫時先禁足,之後又很快解了禁令,表示是聖上誤解了她,其實是以作他用。不過這麼一來,各宮原先用芙蓉香的人不知內情,仍在繼續用著這禍害人的玩意兒。

    還是雲露想了個折,讓人散佈出皇上厭惡這味香料的消息,然後搖光殿首先帶頭,讓各宮妃嬪都趕緊丟棄不用了。

    不過一旦不用,謝嬪這個受害最深的人就爆發出了狀況。

    東明苑的人求到了月華宮,錦昭容怏怏地歪在軟榻上,手握一卷書,半晌也看不進隻字半句。

    南枝輕聲說了些話,末了道:「……妙貴儀後來得了太醫的方子,每日皆要服用一劑藥湯,可知這東西有用。不如也讓人去太醫院要一副?主子好做人情。」

    雖主子一時失了聖寵,底下人心浮動,但這幾年的勢力不是白培養的,該用的時候還是用的著。

    眼下主子狀況艱難,若能給謝嬪雪中送炭,以後就好用了。

    錦昭容「嗤」地一聲,接著出了半會兒神,壓下書卷,彎唇輕笑:「既然妙貴儀那裡有,就讓謝嬪去跟她求罷。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23 AM 編輯

97 恩人

    雲露這一段兒時間在搖光殿裡待著,美其名曰養病,但她怎麼想怎麼覺得病沒養好,快要養出懶病來才是真的。起身轉轉,骨頭喀拉喀拉一陣響(錯覺),她大手一揮,去御花園曬太陽去。

    於是宮人們就把肩輿給抬了出來。走的時候不用,回來累了倒是用的上。

    春捂秋凍,這個季節她被要求穿的厚實,曬著曬著細汗都要下來了,她歇一口氣兒,覺得和樂要求肩輿跟在後面的建議提的十分明智,轉眼歡快地上了坐椅。

    可這御花園還沒出,打那邊突然衝出個人,情狀瘋魔了一般,把扛輿轎的人嚇的蹬蹬後退。雲露坐在上面也有殃及,不過底下人知道厲害,手裡還算穩,她就不過打了個晃兒。

    那邊的人已經嚷起來了,「妙貴儀救臣妾一命吧,救臣妾一命吧。」

    跟轎的和樂臉色微沉,使了兩個小內侍去強行把她扣住,免得她在咄咄向前。這瘋亂的女人一抬頭,讓人大吃一驚。

    竟是素日詩卷不離手,出口便成章的謝嬪。

    兩個小內侍對視一眼,捉住對方手臂的手鬆了,但也不敢讓她跑到主子跟前去,便兩邊向裡一攔,截住了她前面的路。

    謝嬪此刻正是發作的時候,雙頰白且燒紅,眼透血絲,如雲的鬢髮墜到了一邊,釵環也將要掉落下來。她又口口聲聲地重複剛剛那句話,舉動迷惘而偏執。

    這下,還沒等雲露做什麼,那些同在御花園裡的妃嬪就碎碎言語開了。

    「謝嬪這是幹嗎,看她那樣子,噫——」後面那一聲很是嫌棄。光天化日之下,就沒見哪個妃嬪如此不顧儀態在御花園裡狂奔,還頂著那樣的妝容頭飾!

    她旁邊的人比她會遮掩,手帕兒掩在口邊,目光閃爍地道:「莫不是貴儀娘娘對她做了什麼?否則救命之事,傷在身體當求太醫,身外之事就該去求皇上、皇后,無緣無故跑來衝撞貴儀娘娘做什麼。」

    「呀!她跪下了……」

    「還磕頭了!天吶,平常給皇后磕頭也沒見這麼響的,貴儀娘娘到底怎麼她了。」說話的人眼睛悄悄覷向坐在肩輿上面色淡淡的那人,然而也沒見對方看過來,她就莫名渾身一顫,咬了咬唇,不再說什麼了。

    眼見著雲露就要開口發話了,那邊又突然跑來兩個宮女,面容焦急,她們一見謝嬪鬆了口氣,接著看見自家主子在做什麼,臉色就更加難看起來。

    她們忙把主子拖住了,一邊不住地道歉,「貴儀娘娘大人有大量,娘娘恕罪。主子不是有意如此,只是……」

    她話說一半噤了聲,然後又重複念叨起恕罪來。

    這兩人就是謝嬪身邊的兩個大宮女,一個安從,一個安順,原先伏罪的安順已經不在了,只是再來一個仍叫這名字。

    雲露笑了,「你主子不是有意如此,莫不是故意如此?」

    安從唰一下跪到地上,眼淚急湧,「娘娘恕罪,都是奴婢不會說話,主子當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那藥只有娘娘您才有,所以主子一時情急就衝撞了您。」

    這話說的就更是不清不楚了,還涉及到了藥這種最能引發波瀾的字眼。

    眾人無不猜測,難道是妙貴儀向謝嬪下了手,謝嬪求解藥來了?看謝嬪這副樣子,也實在是像用藥半瘋了。

    「和樂,這丫頭嘴巴不清不楚的,想往本宮身上栽贓,你說怎麼辦?」雲露依舊安穩的坐在肩輿上,笑看向身旁的人。

    和樂漠然:「舌頭不聽話,割了就是。」

    安從駭然。

    圍觀群眾也哆嗦了一下,有意無意的退離開是非圈,卻被雲露一個眼神掃住,僵立在原地。想想剛剛她們在背地裡議論的那些話……

    她們頓時想把時間撥回到剛才,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了!

    雲露面上常對著皇帝的那一抹嬌憨稚氣已全然褪去,她鳳眼兒輕佻,眼波流轉間笑盈盈道:「別嚇著本宮其餘的姊妹才好。」

    「喏。」和樂深解其意,讓大力的公公把安從死死拖了下去,御花園一隅沒多久就傳來驚聲慘叫,極盡淒厲。

    一眾小妃嬪瑟瑟發抖,看向這位傳說中的妙貴儀已是忌憚不已。

    想人家當初二話不說就扇了錦昭容一巴掌,皇上不止沒怪罪還把錦昭容給攆回去了,這會兒對小宮女用個私刑,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可憐我謝嬪姐姐。」雲露用錦帕拭了拭指尖,在眾人驚懼的目光中若無其事的放下手,看著謝嬪滿臉可惜,「先後折了兩個伺候的大宮女,必定不習慣的很。」

    「姐姐不會御人,我宮裡的和樂卻是調/教人的好手,叫她陪著姐姐回去,教一教姐姐宮裡人的規矩也好。再來,姐姐要毒藥要解藥的,都與她說。」

    風染綠鬢,她拂過飛出的一縷發,笑容純真,「可好?」

    謝嬪這會兒已經從藥力中被嚇回了神,想起剛剛自己的所作所為腿都要軟了,再看妙貴儀笑成這般實在驚心動魄,險些心臟停跳,最終魂不守舍的被人攙了回去。

    和樂果然也跟著她去了東明苑。

    只那群目睹了全過程的人依舊跟腳生了根一樣站在原地,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立刻離開。

    美景替上和樂的位置,起轎回宮的時候在一旁不樂意的道:「主子難得出來逛一回,興致都讓她敗了。倒是那些個看戲的,主子這般處理,奴婢擔心她們胡亂猜測,到處嚼舌根。」

    「那就讓她們嚼。」雲露想著事眉頭微蹙,心不在焉地道,「後宮裡沒有完全分明的對與錯,她們就是猜測我對謝嬪下了手又怎麼樣?我素日只在言語上叫人敗服,這卻是不夠的。」

    適當的勢力鎮壓,她們才會心懼膽怯,否則一波波的真讓人對付的心疲。

    美景想清楚關節也覺得主子說的有道理,總不能每回都叫主子舌戰群儒,把人的壞心思都說回去吧?這麼嚇唬她們一回,誰還敢在小事上使絆子!就是認定主子對付了謝嬪娘娘又怎麼樣呢,皇上是知道內情的,必定會偏袒主子。

    「等會兒你去審問那個宮女,看看是誰使的計。」

    她心裡知道八成是錦昭容,依對方的處境,就是明知這麼做扳不倒她,給她添點堵也是樂意的。

    不過還是得問清楚。

    美景點頭,她知道那個安從沒有真的被拔了舌頭,只是用來嚇唬人的而已。到底用私刑是個把柄,就算皇上不怪罪,皇后、太后那裡也不好對付。

    雲露料理清了那邊的事,又接著思索起來。

    讓和樂跟著謝嬪去,是想及時瞭解謝嬪現在的狀況,好到御膳房拿藥,控制事態發展。畢竟這等事一旦揭露出來就會引起軒然大波,倘若不是自己佯裝提早發作,等到各宮都聞久了,皇帝這後宮大部分人都要毀了。後宮諸多妃嬪被一種香控制,說出去真是駭死個人。

    眼下算是她和皇上共同應付此事,她就不能掉以輕心。

    像這次,她半真半假的讓人覺得是她對付謝嬪,總比讓她們聯想到別的事情上好。皇帝覺得她受了委屈,必定更會心疼縱容她。錦昭容就鬧吧,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越使手段洩私憤,越讓皇帝厭棄。

    ******

    皇后斜倚在軟榻上,肘彎處靠著一個蓬鬆的引枕,手向前伸,任宮女蘸了護膚膏脂在她皮膚上輕輕塗抹。

    身體是放鬆的,但她的精神卻始終無法鬆懈下來。左思右想,還是讓人把茯苓叫到了身邊。茯苓穩穩當當的行了禮,度自家娘娘神色不定,便讓榻尾跪著的小宮女離開,自接過那一雙沒人錘,用適當的力道在主子的腿上徐徐捶著。

    皇后以手心抹手背,感覺適量,就揮手叫退了手邊的宮女。

    「本宮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次的事有些奇怪。」她胳膊往上搭去,肩靠其上,蹙起眉道,「按理,雲氏那裡應當是成了。雖然本宮的計策差了一招,沒能讓皇上聽信X監正的話將她移走,但依父王所說,她此生必不能再懷胎。」

    這個她是聽烏茜描繪過妙貴儀魔怔時的情景,與父王傳來的話相彷彿。

    正是因為她深信雲露不能再懷胎,所以此番御花園裡的動靜,她也渾不以為然。橫豎對方耀武揚威的局面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可皇上既然懷疑到了芙蓉香身上,又給沈芬儀下了禁足令,怎麼轉個身就撤了?」

    這到底是有疑心沒疑心,還是因為沈氏與自己挨的近,皇上轉而懷疑自己了?

    皇后正是擔心這一點。

    原先是覺得計劃冒險,才要找個方便的人當替罪羊,沈香薇跟著她這麼久,這兩年愈發不經用,自己前面為保她甚至連宮權都讓出去過,雖然只指甲縫那麼一點兒,後面曲凌波那個賤人也死了。但自己再三回護,卻發現她的價值不值得了。

    既然活著不值得,就讓她死的值不就行了。

    可當時只想著施行計劃沒有風險,卻忘了自己照拂沈氏幾乎是後宮人盡皆知的。這要是皇上查到對方身上,自己說不得也要弄髒裙角。

    茯苓低下眉,「沈芬儀被禁足,是伺候皇上不精細。後來她宮女給她喊了冤才知道,她那時候昏昏沉沉衝撞了皇上,是日夜給太后抄經祈福,祝願太后身體早日康復的緣由。既是如此,皇上就給她解了令。」

    雖然她也覺得有些古怪,但去查證顯示,這就是當日的事實不錯。

    她親自去看望過沈芬儀,見過那幾十卷字跡端正的佛經,還有她疲乏不繼的面色,再加上對方一向對娘娘忠心耿耿,這說辭她倒是信了八分。

    餘下兩分,是為了易變的人心。

    不過對方這樣的舉動她倒是能理解,娘娘派去一個事發就無法活命的任務,她抄佛經無論是想祈求太后看在這份上饒她一命也好,還是單純求自己一個心安,都是能讓人理解的。

    對方既然沒有在一開始知道計劃的時候就揭露出來,之後她說的話,皇上也好,太好也好都是不會再信了,想必這個她也知道。

    「可惜被查出來太早,眼瞧著淑妃、錦昭容幾個都在用了,就這樣前功盡棄,真讓人不甘心。」皇后暗恨。

    用了這麼大的手筆,幾乎把整個後宮都算計了進去,最後只中招那麼一兩個,付出與收穫不成正比,她當然高興不起來。畢竟她最想弄死的還是淑妃,只不過雲氏如今風頭盛,未免她有孕才把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茯苓知道自家主子的毛病,又柔聲勸慰了一會兒,等主子熏然閉眼小憩,才起身告退。

    罩頭的燈光在她額前遮蓋住一片暗影,她垂首緩步向外走去。

    其實娘娘不知道,這味香根本沒有使人無法懷孕的作用,而是讓人上癮、沉迷、瘋狂、墮落,然後受香所制。這是王爺讓人不遠萬里從一個彈丸之地的小國帶來的,都城中無人知曉。

    王爺的本意又豈在那群妃嬪。只是娘娘雖然享有藩王之女的名譽,卻心繫聖上。倘若讓她知道這味香會毀掉皇帝,她必然不肯。所以自己才告訴她,這香裡有致使女人不孕的藥物。

    只要有妃嬪喜歡這味香,時時點燃,皇帝夜間在后妃處歇息,自會深受影響。

    可惜了,娘娘強要再上一層雙保險,還因為自己相勸而避過自己去尋烏茜佈局。最終反而提早曝露了這味芙蓉香,即便聖上已經上了癮,也不過是淺層,根本沒有達到王爺想要的程度。

    此事,還得及早傳訊給王爺才行。

    她頓住腳,回首看了一眼寢殿,深深歎了口氣。

    ******

    太后覺得今日精神好的多了,便搭著小宮女的手,在康壽宮的庭院裡漫步。

    爾雅從小宮女那裡聽來了御花園裡的消息,神情不定,一面想著太后難得好心情,不敢攪了去,但又覺得,倘若她現在不說,等太后知道必定發落她們。

    咬咬牙,還是悄聲叫來了范嬤嬤,把事與她說了。

    范嬤嬤慈和笑拍了一下她的手,「你年輕不經事,這事呀,我去說。」爾雅鬆了口氣,卻又覺得不好意思,自己沒膽量,要讓范嬤嬤去承受太后的怒火。

    誰知她打眼瞧著,太后起先是皺起了眉,而後范嬤嬤娓娓說了些什麼,她神情一變,看著竟有些驚愕後怕,把小宮女的手捏的她臉色都變了,還是范嬤嬤扶著她老人家在木椅上坐了下來。之後沒過多久,太后的眉眼軟和下來,眼神頗有些複雜,思索了半晌,才和范嬤嬤交代了幾句話。

    直把爾雅看的稀里糊塗的,等看到范嬤嬤走過來,才趕緊調整了表情,恭敬垂下腦袋。

    范嬤嬤笑道:「你去擬傳太后懿旨,就說謝嬪無狀,衝撞正三品妃,兼之督下不嚴,即日起降為從五品良媛,其大宮女兩人各打五十大板,以儆傚尤。」

    「就在搖光殿門前打,讓各宮都派人去看。」

    啊?

    爾雅瞪大了眼,幾乎不可置信。太后這是,要給妙貴儀做臉?

    「處罰宮女無妨,降級的旨意還要尋皇后蓋印,你只送去鍾粹宮,不必多說,她自會應的。」

    本就是按宮規行事,即便皇后不想管,太后提醒了就不能不管。不過一個低位妃嬪,這點小事皇后萬不會拂了太后的意思。

    爾雅把疑問都吞了下去,面上的驚疑好奇也都收斂不見,一字不問,便按范嬤嬤的要求去做了。

    范嬤嬤莞爾,在她背後點了點頭。

    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各宮的人都怔愣了,錦昭容更是把多寶閣上的白玉獸耳四柱爐給摜到了地上,砸個粉碎。這還是她受寵時皇帝賞的,回過神後又是一陣氣悶。

    她們不懂,太后一向最不耐煩這些個不入流的寵妃,饒是錦昭容出身不低也不招待見。依她而言,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還霸佔著皇上的雨露,皆是不明事理。

    可這回究竟吹了什麼風,把太后的心思都給吹變動了?

    美景在外面看打板子看的樂呵呵的,進來還給雲露說道。良辰終於拿出了前輩的派頭,一雙眼睛瞪過去,叫她訕訕閉了口。

    「什麼事兒都與主子渾說,你見得這場面,主子可聽不得!」

    美景好生哄過了良辰,才好奇道:「太后向來沒給過主子好臉,這回怎麼肯給主子撐腰。」

    這麼一來,後宮當真是無人敢再議論謝嬪這件事了。

    後宮三個做主的人,皇上不必說是向著主子的,太后出面罰了人板子,皇后准了謝嬪降級的旨意,這一層金光似的保護層攏著,誰還敢來捅破咯?

    雲露撿了一口杏仁酥,笑瞇瞇地咬下去。

    這局她敢以身涉險,為的可不就是今日。再沒什麼,比一個母親聽到自己兒子險些受害更唬人的了。香料的事情雖然止步於她,但是接下去會發生什麼,皇帝和太后都能推測出來。

    即便她是「無意」中阻礙了敵人的計謀,可救命恩人一角,她擔任起來毫無壓力。

    不是都覺得她正三品的位置坐不穩嗎,眼下太后親口承認她是正三品妃嬪,衝撞她的人下場慘痛,還有誰肯以身試法呢?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23 AM 編輯

98 表妹

    外面人的慘叫影響不到裡面人的好心情。三個大宮女是久慣宮中的刑法,不過是杖刑,見久就算不得什麼了。只是這次板子數量多,又是太后下旨,刻意給雲露撐腰,所以施行的力道重,那聲音才喊的格外嚇人。

    那些被迫觀刑的人除了被刑法所懾,更重要的是擔心自己日後也落到這個下場,所以格外戰戰兢兢。

    人怕死,但是更怕等死的過程,這才是真正折磨人呢。

    皇帝步下轎攆走進搖光殿,週遭簇著一眾宦官內侍,那邊的慘烈情景也沒怎麼入眼。倒是喊聲讓他皺了皺眉。

    小路子如今修煉的愈加懂得看眼色了,見皇上不悅,就趕緊的打眼色支使小內侍讓那邊的人把兩個受刑者的嘴巴給堵上。

    雖然這不堵著嘴是想示威於眾,但爺不高興,就得順著他的意思來。

    然而慘叫聲雖然沒了,那兩人涕泗橫流,臉白悶聲,讓那些觀刑的宮人也煞白了一張臉。他們感同身受,喊出來還好些,叫也不讓叫,發洩的餘地都沒了。

    更何況打的痛了,沒法子咬舌暈過去,後路都讓堵了去。

    皇帝走到殿內,那邊兒聲已低沒了,他方點了點頭。給小貓兒做臉是好事,但這等血腥之事怎麼能入得她耳,慎刑司的人越來越不會做事了。

    出乎意料,內殿裡,那妮子歪靠在美人榻上,嘴邊一點杏仁酥的殘渣,不時摸摸肚子,睡的一臉噴香。皇帝的表情登時從肅然變成了一個囧。

    心真寬。

    雲露也只是閉眼兒躺著,不時還吃上兩塊點心。這會兒聽見腳步聲,立刻一咕嚕爬起來,順帶把臉頰邊的證據「毀屍滅跡」,耷拉著眉眼像是委屈的,又像是睏倦的。皇帝看的似笑非笑。

    小妮子每次討賞的時候都是這個做派,他起初還心疼,久而久之就知道她是裝的了。

    「皇上這麼看著我做什麼。」雲露馬上感覺到意圖被發現,不是討賞的好時候。她狀似純真的眨眨眼,歪頭問,「我臉上還有吃的?」

    皇帝撣撣袖子,走到榻邊坐下來,「朕瞧著這張臉就可口的很,你介不介意讓朕嘗一嘗?」

    往常他要是想嘗,那都是直接上手的,這會兒出言調戲,想必是隨意調侃,沒有這等意思。雲露明白的很。

    「本宮身上的肉能美容養顏,延年益壽,哪兒是爾等凡夫俗子可以嘗的!」她整肅表情,眼睛卻是亮晶晶的,像上等的白玉琉璃,透出了她玩鬧的想法。

    皇帝掐了她一把,露了笑,「膽兒肥,肉也跟著肥。」

    他何曾被人叫過凡夫俗子?哦,小時候倒是有過,只是年久日深,也就記不得了。但這話勾起他的回憶,並不讓他反感。

    對方不配合,雲露不高興。她一不高興,就嘟嘴拂開了那只賊手。

    皇帝被拂開也不覺得被怠慢,順勢摸到了她的小肚子上,感歎道:「小肚子也肥了。想當年你初入皇宮,一裊纖腰握在手……」

    雲露頓顯怒容,「你才有小肚子,你方圓百里都有小肚子!」

    她倒是想說「你全家都有」呢,但這個……不是很好聽就是了。

    「百里?」皇帝湊她近了,鼻息相融,雙眼倒映著她粉嫩嬌俏的容顏,低聲調笑,「哪兒用的著百里,毫釐之間就有一個小肚子。」

    雲露眼波一橫,哼聲:「皇上是不是想說都是你把我養的好?」

    「難道你這樣是別人養出來的?」皇帝驚奇,然後開始掰著她的指頭和她算,「朕每個月供你月例,供你吃穿,哦,你上回和錦昭容說什麼來著,金銀珠寶,錦衣玉食,朕可一樣都沒短了你。」

    「這麼說來,寶貝兒養出個小肚子,果然是朕養的對,養的好。」

    她可不同意這表述,一定要糾正道:「應該要說,都是皇上幹的好事!」

    所謂褒詞貶用,就是像這句話一般。

    「都是朕幹的好事。」皇帝笑睨她,十分自然愉悅的應下來。她小肚子軟綿綿的,摸著比腰肢纖細的時候還舒服。就好像錦緞兒滑手,可不及往裡面充棉花,彈力綿軟。

    皇帝摸著舒坦,就乾脆把手伸了進去。

    「……臭牛芒。」她能說會道的慣愛撒嬌的小嘴兒也被咬住,只得用鼻音哼哼。

    一個綿長的吻結束,他啄吻了那晶瑩的唇瓣,突發感慨道:「什麼時候給朕生個小寶貝才好。」剛剛他摩挲著圓鼓鼓的小肚子,不禁想起裡面兒蹦出個娃娃的樣子。

    雲露差點就翻個白眼兒過去。

    你自己做的避孕措施,現在跑來問我什麼時候能生孩子,皇上您家的矛盾賣的可真理直氣壯。

    不過她仍是端著一副期待的模樣,然後想了想道:「皇上近來幾乎都是歇在我這兒,若這樣還沒有,是不是我的身子……」

    皇帝霎時回想起來,自己做下的事,她可不知道,有這擔心是正常的。原先不想時倒不覺得,現今想像著她生出的寶寶會是什麼樣,就愈加心癢起來。

    心裡認真考慮,廣陵王要倒不是幾個月就能成事,先清除後宮的不安因素,讓她懷上也應無妨?

    他摸了摸她的長髮,笑著安慰她道:「在你之前,那些人不也都沒懷上。說不準是宮裡陰氣重,才壓住了生靈誕生。」

    這話聽著可怕,但他說時只作玩笑的表情,不很在乎。

    雲露是知道這男人什麼都說的出口的。

    「皇上還說。」她不滿的瞪眼兒,要是有鬍子說不准也吹起來了,「我不要聽你和別的女人的事。在我的地盤上不許你提別人。」

    皇帝見她把小蠻腰一掐說出這番話來,登時笑的不行。

    他把這活寶貝抱過來,像搖小孩子一樣搖著她,「你說說,你腦袋裡都想的什麼?這也能叫你想起朕和她們相處的情景?」他話裡的關鍵是那些女人嗎?

    他連后妃兩個字都沒說,一律用「人」字代替了,這只嬌氣的貓兒居然還不滿意。

    她任他輕搖著,自己卻洩氣了似的把手一放,兀自玩著紐扣不說話。

    這情景很少有,她撒嬌使小性子的時候遠比不說話來的多,靈透精怪的很。他竟是真的有些擔心她入心了,便湊到她耳朵邊和她低聲說起話來。

    雲露聽了訝然,雙眸晶亮地側過去看他,「不說謊?」

    「不說謊。」

    他輕笑著道,倒是沒用花言巧語去堆砌言語的可靠性。這反是顯得真實,因為是事實所以理直氣壯。

    雲露托腮。

    因為沒了錦昭容分寵,皇帝這一個多月本就把大半的時間都耗在她這裡了。沒想到他僅有的幾次去了別的后妃宮裡,居然沒做那事兒。

    她對這個男人的柳下惠指數刮目相看吶。

    雖然剛剛大部分的情緒是故意假裝的,不過聽到這個她還是很高興。

    其實她對歸屬物的佔有慾一直比較強,不然也不會和父親那群庶出的鬥智鬥勇,畢竟她有天然優勢,活著站在那裡就不會輸。只是她也想獲得父親的讚賞、喜愛,所以不遺餘力的表現自己。

    對於皇帝,她沒心思把他放到自己的歸屬物裡,行事就比較放鬆了。

    就像拉著一根風箏線,風箏精緻好看,看它在天上悠悠蕩蕩也好玩兒。她收收線,放放線,都不過逗自己一樂,等哪天線突然斷了,風箏飛沒了,也不過惋惜一下。

    嗯,雖然心態上是如此,但是皇帝比風箏值錢,直接保證了她的生活質量,她還是得把線制粗點兒,不能隨便就斷了。

    她趴在皇帝肩頭,醋味飄香,「我知道了,皇上一定是嫌棄她們人老珠黃,所以想開春選秀挑新人。才把力氣都攢著呢。」

    「小醋罐子。朕也知道了,你這小肚子還有吃醋吃多的功勞。」皇帝能分辨出她現在的情緒和剛剛不同,不再是低落可憐的模樣兒,連帶著心情也明快起來,笑著調侃。末了,他忽而側首,與她嬌嫩的臉兒相貼,「別擔心,朕剛剛和母后回了這件事,沒有不長眼的跑來和你搶朕。」

    說完這極貼心貼肺的話,他就反應過來自己這舉動不對,咳了一聲,裝模作樣地瞇起眼道:「不過,今年沒有,明年就說不定了……」

    雲露舉起小爪子,一下子把他撲倒在榻子上,嬌聲哼哼地把他的嘴巴摀住。她昂著小腦袋,威風凜凜,氣勢十足。

    「和我搶,我看哪個敢?」

    皇帝實打實被她一手撐壓在了小腹上,正哭笑不得,可看到她這般,淺琥珀的眸色漸漸軟和下來,唇角揚起與有榮焉的笑。

    雖然這種奇異的心情,連他自己都不甚明白。

    ******

    楊柳新綠,柳絮如飛雪漫天飄揚。宮中的女子換上新制的春衣薄衫,盈盈行立,笑容婉婉。

    那些冬末初春的風刀霜劍都彷彿化進了融融春光裡,掩埋在地下,不復出現。

    雲露讓人在小梅樹林裡紮了一架鞦韆,倒春寒開的梅也落了,此刻只剩曲折有致的枝幹,瞧著也很有味道。沈美人被三催四推的坐到鞦韆上,嘴唇不自覺的抽了抽。

    哪個宮裡也沒這規矩,見主位還要玩蕩鞦韆的,這算是熱情迎客?

    雲露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的湘妃竹凳上,旁邊正方高幾上呈著果盤,裡面鮮美紅嫩的草莓,熙攘攘盛在一塊兒。她先道:「香蘿就是笑的太少,才看著年紀老,盡情玩一回不好?」然後咬了一口紅粉尖兒,甜汁淌到口中,香甜味美,回味清新。

    這些俱是皇帝特意著人送來的,個個新鮮甜美。自打南康那回之後,皇帝就發現她極愛吃水果,越是特別越是喜歡。

    這草莓原也不是都城產的,它喜潮濕,不耐旱,北地難以種植。

    所以俱是快馬加鞭從南方進貢上來。

    本是奢靡之事,但觀她品嚐的享受姿態,便不覺得浪費了。饒是沈香蘿見多了高門女子,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妙貴儀一舉一動都不比貴女要差,且比起她們的一板一眼,更多了鮮活靈動。看過她再看別人,總彷彿差了那麼一點,好像那些人都成了提線的木偶人。

    皇上如今對她寵愛至極,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等玩也玩過了,吃也吃過了,沈香蘿鞋尖點地,停住了蕩擺的鞦韆。

    「皇后娘娘那裡,姐姐已經初見成效了。」她語頓,「至少她沒有懷疑。」

    雲露用帕子擦著手,「嗯」了一聲,「不用心急,這件事做不好被反噬可不是開玩笑的,即便不成也無妨。」

    話雖如此,但沈美人知道這個計劃其實是聖上的意思,如果能做好,也算為姐姐多加一道保護層——畢竟她多年為皇后所用,如果之後皇上要清算,斷然逃不過——只能想將功折罪的法子。

    而且,皇后把主意打到她們所有人的身上,自食惡果才是她應得的報應。

    再把安排的細節論過一遍,等正經事說畢,沈美人突然想起康壽宮裡多出的那一位美人。這美人不是分位之稱,而是單純的美人。

    雖說和當初的南康公主比起來是差遠了,不過不妨礙她用來調侃對方。

    雲露聽到她提起那位章家的姑娘,托腮笑了笑,「太后她老人家養老寂寞,找個親人進宮說說話也沒什麼。只是這位親人恰好年齡小了一點,歲數與皇上相配了些。」

    沈美人冰寒著臉打趣已經夠神奇的了,這會兒聞得這話愈發古怪起來。

    有點笑了破壞形象,不笑又繃不住的感覺。

    太后打的什麼主意雲露自是知道的,她就說嘛,素來皇帝的後宮都該有一位表妹,這位表妹姍姍來遲,她還覺得奇怪呢。

    雖然如今太后對自己的態度軟化了許多,但不妨礙她為自家人謀算。想來自己眼下盛寵超過了她老人家的預料,恐怕皇上就此被自己迷住,才急忙忙從讓人進宮好見機行事。

    且皇帝這回推了選秀……

    要是就此納了這位進宮,可是一枝獨秀。

    「走,我們去看看這位遠近聞名的小表妹。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23 AM 編輯

99 霉運

    沿路春光晴好,景色宜人,雲露也不擺儀仗,只帶著良辰、美景兩人,同沈美人一起停停走走,四處玩賞。肩輿不遠不近的在後頭跟隨,為表敬重太后,將近康壽宮時便在一株柳樹下停了,不往前去。

    雲露囑咐完畢,就和沈美人相攜又走了一段路,方進入康壽宮。

    太后的地位尤在皇后之上,當然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不過雲露自上回找到了突破口,也時常來侍奉孝敬,緩和關係。人和人的情分是處出來的,即便因為一件事翻轉了人的想法,也要靠平日的點滴積累把這種感官維持下去。

    太后說好伺候也好伺候,說難伺候也難伺候。

    她並非是故作嚴肅以求子女關注的缺愛老人家——當然她確實缺關心,但缺的不是她們這些后妃的關心。更不是聽到人說笑就能被逗樂的那種老人家,她不大好相處,隨意往那兒一坐,就渾身透露出莊嚴聖神不可侵犯的氣息,既規矩又嚴肅。

    但你只要把握住了重點,凡事按著她的意思行事,她就比聽到什麼笑話或者曲兒要高興多了。

    她的掌控欲讓雲露嘖嘖稱奇。或許原先沒有那麼嚴重,但玉妃的出現,丈夫的失控,必然給她造成了很大的陰影,以致觀念扭曲。

    康壽宮的小宮女近來見慣了雲露的臉,又知這位是御前的紅人,後宮的寵妃娘娘,笑容十分燦爛。不及雲露開口相托,就矮身全了禮數,笑呵呵地道:「貴儀娘娘來了,今兒太后精神好,正和范嬤嬤說話呢。」

    精神好,是說太后應該會見她。在和范嬤嬤說話,是透露出裡面的氣氛正輕鬆。

    這些小訊息不是隱秘,她說了只是賣個好兒,不算違規矩。當然,若是一般人來,她們的嘴巴必定閉的嚴實,輕易不會開口。

    「勞你去通傳啦。」美景回以笑嘻嘻的模樣兒,湊近給她塞了個小荷包兒,沉甸甸的,那宮女一握在手裡就喜上眉梢,那荷包熟門熟路地往裡一溜揣進了袖子裡。

    宮裡就數妙貴儀最大方,就是淑妃娘娘也比不上。

    沒多久,太后那裡叫了進,雲露就和沈美人一道兒進去了。前面那小宮女引著路,殿裡往來宮人無聲無息,手腳輕巧,小宮女也顧自垂首肅穆,不再多說一個字。

    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光滑可鑒,走廊間人影憧憧,打另一邊忽然有個俏麗的倩影接近。

    小宮女稍稍福了福,不很認真的架勢,但表情還算恭敬。說起來她們雖是下人,也是皇家御用的下人,平白別人家沒品級的小姐進了宮,雖是太后母家的親戚,也不必過於諂媚。

    那人影可不就是章家小姐,章嫻容。

    章嫻容本是來伴太后說話,她讓分配到自己身邊的小宮女提了食盒,裡面是自己督著御膳房熬煮的川貝雪梨湯,好展示自己的孝心。她本是旁支庶出的姑娘,因為章家的女兒合年齡的只她一個,才破例叫她進宮陪伴。

    她能倚仗的只太后一人,可不是要費心思巴結太后。

    「見過娘娘,見過貴人。」章嫻容乍然碰見兩位身著宮妃服飾的女人,也是怔了一怔。她眼色不差,從穿戴中看出一位是正三品以上,另一位分位低,不知稱呼,便呼了貴人。

    小宮女方和雲露介紹說,「這是章家小姐。」

    見妙貴儀點頭,才轉回頭正色對章嫻容介紹道,「這位是妙貴儀,這位是沈美人。」

    章嫻容復次見禮,口呼正式稱呼,「章嫻容見過妙貴儀娘娘,見過沈美人。」

    既是通報過太后,這在路上就不能多做耽擱,況且依章嫻容現在的身份也用不著雲露兩人去寒暄,點過頭就先一步通過雕花朱紅的門,向殿裡步去。

    章嫻容剛要舉步,就讓雲露身後跟著的美景又擋了一擋,她剛想停住,不知想到什麼,那腳依舊邁了出去。

    美景本就沒想過收回讓她,這會兒猝不及防,兩人立時撞到了一塊兒。別看美景平日活潑跳脫,她作為宮女早就把規矩吃透了,而這位章家小姐到底不像宮女那樣時刻謹記,雖是自己打算著踏出的步子,一和人相撞就忍不住發出低低地一聲驚呼。

    等那位帶路的宮女急掃去一眼,她方掩住了口,悄然抬眼覷向那位妙貴儀。

    她是早就聽說過這位寵妃娘娘的,她承認,對方的長相出色,不比自己差。但相信自己盛裝打扮一番,也不會弱於她。唯欠缺一種上位者的氣勢,不過她覺得讓自己在後宮裡歷練數月,也能養出這等氣勢。

    她可是知道對方是小門戶的出身,就是原配嫡女又怎麼樣,比她這種大家族裡出來的庶女也是不如的。

    自己只是缺少機會,這個機會,須得等到太后娘娘點頭。

    雲露聽到驚呼的時候也沒有立刻轉去看,而是與沈美人對視一眼,彼此皆看到眼神裡的趣味笑意。她腳步微頓,半側身淡道:「美景。」

    悅耳的嗓音傳來,章嫻容把眼睛垂了下去,跟著聽到身邊本是趾高氣揚擋到自己跟前的宮女腳步退後,手卻向前扶了自己一把。然後誠懇地道:「章小姐抱歉,奴婢沒有看見您在旁邊。」

    話是解釋,只是怎麼聽怎麼讓人不舒服就是了。

    章嫻容輕搖了搖頭,扯出一個笑容。

    既然雙方都沒有追究的意思,那這個插曲就算是過去了。引路的宮女皺了皺眉,視線從這位章家姑娘的身上掃過,收回後仍在前面帶路。

    總算是來到了太后的跟前。

    太后今天瞧著確實精神好,原是和范嬤嬤說話,就這會兒她們進來的空擋,已經在棋秤上擺起黑白子來。三人給太后行過禮,分尊卑落座。

    章嫻容想著食盒裡的那碗湯倒是想先開口,但她也知道自己這位姑母喜重規矩,她雖沾著親帶著故,越到兩位妃嬪娘娘前頭說話仍是不好。若然只有沈美人也無妨,妙貴儀的分位絕不容人忽視。

    雲露在現代的時候陪過自家兩位「皇太后」,對付老人的話題信手拈來。

    這位好權欲,喜規矩,她就時常說些後宮裡的事,擺出一幅聽她老人家教誨的姿勢。等太后訓導完,她就會歎一口氣,或者讚歎之餘委婉表示皇后娘娘的處理方法不如她。這樣既讓她高興,又間接說明自己沒有沾權的意思,不是求指導,而是單純陪她老人家說話來了。

    偶爾呢,她老人家要是一早剛誦完佛經,撿過佛豆,她就陪著說佛理。她最能掰歪理,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胡亂說兩句也能糊弄人。更何況她生在現代,網絡上那些佛理小段子極多,時不時說兩個,太后也愛聽。

    這會兒先一開口,聊起天兒來倒讓章嫻容半天也沒插上話。

    還是太后說到興起輕咳時,等爾雅斟茶將要奉過來,她才靈機一動,含笑道:「嫻容這兒有碗川貝雪梨湯,因知太后如今咳症未好特意讓人做的。不知您可要嘗嘗?」

    太后對她還算親切慈和,畢竟是娘家人,又是自己一力叫進宮的。雖然還是有些感歎庶出的教導不如嫡出的精細,規矩上差了些,但孝心是能看的見的。

    她和顏悅色地點了下頭。

    底下范嬤嬤自是著人端了上來,也沒跳過程序,讓伺膳的宮人取銀針一試,又盛出些許入口親嘗,片刻無事,才放心承給太后。

    雪梨蒸煮的湯水清爽,溫熱的梨汁順著喉嚨下去,那股清爽之意就好像把裡頭的陰影給驅散了。太后人一舒服,臉色就好看了。

    誰知才和這位侄女說了兩句話,爾雅忽而神情訝異地把范嬤嬤叫了過去。

    太后餘光見兩人說話,知道爾雅一向不會在外人面前亂了規矩,便皺眉道:「何事?」

    范嬤嬤聽後仔細端詳過,心裡也是一驚,這會兒見太后沉聲問話,威勢掃到跟前,便立刻跪到地上。

    以她如今的身份,尋常大都不用下跪,可見這回事態嚴重。

    她道了一句:「請太后恕罪。」便讓爾雅去把寢殿裡的銅鏡取出來。銅鏡不如水銀鏡清晰,但太后臉上兩條細絲般的紅痕卻儼然可見。

    范嬤嬤已經凝神開始回想是不是章家小姐帶來的湯水有問題了。當然她不是懷疑對方,但難免會讓人當做筏子來使……

    換做平常人,乍一看到自己臉上和毀了容似的,不驚慌也要吃驚。偏偏太后不過瞥去一眼,看明白之後就叫爾雅撤了鏡子,平靜道:「急什麼,你起來,去叫太醫來給哀家看看。」

    這麼一來,談話就不能繼續了,太后自先回了寢殿,以免有別的症狀出現。

    但雲露、沈美人和章嫻容還不能走,這也有扣押嫌疑人的意思,但宮人會把話說的漂亮一些。她們要洗除嫌疑,當然配合表示擔憂太后,想留下來等候結果。

    等太醫進去後沒多久,爾雅走到外殿,叫來兩個小宮女囑咐了一番。

    小宮女們先給幾個宮女檢查,發現十分乾淨,之後便和沈美人、章嫻容告了一聲罪,開始檢查起她們的荷包、袖口、指甲等細節處。爾雅親自走到雲露跟前,抱歉笑道:「太后並非有懷疑娘娘的意思,只是……」

    雲露頷首,「本宮省的,既然沈美人也查了,自要一視同仁。」

    爾雅方露出一笑。

    不過還沒等她動手,就聽那邊圓臉的小宮女道:「姑姑不必查了,這兒有。」她站在章嫻容跟前,手一攤開,幾縷柳絮輕飄飄地躺在上頭。

    爾雅不動聲色,笑和雲露、沈美人道了歉,便好言送走了她們。

    章嫻容原本給人檢查的時候很是配合,等柳絮從她袖口裡翻出來,面色大變。嘴唇哆嗦了一下,褪去紅色,人也險些就要倒下去。

    爾雅給左右使了眼色,兩個小宮女立刻扶住她,帶去見太后了。

    回去的路上,等路過平坦空曠之地,雲露便笑問美景:「是什麼東西?」

    「主子猜猜?」美景古靈精怪地眨眨眼,旋即忍不住自己嘻嘻一笑道出來,「是柳絮,怪輕的,險些就給她糊弄過去了。」

    剛剛那位撞過來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被太后叫到跟前伺候不可能這點眼力價兒也沒有。要麼是氣性不好,不忿自己搶路,要麼就是想使壞。

    她當然要本著小心,仔細檢查。

    沈美人一聽即知,她道:「從不知太后有柳絮過敏的症狀。」怪道當時太后自己半點也不著急,想是看模樣就知道了。范嬤嬤著急大約是站遠了沒看清,只知太后臉上起了紅斑,唯恐是湯水的問題。

    「到底是娘家人,知之甚詳。」雲露抿唇一笑,想起方才對方的表情就覺得極是好笑。

    想暗算人,藏來藏去,罪證藏到自己口袋裡去了,想是嚇壞她了。

    在後宮裡玩這種小把戲,也不怕夜裡太黑撞到鬼。腳還沒站穩就急著向人下手,皇上這位表妹看來是個急性子,那層規矩的表情都是演給人看的。

    章家有個太后那樣的女兒,教出這個還真稀奇,想來不會是嫡支。

    「也是她運氣不好……」美景可樂地道,「她一層,伺膳的宮女一層,爾雅姑姑一層,這麼層層下來,那柳絮還能飄到太后她老人家那兒,要麼是神佛指引,要麼是那柳絮成了精了,也知道攀高枝兒!」

    柳絮過敏是要有接觸才行,就算柳絮藏在她袖子裡,太后那裡沒反應,照樣什麼事都不會有。

    雲露點了一下美景的額頭,但自己也忍不住笑。

    這位章姑娘,最近肯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倒了大霉了。

    結果她這麼一笑,到了晚上想起來章姑娘那副單蠢的驚容還在笑,皇帝沐浴出來的時候見到這情景不免挑眉,不顧發間沒擦乾淨的水汽珠子,把人擁在懷裡,下巴擱她肩膀上,往她耳根吹起使壞,「樂什麼呢?說出來給朕也樂一樂。」

    雲露又癢又笑,咯咯一樂縮成了團。等笑過了勁兒,哎哎地叫喚了幾聲,讓皇帝力道鬆了鬆,才眼角掛淚(笑出來的),樂不可支地把事都和他說了,半點沒瞞著。

    皇帝嘖聲:「沒出息。」

    不知道是說自家表妹,還是說這快笑脫了的貓兒。

    「哼。」雲露搡了他一記,「皇上哪日見她的時候也提醒她一聲。」

    「什麼?」

    皇帝眉梢一挑,這妮子是想推著自己去見她?

    「別忘了用柚子葉洗澡。」

    她笑嘻嘻地回身抱住他脖子,把臉兒埋到他肩窩裡,肩膀一顫一顫的,也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好笑的情景。

    皇帝雖然一點沒覺得那事好笑,但被她的笑聲感染,也笑起來。

    結果還沒笑多久,又被這愛乾淨的嬌貓兒一下推開。她嫌棄地戳了一下他頭髮裡的水珠兒,甩甩手縮回去,警惕地向後退。

    兩人對視須臾,周圍靜謐。

    他驀地一個用力把這敢嫌棄他的玩意兒拉回來。順便把她那張小臉兒「啪」一下按進黑髮間。輕撫著她的背,溫柔笑道:「嗯,你剛沾過她身上的霉運,正好讓朕身上的福運洗一遍。
作者: s0058    時間: 2014-7-26 06:3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8 02:24 AM 編輯

100 反胃

  芳春時節,奼紫嫣紅,芬芳滿園。

  皇后閒著無事,看春光尚好就特地叫了后妃擺宴賞花。這宴不似平日擺上長桌圓桌,圍坐著品食談天,只大體圈了御花園裡一塊地方,路設珍惜盆景,或置天然石凳,或放湘妃竹凳,后妃觀賞之餘落座歇息便是。

  中心是澄瑞亭,紅柱雕樑,飛簷流丹。裡面放著小圓桌,上頭擱著各色精緻的點心,還有酒水飲品,也零星設了幾個座位,賞累了可再在一處說話。當然,把臂同游也無不可。

  后妃被拘在皇宮裡閒的無聊,偶爾有這樣的活動無不積極響應。

  雲露聽說皇后把她珍藏的稀有牡丹,那幾盆什麼冠世墨玉、金玉交章、青龍臥粉池、琉璃冠珠的都搬出來見光了,自然興致勃勃地帶著良辰美景赴了宴。

  原先氣氛還算和諧,平日裡在鍾粹宮請安的時候互相吐槽、詆毀都鬧夠了,難得有個清靜時候。單只看滿園鮮花,芳華景色,誰也不想把自己弄出個怨婦臉,與這景兒格格不入。

  可宴席進行到半途就出了事。彼時皇后娘娘正和顏悅色、旁敲側擊地詢問雲露近來與太后相處時說的話,順便還有那位章姑娘的事。

  「雖不是後宮妃子,到底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太后的侄女這個身份著實親近,本宮就不曾避諱,也給她送了帖子。可許是太后她老人家怕我們嚇著人,就給推了。倒教本宮好奇。」皇后見對方自自然然地拈著點心吃的一臉滿足,面不改色的含笑道,「聽說上回妙貴儀在康壽宮裡與她……」

  「惡——」反胃的情緒湧上來太快,雲露來不及反應,立時彎腰嘔出來。

  「稀里嘩啦」「啪」「卡嚓」「娘娘——」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亭子外面正賞花的妃嬪愣住了,亭子裡的宮人驚慌失措了,被雲露吐個正著的皇后娘娘失手打翻了點心碟子——臉綠了。

  「妙、貴、儀!」

  宮女連忙扶著她離開座位。然而她的笑容尚未收回,就這麼僵在臉上,精心維持的端莊形象不復存在,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道。

  雲露呢?

  還在往外嘔呢。她這會兒就跟吃了催吐藥一樣,連方才幾塊兒雲片糕帶午餐全都吐了出來。多一半兒都在皇后娘娘的後服裙子上,之後人退開了,才都吐到了地上。

  地面上除了那灘污漬,還有皇后才打翻的糕點盤子,粉嫩的芙蓉色,掉在上面非比尋常的詭異。皇后覺得今後一個月都不想再吃這些糕點了。

  美景和良辰一看見主子出事的時候就立時簇擁上來,拍背的拍背,端茶盞的端茶盞。要不是有規定后妃面前不許落淚,良辰都要急哭了。

  她剛才遠遠盯著呢,原還好好的,結果吃了三片雲片糕就吐成這副模樣。

  良辰咬著唇瓣,眸光驚心,難道皇后娘娘為著撕破臉皮,自污罪名也要毒死主子……

  雲露自己倒覺得還好,只是一時反胃,沒有別的不舒服的正常,不像是下毒。她只突然莫名地想起來,果然背後笑話人都沒有好下場。吐就吐了,還吐到了皇后衣服上,這位好面子的主兒不趁機做點什麼才怪。

  而且大庭廣眾之下吐成這樣,真的挺丟臉啊……

  等漱過口,拭乾淨唇邊的污漬,雲露喘過氣兒來,跪著和皇后請罪道:「臣妾失儀。」

  人才剛舒服一些就要惺惺作態,她也不想,只可惜宮規如此,這是她避免不了的。要是皇帝在就好了,肯定用不著跪。

  或許是這幾次每當她不舒服或者受了委屈他都在身邊安慰的緣故,眼下一出了狀況,她就無可避免的想起對方的好來。想起他怪罪旁人傷害她的怒容,想起他寶貝似的把她抱在懷裡拍著背,想起他記著自己不愛吃蜜餞,每回都特地讓人端來烏棗……

  奧特曼都沒他及時,沒他好用!

  皇后一臉怪獸樣兒的憤怒表情,在茯苓的提醒下勉強忍了回去,壓抑著怒氣道:「既然妙貴儀自知罪名,你說,本宮該給你什麼樣的處罰?」

  雲露心中默念了三聲奧特帝,拯救她的人沒有出現,她就放棄求救決定自救了。

  她把臉上的表情調整到悲痛一格,輕聲道:「請皇后娘娘示下。」

  皇后整天想著拿捏自己,難得有次機會。剛才她問自己怎麼處置要麼是走走過程,要麼就是腦袋被門夾了一下子沒想起來。但自己把球踢回給她,她肯定很高興。

  她如今吐完沒什麼力氣,胃裡還酸著呢,鬥智鬥勇實在困難了些。

  橫豎對方也不敢太過分。

  旁的后妃也漸漸聚攏到亭子周圍,一方面是難得看見妙貴儀狼狽的模樣,另一方面就是單純的看戲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賞花是賞,賞人不是賞?

  但也有一二個精明的,覺得妙貴儀的症狀不太尋常……

  還是淑妃從人堆裡走出來,勸解皇后道:「娘娘還是先行換過衣裳要緊。至於妙貴儀,想來她並不是故意的,人一時不舒服,沒防備就衝撞了娘娘。娘娘寬仁,當請太醫為她把脈才是。若真有不好,皇上那裡也不好交代。」

  皇后低頭看見裙擺上的髒污,嫌惡的皺起眉頭。

  是得先換衣服,但雲氏她可沒想輕饒過她。還要給她請太醫?哼,事情過了之後,她想怎麼請就怎麼請,用得著自己紆尊降貴嗎?

  「淑妃妹妹心善。」皇后頷首,等對方露出笑容時接著道,「但規矩就是規矩,妙貴儀素日也常把規矩掛在口中,如今換了她自己更要以身作則了。想前些日子,香薇為給太后抄經險些熬壞了一雙眼,御前失儀時,皇上不也是罰了她禁足?」

  她把因果顛倒了一下,就變成了皇帝是明知對方是在為太后祈福仍舊處罰了她。

  后妃裡有人響應,「皇后娘娘說的是,沈芬儀尚且是為太后娘娘祈福,妙貴儀自己不注重自己的身子,如何能怪別人?」

  「若然后妃人人都不仔細調養自個兒,今日衝撞了這位娘娘,明日再衝撞了皇上,那規矩擺著還有何意義?」

  沈美人想替妙貴儀說話,但思忖一番,仍是未能開口。她倒不是擔心皇后會調轉過來對付自己,而是她過於維護妙貴儀,讓人清楚明白的摸清對方的底細、勢力,不能算是好事。

  眼下雖然大家都知道兩人交好,但她拼著自己的前程也要和皇后槓上,就會透露出另一番意思了。幸而這也不是什麼要人命的罪狀,不過是觸犯了宮規而已。

  況且——

  她看了看淑妃,雖然不知道對方打的什麼主意,但表面上能為妙貴儀開脫也好。

  淑妃站在皇后身旁,輕覷著那邊跪在青石板上的女人,微微一笑。她側首時已面帶憂色,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如此,臣妾斗膽建議娘娘以皇上的處罰方式為準則,將妙貴儀禁足宮中。」

  人群裡倒也有跟風的應和著淑妃說話。也有想巴結淑妃的,也有想巴結雲露的,人不算少,聽起來還有幾分聲勢。

  皇后一噎,要是罰什麼禁足,轉眼皇上就能把它取消了,還有什麼意義?

  還不如讓她在這裡跪兩三個時辰呢!

  但皇上的處罰內容又是自己剛剛說出口的,連皇上都只罰了沈芬儀禁足,她的身份難道還要比皇上更尊貴一些?再想往重了罰是不可能的了。雖然犯事的理由不相同,沈芬儀的聽起來要合情理一些,但貴儀的地位尤在芬儀之上,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站在那裡頗為猶豫,還是茯苓無奈地小聲提醒她,她方再次想起那些污物。

  想著自己這副德行站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后妃面前,皇后頓時覺得站不住了,她母儀天下的端莊形象還往哪兒擱!

  別人情急之下出急智,這個皇后真沒有。她想了想真沒招,一咬牙就順著淑妃的意思道:「那就罰禁足七日罷。茯苓,擺駕回宮。」

  別人都是十天半個月,她刻意往少了說,皇上總不會連這點體面也不給她!

  淑妃笑著恭送皇后,長腿一邁,慢步走到跪著的那位跟前。

  雲露跪是跪著,但因著沒什麼力氣,背後還讓良辰扶著呢。也因此跪的姿勢不太規範,差不多快要坐到小腿上,所以還挺舒服。淑妃和皇后爭鋒的時候她就不小心走了一下神,回想了一遍她從昨天到今天為止吃過的東西,猜測是哪個出了問題。

  或許是昨晚那道黃豆豬蹄吃多了,油膩膩的積在胃裡犯噁心……

  想著那道菜,湯裡飄著油花兒,豬皮上還有小刺兒毛,她胃裡翻滾,又覺得噁心起來,一下嘔了出來。

  淑妃剛走到她跟前就被她這麼來了一下,表情也像皇后那樣僵了。但還好對方剛剛差不多吐完了,這回只有酸水兒,鞋上濺了兩滴,沒像皇后那樣「五花八門」什麼菜都有。

  不過她也是個愛乾淨的人,這就有些待不下去了。笑著讓良辰美景趕緊把雲露扶起來,好生安慰了兩句,就帶著嘉蘭匆匆回了叫椒風宮。

  她突然深深懷疑,這位妙貴儀到底是真犯噁心,還是故意給皇后和她難堪?

  ******

  回到搖光殿,和樂早就聽說了賞花宴上的事,便早早遣人請了宋太醫過來。另外還不忘讓小福子親自去請皇上。

  此刻見主子面色還好,只是瞧著蹙起的眉尖很有幾分難受模樣,便想著許是早起穿的薄著了涼,才連帶著腸胃裡也不好了。早上她就覺得主子好似沒什麼胃口,平日裡愛放蔥花的菜,今兒也特地點出來說蔥花生的吃著噁心。

  因是換了個廚子做的菜,不合主子胃口她也沒多想。

  她先在心裡過了一遍,等主子進了殿便上前接過良辰的手,扶著主子進裡間床上臥著。良辰也配合默契,在正殿裡拐了道兒去茶水房煮了一壺茶,她最知道主子的喜好,茶水泡好方端了進去。

  這樣又過了片刻,等雲露臉色好看一些,那邊美景才準備去將宋太醫請進來。

  誰知小福子突然回來了,趁著美景出來,趕緊把她叫到一邊。

  美景用眼睛白他,「神神叨叨的做什麼,不是說你去請皇上了,皇上呢?」

  「哎呦我的祖宗,這回可是大事不好了。」小福子急的團團轉,半天才冷靜下來道,「我先是聽李公公說皇上在
康壽宮就立刻趕了過去,後來又跟康壽宮外和咱們熟識的那個宮女打聽,她說皇上今兒午膳是在那裡用,之後午晌兒也在那裡歇覺。」

  美景不耐煩他半天說不到重點,插話道:「歇完了覺就該去御書房了是吧?」

  「這就是關鍵。」小福子右手握拳跟左手輕輕一撞,低聲和她道,「之後皇上就沒再出來,還有,太后娘家的侄女,那位章姑娘也是在的……」

  至於是單純的在康壽宮裡,還是乾脆就在皇上歇覺的廂房裡,這就說不清了。

  但人既然特意提了一句,事情就不會簡單。

  美景目瞪口呆,反應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道:「不、不能吧……」她一個激靈回過味兒來,往寢殿的方向瞄了眼,「主子人正難受呢,皇上不能來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要和她說……皇上為了這個不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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